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御门听政

四、御门听政

早在康熙六年(1667)七月,康熙皇帝亲政之初,即开始御门听政。康熙八年(1669)五月清除鳌拜集团后,康熙皇帝掌握全部政权,为将国家治理纳入正轨,康熙皇帝以御门听政为主要方式,以其全副身心投入国家事务的处理之中。通过这些活动,使得整个国家由危转安,由乱入治,清朝统治也进入了健康发展的新时期。

御门听政,即皇帝亲自到宫中一定场所,聆听各部院大臣启奏本部院要政,提出垂询和裁决争议,与大学士、学士一起讨论呈上的折本,发布谕旨,对重要国事做出决定等。最初,康熙皇帝御门听政的场所是乾清门,因称御门听政。后根据具体情况和季节变化,乾清宫东暖阁、懋勤殿、瀛台勤政殿以及畅春园澹宁居、南苑东宫前殿也都分别成为他御门听政的场所。如康熙早年,每逢夏日常避暑瀛台,因而听政地方就改在瀛台勤政殿。康熙二十六年(1687)以后,康熙皇帝常驻畅春园,因此,这里也成为一个主要听政地点。至于御门听政的时间,一般都安排在早晨,故又称“早朝”。无论盛暑祁寒,康熙皇帝都坚持“昧爽视朝,无有虚日”[1]

平定三藩之乱以前,政务繁巨,军情急迫,对御门听政,康熙皇帝十分重视,每天未明求衣,辨色视朝,“惟恐有怠政务,孜孜不倦”。同时,对各部官员也严格要求:“令部院官员分班启奏,偷惰安逸,甚属不合。嗣后满、汉大小官员,除有事故外,凡遇启奏事宜,俱著一同启奏,朕可以鉴其贤否;其无启奏各衙门官员,亦著每日黎明,齐集午门前,俟启奏毕同散。都察院堂官及科道官员,无常奏事宜,俱著每日黎明齐集午门,查满、汉部员、官员有怠惰规避者,即行题参。”[2]有时康熙皇帝需要到太和殿视朝,接受文武升转官员谢恩、外来各部族进贡行礼,便先动身视朝,“赐茶毕,回宫,少顷,御乾清门,听部院各衙门官员面奏政事”[3]。每逢需要到中和殿视享太庙祝版的日子,也总是一俟完毕,即回宫照常御门听政。遇到重要事件,康熙皇帝甚至一日数次临御乾清门。康熙十八年(1679)七月末,京城地震,是日早朝后,康熙皇帝又于下午再次传旨内阁、九卿、詹事、科道满、汉各官齐集,并召大学士、学士入乾清宫,面奉谕旨。

三藩叛乱平定之后,紧急政务相对减少,应臣下之请,康熙二十一年(1682)九月,康熙皇帝对御门听政时间做了重要调整:(一)“自今以后,朕每日御朝听政,春夏以辰初刻,秋冬以辰正刻,启奏各官,从容入奏。”(二)“九卿、詹事、科道原系会议官员,仍每日于启奏时齐集午门,如有年力衰迈及偶患疾病,俱向本衙门说明,免其入奏齐集。”(三)“各衙门及部院司属官员俱停其每日齐集,着各赴本衙门办事。每月常朝,仍应照旧行。”[4]

康熙皇帝在京期间,御门听政坚持不辍;外出巡幸,鞍马劳顿之馀,也坚持处理政务,因此热河避暑山庄和各处行宫,也都成为他召见臣下处理政务的场所。每逢康熙皇帝离开京城,各部院便将奏章集中送至内阁,由内阁遣使专程转送。康熙皇帝若驻跸南苑,则一日汇送一次或间日汇送一次;若远行外地,则三日一次递送至行宫。康熙四十五年(1706)六月,他率皇太子、诸皇子北巡,经常于辰时准时御行宫,与扈从大臣马齐、学士恩丕、黑寿一起,处理吏部、礼部、刑部等部门递奏的折本。逢到清晨出门巡游、骑射,召集扈从学士发落当日递到的奏章的时间便安排在下午或晚间。外出回京,也不顾一路劳累,次日一早便御乾清门听政。康熙五十四年(1715)二月,他巡查霸州等地,二十六日回到南苑,当日下午申时,即“御行宫,召满、汉大学士、学士、九卿、大臣入”,商奏朝中大事。他三次东巡,六次南巡,也是这样做的。总之,从他亲政之日起,至其去世前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除因生病、三大节、重要祭祀之日、祖先忌辰以及宫中遭遇丧葬变故,康熙皇帝不得不暂停御门听政外,一生中几乎无日不坚持听政。因此,虽然御门听政并非康熙皇帝独创的君王理政形式,但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像他这样将御门听政定为常制、注重实效、不搞形式主义、数十年坚持不辍的皇帝实在屈指可数,明、清以来更是绝无仅有。康熙皇帝利用御门听政之机,确实解决了大量实际问题,大大提高了行政效率。

