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漂泊十年志不移

第七章 漂泊十年志不移

1927年寒冷的冬天,朱克靖到了北平。一开始暂住在一位姓谢的大律师家里。朱克靖性好自强,不愿寄人篱下,但又不能公开活动。为躲避反动派的迫害,朱克靖隐姓埋名,化名李有才。没有职业也就没有薪金收入,一家生计都成了问题。好在朱克靖出身农家,是一个很能吃苦的人。他在海淀中关村附近租了一个葡萄园、两间简陋的农舍,一家搬过去。朱克靖自己种葡萄、种菜,自己挑菜到城里卖,以此为生。

大革命失败后,共产党组织已转入地下。朱克靖一面自食其力,一面寻找党的组织。朱克靖失去与党的组织联系,却一刻没有放弃一个共产党人的义务和责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自觉地做一些党的工作,通过原来在北大的同学、熟人关系,邀集一些青年学生,讨论国内国际时事,向他们宣传革命道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陋室农舍,有马克思主义革命思想之光,吸引青年学生一群一群地来找他。朱克靖收入微薄,但凡有同志同学来了,他就把存钱的竹筒子倒个底朝上,倾筒而出招待他们。朋友说:朱克靖是“望天狮子”,性格豪爽,仗义执言,热情好客。好客需要本钱。大革命时朱克靖是军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出入有车马随从。现在国民党反动派把共产党人推入血海,他成了贩夫走卒,对同志虽有热情,但囊中羞涩,没有好东西招待同志。不仅如此,朱克靖虽能吃苦,但自幼读书,不擅耕作,收成不好,也不会做生意,经常做赔本买卖。不久家中一贫如洗,甚至时常断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朱克靖受得了苦,但是苦了孩子。他的第一个儿子,就是这时死于贫困之中。然生活的巨大落差,令人烦恼的贫困,更能考验一个共产党人。

有一次,朱克靖进城卖菜。在国民党军中身居高官要职的白崇禧乘车路过,认出了朱克靖。北伐时白崇禧任总司令部参谋部长,朱克靖任第三军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互相都认识,还在一起吃过饭。白崇禧对朱克靖无所畏惧的刚毅性格,一身正气的为人,颇为敬佩,一直另眼相看。白崇禧下车紧走几步,赶上朱克靖,拍拍朱克靖的肩膀说:“是克靖兄吧?”

朱克靖见是白崇禧,礼貌地说:“白参谋长,幸会。”

白崇禧打量褴褛落魄的朱克靖,同情地说:“克靖兄,何以沦落到这等地步?”

朱克靖坦然自若,说:“我出自农家,现在又去种地,心安理得。”

白崇禧点点头,颇为诚恳地说:“克靖兄,要做事尽管来找我。”

朱克靖婉言谢绝:“白参谋长好意克靖心领了,我务农种菜尚可温饱。”

白崇禧了解朱克靖的个性,也不为难。

以朱克靖的学识和在国共合作大革命时期的地位及关系,只要他声明脱离共产党,在国民党政府或军界得到高官厚禄不难。这样的例子不止一个。朱克靖宁愿忍受贫困,也不改变自己的信仰。

朱克靖历经官场更替,世态炎凉,冷眼观察世事,躬耕垅亩,研读古典诗词,苦度光阴。在海淀有一二年的光景,土地主人发觉朱克靖革命活动可疑,把葡萄园收回去了。没有了葡萄园,朱克靖一家只得又搬回到城里。1930年,朱克靖又添了一个儿子文泉,后来又添了儿子秀林。面对饥寒交迫的妻儿,朱克靖心中难过。为了养家糊口,朱克靖在生活的驱使下四处谋生,去北平附近的遵化县当过小学教师,有时一个人到天津找些事做,给家里寄点钱回来。朱克靖同乡同学又是好友刘斐,在国民党军内任高级职务,给过朱克靖一些资助。靠朋友接济,尽管是好朋友,也难免内心羞愧,但是为了孩子,他忍受一切。1931年的一天,朱克靖偶遇小学时的同学罗征书。交谈中,罗征书得知朱克靖的窘迫境况,很是同情。罗征书告诉朱克靖,他现在广西师范专科学校做庶务,校长是醴陵同乡杨东莼,建议朱克靖去广西师专教书。朱克靖和杨东莼早就认识,自然同意。

杨东莼和朱克靖同在北京大学肄业,在李大钊、邓中夏影响下参加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和工人运动,1923年在长沙参加中国共产党,做过全国总工会秘书长,也是大革命时期著名的共产党人。长沙反革命的马日事变后,杨东莼失掉党的关系,留学日本,1930年回国任大学教授,经同乡好友刘斐推荐,任广西师范专科学校校长。广西是桂系李宗仁、白崇禧的发祥地。桂系提出“建设广西,复兴中国”的口号,与蒋介石争天下,积极延揽人才,发展文化教育事业。省府委员、教育厅长李任仁是国民党左派,白崇禧的老师,对杨东莼的人品学识非常赏识。时任桂林行营主任的白崇禧,也想通过邀请进步教授来广西,为自己装点门面。杨东莼作为学者、教育家,深知办学之道首先要有优秀的教师队伍,得知朱克靖的情况,立即热情电邀朱克靖来广西师范专科学校共同工作。就这样,杨东莼经李任仁同意,没有向白崇禧报告,又请来一位大革命时期更著名的共产党人朱克靖,任广西师范专科学校生活指导主任,即教务主任。后来又从上海请来经济学家薛暮桥。

