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初进普寿寺 / 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说自己“近乎佛教徒”了
回福州的中巴车上坐满了人,售票员拿了一个小板凳,让我坐在过道上。
手机的3G信号又变回了满格。我用手机预订了福州三坊七巷的如家酒店,两晚合计三百七十八元,到店付款。旅行经费本来就紧张,丢手机那天,慌慌张张买了个新的智能手机。几个小时后,旧手机又送回来了。我把新手机挂在网上,至今尚未售出,甚至没人问价。
去五台山的票早就买好了,福州飞北京,然后坐机场大巴去天津。我将在那里与祥德会合,接下来的事全听她的安排。
能去普寿寺,完全因为祥德的帮助。她是那里的义工,周末或是有空的时候,经常往五台山跑。
祥德还组织了一个花卉慈善基金,款项主要用来买花植树,给寺里美化环境。
我不认识祥德。能和她相识,是因为张斌、赛娅夫妇的帮忙。
张斌是我认识的最好的瑜伽老师,祥德也在他那里学过瑜伽。
2014年3月底,我正在制作旅行计划,普寿寺是目标之一。我此前并不知道张斌有这层缘分,只是抱着“普遍撒网”的心情,请张斌、赛娅吃了顿饭。
还记得,就在北京崇文门新世界商场的“一茶一坐”,当时我想多点几个菜,张斌看我一眼:“你感冒了吧?感冒了,吃素吧。”就着清茶、豆腐和青菜,我把旅行计划说了一遍,其中也提到普寿寺。著名的五台山尼众佛学院坐落于普寿寺内,这里被称为中国乃至亚洲规模最大的女子佛学院。我说很想去普寿寺,但是知道这很难。
张斌说他倒是认识一个朋友和普寿寺有些缘分。很快把我的事说给了祥德。赛娅也为我说了不少好话。因是有缘,祥德愿意带我去普寿寺走一趟,但她把话说在前头,这不是采访,普寿寺不见记者。
我马上答应。这本来就不是采访,我也不是给媒体写报道,纯粹是以个人身份拜访。如果能见到如瑞法师,当然希望她能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没有这个缘分,那就作罢,能进中国最大的女子佛学院看看,心愿已足。
祥德说我这个态度可以,但是反复提醒我,她并没有把握带我去普寿寺。我反复保证,不管事情能不能成,都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不会生嗔怪心。
隐约感觉到,祥德不愿把话说满是为我好。她不希望我失望,进而对寺庙生出抱怨。类似的短信来回重复了好几次,我再三保证:能去更好,不能去也没关系,去了,保证听话,不瞎问、不瞎跑、守规矩。
去灵石寺前,收到祥德短信:“去普寿寺的事情定了,就在这个周末,6月13日,我要运一批竹子到庙里去,你来天津,和我一起去五台山。”
她还告诉我,这几天是如瑞法师的生日,师父很低调,不过生日,也不希望别人给她祝寿,但我们最好带一点礼物,聊表心意。我说没问题,既然是拜访,确实不该空手上门。祥德又叮嘱我,千万要注意礼物的成分,不能带荤,她曾经买过“深海鱼油咖啡”,像这样的东西绝不能带。我心想,怪哉,还有“深海鱼油咖啡”这种东西。祥德的短信又来了,说维生素、咖啡、水果,不拘什么,别太多,一点心意即可。
我在福州只停留一个白天,要办的琐事不少。先叫快递,灵石寺监院送我的《妙法莲华经》相当沉重,还有寺庙的光盘资料、朝圣旅途中不实用的连衣裙,都要寄回家。接着预订第二天清晨去机场的出租车。最后,借用酒店公共区域的台式机,备份旅行资料,看地图,考虑五台山之后往哪里走。
我在三坊七巷的工艺品店找到了给祥德的礼物,一块小小的寿山石。店主用两个小时把这枚石头做成了一方小印,上面刻着:“祥德居士”。这就是我想到的最适合送她的礼物,不算贵重,但是带有福州特色,并且这件东西除了她谁也用不了。
