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欧与朱丽叶

罗密欧与朱丽叶

序幕诗

(剧情说明人上。)

剧情说明人 :故事发生在如诗如画的维罗纳,

那里有两家望族地位不相上下,

旧时的积怨又引发了新的争斗,

市民干净的双手也被染上血污。

命中注定从这两家仇敌的肚腹,

生下一对以死殉情的痴爱冤家,

他们俩那令人哀怨的悲剧故事,

最终让两家把累世的宿怨洗刷。

这一生死相守刻骨铭心的爱恋,

和双方父母那日积月累的仇怨,

都由这双儿女的情死画上句点。

两个小时的剧情此刻即将上演。

如果您仔细听来仍觉语焉不详,

便由演员用尽表演来完善补偿。

(下。)

第一幕

第一场

维罗纳;一广场

(桑普森与格里高利持剑、盾上。)

桑普森 格里高利,我发誓,我们绝不能受辱,干给人搬煤的事儿

格里高利 绝不能,要是这么受人欺侮,我们就变成卖煤的煤黑子啦。桑普森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是发了怒,就会拔刀动剑。

格里高利 是的,你活着,就别当缩头乌龟

桑普森 谁把我惹急了,我会很快干一下

格里高利 可是,真把你给惹急了也不太容易。

桑普森 一见到蒙塔古家的走狗我就会动怒。

格里高利 动怒就该像条硬汉立在那儿别动;你可倒好,动了怒,转身就跑。

桑普森 我见了他家的狗腿子,就会站住不动;凡是我遇见蒙塔古家的人,不分男女,我都会靠着墙走,绝不相让。

格里高利这只能证明你是个无能的软蛋,只有最软弱的人才会被挤到墙边去

桑普森 确实如此。所以,生性软弱的女人总是被挤到墙边。因此,我要把蒙塔古家的男人从墙边推开,把他家的女人都挤到墙边去

格里高利 仇恨只在两家主人和我们这些男仆之间,跟女人们没有任何关系。

桑普森 在我眼里,男女都一样。我要做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君,等我打败他家的男人,对他家的女人也毫不留情;我要割下她们的头。

格里高利 处女的头?

桑普森 对,处女的头,或处女的膜,随便你怎么说。格里高利她们的身体会有感觉的。

桑普森 当然,我一硬起来,她们就会感觉到了;谁都知道我身上有一根好肉。

格里高利 幸亏你不是鱼;如果是,也是一条腌过的干鳕鱼。把你的家伙亮出来,有两个蒙塔古家的人走过来了。

(亚伯拉罕及鲍尔萨泽上。)

桑普森 (拔剑。)我的家伙亮出来了。去跟他们斗,我在你后边撑着。

格里高利 怎么,你想转身逃跑?

桑普森 相信我,我不是那种人。

格里高利 不是?以圣母玛利亚发誓,我还真信不过你!

桑普森 让他们先动手,打起官司法律也站在我们这边儿。

格里高利 我走过去瞪他们一眼,看有什么反应。(怒目而视。)

桑普森 哼,瞧他们敢有什么反应。我要向他们咬大拇指;如果他们忍了,那就丢脸出丑了。(咬大拇指。)

亚伯拉罕 先生,你是在向我们咬大拇指吗?

桑普森 我是在咬我的大拇指,先生。

亚伯拉罕 你是在向我们咬你的大拇指吗,先生?

桑普森 (向格里高利旁白。)要是我说是,打起官司来谁占理?

格里高利 (向桑普森旁白。)他们占理。

桑普森 不,先生,我没向你们咬大拇指;我是在咬我的大拇指。

格里高利 你想打架,先生?

亚伯拉罕 打架?不,先生。

桑普森 如果你想打架,先生,我奉陪到底。难道我

侍候的我家主人没有你家的好?

