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按照普遍的规律来说,新来的都比较好欺负,比较好压榨,比较好管教,而我们所在的寝室在开学的第一天就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导致住在周围的学姐见到我们时,都露出不大友善的目光。
我和周笙都装作没有看到,倒是顾帘嘉恶狠狠地瞪了回去,还和我们抱怨:“拽什么啊?不就是多待了一年,多待一年就成精了?”
“帘嘉,小点声吧。”周笙脸红了,“万一学姐她们听到了……”
“杀我们灭口吗?”她翻了个白眼。
我笑而不语。
顾帘嘉仍然气不过:“她们瞪我们,我们就要瞪回去!我们是新生,到学校里难道活该受气吗?昨晚咱们说话声音大了点,都来教训,真是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你还是想想明天的军训吧。”我见势头不对,连忙转移话题,“这两天太阳这么大,在阳光下站几个小时,估计就成非洲人了。”
“啊,对!”她立刻上当了,“我得准备好防晒霜,要么就弄个病历,逃掉算了……”
“军训的话,每个连都会有学长带队吧?”周笙也接过话来,“我觉得……”
“陈帆带的是三班。”我微微一笑。
周笙一愣,脸颊立刻红得像个熟透了的柿子。
她的心思一目了然,可顾帘嘉是个粗神经,完全看不出周笙的心思,还在担心紫外线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伤害。就在她翻箱倒柜地鼓捣着自己满抽屉的化妆品时,我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起来。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手机的号码没有多少人知道,最大的可能性就是……
果然,屏幕上显示了一个熟悉的头像。
趁她们两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我握着手机悄悄走出寝室,在走廊的角落里接起了电话。
“妈,怎么了?”我尽量压低声音。
“什么怎么了?给你打个电话聊聊天呀,你在学校怎么样?声音怎么这么小?不会是在睡觉吧?”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劈头盖脸地扔下了一堆问题来。
“嗯,睡了,事情挺多的,累。”
“钱够不够花?哈哈,这么大的人了,自己找点兼职吧,都上大学了,不能靠家里养你了。”她完全不在意我冷淡的态度。
而那些话听上去像是玩笑话,我却再明白不过了,我妈的言下之意是不会再给我一分钱。
虽然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听到她如此轻松地说出口,我还是感到难堪,索性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告诉那个男人,交学费的钱我会还他!”
“还什么还,那是你老娘我的钱,要还就还给我,所以说当时报警报得好嘛,哈哈哈……”
“你给我打电话到底是什么事?”我控制着自己的怒气。
“对了,茴昭,下个月你爸就要过生日了,你去看看他吧,我正巧那天有事……”
“我不想去。”
“买个蛋糕啦,送点他喜欢吃的东西。”她完全没有听我说话,“千万别忘了,就这样。”
说完,她挂了电话,留给我的只是嘟嘟的忙音。
我死死地握着手机,心烦气躁地在角落里走来走去,拼命克制住没将手机摔得七零八碎。
南茴昭,别冲动,摔坏了还要买个新的,说不定你以后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更何况换个手机?
可未来如何生活,真的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眼见着外面的天还没有黑透,我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现在去四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兼职,早点安排好,也算是了了一桩麻烦。
大学刚刚开学的几天,新生几乎都是忙里忙外,没有空闲的时候,就连去食堂打饭都要默默忍受学长学姐的白眼和嫌弃,然而我却在每天累得要死的同时,还要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
校园的食堂、超市、咖啡厅……到处都贴着招聘兼职的信息,大多也是学生模样的人在那里打工。我本来以为找工作很容易,可现实总是要狠狠地抽打我一个耳光。
连续问了几家后,对方都用一致的狐疑的表情打量我,问道:“你是大几的?”
我有些忐忑:“大一。”
“大一的不收,”对方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来,“还有心思找工作?早晚自习那么忙,课程也紧,不用问了,没人会收的。”
学校里里外外招工的地方几乎翻了个遍,我却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满意的结果。
天渐渐黑了,我坐在学校广场的一侧,看着轮滑部的男男女女扯着音响,随着音乐表演那些高难度的特技,他们的笑声格外刺耳。
其中一个姑娘笑得格外大声,也不知聊到了什么,她说道:“对啦,学长就是好嘛,不少事情都能帮上忙,何况你还在学生会……”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吵人的音乐里。
电光石火间,一个想法蹦出来,陈帆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他是学生会的副主席,看上去也很厉害的样子。
我犹豫半晌,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生活所迫,比起自己可能会被饿死,面子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之后我才发现,每次打电话给陈帆,几乎都是只响了两声,就立刻接通。
因为他一天要打很多份工,而且手机也总是放在贴身的地方,生怕漏掉什么消息。
“喂,茴昭?”
