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年龄
我很喜欢收听“文化沙龙”这个节目，沙龙里经常来一些中青年朋友，他们谈人生，有激情，有生活感受。
有一天沙龙里来了一位上了些年岁的人，当主持人按照惯例请他作自我介绍时，他本应像所有的中青年朋友一样，说明他来自哪儿，是干什么的，就可以了。然而这位老者却不，在这有限的广播时段里，他滔滔不绝地不厌其烦地讲述着他的业绩。主持人显然着急了，他几次将老者的话题引向主题，但这位老者总是固执地偏离主航道，时间很是紧急，最后主持人无奈放了一段音乐，那音乐激昂中有些愤怒，好不容易冲断了他任性的话流，航船才转危为安。
我听到此，脸一阵阵发热，我在想，当我老的时候也会这样不识趣，不自爱吗？但愿不。
女人四十岁是危险的年龄，而男人五十岁甚至六十岁仍在危险中，不同的是女人的危险在于自虐，而男人的危险是变形和侵略。
古人云“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七十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六十乃花甲之年”这是生命的规律。为何现代人“四十而惑”“五十而不知天命”“七十随心所欲，而逾矩”“六十还是小弟弟”？我想大概可能有两个原因：
一是，不懂得生命的规律。一个娴熟的球手虽无心于球规而自合于球规。球手好像纵横球场，但却处处循规蹈矩。
二是，以往生命岁月的颠倒错乱，空白贫乏，导致了中老年躁动的补偿心理，这似乎有些可以理解的社会原因，但可以理解并不等于可以赞美。
人的生命是偶然而匆忙的瞬间，正因为生命的有限，所以特别值得珍重。少年的浪漫，中年的理智，老年的明达安详构成了生命的基调，任何一个不和谐的音符都会破坏生命的完整与庄严。中老年人尤其是男性，得体地活着比平凡地活着显得更加重要。
我之所以说五六十岁是一些男人危险的年龄是因为他们此时对名利、风头有着最后的攫取的疯狂与贪婪。尤其对于女色时常会露出一些丑态。他们有时往往把权力和金钱当成男人的春药。他们常常还犯迷糊，死活非认定有个小美人真真地爱上了他。试想这个小美人如果不是别有用心，怎么会爱上鸡皮鹤顶的、拖妻带子的你？小美人的献身是按照市场价格仔细运作的。而你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宁可用欺骗来夸大自己的魅力。另外，家中与你同甘共苦几十年的妻已人老珠黄，于是不安分的你望着花花绿绿迷你裙下的大腿想入非非，眼巴巴望着、想着野山坡上啃着嫩草的老牛，其实这草早已被毒虫咬得遍体鳞伤，并弥漫着致病的瘟疫。
在这枯黄的晚秋时节，你总是火烧火燎地想玩一把婚外恋的游戏，似乎不这样就枉活了此生。高血压已使你头昏脑涨，你身上揣着心脏起搏器，兜里装着速效救心丸，周身的血脉不十分通畅，事实上你的一只脚已踏进坟里，但你却不能自怜自爱。也许你未曾进入过爱情学校，事实上，恋爱在中年以前就该毕业。无论婚否，如果你不曾得到“恋爱毕业证书”，那你便会在冬季里做春天的痴梦，如同八十岁的老人想学少年人荡秋千。荡秋千虽不错，但要合时宜。
人生本来就是一门艺术，每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但愿在这生命的特区，能冷静地把她雕成一件成形的东西。
窗外已是瑟瑟秋风，不远处严冬的脚步正踏着深深的积雪走来，像所有的过来人一样，你们曾被梦想、金钱、欲望、爱情、成功与失败驱使得死去活来，而现在一切都已或将成为过去，你应躲开追逐、奔波而选择静心养性的生活，这是最适合你的活法，你要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的心，它已不堪一击。在老人的花园里，应该盛开的是安详的高贵之花。老人的智慧是含着微笑的平静与宽容。
人已经老了，生命的列车已接近到终点，生命中许多东西都已消耗得所剩无几。尊严，唯有尊严老人可以固守，这是生命赐予你的最珍贵的财富。足够的尊严与高贵可以和青春抗衡，请不要让尊严也被岁月蚕食。
如果中老年人为了表示不落伍，盲目地处处模仿着青年的时尚，那就是可怜的失败。但愿能做一个体体面面、明明白白的老人，让生命在安详与智慧中升华。
1997.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