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侠之大者

序一 侠之大者

我和阿扎相识多年,属于那种不用喝酒、K歌,光坐在马路边啃着西瓜、打着蚊子,就可以通宵聊哲学的挚友。

我和他出身不同。他是干部子弟,偏偏天生反骨,任侠洒脱,天真而不卖萌,风流而不下流,为人处世带着几分似中世纪骑士的贵族作风。我是农民子弟,市井流氓出身,尝尽人间辛酸和苦乐,偏偏又是嫉恶如仇、嗜书如命。很多人问我为何和阿扎惺惺相惜。他们认为“阶级”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我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都讨厌娘娘腔伪文青。我经常扯下伪文青的“花内裤”,他经常脱掉伪文青的“棉毛裤”。骨子里都透着对媚俗的反动。

没跟他会面前,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比我年长的好汉,至少会在嘴唇上留两撇放荡不羁的八字胡,眼神中透着几分冷峻和侠气。

与阿扎见面的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已经两年,做过小贩、厨师,当过工人,在媒体界码过豆腐块小文,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唯一能找到一点读书人尊严的,就是和他一起写几篇文章嬉笑怒骂,掀起一阵又一阵妖风。那年冬天,我约他线下见面,还叫上几个志同道合而又未曾谋面的文青们聚个餐。我让人从仙居带来两只三黄鸡,并手忙脚乱地筹划着亲自下厨给大伙儿做鸡汤。

那天傍晚,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吃了一惊,这跟想象中的文人形象反差太大:五短身材,不胖不瘦。板寸头,嘴里叼着一根烟,看到人就眯着眼睛、放肆地笑着。天还没冷,他就戴着一顶棒球帽,上身着宽大的夹克衫,挎着一只不知品牌的斜背包。下身穿牛仔裤,球鞋擦得很干净。逮住人就拥抱、蹭脸皮,显得十分热情。要是在火车站遇到他,我会误以为是个皮条客。

那晚,我们一见如故,边喝边聊,聊到十二点多,把鸡骨头啃了一遍又一遍。

“鸡汤会”以后,我跟阿扎各奔东西很少见面。大部分时间,我们是通过手机和QQ在沟通。他的感情世界丰富而又容易受伤,虽然表面看起来落拓不羁,但有时候也是玻璃心。因为从小成长环境的影响,容易陷入恐惧和不安。阅读写作与宗教,就是我们寻找心灵庇护的唯一方式。特别是写作,总能为我们编织活下去的理由。由于年轻气盛,抑或是年少无知,我和阿扎一有空就大聊特聊尼采的超人哲学。超人哲学读起来很带劲。那时我特想改变生存的状态。虽然混成狗一样,但我还是一本正经地鼓励他要时刻保持战士的状态,不仅要向世俗、痿人宣战,更重要的还是要顽强地活下去。

“听说你变圆滑了!”三年前他在我的QQ上打下这句话。“人嘛,总得转型升级嘛。”我无耻地回了一句。

从此他孤独地过上了苦行僧般的生活。这么多年来,我经常听说他独自一个人背着包跑到哪个说不出名字的山旮旯里,啤酒一瓶、花生米一袋,有些像菩提树下枯坐思索的佛陀。

后来听说,他又回西藏朝圣了,给我发来一大堆蓝天白云、碧水古寺的照片。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留一张标志性的神秘背影。

一开始我不禁大笑,没想到一向独来独往的烟圈同志也不甘寂寞,跟一帮伪文青混到一块,搞不好在艳遇墙还混出了名堂。

所以当他在无人区的黄沙路上孤独地行走时,我懒得理他,我在淡定地写着八股文。

当他在大昭寺虔诚地跪拜时,我懒得理他,我在淡定地写着八股文。

当他数次遇险,死里逃生,涕泪横流时,我还是懒得理他,我还继续在淡定地写着八股文。

当他在凤凰读书等多家媒体刊登他的《西藏往事》系列时,我猛地吃了一惊,这真的是他吗?

我突然感动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变得粗俗不堪、圆滑世故。而阿扎却依旧纯洁得像个孩子,文笔依然灵动、接地气,对现实依然保持着怀疑和批判,对底层人物依然怀着浓浓的大爱。在他的笔下,每个人物都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有血有肉,那样的朴实、可爱。文风依稀可见沈从文的影子。

他有信仰,但是不惹人厌烦,不像有些所谓的修道人士那样两眼直直、道貌岸然、神经兮兮,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他极其反叛,但是不故作高深、扭捏作态,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西部泥土味。

细细读完阿扎的书稿,我家的女文青在一旁笑我:对比现在的他。我认为你以前像一条狗,现在就是一条狗。

是为序!

竹子山人王斌 丙申年四月初九晚写于灵湖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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