听到陈帆的声音,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也只能厚着脸皮支吾道:“学长……你忙吗?”
他倒也不客气:“还好,怎么了?”
“你能帮我找找兼职吗?”我说得有些艰难,“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结果。”
他在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问道:“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陈帆之所以会给人很靠谱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说到做到,并且效率不是一般高。
挂掉电话不到三分钟,我就看到他骑着自行车飞也似的到了我的面前。
“你去哪里找兼职了?”车子还没停稳,他就直接切入话题。
“能去的几乎都去了。”
“因为你是大一,所以时间很少。有份工作是早晨5点多替奶茶店卖早餐的,按小时算薪水,你能做吗?我找了找,也只有这个和你的课程不冲突了。”陈帆说得有条不紊。
他真是个热心的学长,我那么麻烦他,他也没有丝毫抱怨,帮了我也并不热切地邀功。
我连忙答应下来,陈帆看了看手表,又继续说道:“现在还没到晚饭的时间,我带你去这个地方看看好吗?”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看着他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的模样,我反而有些不适应。
其实我已经做好了被盘问一番的准备,毕竟麻烦人家,原因要交代得清清楚楚。
陈帆先是一愣,随后笑出声来:“问什么?没有啊,你怎么想那么多?”
“刚开学就找工作的原因……之类的。”
陈帆的笑容更深了:“知道那些对我也没用,能帮到你就行。”说着,他跨上自行车,扬了扬下巴,“上车!”
2
没想到周笙居然会在陈帆带我去的奶茶店。
看到她背影的一瞬间,我就已经认出她来了,紧接着,陈帆的一句“茴昭,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引得她回过头来。
她手中捧着两杯冰咖啡,先是怔了怔,随后露出一个笑容:“茴昭,你怎么在这里?帘嘉还问你呢。”
我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来这里做兼职。”
“可是我们刚开学呀。”
我沉默不语,不想说明原因。
“我是来帮忙的。”陈帆突然岔开话题,“你是她的室友吧?上次我们见过。”
周笙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她攥紧了手中的咖啡,古怪地盯着我们两个人,幽幽地问了一句:“你们很熟吗?”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我连忙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周笙对陈帆印象很不一般,室友之间的关系我还不想弄僵,否则以后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陈帆看到我的反应,也迅速理解,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举手之劳,比起帮那个叶鱼换寝室,这算是小事。”
末了,他又笑容灿烂地补充道:“学妹,有什么事情也尽管拜托我。”
我有点吃惊地看着陈帆,打心里佩服他,变脸比翻书还快,适应能力真不是一般强。
果然,听了这番话后,周笙的脸色好了不少,她点了点头,脸颊绯红:“我知道了。”
我们聊了几句,周笙还要给顾帘嘉带咖啡回去,就先走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半天没回过神来。
陈帆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头:“以后打工的时候会经常和你的室友、同学见面,会不会觉得尴尬?”
我笑了笑,问道:“那你会不会?”
他想了想,说道:“刚开始的时候会有一点吧,但习惯就好了。”
既然他能习惯,我更没什么不可能的了。
奶茶店的老板也是个年轻女性,她只是简单地和陈帆交谈了几句,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她很亲切,笑眯眯地嘱咐我:“偷懒我可不会饶了你啊,不过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也尽管和我说。”
这种好意无论是客套还是发自真心,都让人感到舒服。
我点头应下,她又转身和陈帆说说笑笑几分钟后,塞给了他两杯奶茶:“这是我新弄出来的口味,你和学妹尝尝吧,还有……”她突然看向我,“军训期间没什么事,不用经常来,我们电话联系。”
我忙不迭地点头。
陈帆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地收下奶茶,带着我离开了。
于是我们两个人就坐在对面的台阶上,默默无言地喝着奶茶。
我转过头,看到陈帆的侧脸。他穿着最普通的灰色运动服,背着一个巨大的包,侧脸沉静而美好,看上去就像个气质优雅的富二代,任谁见了他都不会想到那个大大的背包里装着全是要送的快递。
不过,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一天有多么劳累了。
我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一天要打多少份工啊?完全不让自己喘口气吗?”