亚伯拉罕 这可说不定。

桑普森 先生,这话是你说的。

格里高利 (向桑普森旁白。)说“比你家的好”——我家主人的一位亲戚来了。

桑普森 就是比你家的好,先生。

亚伯拉罕 你胡说

桑普森 格里高利,是男人就把剑拔出来;别忘了

用你的绝招儿。(双方互斗。)

(班福里奥上。)

班福里奥 分开,一群蠢才!把剑收起来,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打落他们的剑。)

(提伯尔特上。)

提伯尔特 你怎么会跟这群没用的蠢才打斗呢?班福

里奥,转过身来,准备受死吧。(拔剑。)

班福里奥 我只是在维持和平;收起你的剑,或者帮我一起把他们分开。

提伯尔特 什么?拔出了剑,谈和平?我恨这两个字,就像恨地狱,恨蒙塔古家的所有人,包括恨你一样。看剑,懦夫!(二人互斗。)

(两家各有若干人上,加入打斗;一群手持棍棒、矛枪的市民继上。)

众市民 棍棒、矛枪、戟钺!打!打倒他们!打倒凯普莱特家的人!打倒蒙塔古家的人!

(凯普莱特身穿睡袍与凯普莱特夫人上。)

凯普莱特 怎么闹成这个样子?喂,把我的长剑拿来!

凯普莱特夫人 拐杖,拐杖!你拿剑干什么?

凯普莱特 快把剑拿来!你看,蒙塔古那老东西挥着剑过来了,他分明是在向我挑衅。

(蒙塔古及蒙塔古夫人上。)

蒙塔古 凯普莱特,你这个恶棍!——别拉我,让我去。

蒙塔古夫人 如果你要去寻仇,一步也不准你离开。

(埃斯克勒斯亲王率侍从上。)

亲王 你们这些作乱的暴徒,和平的敌人,刀剑上沾染了邻人的血污。——他们听不见吗?——怎么,你们这群蠢才、畜生!你们一定要用血管里喷涌而出的鲜血,去浇灭积怨刻毒的怒火吗?要是不想接受刑罚的折磨,就赶紧把凶恶的武器从血腥的手里扔到地上,听候震怒的公爵宣判。你,老凯普莱特,还有你,蒙塔古,已经三次了,为了一句无足轻重的话,在街道上聚众械斗,破坏治安,扰乱安宁,害得维罗纳那些老居民不得不脱下体面的装束,用衰弱的双手挥舞起那因和平日久而搁置不用的生锈的矛枪,来化解你们恶毒的仇恨。如果你们胆敢再次聚众闹事,扰乱治安,就要让你们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次就这样,大家可以离开了。凯普莱特,你跟我走;蒙塔古,今天下午,你到我在老自由镇上的公审厅来听取关于此案的判决。再说一遍,所有人都离开这儿,违者将以死罪论处。(除蒙塔古、蒙塔古夫人、班福里奥,均下。)

蒙塔古 是谁又在这旧恨上挑起了新仇?贤侄,告诉我,刚才发生的事,你也在场吗?

班福里奥 在我来之前,您家的仆人已经跟仇家的仆人打成一团。我拔剑是要把他们分开,可正在这个时候,那个脾气暴躁、性如烈火的提伯尔特提着剑来了,他一面口出狂言,一面把剑在头顶胡乱挥舞,在风中发出嘶嘶的声音;空气又不会受伤,那嘶嘶声不过是风对他的嘲讽罢了。我们就这样你一剑我一剑地打了起来,这时,人越聚越多,有帮这边的,也有帮那边的,直到亲王来了,才把双方分开。

蒙塔古夫人 啊,罗密欧在哪儿?你今天看见他了吗?他

没参与今天的打斗,这太让我高兴了。

班福里奥 夫人,当万民崇拜的太阳把头从东方的金色窗户里探出来之前一小时,我心里烦闷,到城外去散步,看见您儿子在城西那片枫树林下,他一大早就在那儿走来走去。我向他走去,他发觉后,便躲到林子里去了。按我自己的心思来揣测他,我也是极想找一处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躲起来图清净。作为一个多余人,心里烦闷,连自己的心事都想不过来,也就顾不上他了。他躲开我,我也躲开他,两人都乐得如此。

蒙塔古 连着好几天,一大早就有人在那儿看见他,为清新的朝露平添泪水,用深深的叹息一次次地增厚云层;可是,当万众欢欣的太阳在遥远的东方,开始从黎明女神奥罗拉的床上揭开灰蒙蒙的帷幔,我那心事重重的儿子便逃离光明,溜回家中,把自己关在房里,门窗紧闭,把温暖和煦的美丽阳光锁在外边,为自己制造一个人工的黑夜。

如此古怪的脾气、心绪,定是不祥之兆,只有良言相劝,才能帮他化解忧愁烦恼。

班福里奥 我尊贵的舅父,您知道他为什么烦恼吗?