广西师范专科学校校址在桂林南郊20公里的良丰。校园原是清末一个大地主的庄园,名为雁山花园,青山环抱,碧水中流,池塘岩洞掩映其间,风景优美,宽敞幽静。教师和学生宿舍是新造的,学校有学生一百二十多人,是各县保送的高材生。因为是师范,不收学费饭费,学生多是贫苦农家子女,朴实可爱。朱克靖一家和杨东莼一家同住在涵通楼,是雁山花园里最幽静的一个角落。杨东莼爱唱京戏,时常唱几句《打渔杀家》、《四郎探母》。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

我好比,潜水龙,困在沙滩。

想当年……每听到这些戏词,朱克靖和杨东莼这两个想当年大革命时代的风云人物,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共产党员,惺惺相惜,深有同感,但他们没有消沉,没有失去斗志。朱克靖化名朱笃一,出现在广西师专的讲台上。笃一,恪守共产主义信念矢志不渝始终如一,这个化名鲜明地表明了朱克靖的心迹。

杨东莼提出“自由研究、集体生活”的校风。“自由研究”是蔡元培任北大校长时提出的口号;“集体生活”是朱克靖参照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的生活制度管理学生。朱克靖、杨东莼、薛暮桥三人当时都是没有联系上党组织关系的共产党员。他们看过中共六大文件,拥护中央方针政策。教员中还有一些人也是大革命时的共产党员和进步知识分子,如湖南有名的共产党人汪泽楷,曾留法勤工俭学,任中共江西省委书记,化名杜敬斋在师专教书。他们用马克思主义理论和革命思想教育启迪学生,给师专带来活力和新的风气,使广西师专成了一个小小的革命据点。

朱克靖在一次大会报告中说:“从前师范学校的学生,侧重于智力和技术的修养,忽略了科学精神的训练,所以对社会及国家问题不问不闻。可是现在师范学校的责任不单是要培养教育的人才,而且要造就改造社会及民族革命的领导者。所以我们还应努力获得科学的社会学理论,培养科学的革命精神,而这些都不是感情用事及麻木的人所能做到的……说明我们现在的师范教育,应该注意政治教育的简单理由,特别是要做时代的领导者,更不能忽略这一点。”朱克靖还作了题为“国际形势的回顾与展望”的讲演,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分析国际形势问题,是师专一次主要的政治形势学术报告。杨东莼学识渊博,处事谨慎。朱克靖性格刚毅,不畏强梁,大刀阔斧,敢作敢为,平日容不得反动言论,常常当面驳斥。有的教师影射杨东莼校长说:“我很佩服湖南人,湖南人来广西谋生的很多,挑一担灯草,也可以到处找饭吃,广西几乎成了湖南人的殖民地。”朱克靖立即反驳说:“我也是湖南人,我挑的灯草,就不卖给官僚地富之家。”

一次,文化名人、国家社会党的张君劢来师专讲演,这个留学日本、德国的学者政客,宣传他那一套英国议会民主的理论。他没想到师专有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的朱克靖这样的人。朱克靖为肃清国家社会党的理论影响,专门给学生作报告,从理论上批驳张君劢的言论。张君劢怀恨在心,向白崇禧告状,说杨东莼包庇共产党,引起白崇禧对“朱笃一”的怀疑。

白崇禧推行“寓兵于团,寓将于学”,在高校严格实行军训,亲自委任军训教官。军训教官起着监督学校的作用,校长也无权过问。军训大队长吴良弼,作风蛮横粗暴,处处欺压学生。教务处规定每星期日下午全校大扫除,所有师生必须参加。朱克靖带领师生光脚挑水擦地,军事教官却不参加。朱克靖在每周一“总理纪念”晨会上,当着全体师生的面,批评军事教官。军事教官无奈辞职,到白崇禧那里告状。

白崇禧另派杨必声任军训大队长。杨必声是个有革命意识的军官,对学生讲情理,与杨东莼、朱克靖合作,后来参加了共产党。杨必声建议在校内建立共产党组织。杨东莼和朱克靖、薛暮桥商量,认为在此环境条件下,以不发展共产党组织为好。杨东莼、朱克靖、薛暮桥三人都做着共产党人应做的事,把中共六大精神贯彻到办学方针中。有杨东莼、朱克靖、薛暮桥三个著名的共产党人、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加上其他进步教师,当时师专办得太“红”了,没有大力教地方当局规定的教育课程,而突出社会发展史、辩证唯物论、政治经济学等马克思主义课程,像马克思主义学院。学生自称师专是“小莫斯科”。

1933年10月,师专举行建校一周年校庆大会,邀请各界来宾出席。桂林专员田良骥是杨东莼和朱克靖的同乡同学,也来参加。开会前一天,杨东莼被白崇禧邀去南宁。庆祝会由教务主任朱克靖主持。朱克靖作了一个反蒋抗日言词激烈的讲话。会上准备了糖果,会议结束时朱克靖把糖果抛到台下,鼓动学生说:“抢呀,抢呀!大家不要空等,自己去抢,谁抢不到就是懦夫。”学生欢笑着去抢糖果,整个会场气氛热烈。有人就向白崇禧告密说:“师专搞暴动演习。”白崇禧来桂林,询问“朱笃一”的身材面貌,便怀疑是朱克靖。白崇禧问桂林专员田良骥:“听说朱克靖到广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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