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热力

身上的热力

从心上漫开来,继而涌遍全身的一股热力,会让人坚持和不倦地去做一件事、做成一件事。这种热力是由生命力的强弱来决定的,拥有强大的生命力,涌遍全身的灼热感就会频频出现。这也可以看成是生命的冲动。但冲动的性质和结果是不同的,强有力的冲动会把一个人的行动推向很远。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会变得沉稳和迟缓。一般来说年轻人是更长于行动而少些顾虑的。从生理上讲年轻的心脏推动血流更有力,生命还是簇新的,外部的世界也是簇新的。一个人在渐渐走向衰老之后,会涌起多少年轻的记忆,总是回忆翻过的一座座山岭、跋涉的一条条长路。

为什么要动身?就因为心头一热,再也不能停息,于是就行动起来。去结识、去倾诉、去辩论、去劳作、去寻找、去歌唱。汗水浸湿了浓密乌黑的头发,迎着冰凉的北风毫不畏惧。这就是青春的优势,青春很少叹息。

还记得那些黑漆漆的夜晚,因为月光还没有升起,所以丛林和沙地显得神秘吓人。听多了鬼怪故事,认定所有的鬼怪都在这样的夜晚。可是心口发热,这热力一点点散到全身,当从胸部扩展到双腿双脚的时候,也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不管随时从黑暗里溜出的鬼魅,也不在乎荆棘刺破双腿,翻过一座座沙岭,穿过一片片丛林,还要过一条河,去对岸找一个能够聆听的人。这个人是少年伙伴,他能够欣赏我刚刚写出的这篇文字。

一路上想象着灯下诵读和倾听的情景,那是多么有趣又多么幸福啊。不记得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经历更诱人,它可以深深地吸引我,并让我久久地记在心底。

因为走得急促,我的衣服很快汗湿了,头发粘在前额上。月亮刚刚升起,黑影处有什么沙哑地叫了一声。不知是否看花了眼,好像有一只大鸟扎到了旁边的灌木中。天上的星光渐渐稀了,这个夜晚清明极了。

终于踏上了窄窄的独木桥。这小桥滑滑的,走到中间就颤颤悠悠的。因为心急和兴奋,我几乎是跳着跑着过了河的。

小村紧紧伏在河岸不远处,差不多没有什么灯火。我多么喜欢这样的小村和夜晚,甚至喜欢它的气味:有一股白杨花的气息从小巷里飘出,一直钻到鼻子深处。鸡鸭入窝了,它们为了缓解一天的辛劳而不断发出哼哼声。狗打哈欠的声音尽管不大,但十分清晰。猫在院墙上守候了一会儿,开始扭动着走路,偶尔止步,自信地望着远方。

敲开了朋友的门。啊,不吭一声,一只手搭到肩上,就接通了最隐秘的暗号。我们急急地奔到小屋的东半间里,脱鞋上炕,炕上有一张小木桌,桌上是如豆的油灯,我们盘腿相对坐下。

我读起来,声音不高,就像深夜里的溪水在流淌。他垂睫倾听,一会儿发出轻到不能再轻的一声:“啊!”他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稍大一点的门牙。我只停了一秒,然后又让溪水流动起来。

当诵读完毕的那一刻,我已经知道了他将说出的一切。他的话在腹中跃动时,我就能一字不差地捕捉它们。这事多么奇怪,可差不多是真的。他赞叹,重复我说过的一些句子,找出我自己最得意的字句和段落。我知道,任何有趣的字眼儿和意思,都别想逃过他的耳朵。有时我想把最好的东西藏在文字的丛林里,再盖上一层茅草,可是一切都没用,他全能翻找出来。

这是少年的至宝,彼此都将对方作为至宝,珍惜,庆幸,依赖,羡慕。真不知道人世间还有什么能够抵得上这种相知和友谊,和这一切的价值。一人因为感激和幸福,鼻尖上生出了汗粒;另一人在特别的冲动中,使劲扭动着双手。

夜深了。但是必须离去,因为第二天还要起早上学。再说家里大人一旦发现孩子彻夜不归一定会分外焦急。

就像去的时候一样,回程再次经过那条河、那些起伏的沙岭,还有丛林。不过最大的不同是月亮更高了,整个大地都笼罩在晶莹的光色里,而且四野愈加安静了。

我心上充满了异样的感觉,这是语言难以表述的压抑了的冲动,一种表面上的满足和平静。我正为自己的创造而自豪和得意,并像一个领取了最大奖赏的人那样,用自信和欣喜的目光打量周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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