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树犹如此
流年不利,人心惶惶,情场如战场。战场上虽有胜负,情场里却不分输赢。从年初到现在,我身边有好几对曾经爱比海深、情比金坚的恋人,开了花却没结成果,都劳燕分飞了。
一对是男的出轨,一对是男的太穷,另一对是男的在外地。出轨的是出了好几次,也被捉了好几次,哭过,闹过,最后都忍了。这一次是女方出差,男的在家偷,被逮了现场,于是女方痛下决心,不管他是跪地求饶,还是写下万言保证书,也非要快刀斩情丝。太穷的是一直穷,当初在一起,两人都不觉得是个问题。男的说,一定要好好挣钱给她幸福;女的说,肯定会跟他同患难共艰苦。谈了五年,男的还是一个工薪族。买房,首付不够;买车,消耗不起;眼看着别人结婚的结婚、生崽的生崽,女方是等不起、也不愿意等了。异地恋的,原来两个人都在上海,都出身于小城之家,非富非贵,女方因为工作来了北京,男方坚守上海。两年异地,一场爱情两人拔河,角力到最后,用尽了气力,谁都没能把谁拽过去,所以只好分。
这年头的爱情如山崩、似海裂,出轨常见,因为贫富、距离等而分手也很常见。考验爱情的,不但有物质,有空间,有时间,还有人性。是缘分让我们相遇,而生存把我们分开;是寂寞让我们相拥,而厌倦把我们分开;是自由让我们相爱,而放纵把我们分开。所以有人说,爱情是一个江湖,打打杀杀之后,最后要归隐江湖,找个人慢慢变老,生老病死,牵着手,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
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有一天,柏拉图去问苏格拉底什么是爱情。苏格拉底说:我请你穿越这片麦田,去摘一株最大最金黄的麦穗,但我有个规则,就是你不能走回头路,而且只能摘一次。许久之后,柏拉图空着双手回来了。苏格拉底问他怎么回事,柏拉图说:在田间,我曾看到过几株特别大特别灿烂的麦穗,可是我总想着前面会有更大更好的,于是就没有摘;但我继续走,看到的麦穗还不如先前的好,所以最后没有摘到。苏格拉底说:这就是爱情!又有一天,柏拉图去请教苏格拉底什么是婚姻。苏格拉底说:我请你穿越这片树林,去砍一棵最粗最结实的树回来放在屋子里做圣诞树,规则还是不能走回头路,且你只能砍一次。许久之后,他带了一棵并不算最高大粗壮的树回来。苏格拉底问他怎么砍了这样一棵树,柏拉图说:当我穿越树林时,看到过几棵非常好的树,这次我吸取了摘麦穗的教训,看到这棵树还不错就选它了,我怕我不选它又会错过了砍树的机会。苏格拉底说:这就是婚姻!
爱情贪吃,婚姻求果。爱情是流浪,婚姻是归程。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在这样的流浪中奔波跋涉。爱情是苍蝇乱飞、暗箭四射,婚姻是剜到篮子里的菜,无论西瓜还是芝麻,总要捡一个。虽然在心底,念念不忘的是另一个,碗里的和锅里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王海桑有一首长诗,叫《你是我流浪过的一个地方》。一个人对一个人的相遇,可以那么古老而纯粹,那么久远而常新:
在同一个一百年里,你来了我来了
——不早,也不迟
在同一朵云彩下,你看见我我看见你
——不远,也不近
你就在那儿,有树有水
所以,我爱你。
他的爱情就像仓央嘉措的爱情,不知道是对是错,也不管是对是错,他只想和她在一起,一起等太阳出来,没有水,她是他的水,没有粮食,他是她的粮食,他们自始至终相信同一个神,热爱同一种命运。“我愿意这就是我的一生,有阳光、粮食、女人和水”,这个高更,也就是跑到塔希提岛的那个高更,要出走,要流浪,去找一块干净原始的地方,找一个干净原始的女人,阳光铺地如金,白云滔天如浪。高更原是个穷人,后来做股票经纪人十二年,年薪四万法郎,二十五岁时有房有车,娶了丹麦美女梅特·索菲·加德。结婚十年,高更当上五个孩子的父亲,三十五岁时只身跑到南太平洋上的塔希提岛。在岛上他回归一种原始生活,光脚走路、吃野果、住茅屋,跟少女特哈玛娜同居,此间乐,不思蜀,名画一张张从那里渡海而出。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的爱情,就像一个仰天而上的天梯。世间女子,都身在苏格拉底的爱情和婚姻中,泥泞前行,匍匐跪地,同时也都向往着王海桑、仓央嘉措和高更的爱情,一步一难,如拜神明。在寻找最好的爱情、最好的男人路上,她们像在进行一场转山和朝圣,得到的如遇救赎,得不到的有的还在转,有的则退出。这转的其实是人性的山,这朝的也是人性的圣。于女人,男人就像一棵树,是塔希提岛上的一棵树。那树,会生根发芽,会抽枝散叶,会生虫会发枯,会枝枝蔓蔓,会乱云飞渡。人如树,树如人,人有人性,树有树性,所有人性的不堪树也都有,所有树性的破败人也都有。所以,他们出轨,他们厌倦,他们放纵。不过,在岁岁枯荣之后,它依然还会在那里等你,像个回头浪子。你要超前一步发现那个秘密,并守口如瓶。流浪的你,在江湖里披荆斩棘、披星戴月,就是为了遇到那棵树,那棵被虫咬过、被风刮过的树。要记住,那便是苏格拉底最大最金黄的麦穗、最高大粗壮的树。
那不是苏格拉底最大最金黄的麦穗、最高大粗壮的树。那是你的树,不,那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