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乡曾文正公既薨,之明年,天下士思公不可见,则亟欲得读公遗集,以为师法。瀚章乃搜辑公生平所著文字,奏稿三十卷、诗集四卷、文集四卷、书札三十三卷、批牍六卷、杂著四卷、求阙斋日记二卷、读书录十卷、孟子要略五卷,及遵义黎庶昌编次公生平行事为年谱十二卷,付之剞劂,舍弟鸿章又取公所纂经史百家杂钞二十六卷、十八家诗钞二十八卷、古文简本二卷、鸣原堂论文二卷,校而刊之,都为一书。

公勋业塞宇宙,事在国史本传及年谱甚具,牧夫走卒靡不仰之若天人。而其生平学术之所在与其行事之迹,散见于集中者,可得而窥也。公秉凝粹雄玮之资,沉浸乎道德仁义之府,其植之有本而息之愈深。其于学广收博取,掎挈百王之心法,证以国家之礼文掌故,根极理要,不为口耳附和,而尤以礼为持守之基。其为文朴茂闳肆,取涂于汉魏唐宋,上泝周秦,衷之以六经,而修词必以立诚为本。公之言曰:“文以载道,犹车以载物,欲致远者,必坚其车。”又曰:“天地之所以,立国之所以,存贤人之德,业之所以可大可久,皆诚为之,故曰不诚无物。”今夫数百千里之间,而语言相闻,神明相系属者,非文无以为也,而况于百世之下乎?然而文有时,而窒诚则无之而不通。

方公居母忧,时广西乱作。于是始奉命讨贼,倡义声以号召乡里,所自为檄文,闻者率相与扼腕攘臂,至忼慨泣下。乡曲鄙儒于是始知当世果有古大臣。其人奋然以气义相许与而吁咈庙堂之上。他人所束手坐啸者,公则摩切理势,以至诚将之,而自有默契转圜之妙,一德感孚知遇之隆,方轨三代。非精城之至而文足以行远,孰能与于斯乎?

是故公于文不苟作,又不欲辄以示人。今时士大夫所诵服者,亦惟奏草稍多,他所著述在京师者,不能无佚。大略论学术,则实事求是、反诸身心而严于慎独;论治道,则归本君德而以人才为急;论行军理财,则务审轻重缓急之势,规全局以谋之,而不苟一时一事之效。其他朋友往还、下逮教令僚属吏民之作,披忠致勤,无不竭之隐。虽微弁末吏,笺牍批答,不一切以文法相绳,必求其情而折之以理。故人知以廉耻自重,若子弟之严惮父师,而不忍于相负。

盖当论之,公之文章虽闳博奇玮,峥嵘磅礴,无所不赅,而出之有本,言必由衷,如揭肺腑以相告语。是故言直而不伤于激,言大而不病于夸,缜密周详而不流于烦碎。

盖公意量通博,器识沈厚。自少时锐志经世之学既通。籍京朝与海内贤士大夫以学行相砥砺。尝有取于桐城姚氏义理、考据、词章三者之说。而由粗以致精,因文以证道,力屏近儒门户水火之见,惟求惬于理而当于心,措之而可适于用。其后以一身任天下安危之重,困心衡虑,行有不得。壹以克已复礼、至诚不息为自课之方,而持论愈平,谋虑愈密。功满天下而退,然若无所与于其间。朝廷有大谋议谘公规画体势,后卒,悉如所言,天下之士以为师表。公之门,凡为许郑程朱、经济词章之学,以及形法历算、百家技能之长者,咸相与倚。公为归游于陶冶之内,有以化其胶执习尚之偏,而互有相长之益。

盖公之学识足以汇纳众流,范围百态。而辅世长民之规模,悉由是举而措之。后之人有志于体用之学者,读公之文章,因以考公之行事,有以探学术之原而尽事物之变,则兹集之传信于今,而垂教于后世者,顾不伟与。

光绪三年春月 门人合肥李瀚章谨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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