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米·米·陀思妥耶夫斯基
圣彼得堡彼得保罗要塞[1] 一八四九年七月十八日*
你的信，亲爱的哥哥，使我无比高兴。我是七月十一日收到来信的。你终于获得了自由[2]，可以想象，你与家人团聚时是多么幸福。我想，他们是在等你啊！我明白，你已经开始按新的情况在安排生活了。你现在忙些什么，最主要的是你有无生活来源？有没有工作，干什么工作？夏天在城里不好受！而且你还说搬了家，大概更挤了。可惜，你不能在郊外消夏。谢谢你寄东西来，这使我感到很大的宽慰和愉快。亲爱的朋友，你在信里劝我不要灰心。我也并不灰心；当然，感到寂寞和难受，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也并非总是如此。一般说来我的时间过得很不一样：有时觉得太快，有时很慢。有时甚至感到，似乎我已习惯于这样的生活，觉得无所谓了。我当然竭力驱散想象的诱惑，但有时也难以自制，过去的生活连同原来的印象不由自主地闯入脑海，只得旧梦重温。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现在天气晴朗，至少多数日子是这样，因此感到略为愉快一些。但阴雨天就不好受了，牢房显得更为森严。我现在有事可做。我没有白白浪费时间：构思了三部中篇小说和两部长篇小说；目前我正在写其中的一部[3]，不过我不敢工作过度。
这种工作，特别是我喜欢做的工作（我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激情[4]地工作），总是使我筋疲力尽，焦躁不安。我在狱外工作的时候，我需要不断用娱乐使自己得到间歇，在这里，写作后的激动情绪只得由它自行平息。我的健康状况良好，不过有痔疮和神经功能失调，而且日益加剧[5]。我有时像过去那样喘不过气来，胃口很差，睡眠很少，而且常做噩梦。我一天睡五小时左右，晚上要醒四次，这才痛苦呢。最痛苦的时刻是在天黑以后，我们这里九点钟天就黑了。我有时到深夜一两点都不能入眠，要忍受五小时的黑暗是非常痛苦的。这对健康最为有害。关于我们的案子了结的时间，我也说不上来，因为无从估计，我只是记下日期，每天消极地标出度过的一天——就此万事大吉！我现在读得不多：只读了两本朝圣记和圣德米特里·罗斯托夫斯基[6]的一些著作。后者引起我很大的兴趣；不过这类阅读无异沧海一粟。我觉得，我对任何书本都会感到无比高兴，尤其是阅读将对健康大为有益，因为可以用别人的思想克制自己的思想，或按另一种方式对它们进行改造……
[1] 陀思妥耶夫斯基于一八四九年四月二十三日因参加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被捕，关押在彼得保罗要塞。这是他从要塞写给他哥哥的第一封信。
[2] 米·米·陀思妥耶夫斯基于五月六日凌晨被捕，后证明他与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一案无关，于六月二十四日获释。
[3]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要塞中构思并写成的只有一篇小说《小英雄》，发表于一八五七年八月号《祖国纪事》。
[4] 原文为意大利文。
[5] 原文为意大利文。
[6] 圣德米特里·罗斯托夫斯基（1651—1709），俄国总主教，著有关于宗教、历史以及戏剧等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