他挑了挑修长的眉毛,说道:“年轻的时候有个好身体,不如做点事情,还能赚生活费。”顿了顿,陈帆把手里的奶茶一口气喝光,“有几个室友还觉得我装,每天冷言冷语,指桑骂槐。”
“你不会生气吗?”我着实有些好奇。
“呵,生气是自然,但最后也想通了,这个世界上无论你做什么,都有讨厌你的人,何必跟他们计较?”
话说出口,陈帆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怎么和你说起这个来了,我看你室友都不错,应该不会找你麻烦的。”
“哦,对了,学长……”我突然记起来,“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我们只见过一面,过了那么久,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啊?”
陈帆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久,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怎么说,你也算是我的恩人,而且这几年你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你……”
我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却没有听到下文。
忽然,他的目光变得恍惚起来,整个人反应都变慢了。
陈帆抬手揉了揉眼睛,将背包扯下来扔在我面前,低低地说道:“最小的夹层里有……”
说着,他竟然“咚”的一下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我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放在陈帆的鼻子下,嗯,还有呼吸,证明还活着。
可是问题来了,这样一个一米八几的男生,靠我一个人怎么将他带走?还是就这样等他醒过来?
我正发愁着,不远处传来“哎哟”一声。我抬头望去,只见两个男生抱着书本迈着大步飞奔而来,指着陈帆大呼大叫:“这不是陈帆吗?怎么又这样了?”
“又?”我皱起眉头。
“这是第三次啦,小妹妹。”一个男生笑嘻嘻地凑过来,“不用担心,我们把他送去医务室。”
两个男生二话不说,将他拖走,我手忙脚乱地拿起陈帆的背包,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3
医务室的灯光亮得刺眼,我盯着雪白的床单,睡梦中的陈帆脸色比床单还白,他睡得那么香。
我来来回回,踌躇半晌,不知是去是留,刚刚校医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这位同学严重缺乏睡眠,饮食也很不健康,应该是经常吃一些速食吧。”说着,医生从他的背包里翻出了不少药,在我面前晃了晃,“这些都是止痛片和一些治标不治本的药,只能暂时缓解他的头晕、头疼,甚至胃疼的症状,你……”他又看了我一眼,“是他女朋友?好好照顾着,吃点有营养的东西,现在就让他睡吧。”
我张了张嘴巴,最终没有和校医解释什么,关于我是谁这种问题,人家根本不会在意。
见我点了头,校医又叮嘱了两句,起身离开了。
想一想,陈帆每天要做那么多份兼职,还有学生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样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医务室里空荡荡的,走几步都会有回音,我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却听到陈帆的呼吸声在这样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我正看他看得出神,一阵“嗡嗡”的手机振动声响起,吓得我半天不敢动弹。
有人给陈帆打电话……
眼见他皱着眉头,似乎被打扰了,马上就要醒过来的样子,我一咬牙,掏出他的手机,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门外,尽量压低声音说道:“喂,您好。”
“什么我好他好的,你快递送完没有?要么谁都别想好过!”对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我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我不是陈帆,他晕倒了,现在正在医务室。”
“那他的快递送完没有啊?”这个人的重点似乎只在快递上。
我顿时觉得烦躁起来,什么也不想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30秒不到,屏幕又亮了起来,还是刚刚那个号码,我不管不顾,直接将手机关机。
到底是谁给了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知道。
可看着陈帆身边那一大兜子的快递,再想起电话里那人的口气……要是真送不完,恐怕倒霉的还是他,怎么说今天我也承蒙他的照顾……
想起这些事,我就觉得头疼,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忽然浮现起我爸那张冷血无情的面孔,他硬邦邦地教育我:没有什么事是钱解决不了的。
钱?可他有再多钱,能洗掉他的那些过往吗?
想了想,我一咬牙,拽起陈帆那个装满快递的背包,狂奔出了门。
陈帆的室友是好人,把他的自行车也弄到了医务室的门口,我把那个巨大无比的背包绑在车子后面,记住第一个快递的地址,使出吃奶的劲蹬着自行车。
一共二十多份快递,全部送完后,我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期间还要承受快递主人的抱怨,因为我迟到了几个小时,就横眉冷对,指手画脚。
所以当我气喘吁吁地坐在食堂前的台阶上,用纸巾拼命擦着脸上的汗时,我咬牙切齿地想:我不欠你什么了吧?不欠了吧?就算你帮我找了几份工作,我也不欠了吧?