按照惯例,每天清晨,各部院尚书、侍郎等奏事官员皆须赶至听政之处,将本部日常事务上奏皇帝。有些问题康熙皇帝当时就做出决定,令有关部门具体贯彻执行;遇到重要问题,康熙皇帝要当面询问细节,征求各方见解,命有关部门再作调查、商议。如康熙四十五年(1706)四月十二日,大学士等会同户部奏上有关钱价甚贱,需要平抑之事。康熙皇帝当即做出和平收买,并将贩钱抬价者治罪的决定。同年十月,为拿获贩卖大钱人贩一事,刑部侍郎鲁瑚与九门提督陶和气发生争执,在康熙皇帝听政时面奏请旨。康熙皇帝让二人充分述说理由后,严厉批评刑部“真为悖谬”,并将此案交给都察院办理。

除口奏外,许多重要、复杂或需要保守机密的事,各部要具本奏上,待面奏完毕,由大学士们处理。其他如九卿、詹事、科、道、三法司诸官吏,有时也参加听政时的面奏,其中尤以“九卿”最为活跃。九卿,即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加上都察院左都御史、通政使和大理寺卿的合称,他们有时为各地的重要事情面奏汇报,更多的是准备回答皇帝的有关询问,或奉皇帝的旨意一起商讨有关公务。

康熙四十五年(1706),为治理黄、淮,在分工、筹款、官吏管理等诸方面,康熙皇帝与九卿存在很多分歧,并在御门听政时进行了多次争论。对九卿们提出的“河务重大,需饷繁浩,应开捐纳条例”,康熙皇帝反复劝谕,说现在国库里银钱十分充足,如果不充足,怎么能减免各省应纳的钱粮呢?康熙皇帝还批评九卿“毫不谙练河务”,指出:我去年视察高家堰,见堤坝再不预先修治,一定会出大问题,便命令张鹏翮开工修治。而张鹏翮却坚持说根本不会有事,一直拖着不办。如今修河,应以高家堰工程为重,如果高家堰溃决,则黄河也难保坚固。由于康熙皇帝对治河颇有经验,对河工利病也胸中有数,因而说服了九卿,使得自己的意见得以顺利执行。

有时经过争论,康熙皇帝也发觉自己意见并不完全正确,最后采纳臣下意见,改变自己原先的决定。如对九卿会议提出“祈皇上亲临河上,指授方略”的要求,皇帝开始断然拒绝,声明:我屡次巡察途经河道,对此治河工程非常清楚。有些地方虽然没有经过,但从地图上也早已十分熟悉,随时可以拍板定夺。我几次南巡,发现走小路十分扰民,所以没有必要亲自前往。然而九卿一再坚持,申明利弊,说皇帝不亲临指示,就不敢动工,工程也不能善成。十二月,经过通盘考虑,康熙皇帝终于同意亲自前往视察。这场争论,从康熙四十五年(1706)正月初十开始,至十二月二十七日结束,整整进行了一年。九卿或面奏,或递折,直陈己见,从而大大提高了中枢决策的准确程度,对国务治理起到了良好的作用。

与各部院衙门官员面奏政务相比,参与朝政更多的、对康熙皇帝听政影响更大的,是皇帝身边的内阁大学士、学士们。每天各部官员启奏完毕,陆续退下后,他们留在案上的奏章由内阁侍读学士取走,接着便由另一位读本满学士捧来当时需要大学士、学士们面奏的本章,也称折本。折本是康熙皇帝事先选出,需要与大学士、学士们商酌的各部进呈之本章,重要性和机密程度都高一些。这些本章大多已经学士们做了初步批示,即经过了“票签”。御门处理折本,就是皇帝与大学士们一起切磋票签的内容。经过商讨和修改,确定出最后的票签结果,由康熙皇帝用朱笔批出。如康熙二十二年(1683)十一月十七日御门听政,待部院官员退下后,康熙皇帝与大学士、学士们开始商议折本,先后议了为吏部题补翻译汤古忒、为广东督粮道蒋伊捐纳加级事等六件折本。康熙五十四年(1715)二月二十六日,皇帝与大学士温达、松柱,学士周士璁等先后议论时政、处理折本达十八件之多。