蒙塔古 一点儿不知道,问也问不出来。

班福里奥 您可曾想尽办法追问过他?

蒙塔古 不光我自己,还有好多其他朋友都问过他,可他除了自己,谁也信不过。他把情感闷在心里,严守私密,跟任何人都绝口不提,就像一朵娇嫩的蓓蕾,还没有迎风吐露花蕊,向太阳献出娇美,就被恶毒的蛀虫噬咬了。

只要知道他的忧伤来自何方,

我们便尽心治愈他心的创伤。

(罗密欧上。)

班福里奥 瞧,他来了。您先暂避一旁,或许我能打探出他的心事,或许他对我也守口如瓶。蒙塔古 但愿你运气好,他能跟你说出心里话。来,

夫人,我们走吧。(蒙塔古夫妇同下。)

班福里奥 早安,表弟。

罗密欧 天色还早吗?

班福里奥 时钟刚刚敲过九点。

罗密欧 唉,在悲哀里度日,时间显得特别长。刚从这里匆忙走开的,是我父亲吗?

班福里奥 是的。是什么样的愁苦忧伤让罗密欧觉得时间格外长?

罗密欧 没有什么能让我把时间变短。

班福里奥 坠入爱河了?

罗密欧 是出来了——

班福里奥 失恋了?

罗密欧 我爱她,却得不到她的芳心。

班福里奥 唉,没想到外表温柔的爱神,竟会如此冷酷无情。

罗密欧 唉!爱神总是蒙着双眼,却能一箭将爱射入人的心灵!我们到哪儿去吃饭?啊!是谁在这儿打架了?但不用告诉我,我已经都知道了。这些都是仇恨结的果,但更多却是爱情造的孽:

啊,吵闹的相爱!啊,亲热的仇恨!

啊,一切事物!从来都是无中生有!

啊!沉重的轻浮,严肃的虚荣,看似美好实则畸形混乱的外形,明亮的烟雾,寒冷的火焰,病态的健康,永远醒着的睡眠,全都不是真实的存在!这就是我现在的感觉,似乎在爱,却又没有爱。你不会笑话我吧?

班福里奥 不,表弟,我更想哭。

罗密欧 好心人,为什么要哭呢?

班福里奥 因为受了你的好心的压迫。

罗密欧 唉,这就是爱情的犯罪,悲伤已压得我心头沉重,你的悲哀更加深了我的苦痛:你对我表示同情的友爱,又使我在悲哀之上再添忧伤。爱就是由叹息引起的一股轻烟,净化之爱使情人的眼里星光闪耀,爱的磨难则让滔滔情泪流成大海。爱情还能是什么?它就是最理智的疯狂,有令人窒息的苦味,又有唇齿留香的蜜甜。再见吧,表哥。(欲去。)

班福里奥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走。你要是就这么把我丢下,就对不起我了。

罗密欧 唉,我已经迷失了自我,在这儿的不是我,这不是罗密欧,他在别的什么地方。

班福里奥 老实告诉我,你爱的是谁?

罗密欧 怎么!你要我呻吟着说出她的名字?

班福里奥 呻吟?啊,不,我只要你告诉我,她是谁?

罗密欧 若叫一个病人郑重其事地立遗嘱!遗嘱的字句更会刺痛那病重之人!表哥,实不相瞒,我的确爱上了一个女人。

班福里奥 我想你一定恋爱了,果然猜得不错。

罗密欧 你真是一个精准的射手!我爱上了一个漂亮姑娘。

班福里奥 越是漂亮的靶子,越容易射得准。

罗密欧 啊,这一箭你没射中目标:丘比特的金箭也射不中她,因为她拥有狄安娜的智慧,爱神的稚弱小弓无法损害,无法损害她那坚固的贞操。她不能忍受甜言蜜语的围攻,也不能容忍求爱者逼视的目光,更不会向诱惑圣徒的黄金敞开怀抱

啊!她是美丽的宝藏,只可惜,这美丽将随她的死亡香消玉殒

班福里奥 那她发誓要一辈子不嫁,守身如玉吗?