过往的姑娘一个个都花枝招展,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模样,都窃窃私语地看着着我,嫌弃似的走远了。
还有几个男生嬉皮笑脸,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硬币,开玩笑似的扔在我的面前:“同学,坐在这里干什么?哥哥们请你喝粥!”
我俯身将那几枚硬币捡起来,握在手中,对他们扬了扬:“谢谢了。”
对方很是吃惊,吹了声口哨,戏谑道:“哟,还真要啊?”
我点了点头:“你爸妈的钱被你扔得这么潇洒,说明你不大需要,但我需要,帮我谢谢你爸妈。”
说完,我也不管他们是什么表情,头也不回地进了食堂。
走的时候太匆忙,我口袋里没有钱,这几个硬币倒是正好买点吃的,而且这并不是我需要,而是医务室里躺着的那位“睡美人”需要。
我没想到陈帆会醒得这么快。
当我提着一杯热乎乎的粥和两个包子再次走进医务室的时候,陈帆正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屋子里乱转,他脸色铁青,一副丢了几百万块钱的模样。
知错就改还能得到宽恕,这点我是知道的,于是我把手里的粥放到桌子上,开始背书似的认错:“你的手机是我关的机,那个鼻孔朝天地问你快递送没送完的男人的电话是我挂的,背包是我拿走的,但里面的东西我都帮你送完了,谢谢你今天帮我找到了兼职。”
陈帆有点反应不过来,僵硬地坐在床上,如梦初醒。
我说:“你还没睡醒吗?那我先走了。”
他却“唰”地一下站了起来,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对我挥了挥手:“你先别走,来,先坐下。”
可能是太累了,我并没有给他这个面子,而是一板一眼地继续说道:“你还有事吗?我要回去休息,明天早起。”
“我知道,我知道。”他连连点头,“你还没吃晚饭吧?别回去了,我请你吃饭。傻姑娘,那是今晚和明天的快递,不用这么快送完的。”
当他说出这些话,相当于向我扔了一颗炸弹。
还有明天的?我全送完了!
好像是被抽了气的皮球似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脚下踉跄几步,一头栽在病床上不想起来了,恨不得就在这里睡死。
就在我闭上眼睛,打算不顾一切进入梦乡的时候,陈帆带笑的声音再次响起:“看来你不仅外貌没有什么变化,就连那股傻劲也一点都没变。”
没变?
我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隔了这么多年,他凭什么去判断只见过一面的人?我到底变没变,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勉强睁开眼睛,发现陈帆正安静地盯着我看,双眼黑得像是两颗被擦拭得干净透亮的宝石。
突然发现,在他面前,我总是忍不住想问很多问题。
“学长……”我清了清嗓子,“你每天这么辛苦地赚钱,真的没有怪过自己家里穷吗?”
陈帆没有停顿,狡黠地回答道:“和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4
可毕竟太累,已经倒在病床上的我根本不想再费一点力气走去食堂。我想了想,指了指那杯粥:“吃这个吧,成吗?”
陈帆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那杯粥推到我面前,自己掰开一个包子:“行,那就当我欠你的吧,刚才你问我什么?有没有怪过自己家里穷?当然有过。”
说到我感兴趣的话题,我勉强撑起身子,眼睛瞪得铜铃那么大。
他吃着包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从小我家里就特别穷,父母都是没文化的工人,爷爷奶奶身体还不好。爸妈除了送我上学,还要挣钱给老人治病,家里债台高筑,我爸文化低,竟然跑去借高利贷。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放学,自己一个人在家,那群要债的人就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陈帆的语气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严肃,惹得他笑出声来:“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这都是很久的事了,你当笑话听吧!你都不知道我小时候多聪明,一个人将那群人耍得团团转。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格外痛恨自己家里穷。
“你记不记得,很小的时候,学生之间流行一种玩具,特别是男生,叫什么……溜溜球?对,好像是这个,稍微好点的要几十块,我想买一个玩,口袋里却一分钱也没有,就去偷我爸的,买完后还和同学炫耀了好久,最后被发现的时候,我爸用木棍打我,打断了三根。我当时一脸鼻涕眼泪地对他吼‘你们没钱还怪我’,我爸整个人就僵在那里了。”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脸上却仍然带着笑容:“我爸的表情呆呆的,很伤心,我到现在还记得。”
我突然感觉心脏像是被一把刀子割开了一样,疼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你从那时起就听话懂事了吗?”我已猜到了三分。
没想到陈帆摇头说道:“那时候才小学,哪里懂那些,过了几个月后,我在上课,被班主任叫了出去,说我爸受了重伤。当我赶去医院时,他的左腿已经被截掉了。”他伸出手来,在自己的膝盖上比画了一下,“得知我爸失去一条腿之后,我妈当场就晕了,毕竟他要支撑整个家,没了一条腿,就相当于没了半条命。正当我哭泣的时候,我爸送了我一件玩具,说是他加班的钱买的,要我以后再也别偷钱了。”
我问道:“你一定后悔死了吧?”
