韧劲:坚守底线及有难度的写作(代序)
显然,踏上诗歌之旅或者文学征程,就是踏上一个人的精神的“长征”之路。孤旅跋涉,需要顽强的勇气和坚韧的毅力,其实,文学创作尤其诗歌创作就是自己与自己过不去,自己与自己“掰手腕”,自己挑战自己的过程。韧劲是指一个人做事业的顽强持久的劲头,凡要成就一番事业者,缺韧劲不可举事。苏轼曰:“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诗人是知识分子的组成部分,知识分子的底线就是诗人应持有的底线。知识分子的底线是独立人格的尊严和学术尊严,它的守护神是良知,是正直禀性,是忧患意识,是对于任何强大势力压制的不妥协和抗争。诗人的执拗和敏感更该是这样。当然,我说的是真正的知识分子,不是“伪诗人”。
我不想把话题扯得太远。让我只说说诗歌创作的底线坚守吧。当下好像中国诗坛空前繁荣,诗赛、诗节多如过江之鲫,所谓诗人每天都以分秒计地在诞生,每天有近五十万首的海量诗歌“出厂”,诗集、诗刊、诗公众号如牛毛一样多得数不过来,“全民写诗”的时代仿佛到来,结果却是,能打动人心的真正好诗少得可怜,这是不争的事实。就好像有数千万个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却绝大部分都是废品、次品,不能使用。其中原因很多,但有几点是不可掩盖的:一是不少人把诗歌当成了自己倒入痰盂的情感分泌物;二是不少诗人自甘堕落,向物欲、名利妥协,变成世俗化和娱乐化的“拥趸”;三是不少诗人没有了情怀和担当,放弃了诗人应有的对生命的关怀和对历史担当的精神引领者的责任。故此,口水诗、“下半身”写作等等就泛滥起来。真正走进生活现场,走入人民中间去,写出有温度、有思想、有情怀、有针砭、有批判的精品力作的,少之又少。究其根本,还是这些人没有坚守知识分子的学术底线,向消费时代下跪称臣了,做了一个“精致的利益主义者”,做了一个“聪明诗人”。
坚守知识分子的底线或诗人的底线确实艰难,诗人首先也是普通的人,也和普通人一样需要打工、买房、结婚、养家糊口等等,既然我们选择了文学,选择了诗歌,我们只能如此,当个“苦行者”,除了向真理“投降”之外,不向一切强势屈膝。首先不向自己妥协,自己是自己的“冤家仇人”,自己是战胜自己的“敌人”。面对部分“诗阵地”的“失陷”和一些诗人的“溃退”,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守多久。我只能默念“一天在寺,一天撞钟”“一日入寺,终生撞钟”。这个钟应该在诗人的心房里永远地矗立着。我想更多诗人和我一样苦闷、焦虑,为诗歌现状和生成环境忧心忡忡之余,我在呼唤一种坚韧的精神,时时告诫自己要有韧劲,只有韧劲才能战胜强大的压力,仿佛我也只能如此了。
我爱诗、写诗最根本的目的是用诗来洗濯尘世给予我的灰垢,保持思想维度和精神向度的纯正和清洁,不被利我的、世俗的或丑恶的物质所侵蚀或腐败,我写诗的另一点“私心”,就是让自己摆脱焦虑。在社会快速转型期里,现代人的焦虑如何排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逃狱”秘籍,而我只能用诗来加持和助予,借助诗的小径,走出混沌和荒芜,走向澄明和纯真。是的,青春不再,只在回眸中。成年人的心灵之累,唯有以诗当酒,以诗为茶,激我斗志,浇去心垒之欲火,才能消解。诗让我冲淡,也让我激越;让我沉静,也让我沸腾;让我平和,也让我愤怒;让我时刻清楚自己是个诗人,并要做一个有底线的诗人。我时刻意识到自己在苦苦地支撑着,时常会扪心自问,自己还是个诗人吗,还是能为这个时代和人民吟唱的他们需要的诗人吗?我还是个心地干净的诗人吗,还是独立思考、独立写作的诗人吗?在这样的追问里我汗流浃背,心跳加速,愧意顿生,我忏悔!
严肃诗歌写作的学术伦理底线,我认为是向难度写作,这是当今所有写作的根本要求,对于诗歌尤为重要。由于诗歌写作在进入互联网时代之后,呈现了自由化、平民化、低门槛化、高产化等现象,加之一大批“功成名就”的诗人,在写作精神和写作态度上放低了精品写作的要求和标准,自甘写作矮化和一般性写作,造成“伪诗”泛滥,一些“非诗”的东西流行。精英写作和大众写作在共同转型时,大多数人放弃了写作的向难度写作的根本要求。有些人一天就“生产”出几十首上百行的诗,有的人失去创新思维,只是长期自我复制,批量生产,并四处兜售。这是当下诗坛真实的现状之一。是的,我无法改变他人,“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也是个处世态度,“自清”是知识分子或诗人应有的境界之一,但我还不想这样被裹挟和胁迫着随大流,去回避和逃遁。
对于我个人创作,我只追求三种境界:一是追求“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这是需要我穷其一生去践行的,我清楚自己的愚拙永远很难达到这个高峰。二是追求“从俗世中来,到灵魂中去”。所有的创作都要从生活中、从民众中汲取营养和资源,在创作时,要有人性、神性和当下性的哲学层面的诗性表达,托马斯·索维尔在《知识分子与社会》一书中说:“知识分子的成果及终端产品是由理念构成。”我的诗歌理念是深入生活,融入民众,书写和记录时代,吟咏大多数人的悲欢交加。三是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诗歌是语言的艺术,现代诗歌的语言要求更有张力,更精准,更多元,更冷静和圆融透明,这些对于我是需要永远去修炼和参悟的。
记得好像是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说的,大意是我们身处的商品社会里,诗人是苦苦赠送礼物的人,我想,即使是“赠送”,人们也有理由要求这礼物的精美。如果没有一股韧劲,如果不能坚守底线以及向难度写作,作品怎能做到“精美”?我不知本意表达清楚了没有,就此打住。
李云
本文载于《诗刊》2018年第9期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