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楣月下窗

有那三十三天的无数光芒境界,愿它们温和,不过度炫耀。愿它们集中,不过度发散。愿它们如指路的灯塔,于暗夜里有光,接引得见,而不熊熊直照,反令路人失明。

一楣月下窗

有雪落在北京的北方了

那是一楣月下的窗

冬天也很好。

凛冽的风。

暖茶。

燃一支读书香。

再读《圆觉经》。

日光一寸寸地流泻。

夜来值班,灯在陪伴。

没有节日。

冷就是最好的节日。

冷可以聚焦。

冷可以静。

专心耕扫,专心一分一秒。

不往来,不寒暄,一个人吃饭,一口一口,细致耐心。

音色低下来,声调低下来。

把安稳传递给听的人。

烟花看见了,鞭炮听见了,有人在赶路,有人在孤独里放逸。

照见了这些碎影,看着它们渐渐消散了痕迹。

一根针掉落在邻人的地上,叮当作响。

有雪落在北京的北方了。

那是一楣月下的窗。

静下来的时候,时空便消失,生灭便消失,

浮现的,是淡淡的喜悦。

吉光片羽

为着不说破的美

为着无法预知的笨拙和厚朴

我愿意抱残守缺

等待着明天。

隐匿起行踪,离开和归来,都只在心意间的悄然转换。

不再为责任牵挂,省却了那些嘘寒问暖的记念。

每个人总是要走自己的路吧。

陪伴是我们之间安慰的话语,是恻隐的好意,是难堪损耗时的一点点悔恨。

寄情于行走,寄情于物,寄情于山水,

皆因关系中的凝滞和乏力。

可谁又是天生的游刃有余呢?

理性的法度终究与我无关。

就算全部都学会,全部都矫正到定律中来,

那人生就会体验到丰盈富足了么?

规则里的爱,与本性出发的残缺,

究竟哪个是真实的美好呢。

我只爱那些诗歌的浅唱,埋藏在字里行间的寓言。

为着不说破的美,

为着无法预知的笨拙和厚朴,

我愿意抱残守缺。

北方的四季,唯有这秋天最短暂。

晴好而不暴晒,有风却不呼啸。

吉光如片羽,层叠洒下。

我的星座在迁移,它们变得愈发地神秘。

在浅淡到无的呼吸中,我小心翼翼地独享孤静。

蜘蛛

在无数个白昼侵袭的间隙

只有它

知道我安静得没有和任何人相遇

墙壁上有蜘蛛快速地爬过。

它每天深夜里在我眼前造访。

惊鸿一瞥,

像一个幻化的内心产物,

并不实有。

它自我心里迅疾地奔出放风。

每次看见它,

我都禁不住要悄悄微笑。

在无数个白昼侵袭的间隙,

只有它,

知道我安静得没有和任何人相遇。

这面墙壁。

没有水渍。

没有裂痕。

紫色的小花从梦里踱进诗行,

又开在墙壁上。

那不扰人的昆虫,

每日每夜地丈量着小花们,

完成它自己的经行。

渡船

列席

等而不等。

得到补偿或永受空席之苦,皆为美好。

我们如此挑剔。

宁肯孤独,都不轻易邀人入席。

我们的生命注定是一场盛大表演,谁来配戏,谁来对词,一定要小心筛选。

他不选你。

有些沮丧?

换作是你,你也在一次次洗牌。

实力相当,才是尊重。

有流水席。

食客如过客。

门人无数,却无知己。

有广搭千里之棚的筵席。

歌虽婉转,却无人能应。

铃系已久,解铃者却不在。

也有空席一场。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来者还在路上。

而酒已凉透。

也好。

不再奢望必须圆满。

等而不等。

得到补偿或永受空席之苦,皆为美好。

席,只是一个局。

无论哪一种局。

都是为了勘破。

而非陷溺。

席之外,没有局限。

粉色

这样的粉,

只能容得下两个小心的人。

这个世界上,什么属于粉色系?

