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春风的母亲

种春风的母亲

晓 非

春天,母亲和屋边的菜园,格外忙碌。

阳光陪伴下,母亲把各色蔬菜秧芽及时栽种在新翻的泥土里,刚种下的幼芽如襁褓中的婴儿,嫩弱极了,但这些微弱的绿色,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它们会较着劲儿借着春风比赛生长,走近了,还能听到它们热烈的欢呼。不经意地,母亲的菜园呼啦啦闪亮出一园的绿宝石,现出盎然生机。

母亲对园子里的蔬菜倾情抚弄,每棵菜的长势都落在心上,浇水、松土、施有机肥、给菜儿捉虫,一样都不拉下。一行行的蔬菜沾带着母亲的味道,在母亲的手边扶风而长,和母亲柔情相对。母亲觉得蔬菜是她的好友,走进园里,俯身下去,她能听到蔬菜对她窃窃私语。这时,母亲仿佛自己也是一棵蔬菜,脚下长出了根须,头发变成菜叶,手臂变成菜茎,血液变成菜的汁液,快乐在碎语流光里。

暮春时分,母亲采摘园子里的芥菜,把芥菜洗净蒸熟切碎,洒在竹篾里晾晒,制成梅干菜。在冬天栽种下的芥菜,经历了一个冬季的寒冷,又积攒了一个春季的阳光,摇身一变的梅干菜。用来炖猪肉,在细火慢煮中,梅干菜收藏的光阴在气氲袅袅中徐徐释放,浓香直奔味觉而来,闻着就生口水。母亲还会把芥菜去叶留茎,洗净晾干水分,切成小指甲宽的细丝,密密实实装进瓷坛,用挑选的上好稻草秆堵实坛口,反扣在一盆清水里,隔几天换一次水。十天半月后开坛,曾经白中泛青的菜茎,梦幻般变身为黄澄澄颜色的酸菜。素炒酸菜,清香沁人,吃时满口生津,胃口陡起。

看见母亲的忙碌辛苦,我们很是心疼,在一次次的电话里劝着母亲,不用种太多的菜,别累坏了身体。再说菜多了也吃不完,只要够吃就行。母亲在电话那头笑着不搭茬,依然乐此不疲在园子里忙活着。

夏天是园子里的蔬菜上市季节,母亲不间断地把新鲜的蔬菜捎给我们。餐桌上飘荡着清新的田园风味,先生每每直呼好吃,儿子的饭量也增加不少。蔬菜多了,母亲就分送给左邻右舍。我看见,只要我家来人,走时准会被母亲乐呵呵地塞个菜袋子拎回去。

有次回家,见母亲把菜装进篮子,顺带把我带的水果拿了一半放进去,说是要送给村里一个年轻的男孩。我很诧异。母亲说起我一个久远但熟悉的名字,男孩是他的儿子。男孩的父亲早早过世,母亲改嫁,男孩艰难地长大成年后,到城里打工,又不幸被工地的模板砸伤背部,致半身瘫痪,现在依靠轮椅独自生活。因而,只要园里有新鲜的菜,母亲都会送过去,顺带帮忙整理一下家务。见男孩洗衣不方便,母亲还要弟弟买了台洗衣机送去。母亲说起男孩的命运遭际,满脸的伤心,我的心也跟着下沉。

一个有阳光的秋天,我和先生下乡看望母亲。母亲领我到园子里摘菜,园子里秋味弥漫,曾是翠色流动的叶茎已如褪去盛装的美人,在秋风中疲倦地裹紧自己的素衣。先生步到院外,很是疑惑,节气到了秋分,怎么园外的南瓜藤叶依然绿意葱茏,繁茂一地。我连忙过去观看。母亲走来说,那是种给小松鼠吃的。

母亲说这几年村里的人大部分进城了,房屋空落没人打理,房前屋后长满了野树刺藤,松鼠不知从哪里跑到附近来安家了。松鼠到处找食物,常到园子里吃瓜果蔬菜。母亲担心小松鼠到了冬天找不到吃的,就想起种南瓜给它们吃,母亲在院外整理了几处土墩,种下南瓜籽,南瓜籽发了芽,被地蚕吃了只剩一株。这一株南瓜秧可能感知到母亲的心意,可劲儿以铺天盖地之势,牵蔓扯藤四处扩张到足足占了一分地,秋南瓜结了几十个。母亲指给我们看,那些看样子烂了一半的南瓜都是松鼠们吃的。先生高兴地说,这些小松鼠真是有福气。

母亲笑着说那些小松鼠,白天都从连着三楼的一根电线爬进家,家里存的西瓜子、花生、豆子,只要是干果,它们会堂而皇之地呼朋引伴,一个个鱼贯而入,自由自在地翻找东西吃玩儿,以至她要时不时上楼清理松鼠们狂欢的垃圾。

凉爽的秋风阵阵环绕院内,井边一树桂花肆意开放,香飘云天。母亲的白发在阳光下,被镀上了白金般的光。

此刻,我似乎触觉到了母亲的心境;喜欢种菜的母亲,其实喜欢种下的,是那一缕缕暖心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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