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可贵的是独特而隽永的创作风格

序——可贵的是独特而隽永的创作风格

石英

“春天住在我的村庄”,这是一句多么清新、素朴而内涵深厚的诗。它又是全书精当、简练、画龙点睛的引子;同时,从一定意义上说,又大致能够概括这部散文集的风格。

其实在这以前,我就读过彦林同志的许多散文,应该说是相当熟悉的了。我早有此感觉:他的散文作品几乎从一开始就呈现出鲜明的创作风格。

仅就这一方面而言,就应当说是非常难得的。我本不想在不同路数、不同风格的散文之间进行比较,但在当前庞大的散文产出中看到数量不少的类型化、“公众模式化”作品比比皆是的势头下,我又实在不能不对有特色、风格鲜明的散文作品表示由衷的赞赏。而彦林同志的这些以写乡情生活为主体的散文作品确是当前应当受到欢迎的突出典型之一。

虽然,我们也看到,关注农村(或追忆农村生活)、重于乡情的散文作品现在和以前也并非个别,其中有的也不失为上乘之作,但值得重视的是,彦林的乡情散文确有自己的独特视角、独特感受、独特的表达方式。而且他绝不是以旁观欣赏者的角色出现,更不是那种冷眼搜寻者觅踪猎俗地记录文字,而是对淳朴的乡情、可亲的人物乃至给予祖辈和自己赖以生存的热土抱有爱之不尽的浓浓深情与深深的敬意。作者的这种爱意和深情延及母亲般的土地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乃至整个大自然。给读者的感觉,这一切就是生命之根、水乳之源。更深刻的是,他是以离开乡村在都市生活多年的大地之子的身份,却保有对那片土地不断的根系,这在一定意义上说是重新感受乡亲、重新审视这里的一切,由此便提升至一个更高的人性和美学的层面,并且又主要不是以纯理性的文字而是具象的语言传达出来的。说到彦林散文的语言,我觉得其出色之处在于具象中的诗性,虽生活化而不见杂。他提炼得极好,却不使其干巴得只有筋骨,而是有筋骨又有肌肉,肌肉在外而筋骨在其中。这种本质的把握与调控是很不容易的:它需要作者内在的美学选择、丰富与敏锐的观察、圆润地驾驭语言文字的功底。“无数条小路,蜿蜿蜒蜒地钻进村子。路边是大小不一的田地,茂密的庄稼尽情享受春天的阳光和春风的宠爱。麦秆粗壮,麦叶翠绿,就像擦了一层油,光亮亮的。小麦在风中你推我搡,正忙着蹿个和灌浆,远看似碧绿的波涛、飘动的绿绸缎一般,走近细听仿佛正在窃窃私语,诉说沉睡了一冬的秘密和相互攀结、齐步成长的故事。”(《春天住在我的村庄》)类似的例子在他的散文中可以说是不胜枚举,读起来从无刻意为之的感觉,而是自然天成,这说明作者在观察与感受中已经形成了“内部语言”,只待付诸文字了。不言而喻,这当然取决于一种感情、一种修养、一种功力。

众所周知,彦林同志同时是一位风格独特的诗人,他的散文语言的锤炼功夫无疑与对诗的悟性有很大关系。譬如说,他的散文虽十分具象而不冗长,虽不乏细节但极其俭省,以精当到位为宜,等等。但他的散文仍然是散文,而且最富于散文的特征,极少有将诗的形态直接引入散文的情况。本来,他的诗作中也很善于抒情,而他的散文虽也富有抒情性,却基本上是在对具象生活的描写和感受中“注入”了抒情的意味。这样才能使他的散文具有丰富性与抒情性、生活化与诗质高度和谐之所长,“奥妙”可能就在这里。

还应提到,读彦林的散文,另一个突出的感觉就是它的完整性,显得浓密结实却又疏密相间、错落有致。读罢总的感觉是一个圆,而不是那种拉拉杂杂的东一锄头西一耙,最后的感觉是没有“型”。我们常听到的说法是:散文是一种最自由的文体,有很大的随意性。从一定意义上说,这也许没有错;但这是问题的一面,另一方面也必须清楚地认识到:散文也需要起码的规范,不是可以随意挥写的。从表面上它的确比较自由,但内在的章法还是要有所讲究的。我之所以说彦林的散文都有相当的完整性,读起来是一个“圆”的感觉,就是因为他有意无意地遵循着必要的规范和一定的章法。譬如他的《享受春雨》就是循着一条清晰的思路进入了春雨的情境:“也许是刚经历了冬天太多的郁闷和压抑,也许是寒风、残雪在记忆的底片上留下太多的沧桑与悲凉,万物掐灭生命的色彩,关闭生命的声音,孤独地萧条着,沉默着。一夜微风,唤醒早春三月黎明的呼吸,也吹来了北方第一场春雨……”随后就是几个骤然的“点”:春雨对人心绪的过滤;春雨贵如油;春雨又是会说会笑的精灵,等等。虽也浮想联翩,但均未逸出心灵中春雨的规范。由此可见,散文必要的规范,首先是内在所欲表达的那块生活与灵性的天地,如此才能自如地驱策外在章法的结构。而片面地、不加分析地强调散文的自由和随意性,过度了就是一种误导,势必在初学者中造成散文最容易写、怎么写都是散文之弊端。

最后必须指出的是,彦林的散文既是比较传统的,又具有很新的创新意识。“与时俱进”,用在文学创作上当然也是非常必要的。他的尊重传统,首先是合理地坚持与吸取传统思想、道德乃至风习中的优秀的东西,这也就是他乡情散文的根基所在。再就是正确运用古典的和现当代文学中经过淘滤的精髓与表现手段,来反映他钟爱的生活和思想感情。然而,他绝不一味泥古,也不从众履今,而始终坚持以自己的悟性、自己对生活的理解来采用与之相适应的表现方式。如他的散文既明丽又含蓄,另一方面又分明拒绝晦涩与“灰色”;他当然是视生活细节(尤其是他所钟爱的乡村生活)如珠玑,但他绝不乱摆琐碎的生活杂货摊,更对当前某些所谓写生活散文无意义的“过程化”尽量规避之;他的散文语言中有不少诗性成分乃至通感、转意、借喻等等,增强了语言的活性与张力。但它们确是浑然一体,并无零碎堆砌之感。也就是说,他旨在求新创作,而又避免当下散文中那种以怪为新式、以看不明白为新的倾向。

一个作家清醒的“定力”是非常宝贵的。一种具有鲜明特色、形成独具风格的散文作品在当前铺天盖地的散文产出中尤其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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