“是啊。”他应道,“我爸之所以加班,是为了给我买玩具,而他失去了一条腿就是因为加班,这样算来,罪魁祸首应该就是我了。这情节有点俗套吧?”
虽然他表情轻松,看不出什么撕心裂肺的痛楚,但我明白,在这个时候,我应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他……毕竟人家这样掏心掏肺地和我说起往事,是因为我突如其来的好奇心。
但我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真正的伤痛是无法被三言两句治愈的“我知道你一定很难受”这类的话,给我多少钱我也说不出口。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我知道家里缺钱,就要辍学打工,结果我妈又狠狠揍了我一顿。他们认为只有上大学才会有出路,所以我考上了大学,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陈帆看我面无表情,以为我听得有些不耐烦,就做了个简单的总结。
没了他的声音,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很是尴尬,我憋了半晌,终于费劲地吐出一句话来:“嗯……你是好孩子。”
说完这句话,我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南茴昭,你是儿童电视节目的主持人吗?好孩子?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你竟然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形容词了?
陈帆的眼睛比鹰还要锐利,他瞬间看出了我的不自在,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今天谢谢了,怎么说也欠你一个人情,改天请你吃饭。还有,今天你累了,明天还要军训,早点回去休息。”
我原本还混混沌沌地躺在病床上,忽然听到“军训”两个字,忍不住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我知道了。”
陈帆提着东西走了几步,回头说道:“对了,明天军训由我带你们班。”
身体的疲惫让我大脑的反应也缓慢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甚至没来得及询问:“你不是带三班吗?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对了,刚开学那天,他无微不至地带着大小姐叶鱼逛遍了学校,或许是为了接近她,陈帆才费尽心思地改了班级?
然而这些都无从猜想,因为可怕的军训终于来临了。
看着前几天还阴雨绵绵今日却突然艳阳高照的天气,我突然有点惆怅。
这火辣的太阳下,别说站一个小时了,估计站二十分钟就会有人撑不住吧?
顾帘嘉一边抹防晒霜一边哀叹:“整个学校那么多人,四分之三都在祈祷晴天,而剩下的四分之一……就是我们,祈祷下雨,你比得过人家吗?”
刚开始我还认为顾帘嘉说得没道理,可当我在洗手间听见两个学姐在窃窃私语:“这种天气简直合我心意,大一的那群新生在外面训练着,就没人和我们抢食堂了,拜托,要保持大晴天……”
我猛然理解,原来我们身上还压着这么多的怨念。
开始几天,我们还被要求穿着学校发的迷彩服,可在几名学生连续晕倒后,学校终于良心发现,下达通知——军训期间不必穿迷彩服,一切自便。
我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不够看。
这是来军训的吗?简直就是选美大赛!
背心热裤已经成了大多女生的选择,白花花的大腿就这样展露在群众的眼前,还有穿着迷你裙的女生……简直不敢想象,她走正步的时候怎么办。
不过,其中最夸张的还是好久不见的叶鱼。
她的头发烫成了妩媚的大波浪,穿着火辣的吊带背心、黑色的短裙,最重要的是她竟然穿了一双高跟鞋!
