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的槐花香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槐花’开”,这是乡村五月生动的写照。你看,房舍旁、道路边、山岗上、水沟边、荒地里……高低粗细的刺槐树,绿叶间挂满白色花冠,晶莹、粉嘟嘟的槐花一穗穗地垂在枝头。房舍、田地、道路和庄稼人,全都沉浸在槐花的清香里,甜甜的,淡淡的。
在20世纪的六七十年代,乡下有句口头禅:“花草粮半年。”榆钱、槐花、灰菜、苦菜、野苋菜,都是家家户户饭桌上可口的饭菜。
春天闹粮荒,家家缺粮。秋天收获的粮食和在地窖里冬藏的地瓜、白菜、萝卜,一冬下来都吃得差不多了。一开春,农活也多了、重了,人们干活后胃口特别好,粮食就自然成了大问题。那时庄户人肚里没油水,大人、孩子的饭量都大。春天姗姗来迟,刺槐树终于冒芽了,农家的餐桌和庄稼人的肚子也就有了盼头。槐花开了,孩子们放学之后就挎上竹篮或柳条筐,拿上前头系着铁勾子的长竹杆去摘槐花。或站在树下,或站到和树差不多高的岩石上,或爬到别的树上,用铁钩勾住槐树那长长的、柔软的枝条,用力一勾,脸轻轻避开槐树条上那长长的、尖尖的刺,那一串串洁白的槐花骨朵儿就到了眼前,那甜甜的清香迎面扑来,让人兴奋和陶醉。先轻轻采下一串,挑几粒快开了的,剥开花瓣,将细细的、白白的、嫩嫩的花茎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细细地品,甜津津的,略有一丝苦涩。然后我们就小心翼翼地捋槐花,或直接扔到篮子里,或扔到树下的石板上,一会儿的工夫,那粉嫩的花朵就堆成了小山包。村庄附近的槐花采摘光了,就到村外甚至山上去采。我的村和邻县只有一华里,有时还“越境”去采,结识了外县的小伙伴。老人们反复嘱咐孩子,千万别采槐树顶上的槐花。如果折断了树头,槐树就不长了,来年开花就少了。因而常常看到槐树枝干中下部的槐花被采得干干净净,而树冠上槐花怒放。这些槐树远远望去,往往上白下绿,像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展示美丽羽毛的孔雀,又像穿着绿裙子、头上别着白翎毛的高傲公主。
家家采这么多槐花,首先是当口粮。那个年代,虽然以生产队为单位分粮食和蔬菜,上级也号召“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可是各家各户干稀都填不饱肚皮。槐花开了,各家都要做上几顿槐花吃。做槐花菜时,先在锅中炸点花生油或棉籽油,放上葱花,将洗干净的槐花倒入,用铲子翻上几次,散上点盐,盖上锅盖闷一会儿就成了。条件好的话,放上几片薄薄的肥猪肉,那就香上加香了。槐花采摘多了,还能搅拌上野草,喂猪、喂羊、喂鸡。这个季节走到村子里,到处都飘动着槐花的清香,即使村中的路上也常见散落的槐花。
槐花盛开的时候,也是南方的养蜂人最忙碌的季节。当时真不理解南方的人怎么那么有钱,竟然能雇上解放牌大汽车拉着蜂箱到这山套里来采蜜。南风一吹,山乡就暖洋洋的。养蜂人早早就在山路旁把蜂箱摆开,自个儿在朝阳的地方搭个简易帐篷,用从山坡上捡来的干树枝烧火做饭,维持生计。天刚放亮,养蜂人就打开蜂箱的门,那蜜蜂就争先恐后地飞向远处的槐花林。蜜蜂们从这一串槐花飞向另一串槐花,匆匆忙忙,一会儿工夫前爪就沾满了花粉,粉嘟嘟的,黄黄的。采蜜返回的蜜蜂在蜂箱门前头簇拥着,抖动着翅膀,嗡嗡地叫着互相鼓励着,争先恐后地往蜂箱里钻。富裕一些的人家,或者刚刚喜添了孩子的家庭,就想法买或者用食物换瓶槐花蜜。槐花谢了,养蜂人拉着一桶桶金黄的蜂蜜和蜂箱,带着沉甸甸的希望和满脸的微笑走了,把沉静还给了槐树林。
乡村这个季节多雨。下雨时,站在屋檐下,能看见房前屋后的槐花,先是在雨中顽强地站着,然后垂着脑袋。雨越下越大,有的槐花被风扭断脖子,依次坠落下来,落入黄泥水中。黄黄的河水中,时常有槐花探出头颅,恋恋不舍地凝望成片的槐树和古老的村庄。大雨过后,山冈沟底和土路上,槐花和绿叶、嫩草与溪流纠缠在一起,融入了焦黄的泥土。泥土也染上了清淡的槐花香!
也就半个月的工夫,树上的槐花就憔悴了,槐树可以集中精力伸枝吐叶了。槐花曾给乡下人带来生活的希望和感激,让疲惫的身心沉浸在洁白无瑕、无处不在的淡淡清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