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礼物给如瑞法师。这件事最后是在北京T3航站楼解决的。
我进了同仁堂药店,预算是四百元以内,人参什么的肯定买不起。挑了半天,最后买了两瓶维生素。包装起来,有个小袋子拎着,还算得体。买完了才想起来看成分,有蜂蜡、蜂蜜,这到底算不算荤?我糊涂了,百度了半天,有人说这算荤,也有人说不算。给祥德发短信,祥德回复“可以”,这才放心。
上一次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长时间停留,是因为报道严冬冬山难事件。
2012年7月9日,自由攀登者严冬冬,在新疆西天山却勒博斯峰的下撤途中遇难。一个星期后,我联系他的登山搭档周鹏,希望做采访。同时还联系了赵兴政,赵是宁夏人,2007年作为石嘴山市惠农区的理科状元考入清华大学,是严冬冬离校之后的清华登山队继任队长之一。严冬冬遇难后,赵兴政和其他几个朋友去新疆处理善后事宜,头七过后,他飞回北京,然后马上转机去四川爬另一座雪山,我只能在T3航站楼,趁赵兴政转机的间隙,和他聊一个小时。
记得当时我和赵兴政就坐在二楼就餐区距离这家同仁堂药店不远的“泰辣椒”餐厅,我叫了泰式海鲜沙拉、冬阴功汤和炒饭。我们聊起清华登山队。他说:“清华登山队这些人,很少有人毕业了之后还继续登山的。因为毕竟是清华毕业的嘛,找一个什么样的差事不行?”
严冬冬和赵兴政是毕业之后还在登山的少数人。2010年,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叫陈家慧,攀岩的时候罹难了。严冬冬对赵兴政说,死亡这件事是登山的人应该接受的,就应该把它放在生命的可能性之内、考虑范围之内。
他们把自己想要的东西称为“自由”。赵兴政说,自由攀登者想要的登山是这样的:走在任何一个荒原地形上,看着周围的雪山,你只要有装备,想去哪就去哪,想往哪攀就往哪攀,想走哪条路线就走哪条路线,这是一层自由,也是最浅层面上的自由。
谈话的一个多小时里,赵兴政根本没有胃口。他只想讲一些关于他最好的朋友的最值得讲的事,一些值得被非登山者了解,也一定能够被了解的事情。
从此,T3航站楼和“泰辣椒”成为我对首都机场的记忆地标。
如果你和某个人在某个地方聊过一些攸关精神的东西,那个地方就不会在记忆里模糊。因为“探底”了,探到了你日常生活中经常规避,却一直存在的东西。比如说,某种深刻而真实的情感,内心深处一直存在却不适合对人表达的想法,或者是一个疑问:“什么是自由?”
樱桃来机场找我的时候,我已经买完了维生素,左手抓着大包的背带,右手抱着随行布包,把它拢在怀里,背靠着一根柱子,在航站楼出发厅睡着了。
我们是好朋友,已有好几个月没有见面。她的样子焕然一新。可能因为刚刚去了一趟斯里兰卡,皮肤和身材都收紧了,肤色晒黑,还有一些晒脱皮的地方,一些恋爱的感觉。
匆匆的见面,她给我讲了很多,旅行、恋情、生活,我给她说了龙华寺的故事。一个小时后,樱桃送我上车去天津,人群里我看见她戴着香奈儿墨镜,跳起来朝我微笑。
我在心里将这一幕命名为“红尘滚滚”。我很珍惜,而且需要这个。
大巴车上,我昏睡过去。随着旅行的进展,我养成了一种能力:可以睡觉的时候,随时随地都能睡着。需要醒来的时候,马上清醒。我对旅途中和我不发生直接关系的事物视若无睹。
我住进了莫泰168,天津的消费比福州便宜,这样的一个房间,一晚只需要一百二十元。
闹钟在第二天早晨把我叫醒,我一分钟都没有耽搁,按照约定的时间下楼等待。果然,祥德准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