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也有朋友

原来我也有朋友

三毛从小特立独行,即使父母也很难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她表面假装乖乖女,她想做的事实则一样没少干。她是孤独的,所以极少有朋友。她觉得那些看起来正常的人不正常,而那些与众不同的人,反而很容易吸引她的目光。哑巴、酒鬼、乞丐,在三毛看来,他们率真、纯朴,是真正有灵魂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们一样孤独,一样不被人喜爱,她能体会到他们所背负的痛苦。对于这些人,她愿意付出真心,成为他们的知心人。

六岁入学的三毛,比同班的孩子要小,但三毛却不喜欢那些追蝴蝶、捉蛐蛐的同学。自入学以来,三毛没有朋友,也不喜欢枯燥无味的课堂。她向往外面的世界,渴望逃离校园生活。

九岁那年,三毛上小学三年级了。她一踏入校门,仿佛走进了关押犯人的监狱。学生们统一着装,头发一律被剃成了西瓜皮般的奇怪发型。随着升学压力变大,学习和考试把孩子们的时间压缩得一点儿不剩。自由惯了的孩子们,反抗着老师的压力,以为这样就能获得自由。只是孩子们并不知道,这里的老师变了,他们用鞭子和体罚制度惩罚着不听话的孩子。

小学经历,并没有给三毛留下好印象,反而在冷酷的教育模式下,她持续地思考着。她记得,班上有一个男生在卷子上答错了几道题,老师说他太笨,无法领会高年级的课程。他被老师叫到讲台上,进行了严酷的鞭刑。老师的鞭子抽下来,男孩已无法站立,他一点点爬回座位,感觉受到了老师的羞辱。

三毛内心虽然叛逆,但还是被老师“杀鸡儆猴”的招式吓住了。她不敢尝试那血肉横飞的体罚,只能继续假装乖乖女。许多年后,她回忆那段经历时,说:“一群几近半盲的瞎子,伸着手在幽暗中摸索,摸一些并不知名的东西。”

在这个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三毛感受到的却是一个黑暗的世界。她不喜欢“监狱”,不喜欢学校的规章制度,更不喜欢课本上的知识,她想要逃学,逃到她的“花园”里去。很快又一个夏天结束了,台湾每年十月中旬的“双十节”来了。那时,会有军队来学校借住,这是三毛最快乐的时光。

三毛读四年级时,再次迎来了双十节,她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上课。那天,三毛做值日生,她需要绕过操场去水房打开水。当她提着水壶经过操场时,并没有穿红色衣服的三毛却遭到了一头疯牛的攻击。

那只发疯的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气冲冲地朝她跑来。她提着水壶,大口喘着粗气,丢掉水壶转身就跑,鞋子跑掉也不去管了。疯牛把三毛当成目标,在身后疯狂地追着她。她本想跑到可以躲避灾难的教室,却发现每一间教室都锁上了门!原来里面的孩子怕牛冲进教室,纷纷锁上了门。她绝望了,以为生命会在此刻结束,无助地大哭了起来。

她躲进走廊,闭上眼,认命地等待疯牛攻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发现头上多了一只大手,正轻轻地抚摸着她。她睁开泪眼,看到一位炊事班的军人正微笑地看着她。他拿着三毛跑丢的鞋和水壶,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大概是想安慰她“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伤心了”。他把她送进教室,像父亲一样照顾着她,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这位炊事员是一个哑巴,他心肠善良、纯朴厚实,是一个可爱的男人。从此之后,他成了三毛的朋友。他的世界是无声的,她的世界是孤独的,他们虽然不能完全交流,但三毛却喜欢跟他聊天。

她教目不识丁的哑巴认字,把喜欢的东西跟他分享,有时还会给他一颗话梅。她给他读书,向他倾诉着自己的心事。哑巴听不到她讲话,只懂得静静地陪着她,只要她讲,他就笑着“听”。他不需要明白,三毛需要的也并不是指点她的人,而是一个倾听者、陪伴者。

她带他玩跷跷板,两人分别坐在跷跷板的两头,你压一下,我压一下,每次三毛高高弹到半空,脸上就会露出笑容,像是品尝到了世间最美味的糖果。

三毛和哑巴越走越近,他们的友谊最终被老师发现了。老师怕哑巴心怀不轨伤了三毛,严令禁止三毛再与他往来。一想到不听话的学生要承受鞭刑,三毛就不寒而栗。即使哑巴是她唯一的朋友,在老师的威逼恐吓下,她只能与哑巴疏远。

之前,他们总在一起玩耍,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如今,每次哑巴见到三毛,他刚想打招呼,她就将脸扭过去假装没有看见。她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失落,就像她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懦弱。

哑巴经常在远处望着三毛的教室,每次他从教室前面走过时,也会向里张望,试图再多看一眼那个爱笑的姑娘。可是,三毛那时只能低下头,假装写作业,或者读书。

哑巴走远后,三毛回忆他的故事,尽管她相信他是好人,可她没办法向老师解释清楚。

哑巴在参军前,是一个四川乡下的农民。那天,他的老婆生孩子,母亲吩咐他去城里买药。谁知,他在半路上不巧遇见了国民党兵,当场被抓了壮丁。之后,担着东西来到了台湾。

从此,哑巴再也无法回到四川老家,也无法见到年迈的母亲以及他的老婆孩子。海峡两岸的分离,让他的一腔情感不知如何发泄,他喜欢这个小姑娘,像父亲一样爱着她。

深秋之后,驻军就要离开了。三毛从来没有想过,分离会来得这样快。

那天,军人队列整齐,准备出发了,望着即将离开的驻军,三毛再也忍不住冲出了教室,为哑巴送别。哑巴一直疼爱三毛,他将多年珍藏的金戒指送给她,还给了她一张写有他老家地址的纸条。三毛哭了,知道他们此后很难再相见了。可是,人生聚散无常,三毛也很无奈。

最后,哑巴又将一包牛肉干送给她,希望换来小姑娘的微笑。时间紧急,三毛的脸上还来不及露出笑容,哑巴就离开了。

他微笑着,笑得像第一次遇见三毛时一样温暖。哑巴笃定,她会给他写信,他们的友谊会终生不断。令人难过的是,哑巴刚走不久,老师就没收了纸条,并将牛肉干喂了狗,他们之间深厚的情感,就这样被老师无情地切断了。

多年后,三毛回忆起这位哑巴朋友,在她的文章《炊兵》里写道:“那是今生第一次负人的开始,而这件伤心的事情,积压在内心一生,每每想起,总是难以释然,深责自己当时的懦弱,而且悲不自禁。”

这是她人生第一位朋友,因为自己的原因辜负了。她通过写作,讲述这段故事,但哑巴不识字,她与他的友谊终究无法再接续上。她一直自责,终生难以释怀。

任何事,人生都有第一次:第一次负人,第一次爱,第一次伤心,第一次难过……三毛负了人,经历了悲伤的自责,才懂得了珍惜以后的人生。这是一次成长,也是一次经历,我们都是在犯错、失败中长大的。错了没什么,怕的是一错再错。

不过,通过这件事,三毛也懂了,重要的事或人,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即使万千人阻挡,也不该向他们投降。因为,为了不重要的人失去重要的人,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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