罗密欧 她发誓了;守贞造成巨大的浪费,因为她要用无情的冷酷饿死美貌,让后世子孙无一人承继她的美丽。她太美丽、太聪明,聪明又美丽,不该追求天堂享福让我痛苦绝望;她已发誓决不恋爱,这样的誓言,让我感觉虽能说话却已生不如死。

班福里奥 听我说,别再想她了。

罗密欧 啊,那你教我如何不再去想她。

班福里奥 放纵你的眼睛,到别的美人身上去打量。

罗密欧 这只能更让我感到她的美丽无双。那些幸运地亲吻着美人娥眉的黑色面具,却让我们遐想面具遮掩起了怎样的美丽。突然失明的人,忘不掉那留在视觉中的珍贵印记。给我看一位绝世美人,除了让我从她脸上读出这世上还有一位比她更美的姑娘,还有别的用处吗?再见,你不会教我如何忘记。

班福里奥 我要给你上一课,否则,到死的时候还欠你债。(同下。)

第二场

同上;一街道

(凯普莱特、帕里斯及仆人上。)

凯普莱特 蒙塔古和我所担负的责任一样,若再扰乱治安,同罪论处。我想,对于像我们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和平相处并不是什么难事。

帕里斯 你们两家都是名门望族,却长期结怨,实

在令人遗憾。不过,老伯,您对我向令爱求婚,意下如何?

凯普莱特 我还是重复一遍以前说过的话,小女今年还不到十四岁,完全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再等两个夏天酷热转秋凉,她就成熟得可以去做新娘。

帕里斯 有比她更小的姑娘,都当上幸福的母亲了。

凯普莱特 女孩子结婚太早,身体很容易被毁掉。除了她,大地吞没了我所有的希望;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生命寄托。求婚吧,善良的帕里斯,去赢得她的芳心,我的意见完全要看她的心愿;只要她能中意,对她的选择,我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同意见。今晚我要照例设宴款待来宾,盛邀我所喜爱的亲朋来做客;你,也是我要邀请的嘉宾,请接受我的美意,莅临盛宴。今夜,寒舍将群星闪耀,跳舞的姑娘们会把暗夜照亮;鲜花盛开的四月已追上残冬的脚步,你将在蓓蕾一样鲜艳的姑娘们中间,享受充满青春活力的快乐时光,小伙子们都会发出舒心的欢笑。让你看个够,叫你听个饱,选一个最美的姑娘令自己倾倒;小女只是花丛中美丽的一朵,当你目不暇接,她已不见得出众。来吧,跟我走。——快去,伙计。(交仆人一纸文书。)你要走遍这繁华的维罗纳;按照名单去把我的客人请来,今晚寒舍恭候各位大驾光临。(凯普莱特、帕里斯下。)

仆人 按照名单上的名字去找人!据说鞋匠干活靠码尺,裁缝量衣用鞋楦,渔夫打鱼拿铅笔,画家作画要使网;老爷派我去找人,名字全写在名单上,但我怎么知道写字的人是怎么写名字的。我必须找个认识字的人来帮我。运气来了!

(班福里奥与罗密欧上。)

班福里奥 听我说,一把火能将另一把火熄灭,一处伤痛会被另一场伤痛减轻;头转晕了,就把身子掉过来转;一件绝望的悲伤用另一件苦痛来治愈;只要你的眼睛感染了新病毒,旧的病毒自然就会烟消云散。

罗密欧 车前草的叶子确实有疗效。

班福里奥 治什么病?

罗密欧 治你的腿部擦伤。

班福里奥 怎么啦,罗密欧,你疯了?

罗密欧 我没疯,但比疯子还要受束缚;关在牢里,没有吃的,挨鞭打,受折磨,而且,——晚上好,伙计。

仆人 上帝保佑您晚上好。请问,先生,您认识字吗?

罗密欧 是的,我认识自己不幸的命运。

仆人 不识字的也认命;我是请问您,凡眼睛看见的字您都能念出来吗?