大学士们请旨诸事大多由康熙皇帝决断定夺。一次大学士们捧折面奏请示户部奏销前一年湖南钱粮之事,康熙皇帝问道,所奏钱粮数目是不是确切?大学士明珠回答说:我核对过,是相符的。康熙皇帝仍不放心,问道:户部钱粮浩繁,很容易蒙混,经常在销算当中出问题。你们传我的话,要户部务必严加清查,除却弊病隐患。如果不改,定要严加查办!

对官员们的升转任命,康熙皇帝则非常注意听从大学士们的意见。每逢有吏部或九卿推荐官吏,康熙皇帝总是让大学士们充分发表意见,以决定去取;有时一时无法议定,便下令有关部院或九卿再作商议。一年,户部侍郎、贵州按察使、浙江按察使、山东布政使等都出现员缺,吏部报上拟升转名单,康熙皇帝并未指点,而是下令:“著以开列人员问九卿,各举所知。”对吏部所开山东等九省学政名单,康熙皇帝也实事求是地对学士们讲:直隶地区,我已点过;江南等地学臣紧要,这本折子里开列的人员我不大认识,请向九卿去问询。但对各部部议及大学士们票签的错误,康熙皇帝却丝毫不加迁就。康熙二十五年(1686)七月,康熙皇帝在处理翰林官外转奏章时问询大学士们的意见,大学士明珠说,就依如吏部所议吧。康熙皇帝听后大为不满,批评道:这是你们顾及情面的话。现在的翰林官,有的不善书法,不能写文章,不能读断史书,只知饮酒下棋,这样的人一旦重用,使无才之人反受宠幸,怎样去教育后人?一定要降谪一两个人来儆戒他们。于是当即指示大学士、学士们带着谕旨到翰林院、吏部去质询、追问。晚上,大学士们再次回到康熙皇帝御榻前,汇报了吏部与翰林院承认在本部调用任命事宜上有疏误之处,并完全接受康熙皇帝的批评。通过这些事务的处理,不但解决了不少实际问题,而且也掌握了各地、各部门的薄弱之处,对加强皇权、防止权臣擅政起到了重要作用。

作为康熙皇帝长期坚持的一种处理政务的主要方式,御门听政对于康熙时期清朝政局的健康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从清除鳌拜集团到平定三藩之乱,十数年时间里,局势一直十分严峻。当时,吴三桂为首的三藩叛乱集团盘踞南疆称兵作乱;东南沿海,又有郑成功遗部割据台、彭、金、厦,对抗清廷;西北,准噶尔汗噶尔丹不断向东扩张,严重威胁着清政权;北方,沙俄势力也不断向黑龙江流域发动侵略。多难兴邦,面对内忧外患,康熙皇帝充分利用御门听政,使朝廷上下协调一致,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对手。如在平定三藩之乱的八年中,不少情况下,都是康熙皇帝利用御门听政及时做出各种决定,并及时贯彻执行,从而取得了平叛战争的胜利。尔后,他又抓住三藩平定、郑经病死的有利时机,于御门听政时授姚启圣为福建总督、施琅为福建水师提督,并做出“进取台湾事情,关系重大,著该将军、总督、巡抚、提督同心,速乘机会灭此海寇”的重要决策,终于顺利收复台湾,在完成祖国统一大业中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可见在整个国家由危转安的过程中,御门听政具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其次,对于当时社会由乱入治,御门听政也发挥了重要作用。由于战争的破坏,三藩叛乱平定之初,民生凋敝,恢复经济、发展生产是当务之急。为此,康熙皇帝经常在听政时与九卿、大学士们一起商讨赋税、制钱、平抑粮价等有关国计民生的重大问题,并先后就此做出许多规定。如康熙二十四年(1685)三月,根据大学士们的建议,他在听政时亲自指定苏赫、龚佳育、胡昇猷等“颇谙钱粮事务”的官员重修《赋役全书》。同时,鉴于河患严重,为了堵住决口,保证漕运通畅,他更是经常在御门听政时向启奏的大臣们询问各地水利工程情况,并利用六次南巡之机,多次视察河工,并就此做出各种决策,使黄河治理大有改观,出现了四十年安澜的局面。

