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粉,还是乡愁?

米粉,还是乡愁?

坐忘/文

很多年以来,我一直羞于承认自己的“文人”身份,和“文艺青年”一样,这俩都不是好词,一旦被添上这样的标签,往往意味着,孟浪,不务正业,废柴,无能,“百无一用是书生”,再升级加强版,那就是没有气节没有骨头甚至没有最起码的道德,“文人无行”,似乎谁都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啐上一口,当然,这话如同许多中国谚语俗话一样,是经不起严谨推敲的,然而,汉字的国度,是一个并不在意和重视逻辑的领地。

而今,渐渐地,我终于变成一个勇敢的人——照见了真正的我自己,明心见性,我安然并自豪于我的“文人”天职,没错,这就是我的命,我生来就是干这个的,不文艺,我会死;不诗魔,不成活。诗文缘情而发,而几乎所有的文人,笔下都有关于“乡愁”的题材。我自己,却是一个例外,没有吗?也不是,偶尔起兴,笔落惊风雨,网络时代,读者朋友的反应无障碍传递给我,“宝宝,你想家了。”他们知道我早就离开了自己的故乡,然后又挥别了故国。可是,我知道,在自己浩如烟海的写作素材库里,“乡愁”所占的比例,百分之一也不到。

也许,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吧?难免带着一点羞惭和讪意,然而,再清晰地梳理一下,我就知道,真正的原因,大概是,我并没有过一个温暖的原生家庭,童年和青春期,是我最可怕的噩梦,地狱冷冰冰,从来没有过慈母的爱,父执如山,或者手足之情,只有父母互相仇恨厮杀,然后,母亲自杀,我作为唯一的孩子,这个失败婚姻的纪念物,在父亲的毒打和詈骂中长大。故乡,就是我度过童年和少年的地方,如果我对承载了这种回忆的时空充满眷慕怀恋,那我是不是应该转而担心自己患上了严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然而,惆怅旧欢如梦,故乡,仍然是让我有一丁点回忆和牵挂的……

毕竟,我是一个生命力茁壮旺盛的人儿,从小酷爱读书,主要是课外书,非常厌恶写作业,从来完成不了,具有旺盛而没有穷尽的好奇心,和特别熟悉的朋友们在一起,秒变人来疯,上天入地,出尽百宝,非常快乐,是的,就是非常快乐,现在回忆起来,我也忍不住骇笑,为什么一个人在那样一种环境里,竟然还可以快乐到我那种程度?我的没心没肺真是源远流长啊!许多年以后,发小冬冬看到我的小儿子,实在忍俊不禁,她觉得好像看到我的翻版,因为我小时候也是那样一个鬼马精灵的跳脱孩子。

除了我的发小们,故乡最让我柔肠百转的,大概就是舌尖上的味道了,甚至,我也可以直接说,故乡,对我而言,等同于舌尖上的味道。

离开了湖南之后,我是再也吃不到地道的家乡米粉了。

北京的米粉,并没有新鲜的,都是干米粉泡发,一不小心,就煮得太烂,夹不起来,要么,就略微发硬,最糟糕的是,怎么煮都没有鲜味儿!

湖南早点摊子上的米粉,是新鲜米粉煮的,软软的QQ的,配上高鲜骨汤,再辅之以不同的浇头:榨菜肉丝,三鲜,牛肉,或者猪脚,任君选择,丰俭由人,客官慢用!爱吃辣的,就自己加上一勺店家自制的剁辣椒,或者还有辣椒萝卜皮。

十九岁离开湖南,我在北方待的年头,已经超过这个数字,虽不衣锦,没羞没臊如我,仍然大剌剌还乡,回乡必吃粉!如果不是担心拂却亲朋的美意,我真是恨不得一天三顿,顿顿米粉!我一直疑心自己有阿斯伯格症,对米粉的专注也可能和这个有关?2016年,在湘潭的时候,我经常早上吃两碗米粉,选两家店吃,一个是稍微给自己留点面子,维护一下形象,另一个原因就是我想吃不同口味和浇头的米粉。非常遗憾的就是,当时带着小儿子,这个三岁的小不点儿吃货对米粉的兴趣寥寥。

作为地道的吃货,我曾经突发奇想,试图在家自制米粉——从大米开始。同为吃货的表妹打消了我这个念头,因为米粉只能用早稻米陈米做,这样才好吃,而市面上的新鲜晚稻米,并不适宜制作米粉。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气候和环境决定了越南人也爱做爱吃米粉,加拿大早年有不少的越南难民,所以越南河粉店比比皆是。越南河粉与湖南米粉材质相同,形状各异,前者宽宽短短,后者圆圆细细,配的料也完全不一样,越南河粉汤往往有豆芽菜,柠檬,薄荷叶,卤牛肉或者牛丸,虽然别有一种风流,可是,终究不是我记忆中最爱的故乡湖南的米粉味道!

如今,我已是不惑之年,可是,内心深处,那个朗朗大笑,好奇心无衰无绝,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少女,仍然童颜不改。我早就离开故乡湖南那个三线工厂,亦已去国几万里,隔着太平洋和十二小时时差,可是,想起舌尖上的故乡,一切都历历在目,我还是当年那个少女,兴兴头头地在米粉摊子吃早点,脚踩风火轮,忙碌沉醉于自己热爱的一切事情,偶尔爆发杠铃般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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