罗密欧 我认识的我就能念。

仆人 您倒是说实话;上帝保佑您,再见!(欲去。)

罗密欧 等一下,伙计;我念给你听:(读。)“玛蒂诺先生暨夫人和诸位爱女;安塞姆伯爵及其美丽的姊妹们;维特鲁维奥的遗孀;普拉森迪奥先生及其可爱的侄女们;茂丘西奥及其弟瓦伦丁;我的叔父凯普莱特暨夫人和诸位爱女;我的漂亮侄女罗瑟琳;利维亚;瓦伦迪奥及其表弟提伯尔特;卢西奥及活泼的海伦娜。”这么多的名士佳丽,是要请他们去什么地方聚会?

仆人 到家里。

罗密欧 到哪儿去?

仆人 到我们家,去吃晚饭。

罗密欧 谁的家?

仆人 我主人的家。

罗密欧 真是的,我应该先问你这个。

仆人 您不用问,我现在就告诉您。我的主人就是那个大富豪凯普莱特,只要你不是蒙塔古家的人,就请您也来喝杯酒吧。上帝保佑您!(下。)

班福里奥 这是凯普莱特家按惯例举行的家庭晚宴,你深爱着的美丽的罗瑟琳将和维罗纳所有的美女一起赴宴。我们一起去吧,到了那儿,我指给你看一位美女,你只要用不带偏见的眼光把罗瑟琳的容貌跟她比一下,就会觉得你的天鹅不过是一只乌鸦。

罗密欧 要是我那敬畏神灵的虔诚的双眼,犯下这样的错,就将眼泪化成火焰;让我这一双永远淹不死的眼睛,因说谎而像轻易被识破的异教徒那样烧死!比我的所爱还美!普照万物的太阳,创世以来也从未见过谁能与她媲美。

班福里奥 我说呀,你见她美是因为没跟别人比,你的左眼、右眼两只眼里都是她;但在今晚的宴会上,我要指给你看,看一位如星星闪耀的绝世美女,若把她俩放到水晶的天平上来衡量,你那位的姣好姿容就自愧不如了。

罗密欧 我要去,但不是去看你所说的美人,要看我的所爱光彩照人,我心陶然。(同下。)

第三场

同上;凯普莱特家中一室

(凯普莱特夫人及乳母上。)

凯普莱特 夫人奶妈,我女儿在哪儿?喊她来见我。

乳母 以我十二岁时的童贞发誓,我已经喊过她了。喂,小羊羔!喂,小瓢虫!上帝保佑不准喊小瓢虫!这孩子到哪儿去了?喂,朱丽叶!

(朱丽叶上。)

朱丽叶 谁叫我?什么事?

乳母 是你妈妈叫你。

朱丽叶 妈,我来了,您叫我什么事?

凯普莱特夫人 是这么件事。奶妈,你回避一下,我们要谈点私密的事。奶妈,你回来;我想你也该听一听,你知道我女儿已经长大了。

乳母 那还用说,她的年纪,我能按小时给算出来。凯普莱特夫人她还不满十四岁。

乳母 我要以我的十四颗牙齿起誓——唉,说出来伤心,我只剩四颗牙了——她不到十四岁。现在离“收获节”还有多长时间?

凯普莱特 夫人两个星期多一点儿。

乳母 不管是多一天,还是多两天,到了收获节的前夜,她就十四岁了。苏珊跟她同岁。——愿上帝安息所有基督徒的灵魂!——唉,苏珊现在与上帝同在了。苏珊,我的女儿,多好的孩子啊,可惜我无福消受。不说这个,还是说“收获节”的前夜她就满十四岁了。以圣母玛利亚起誓,我记得很清楚,她就要满十四岁了。现在大地震已经过去十一年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不先不后,她就是那个时候断奶的;我把苦艾涂在奶头儿上,坐在鸽子房的墙下晒太阳;当时老爷跟您都在曼图亚。瞧,我记性还不差吧。——可是,当这可爱的小傻瓜尝到奶头儿变苦了,就对着奶头儿发脾气,一下子把小嘴儿甩开了。正在这个时候,鸽子房摇晃起来,不用人赶,我就跑开了。掐指一算,十一年了。那时她已能一个人站起来走路;我敢以十字架起誓,她的确能摇摇摆摆地晃着走了;因为就在地震的前一天,她磕破了额角,我丈夫——上帝与他的灵魂同在!他是个生性活泼、爱说笑话的人。——把孩子抱起来,“哎呀,”他说,“你是向前扑倒的吗?等你更懂事的时候,就会向后躺倒了;是不是呀,朱丽?”哎哟,我的圣母,这可爱的小东西居然不哭了,说“是的”。您瞧瞧,这玩笑很快就变成真的啦!我担保即使我活到一千岁,也绝不会忘记,当他说“是不是呀,朱丽?”的时候,这可爱的小傻瓜止住了哭,说“是的”。