是玫瑰。是生日蛋糕。是三两好友的簇拥。

还是婚纱照。是孩子。是脱口而出却深思熟虑过的诺言。

也是庆典。是香槟酒。是每一个你喜欢的人收到的请柬。

在一些人的色谱里,粉色只是万花中的一朵。

而在另一些人的世界里,粉色缺席。

她有些奢侈,有些惊动人。

甜蜜得让人置疑。

娇嗔得让人慌乱。

轰动的祝福像是即将融化的雪人,让人满抱时又怅惘无名。

腻人的跟随又像是幼稚园里的米奇玩偶,下班以后就无人认领。

头悬着剑的另一些人们。

他们注定承受着旁人不曾经验的戒条和定律。

他们习惯了负重而行,没有重量,会让他们失去生存的依凭。

直到色谱变换。

悬而未决之剑隐退。

粉色出现。

清淡到洁白的粉色,竟然可以有别的定义。

它是一日三餐。是粗瓷碗和布窗帘。是全天候的水暖工和并肩的笑靥。

它是不能再加塞的队伍。是过马路一个牵着一个的双人派对。是你翻身时跟随过来的被角。

它是无语,也是清谈,是对酌后的微醺,是离开时没有说出来的想念。

粉颜色。

加一点点清凉,它是冷静旁观的龙胆。

加一点点热烈,它是妩媚含羞的玫瑰。

加一点点纯洁,它是通透晶莹的荷。

若有重色,它便跟从着,浓墨泼洒,在不经意间调和着那内里的容颜。

它是随和的,顺从的,却也是浅淡的,坚定的。

它竟是底色。

这样的粉,只能容得下两个小心的人。

魔法师

或许,爱就是一场魔术。

起自虚无,还归虚无。

你是我珍宝。

你我的一切,都将不被写进文字里,与人分享。

他这么说过。

他娶了中国的女子。

他怕别人羡慕。

羡慕令人不安,也是一种打扰。

他是马悦然。

你如父如兄。

在离席之前停下脚步,等我赶上来。

在你的心里,没有兵戈。没有沟壑。更没有狭隘。

你让我柔和。

她喃喃自语。

她嫁了美国的男人。

她在唯独他们两人知晓的山谷里徘徊。

感恩,知足。

她是陈香梅。

你是魔法师。

把大家追逐的,点金成石。

我是道具员。

筑巢为监牢,步步为营房。

我装修悲情。

把药淬炼成负荷,须臾不离。

你拆卸苦难。

把担子化于无形。

和她们做游戏。

发现嬉笑着的人,选择了穿山越岭的轨迹。

长途跋涉后,来到代表家的木屋前,打开了门,发现了兔子。

她们说,兔子是你。

游戏名目繁多,但元素就那么几个。

财富,事业,家,爱,情人。

原来,最不愿意谈爱的人,目的地是你。

或许。

爱就是一场魔术。

起自虚无,还归虚无。

在翻掌的片刻,物质变做能量,不翼而飞。

在挥手的瞬间,能量重归物质,邂逅发生。

为着一些见与不见的难题,

你在台上出题,

我在席间验算。

我们是问句,也是答案,是观众,也是演员。

原来,你是迦南地。

也是渡船。

无题

一群人合影,

你用了忧伤的神情,留给我纪念。

我却没心没肺地笑。

若我开口。

我就变得轻浮。

所以我宁可缄默。

我们遇见以前,话已说尽。

他人阔论,鼎沸茶声。

此刻很好。

树影婆娑,阳光温暖。

你很柔和,我还年轻。

我们喝茶,微笑,

危险,只在我们心里发生。

从此以后。

不联系。

水远山长。

没消息。

一群人合影。

你用了忧伤的神情,留给我纪念。

我却没心没肺地笑。

笑得像个白痴。

不是我傻,也不是你所遇非人。

那笑也是在告别。

隐藏了好,才能不留恋。

慕道,还是爱慕那道袍。

道袍下是肉身,

道袍下有道心。

道袍上映衬了光华。

道袍上也藏满了虱子。

你要什么?