我眨了眨眼,生怕眼珠子一不小心就掉出来了。
“妖孽”丛生的足球场上,所有的男同胞都已经大饱眼福,一个个兴奋地窃窃私语,明明是军训,气氛却是异常火热。
相比之下,周笙算是难得的清爽派了——白T恤,牛仔裤,如墨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清爽又可人,白皙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更是水汪汪的。
我的余光瞥见,有几个男生在偷偷看她,一脸惊为天人的表情。
她这一身是顾帘嘉搭配的,这丫头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看!在这群女生里,你多么独特,多么出色。”她转过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再看看茴昭,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连防晒霜都懒得擦,估计明天就晒成黑球了!”
我点了点头,虽然很无辜,可我对她的话表示认同。
这么放眼看去,我这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的确是很不起眼。
5
在大家的翘首以盼下,军训终于拉开了帷幕。
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陈帆是被一群女生簇拥而来的。
“簇拥”这个词用得有点过分,可确实是很多,我大致数了数,四五个吧。
陈帆又变成了开学那天那个阳光帅气的学长,他举止落落大方,说起话来温和优雅,面对众多女生的问题,也面不改色地一一回答,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远远地,我看着站在阳光下的他,抽了抽嘴角。
陈帆一米八三的个子,身形修长挺拔,皮肤白皙,比女生的还要好,他的五官都很好看,只是组合起来让人感觉偏冷,不易接近,可偏偏笑起来又暖洋洋的。
真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矛盾体。
我似乎也有些理解,为什么周笙和其他一干女生会对他如此着迷了。
短暂的休息时间到了,男女生们都有着自己的小团体,三五成群地寻找阴凉的地方来恢复元气。顾帘嘉精力充沛地说要去买冷饮,留下我和周笙蹲在树荫下,遥遥地望着再次被女生簇拥着的陈帆。
我默默地想,现在的女生真是可怕……
周笙不时地抬头偷瞥陈帆,偶尔摆弄一下手机,神游中,我听见她问道:“茴昭,前面那个是不是叶鱼?”
我用手遮挡从叶子缝隙倾斜下来的阳光,眯起眼睛看了半天。穿得那么夸张的人,除了叶鱼,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叶鱼面带笑容地拿着两瓶矿泉水,像皇后娘娘一样穿越了围绕着陈帆的女生们,毫不客气地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妩媚一笑:“学长,喝水。”
陈帆没有去接。
叶鱼继续说道:“刚冰好的哦,温度也很合适。”
陈帆指了指前方,那边女生们送给他的各式饮料和矿泉水堆成了小山:“我够了,你多喝点吧。”
叶鱼嘴巴一噘,刚想反驳什么,一根冰棒突然劈头盖脸地砸下,把她弄得晕头转向。
她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捂着被砸的地方,龇牙咧嘴地怒吼道:“谁砸我?”
我和周笙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顾帘嘉,她提着一袋子冷饮站在叶鱼的身后,冷笑着回答:“请你吃冰激凌啊,别客气!”
叶鱼恼羞成怒道:“你是不是有病啊!”
顾帘嘉嘿嘿一笑:“有点缺钙!”
说完,她又掏出一根冰棒大大方方地递到了陈帆的手里:“请你吃的,学长。”
挑衅完毕,她转过身,朝我们这个方向跑来。
顾帘嘉的精力好像永远都那样充沛,她在被军训摧残的同时,还可以铆足了劲去和叶鱼作对,四处探寻有意思的八卦新闻。总之她就像一只旋转跳跃着的陀螺,没人抽她,也能转很久。
叶鱼算是领教到了她的厉害,惹不起,她还躲得起,只要有顾帘嘉在场,就无法找到她的身影。
这场战争,顾帘嘉完胜。
军训结束后,我也正式到陈帆推荐的奶茶店工作了。
老板见到我的时候半天没认出来:“南茴昭?”
我知道,一定是自己如非洲人般健康黝黑的皮肤让她一时无法接受,只好尽量露出亲切的笑容:“是我。”
老板难以相信地看了我半天:“你这黑得也太过分了,我听说陈帆带你们班啊,没给你放点水吗?”说着,她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门外说,“刚刚你室友来找你,好像有什么事……”
我摸了摸口袋,发现没带手机,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专心学起做奶茶来。
忙活了一晚上,我满脑子都是寝室那张硬邦邦的床。可刚刚推开寝室的门,就被顾帘嘉迎面那么狠狠一撞,险些摔在地上。
她脸色发青,运动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看那表情,像是要去打架。
周笙在后面急得手足无措,看到我,眼睛一亮:“茴昭,快点拉住帘嘉,我劝了她一晚上了!”