凯普莱特夫人 够了;别说了。

乳母 是,夫人。但我一想到她止住了哭说“是的”,就忍不住想笑。不过,说真的,当时她额角上肿起一个像小雄鸡睾丸那么大的包。那一下撞得好险,她痛得大哭。“哎呀!”我丈夫说,“你是向前扑倒的吗?等你到了年龄,就会向后躺倒了。是不是呀,朱丽?”她马上不哭了,说“是的”。

朱丽叶 奶妈,我请您也别再说了

乳母 好,不说了,我也说完了。愿上帝格外保佑你!在我奶过的孩子里,你是最漂亮的一个。要是我能活着看到你出嫁,就心满意足了。

凯普莱特夫人 出嫁,是呀,我来正是要谈她的“婚事”。朱丽叶,我的女儿,你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想法?

朱丽叶 婚姻是一件我做梦也没想过的荣誉。

乳母 一件荣誉!如果我不是你唯一的奶妈,我一定会说你的聪明才智都是从我奶头儿上得来的。

凯普莱特夫人 好了,现在想想自己的婚事。现在,整个维罗纳,所有比你年龄小的尊贵的小姐们,都已经做了母亲。拿我来说,也是在你现在这个年纪生下了你。直截了当地说吧,英俊的帕里斯已经来向你求婚了。

乳母 是个好男人,小姐!这样的男人,小姐,找遍全世界——他呀,真称得上十全十美。

凯普莱特夫人 维罗纳的夏天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一朵花。

乳母 是啊,他是一朵花,说实在的,真是一朵非常好的花。

凯普莱特夫人 怎么样?你能不能爱这位绅士?今晚你将在我们的家庭宴会上见到他,你可以把年轻的帕里斯的脸当一本书来读,你会发现写在上面的美丽词句;你要留心他和谐的容貌仪表,每一根脸部线条都那么匀称;俊秀的书卷气还隐藏着微妙,你要到他的眼睛里去找旁注。这部珍贵的爱经,这位潇洒的情人,要使他变得精美,还需封面做装帧。鱼儿游大海,若好书不配好封面,精彩的内容也会或多或少被遮掩。还要把精美封面锁上黄金的扣板,要让大家来分享辉煌宝典的荣耀。做了封面,他的一切便是你的拥有,而拥有了他,你也不会使自己变小。

乳母 变小!不,是变大,男人让女人长大

凯普莱特夫人 简单说吧,你愿意接受帕里斯的求爱吗?

朱丽叶 要等见面以后喜欢上了才接受;但如果得不到您让发射的允许,我双眼的飞镖也不会投射太深。

(一仆人上。)

仆人 夫人,客人都来了,晚宴已摆好,大家都在等您和小姐。奶妈也不去厨房帮忙,大家正在那儿埋怨她,一切都乱糟糟的。我要去侍候客人了;请您马上来。(仆人下。)

凯普莱特夫人 随后就来。——朱丽叶,那伯爵在等着呢。

乳母 快去吧,孩子,要白天、夜里都享福。(同下。)

第四场

同上;一街道

(罗密欧、茂丘西奥、班福里奥与五六名或戴面具的舞者或持火炬者,及其他上。)

罗密欧 你们说,我们是先讲一番客气话找个借口,还是就这么闯进去,一句道歉的话也不说?

