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继母的至爱真情,淡化了他三岁丧母的哀痛

两位继母的至爱真情,淡化了他三岁丧母的哀痛

汪曾祺的出生,给汪家带来欢乐和希望。满月那天,汪嘉勋给孙子相面,欣喜地认为:“这孩子五官端正,面目清秀,双眼透出灵气,将来必是有用之才。”汪家三个儿子中,汪常生早逝,没有后代。汪曾祺是三房的长子,这样,他便成了人们钟爱的对象,成了“惯宝宝”。因他皮肤黑,大家都爱称他为“黑子”。本地风俗,怕孩子长不大,从小给孩子认干妈,以消灾迎福,有些人家还给孩子在和尚庙、道士观里记名,认为如此一来,鬼怪不敢扰乱,就万无一失了。汪曾祺出生后不久,家里为他认了好几个干妈,同时又为他在和尚庙、道士观里记名,来个双保险。汪曾祺的法名叫“海鳌”。他的父亲为了慎重,特别在书房中用一张八寸长五寸宽的梅红纸端端正正写上“三宝弟子求取法名海鳌”。两边各有一个字,一边是“皈”,一边是“依”。“皈”字比较生僻,一般孩子不认识,但汪曾祺长期耳濡目染,还没上小学就认识这个“皈”字了。

在全家关心呵护之下,汪曾祺健康成长。可他的母亲杨氏的身体自生过汪曾祺后,就一天不如一天,肺病日见严重。杨家是高邮大族,杨氏未嫁汪家前,就过着衣食不愁、安定平和的生活,她从小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读过书,练过字,直至她与汪菊生结婚后,依然不为柴米操心,过着闺秀式的生活。为治好杨氏的病,娘家人、汪家人找过许多医生,费过各种心思,可惜都收效不大。当时的医术不如今天发达,得了被人们称之为“痨病”的肺病,差不多就等于得了绝症。杨氏在自知病重难治后,只勉强抚养汪曾祺到断奶,就坚决独住在一间偏房里,自动和家人隔离,尤其不让人把汪曾祺抱去见她。世上哪有母亲不爱儿子的?杨氏为了曾祺这个“惯宝宝”的健康,这才下了狠心。1923年,杨氏终因病重不治去世,这时汪曾祺才3岁。他对生母的印象几乎一点都没有,甚至母亲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长大后才陆陆续续从家里人口中听说关于母亲的一些情况。他从姐姐巧纹那里了解到,母亲那一辈“遵”字排行,按理应该叫杨遵什么,可姐姐却说母亲叫“强四”。这使汪曾祺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呢?是小名吗?也不像。从家里人的介绍中得到启发,汪曾祺依稀记起:父亲曾用一个煤油箱自制成有两个火口的炉子,为母亲熬粥,熬参汤、燕窝汤。他还想起来,有一次,父亲特地雇了一条船,带着他,陪母亲到淮安就医。汪曾祺记得,小船在途中停泊时,父亲在船头钓鱼,而船舱里挂了许多大头菜,大头菜的气味至今好像仍保存在记忆之中。

至于母亲的模样,汪曾祺一点也记不得了。长大后,他只能看母亲的画像。画像上的母亲很瘦,眉尖微蹙,样子和姐姐很相似。父亲还曾让汪曾祺看过厚厚一摞母亲写的很清秀的大字,告诉他:直至母亲病倒之前,她还每天写一张大字。每逢看母亲画像,看母亲生前写的大字,汪曾祺就心中隐隐发痛,双眼湿润。特别是想到母亲病重后,不让人抱他去看望,汪曾祺就更增加对母亲不尽的思念。这件事,让汪曾祺刻骨铭心。他觉得,母亲真是一位性格坚强的伟大母亲,虽然她在自己3岁时就过早地离开人世,但她对儿子的独特的母爱将永远留在自己心中。