看着顾帘嘉气势汹汹的背影,我是真的没有力气,周笙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晚饭后,她接了一个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和对方吵起来了,吼着要电话那边的人来找她。听起来好像是个男生,我都劝她一晚上了……”
我突然记起,开学那天在交费处第一次见到顾帘嘉,她也是对着电话河东狮吼。周笙说的那个男生,应该就是这个了吧?
我虽然不想理会,可依照顾帘嘉的脾气,要是没人拦着她,说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我无力地指着走廊,对周笙说:“你先跟上,我拿袋牛奶,饿死我了……”
我和周笙赶到寝室楼下,不远处,顾帘嘉果然已经见到了那个倒霉的男生。只是因为距离关系,我看不清他的脸,感觉他是高高瘦瘦的。
顾帘嘉果然是顾帘嘉,二话不说抡圆了胳膊,给了男生一个耳光,周笙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我咬着牛奶的吸管,吐字不清地说道:“先在这里看着,要是那男生动手了,我们再去把她拉回来。”
好在对方就是抬手揉了揉脸,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二人撕扯了半天,那扭捏的架势,分明就是一对小情侣吵架,现在正处于打闹的阶段。
呵呵,看来是白担心了。
周笙明显也看清了状况,呆呆地说道:“是男朋友啊……”
顾帘嘉的手腕被男生拉住,怎么甩都甩不开,她又发了一会儿脾气,最后把头埋在男生的怀里半天,二人又腻歪着走了。
我喝完牛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以顾帘嘉的脾气,你还担心什么?谁敢碰她啊。”
或许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周笙点了点头,好奇地问我:“你晚上去哪里了,怎么累成这个样子?”
我瞥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没有提到陈帆:“我找了份兼职,就在那家奶茶店。”
周笙一愣,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太逼自己,身体重要。”
我分明看得出她想问一下缘由,或许是因为我们并没有过分熟稔,周笙始终没有问出口。
周笙格外喜欢花花草草,回到寝室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弄来了一盆翠绿的绿萝,放在窗户下面,枝叶还没有垂得很长。
她是个典型的南方姑娘。
和顾帘嘉的张扬不同,我看过周笙柜子里的衣服,都是十分素雅的,白色与暗色的搭配,平时也总是梳着整整齐齐的侧边麻花辫,笑起来安安静静,像是一朵悄然绽放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这样的姑娘看上了陈帆,他也算是够幸运的了。
周笙站在那盆绿萝前,白色的衬衣与绿色相衬,纤长的背影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连我这个女生都看得出神。
她专心致志地伺候着那盆植物,在我发呆的时候,突然开口:“对了,茴昭,我听到了一个消息。”
我懒洋洋地应和道:“什么?”
周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遮掩不住的欣喜:“听说军训时陈帆之所以带我们班,是他主动要求的。”
她这是对陈帆多痴迷啊,两三句都不离他?
话音刚落,周笙放下手中的水壶,低低地问道:“茴昭,我知道这个问题不该问的,可你和陈帆……真的不认识吗?”
我吓了一跳,赶紧撇清关系:“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承认,我很喜欢他。”她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上大学之前,我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从不注意周围的男生是什么样子,但开学那天,我第一次见到陈帆,就……”
周笙看了看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白皙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我有点无奈,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周笙应该早就想找人说说心里话,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吧。
“我总觉得,他和我身边的男生不大一样,但……他好像挺喜欢你的。茴昭,如果你也喜欢他的话,尽管告诉我,我不会插足你们的。”
她这些话说得很诚恳,我万万没有想到周笙居然误会了我和陈帆。
我不由得尴尬起来,只好老实交代:“我和陈帆真的不熟,我们两个只是很久以前见过一面,我从来没想过上大学时会再见到他。”
周笙目光闪烁,好像是半信半疑。
为了让她不再怀疑,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和他有联系,不过是因为陈帆人好,帮我找了个兼职而已。我家条件不好,自己不养自己就没人养。”
周笙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女生,听了这些话后,眼里的怀疑消失了,带上了赤裸裸的同情。
看着那样的眼神,我又觉得别扭。
她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茴昭,之前是我误会你了,你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不要客气。”
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意让我无所适从,我只能胡乱点了几下头,算是答应了。
她对我甜甜一笑,又转身去摆弄自己的绿萝,并和我滔滔不绝地说着养植物的好处。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