班福里奥 这种啰啰唆唆的客套早就过时了。我们不需要用一条围巾蒙住眼睛的丘比特,手里拿着鞑靼人的彩绘木弓,像个稻草人似的去吓唬那些娘儿们;也用不着为了我们的到场,像后台的提词人那样无精打采地背诵一通开场白。随便他们把我们想成什么人,我们不过是来跳他们一场舞,然后一走了之。罗密欧给我一个火把;我不想跳舞;心里烦,没兴致;

我要手举光明。茂丘西奥不,尊贵的罗密欧,你一定要陪着我们一起跳舞。罗密欧不,我真的不跳。你们的舞鞋有轻便的鞋底,而我的灵魂像铅一样把我钉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茂丘西奥 你是一个恋爱中的情人;只要向丘比特借一双翅膀,就能展翅飞翔。

罗密欧 我被他的箭头儿伤得太深了,再也不能借他轻灵的羽翼振翅飞翔;我被阴郁的烦恼紧紧束缚,再也不能像猎鹰在空中翱翔;相反,爱的重负却压得我向下沉落。

茂丘西奥 爱原本是温柔的情物,你却把它变成拖你下沉的负担——这重压对它未免太残忍了

罗密欧 爱是一件温柔的情物吗?它太粗鄙、太野蛮、太狂暴了,像荆棘一样刺痛人

茂丘西奥 如果爱情对你狂暴,你也对爱情狂暴;如果爱情刺痛了你,你也反过来刺痛爱情,这样就可以把爱情打倒了。给我一个面具,把脸遮上。(戴面具。)一张丑脸再戴上一个假面具!我会在乎人们如何好奇地看我这张丑脸吗?正好让这丑脸上的大长眉毛替我害羞。

班福里奥 来吧,敲门进去;一进门,抬起腿就跳。

罗密欧 把火把给我。让那些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们,用脚后跟去给毫无知觉的灯芯草挠痒痒吧。我想起一句古老的谚语,倒是很符合我现在的心情:我愿手持火烛在一旁观看,再好的赌局与我毫不相关

茂丘西奥 嘘!别动,“像耗子一样安静”,这是治安官的口头语。即便你是褐色马,我们也要把你从爱情的泥潭里拉出来。——别怪我瞎说,——你陷得太深了,都没到耳根了。来,别浪费大好时光啦!

罗密欧 怎么能说是浪费呢

茂丘西奥 先生,我是说,我们这么拖延,是在浪费火把,就像白天点灯一样!接受我们的一番好意,因为我们的判断力远比那五种智能更管用。

罗密欧 我的意思是,我们去参加这个假面舞会并不明智。茂丘西奥那你说,为什么不明智?

罗密欧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茂丘西奥 我也做了一个梦。

罗密欧 啊,你做的什么梦?

茂丘西奥 我梦到做梦的人经常说谎。

罗密欧 一个人在睡觉时梦到的事情往往是真实的。

茂丘西奥 啊,原来是麦布仙后跟你睡一起了。

班福里奥 仙后!她是谁呀?

茂丘西奥 她是精灵们的接生婆;身体还没有戴在市议员食指上的一块玛瑙石大,几匹微如尘埃的小马拖着她的两轮车,越过熟睡的人们的鼻梁。车子是松鼠或年老的蛀虫用一枚榛果空壳打造的,从古至今,它们都是精灵们的造车匠。它们用蜘蛛的长腿做车辐,蝗虫的翅膀做车篷;用最小的蜘蛛的网丝做挽索;用月亮皎洁如水的光线做马颈圈;用蟋蟀骨头做马鞭;用游丝做鞭绳。马车夫是一只灰色的蚊虫,小得还没有从一个懒婆娘手指甲里抠出来的蠕虫一半大。每天夜里,她都如此排场地驾车飞驰。驶过情人们的脑海,他们就开始做恋爱的情梦;驶过大臣们的膝盖,他们便立刻在梦中屈膝鞠躬;驶过律师们的手指,他们在梦中最先想到的是诉讼费;驶过娘儿们的嘴唇,她们马上做起了亲吻梦;但愤怒的仙后经常用满嘴的水泡来折磨她们,因为她讨厌从她们嘴里吐出来的糖果味儿。她有时会驾车从一位朝臣的鼻子上驶过,这朝臣便会立刻在梦里闻到将有人贿赂他的味道;当牧师睡着了,她可能会把用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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