荆棘鸟

听见痛苦带来的欢欣,

听见生命的真谛,

听见被我们忽略了太久的郑重对待和感恩的心情。

荆棘鸟和美人鱼是一个族类。

她们一个要在荆棘刺穿身体时歌唱,一个要在剧痛时舞蹈。

她们被赋予了十字架时,

也被赋予了超越的光芒。

她们或身体残缺,或生命短暂,或命运多舛。

但她们演绎了《圣经》,写下了悱恻人心的诗,谱出惊世之作。

仿佛那个残酷的天平,

剥夺的同时,也恩赐。

于是,我们看到,

混迹的人,翻开经文。

岁岁平安的人,读诗。

身体健康的人,手抚惊世之作。

一部分人被挑选出来。

传达福音。

大多数人幸存下来。

诵唱福音。

痛苦的背负只是为了让那《圣经》更加震撼,

只是为了让那力量足够唤醒冥顽的人。

不是不可以逃脱。

有人选择为保护火种而离开。

但有人选择留下,

一切才情,学识,抱负都因为自主牺牲而更加振聋发聩。

他说,得流血,车轮才能前进。

于是,这世上有了荆棘鸟。

它们一辈子飞啊飞,停下脚栖息的时候,它们选择了荆棘,

当荆棘刺穿身体的刹那,血流下来,歌声有如天籁。

如果,那个时候,你有听到那歌唱,

请珍惜吧。

请好好听。

听见痛苦带来的欢欣,听见生命的真谛,听见被我们忽略了太久的郑重对待和感恩的心情。

适度光明

一天当中,我喜欢晨曦和夕阳。

那种光明不带侵犯。

让人温暖,却又小心试探,

它们示好,却不过分。

适度光明。

彻底的黑暗是大恐怖。

但彻底的光照呢?也需要闭目蒙眼。

婴儿未足月生产出来,要睡很久,才愿意睁眼。外面的光亮太炽烈了。我们皆从暗夜里来。

太亮,也会令人焦虑。

过于暗,是死寂。过于亮,是喧闹。

生存于地牢,不见天日是囚。大白于天下,过往人观瞻也是囚。

永远不被看到是悲哀事件。被看得没地方躲藏是恐怖事件。

同学杨超拍摄的电影《旅程》中,不愿意复读高考的女孩与男友相约,离家出走在路上。他们长途跋涉,为着并不重要的目的地而行走。长镜头一直跟,一直跟,跟到观众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女孩突然崩溃倒地,她仰面朝天,嘶喊出一句:“怎么这么亮啊?”“怎么这么亮啊?”这句话是《旅程》里非常重要的台词,如同控诉,向天发问,向过度明亮发问。

她没有抱怨那些具体的事物,她只是在光天化日里无处栖身。她的被逼迫让人深有同感,尽管只是言及光亮,却涵盖了一切我们能体察到的潜台词。

一天当中,我喜欢晨曦和夕阳。那种光明不带侵犯。让人温暖,却又小心试探。它们示好,却不过分。

日上三竿,通天雪亮。走在路上,眼睛和心被晃照得无处遁形。于是,各式各样的太阳镜和帽子大行其道。但在它们的遮挡下,我们如同掩耳盗铃之人,看见赤日下的影子,矮小变形,胆战心惊。

更不要说午后的时光。那是太阳横行肆虐的时刻。人们在室内,吃饭,睡午觉,不出行。小孩子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那时候留下的童年记忆是恍惚,是一种有着暧昧意味的不祥。

人们约在黄昏后。此刻,风惬意,光在衰减。可以睁大了眼睛观察世界,不必再担心被灼伤。人与树历历在目了,笑靥那么生动,清晰,触手可及。白昼的功利心,计较心,不平的心变得微不足道。城市的节奏慢下来,奔命的人披着柔和的霞光回家了。

华灯初上,白日里高谈阔论的人开始露出沉静的一面。不需要再在人前扮演那么多勉力出演的角色了。

真喜欢灯啊。

有灯的地方,明暗被勾勒出来。灯下聚光,可专心研读,可远离打盹儿,它划分了一些区域,给予我们提醒和休养的空间差别。灯光所及处,由近及远,由明至暗,世界有了层次,人有了位置,显与隐,有了选择的余地。

但灯也有日光灯和追光灯。

前者阴冷,明晃晃地不带感情,所有的相被照得面目清楚而让人生厌。

追光灯,有明有暗,让人看见该看见的,那暗处,是留白,是容身之所,是喘息之地。它曾经是舞台用灯,却慢慢演变成射灯,在家居环境里派上用场。生活里需要有主次之分,需要一种疏密得当的情致。虽然物理世界很粗粝,但艺术世界的想象和审美带给我们完全不同的感受。

最喜欢那种可以调节光线的灯。根据需要,光亮不同。被动的人生出现了主动权在握的可能。是谁这么贴心?发明了这样神奇的旋钮,令我们的尴尬小有化解?

适度光明。

有那三十三天的无数光芒境界,愿它们温和,不过度炫耀。愿它们集中,不过度发散。愿它们如指路的灯塔,于暗夜里有光,接引得见,而不熊熊直照,反令路人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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