杨氏去世两年后,才28岁的汪菊生第二次结婚,5岁的汪曾祺有了第一位继母张氏。

张氏家是高邮南乡张家庄的一个财主。虽是财主的女儿,但张氏因幼年丧母、父亲很快再婚,她的生活并不幸福。她是跟姑妈一道生活长大的。姑妈夫家姓吴,她年轻守寡,领着两个儿子苦度光阴。因为吴家家境不富裕,姑妈住的是张家的三间偏房。稍懂世事的汪曾祺很快感觉出外公不喜欢继母张氏。最明显的是陪嫁妆奁不丰,首饰也很少,有时准备出门做客,才戴上一点首饰,最好的也不过是一副翡翠耳环。有一次,张氏要带汪曾祺到外公家拜年,有意打扮一下,找了半天,换上仅有的一件灰鼠皮衣,连汪曾祺都觉得她一定很冷。还有,继母到了外公家,当然要去见外公外婆,但大部分时间却在三间偏房里和她姑妈在一起。聪明的汪曾祺一下子就感觉出继母与外公的关系并不亲热,关系很一般。

虽然自己在困境中长大,但张氏到了汪家后却十分关心“前房”杨氏丢下的孩子。这倒不是为了做样子给人看。她知道后娘不好当,上有婆婆,中有大姑子、小姑子,还有一些亲戚邻居,她们都拿眼睛看着,用耳朵听着。更重要的是她亲身体验过没娘的苦处。她认识字,念过《女儿经》,并认真按照《女儿经》宣传的道德规范做人:“张家长,李家短,别人是非我不管。”有时她也念《金刚经》《心经》《高王经》,这都是为她的姑妈念的,她忘不了姑妈对她的领养之恩。难得的是张氏一过门就把“前房”的三个孩子当成亲儿。三个孩子的吃饭穿衣,她照顾得妥妥当当,什么时候都将三个孩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汪曾祺的妹妹长了头虱,她煎了草药给她洗头,用篦子给她篦头发,不嫌脏,不嫌烦。三个孩子中汪曾祺尤得张氏的疼爱。汪曾祺上学了,她每天都亲自为汪曾祺穿衣戴帽,整理书包。有一次,冬天,汪曾祺大便急了,憋不住,拉在裤子里,一扭一扭地回到家。张氏见了,二话不说,立即烧水给汪曾祺洗屁股,擦干净了,怕他受凉,又赶紧抱他上床,围上棉被坐着。她自己继续洗衬裤,刷棉裤,不但没有指责一句,还心疼地问个不停。每次张氏回娘家,都是吃了晚饭才回来,张家总是叫两辆黄包车让他们坐。汪曾祺的姐姐、妹妹合坐一辆,汪曾祺则依偎在张氏怀里坐另一辆。当地有个规矩,姑娘回娘家,要让孩子手里拿着两根点着的安息香。70多年后,汪曾祺在一篇散文中深情而清晰地回忆道:“我拿着两根安息香,偎在娘怀里。黄包车慢慢地走着,两旁人家,店铺的影子向后移动着,我有点模糊。闻着安息香的香味,我觉得很幸福。”

这一切,汪家人看在眼里,孩子们记在心里,大家喜爱并尊重张氏。可惜好景不长,张氏结婚之前就有肺病征兆,咳嗽得厉害,结婚拜堂时,是用一种进口的杏仁露强压住的。由于没有得到有效的医治,事实上当时也没有治肺病的良医妙药,加之结婚后家务增多,没几年,张氏终因肺病不治去世。才得到母爱的汪曾祺及其姐姐、妹妹,连同张氏生的两个孩子,一下子又都成了没娘的孩子。

汪曾祺的第二位继母姓任。任家是邵伯大地主,其庄园有几座大门,庄园门外有壕沟吊桥。任氏与汪菊生结婚时,汪曾祺17岁,已经在江阴南菁中学读高二了。父亲写信给他,叫他和姐姐到邵伯参加婚礼。婚礼一结束,汪曾祺便又回到学校读书。任氏娘对汪曾祺很客气,称呼他为“大少爷”。实际上汪曾祺与任氏娘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少,特别是汪曾祺19岁离开家乡到昆明读大学后,他与任氏娘有40多年没有见面。1981年秋,汪曾祺阔别家乡42年后第一次回家,任氏娘已75岁,这时她才不称“大少爷”,改称“曾祺”。虽然与任氏娘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少,但汪曾祺对她十分尊敬,因为任氏娘与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那是漫长而又最艰苦的沧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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