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灵魂染墨香

叁 灵魂染墨香

站在漓江之上眺望远方一幢幢房屋,冒着回忆中乳白色的烟,黄昏的句点不知会停留在何处。火烧云烧红了青春的脸颊,等待着黑夜的降临。一缕思绪随风飘荡,走过了春风,看遍了夏雨,刮过了秋风,沉浸在冬雪。从一片白茫茫抽离出来,寻找那抹墨香。终于,隔着群山看到了远处的哥特式建筑。那一片白色的建筑林立在众多建筑中尤为突出,带着向往,呼唤着她,留着她的气息,等待着她有一天再次归来,缅怀她曾留下青春年华的点点墨香,回归她灵魂的起点。

那一片白便是圣玛利亚女校,圣玛利亚女校坐落在白利南路(今上海市长宁路187号),创立于1887年,同圣约翰大学附中一样,同属当时沪上最著名的两大美国基督教会学校。在这里读书的非富即贵,但课业压力很大,每年都会有人退学。张爱玲在这里读书时往往是周一早上到校,周六回家,周三何干会送来换洗的衣物。生活较为规律,也接触不到家中充满烟雾的生活,远离了那些悲哀。那些迷离与她无关,她的世界只有这一片白色的纯洁,灰黑色还未指染她的世界。红着脸的旧时青涩留在白茫茫的雪地,白里一点红,红是不被生活带走卡住的属于她的年华。

她带着九天梦中檀香四溢的高山流水静静地休憩,在片刻的空隙中画上浅浅深深的记号。《不幸的她》在理论上是张爱玲的处女作,于1932年登在圣玛利亚校刊《凤藻》上。写这篇文章时,张爱玲年仅12岁。《不幸的她》中女主人公正是以她的母亲为原型塑造的。“她心里突突地跳着,瞧见雍姊的丈夫和女儿的和蔼的招待,总觉怔怔忡忡的难过。一星期过去,她忽然秘密地走了,留着了个纸条给雍姊写着:‘我不忍看了你的快乐,更形成我的孤清!别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无论怎样,我们总有藏着泪珠撒手的一日!’她坐在船头上望着那蓝天和珠海,呆呆地出神。波涛中映出她的破碎的身影……”这是她的母亲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最后终于还是离去了。她对母亲有深深的依恋,母亲的身影是她恋恋不舍的,她用浪漫略带悲凉的色彩绘出了她无法对母亲说出的话。年少不知事的曾经,究竟错过了多少可以挽留的机会,如果再懂得多一点,是不是就可以不一样。

第二年,她又在校刊上发表了同样以母亲为原型的散文《迟暮》,主人公是华美高贵的,只是有一种“迟暮”之感,感觉什么都来不及了。“灯光绿黯黯的,更显出夜半的苍凉。在暗室的一隅,发出一声声凄切凝重的磬声,和着轻轻的喃喃的模模糊糊的诵经声,‘黄卷青灯,美人迟暮,千古一辙。’她心里千回百转地想,接着,一滴冷的泪珠流到冷的嘴唇上,封住了想说话又说不出的颤动着的口。”美人迟暮,遥望当年苍凉滑落了谁手中的绢布,溪水潺潺漂浮着谁的衣袂,往事印在谁的胸膛不忍离去,一切不知。

清凉的风送离了炙热的留恋,伊人依旧站在风中不肯离去,原来留恋是散不去的情。红叶黄花白霜都在等待着冬雪,可终究是看不到的。蓦然回首的那人从来不会在灯火阑珊的阴影中微笑。

璞玉从来不因为美艳放彩,而是因为纯净的质地与光泽。张爱玲在圣玛利亚女校相貌平平,戴着副眼镜,平常也不怎么说话,连穿戴也是后母的旧衣服,难怪连她自己都形容那时的自己是“丑小鸭”。但是在课业繁重,要求严格的圣玛利亚,她的成绩异常优秀,不论哪一科的成绩都是最优的。她真的可以被称为天才。尽管她安静不说话又有些迟钝的感觉,但同学老师都是知道她的,因为她的成绩和文章。

这些使得她在学校小有名气,尽管后来老师对她的描述是戴一副眼镜,坐在最后一排,不烫发,十分朴素。当然,她的言语自然也是极少的。她一向如此,恐怕只有遇到合她心意的人才能多说两句。

不过她也不是个乖乖女,遇到事情被逼急了就说:“我忘了。”学校要求必须把鞋子放进自己的鞋柜,不许乱丢。被发现不遵守这一条例的情况,就会把乱丢的鞋子当众展示。她总是乱丢,她的一双旧皮鞋是被拿出来展示最多的,她也丝毫不害羞,像是没有那种情感。被问起来,她也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一句:“噢,我忘了。”没有其他的理由。木讷的表面下面藏着一颗敏感炽热的心,表达的被动也预示着感官的异于常人。寥寥数语的简单故事是背后匆忙不停留的脚步,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思维。

她成绩优异,上课就一直坐在后排不说话。可作业却总是不交或不按时交,问起来她还是说那一句:“我忘了。”老师也无可奈何,她写的文章讨喜,成绩也优异,再加上完全不加辩解的一句可怜兮兮的“我忘了”,老师也只能不计较了。

校刊是她少女青春时期独舞的台幕,她在此后还发表了《秋雨》《论卡通画之前途》《牧羊者素描》《心愿》《牛》《霸王别姬》等文章,其中很多见解都很有建设性,她像一个预言家一样预言着未来。卡通画最后的确盛行至今,她在《心愿》中说过的也都成真了,她后来果真成了圣玛利亚的骄傲。她出名后,曾经教过她的老师都会指着她的座位说着那是张爱玲坐过的座位。像是某个著名城市中的标志性建筑物,勾画了圣玛利亚的别样风采。青葱的枝叶弯着腰轻笑,晴天和雨后都被记载在这样细微的东西中,不知道它的脉搏中是否有张爱玲的笑脸。

她还加入了学校美编室,她是喜欢画画的,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她设计了许多画报。她自己早期的作品里面都有她设计描绘的插图,看得到她脑海中的画面是那么深刻。后来《传奇》首次出版的封面就是她亲手设计的,满满的蓝绿色加上铅印的两个字——传奇。她的母亲是喜欢蓝绿色的,她也说过没有遗传到母亲什么好的地方,偏生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像母亲。

毕业时她还画了全班的毕业照,每个人都有,还留言说:不要连我也忘了就好。她的中学时代还是给她留下了不悔的记忆,学校到底还是欢快的。在她的那句“噢,我忘了”之间夹杂了多少欢快时光。她平凡的学生时代因为她的文章而小有名气,时间从文字中流走,她就这样离开了这所学校,留下了那些字里行间美丽的光景。告别了她的那些欢快时光,渐行渐远,只好收藏在行囊,等待下一段光景的来到让一切更加美好。愿这段青葱岁月被一直好好封存,留在那儿不离去。

平凡的时光跨过了书桌、黑板、画报、宿舍,还有她的文字和那些可爱的同学。平凡的岁月留下了不清不淡的花季,每一季花开都是好的,被纪念的成片的花海是记忆的波涛。真实的一切滞留在时光机该多好,时不时还可以按回放键。可是能挑选片段印在脑海,无论如何都会遗忘不经意的画面,像是一幅拼图,若干年后很难拼接完整,曾经的美好便成了残缺,失了真,免不了心头的忧伤。

无畏的曾经是勇敢的自己,真实是笔下开出的花。年少时的自知不会被冲散在时间的洪流,转瞬间,离别就在眼前。灵魂点燃的香炉和着墨香封存在那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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