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她,一袭薄荷绿色的西式改良旗袍,踩着宝蓝色的细高跟鞋,耳际插着一朵在昏黄灯光下看起来是深红色的花。
他,英俊而瘦削的面庞,鼻梁上架着圆形镜片的细框眼镜,身上穿着一身稍微带着些褶皱的素色长衫。
她,安静地站在剧院门口,为前来看戏的观众发放说明书。
他,刚刚下了黄包车,在拥挤的人潮中挣扎向前只为凑近看清她的脸。
终于,她看见了他,他的目光亦没有回避。
咫尺的距离,相望的瞬间,她与他,在那样的对视里,都忘了自己。
我总算遇见了你,却是在我们看起来不是最好的年华里。
相信爱情皆有命定。不是一见钟情。那是你脑海中长久萦绕的一个魇,抛不开,放不下。她在你的意识里已经住了太久,可是,你始终看不清她的脸。直到,你隔着拥挤的人潮,遇见她。
你知道,她就是那个人。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可惜,相遇时,那个人已为人妇。纵然是诗性裹身之人,也终究是生活在凡俗之中,现实的层面不得不顾忌。他也只能发乎情止乎礼。
然而,徐志摩与陆小曼又同是胡适的友人,王赓与徐志摩又同拜在梁启超门下。有了这层关系,纵然彼时尚不相识,再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少。
于是,寂静而又漫溢着暖意的午后,他们同胡适一同去看戏,然后在品评时发现对方说出自己正想要说的话。
于是,在谈笑中不知不觉到来的傍晚,他们一同在王家的饭桌上,语意相合,然后在道别时发现她竟记得他离京的日期。
于是,在北京枫叶飘红的爽朗秋日里,登山之时,她失足跌倒,情急之下,她叫的竟然是他的名字。
我见佳人知有情,殊不知佳人待我亦如是。
君有情,妾亦有意。可是,诸多限制,却终是无法日日相见。只得寄双鱼兼作尺素,将缱绻情思写在字句里寄给彼此。却不曾想,那书信竟阴差阳错地被王赓读了。
上海城的潋滟风光里,他和她有婚外情的绯闻顿时传开了去。像是在弹一首悠悠恋曲,却弹断了琴弦。舆论的矛头,皆指向陆小曼。流言蜚语不曾停歇,她被丈夫匆匆送回北京。
她的苦无处可诉,只得化作与他相见时的两行清泪。而他,一个诗人,在这样的时刻竟然词穷,只得用一吻去回应她。松树胡同的墙角里,他们终于言明爱意。
而此时的徐志摩,权衡取舍,终于决定远赴欧洲,避一避风头。
而彼时的陆小曼,陷入了一个人的战斗。父母不理解,旁人不理解,丈夫更加不会理解。无数个难眠的时刻,她一手撑着深不可测的夜,一手把对徐志摩的思念写成一行行墨色日记。远隔着半个地球,她时常觉得徐志摩就在隔壁的院落里。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世间有情人,大抵亦有默契在。陆小曼的思念漂洋过海,总归是让远在西半球的徐志摩感受到了。他亦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可是,终是身不由己。终于,那个清晨,他收到了通知他可以归去的信函。
坚强又执着的她,可爱亦可敬。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眉。”千言万语化作相见时一声举重若轻的呼唤,他终于归来。
经历了流言的中伤,摆脱了父辈的偏见,穿越了刻骨的思念,他们终于相拥。
婚礼上,证婚人梁启超的证婚词针针见血。可是,处在羞赧与为难中的新人并未领悟其中的衷心劝告。
红袖添香,温暖相伴,一流冷涧,两畔青草。他们在硖石过了一段郎情妾意快乐似神仙的日子。
然而,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哪里容得下安稳的幸福。很快,他们便因为战事的牵连辗转去了上海。没有了经济支持的他们过得很苦。可是,徐志摩谋到了教席,他们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家时,陆小曼却开始沉浸在了上海滩十里洋场的浮华里不能自拔。
繁华的上海,须得美人陪衬。舞会,演戏,打牌,猎奇,陆小曼无一不爱。三层洋楼,管家司机,陆小曼的排场已非常人可比拟。从商之人或可以承担这样的开销,可是放在一介书生徐志摩肩上,不禁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爱情有烟花璀璨的罗曼蒂克,可是也有一针一线的柴米油盐。家庭的重担全都压在徐志摩一个人肩上,爱情的天平也难免就此偏了。
喜欢是乍见之欢,而爱是久处不厌。旷日持久,他们开始对彼此有了怨怼。她抱怨他不再如从前那般宠着她,只知道对她管手管脚。他开始慨叹她不肯体谅自己,不能理解自己,不愿以一颗向上的心面对生活。
爱会生长,也会枯萎,所幸从未死去。
然而,他们在埋怨和失望中越走越远。徐志摩北上入京任教,陆小曼固守上海的繁华不肯离开。可是,到底是爱侣,纵然相隔千里,书信也是一封接着一封,未曾断绝过。
徐志摩常常搭邮政的免费飞机回上海看望陆小曼,可是,相见之情景总是不如所想,除却争吵,还是争吵。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琴声转急,顿挫抑扬,却还是在高潮处崩殂。
徐志摩返沪。他同陆小曼仍是免不了争吵。他劝她戒烟,她一时冲动掷了烟枪去打他。他的心顿时冷了下来,夺门而去。陆小曼心乱如麻,又遇母亲的责骂,更是偏激,书了一封言语刻毒的信等待着徐志摩。
然而,她不知道,这封信等回的,是自己一个人疗好伤,决心宽恕她要温柔待她的丈夫。世上最让人心灰意冷之事,莫过于你已经放下所有怨怼决定宽宥和珍惜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根本不领你的情。
他终于不再忍耐,拿了行李便要回北平。
他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知道他殒命的消息,她当场昏厥。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他逝去了,她的一部分也随着他死去。当她再度苏醒,死去的,是她身上那些深陷于浮华而拔不出来的触手,而复生的,是坚忍执着的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能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纵然徐志摩已然死去,可是陆小曼深信,只要他的作品依然传承,他就不能算是完完全全死去了。她拒绝了王赓复婚的请求,至死没有再嫁,只是费尽心力地出版徐志摩的作品。
陆小曼,纵然曾经任性骄纵,却是世间少有的痴情女子。遇见爱,她不顾世俗非议,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前途无量的夫婿王赓。失去爱,她亦执着坚守没有半点动摇。她爱他,不可替代,不曾放弃。如小曼者,可谓有情人耳。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世间之爱情,大抵相似,仓央嘉措这一首诗便可囊括其中。
然而世间之爱情,又千奇百怪,各有不同,只因其间无数细节和感动,放不下,忘不了,说不完。
听,琴声渐起,她与他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