在国家整顿治理过程中,各级官员,尤其是中央各部主要官员起着重要的作用。因此,康熙皇帝在御门听政时,不只处理日常事务,还借机考察官员、整顿吏治,并以此增进各级官员们同自己的感情联系。他首先将官员是否认真按时启奏视为勤勉与否、贤良与否的重要标准。因此,他对朝奏时偷惰安逸的官吏严加训斥,对启奏诸臣,也时时要求他们注意民生利病。如康熙二十二年(1683)二月初六,江西布政使石琳奏上本省要政时,多举琐屑事情。康熙皇帝严厉批评道:你身为地方大吏,应举有关民生利病应该革除的大事奏告,怎能用这种琐事来搪塞呢?对一同入奏的山西、陕西、湖广等地布政使、按察使的汇报,康熙皇帝较为满意,详加询问,“奏章多全览,有问至再三者”,并告诫身边的官员说,布政使、按察使身为一方大吏,所奏必须与国计民生相关。同时,对各部官吏,康熙皇帝也鼓励他们讲实话,讲真话,反对说空话。他指出:“科、道为朝廷耳目之官,每览章疏,实能为国有裨政事者甚少,草率塞责者甚多”,“卿等必有至公之论,以佐朕意。卿等但有所见,即直言,不可隐讳,……务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方称其职。今每见直言谠论者不过几人,徇私好名者不可胜数。”[5]一次,大学士郭棻上朝时缄默不语,康熙皇帝对此甚为反感,批评他说:国家任用你,就要你对国家有益,你既然任大学士之职,遇事就应秉公尽言,说得对当然好,说得不对又怕什么?像你们这样随声附和,对国家又有什么用呢?

对于各级官员,康熙皇帝不只使用,而且也处处表示关心,以增进君臣之间的感情交流。他认为君臣只有经常在一起商讨国事,才能上通下达,共同筹划,才能避免前明君臣阻隔、依赖宦官而至亡国的悲剧再度重演。他问大学士马齐:前代君王不接见诸臣,所以诸臣也见不到君王,君臣之间怎样通气呢?马齐回答说:明代皇帝向来无接见诸臣之例,即使接见,也不许说话。康熙皇帝慨叹道,“为人君者若不面见诸臣,则政何以理焉?”[6]他除了与诸部臣、大学士讨论重要政务外,“即小事,必向大学士、学士、九卿问之”,有时也通过问询他们的家境来联络感情,体恤下情。出于对康熙皇帝的感戴之情,不少臣下对工作尽职尽责,“凡有上谕,一字未妥,必行改正,不肯草草放过”,甚至敢于与他争论,不让地步。他对大臣的这种“执拗”总是十分赞许,对大臣们说:你们都是议政大臣,应该各抒己见,直言无讳,即使有小差错,我难道还会因为议政而加罪于你们吗?一次,他发现自己批阅奏章出现两处误差,就对大学士们说:你们拆封,见到错误就应指出来。你们若能指出我的错误,我只有高兴,还会责备你们吗?像汉朝那样,一见灾异,即杀大臣,真是荒谬!辅佐君王的人,如有过失,应该君臣共同承担,哪里可以只推卸给大臣们呢?

对臣工们的身体和家庭生活,他也极表关心。有时出巡在外,见到扈从学士、部臣因病不能处理奏章,他便让御医为其治疗、护理。夏天炎热,他几次临时改变启奏时间,或改为间日一次,免老病者前来面奏等。康熙五十三年(1714)六月,康熙皇帝出巡塞北,感到天气炎热,便诏谕扈从文武大臣、官员:早朝时,吃完祭肉就散朝回去,老年大臣暂免朝奏,有事随时召见。巡守人员可脱帽,穿短衣衫,“热甚,解衣露体,亦无妨也。朕出时亦不必遽着衣帽。弓匠、箭匠等除该班外,无事免到”,“报上递来事件,并无紧要处,每限傍晚时到。今值酷暑,驿递人马交困,应着少缓,限于次日日出前到,俟暑退后,仍照常行。”[7]这样,终其在位期间,君臣关系一直颇为融洽密切。对工作,各级官员普遍任劳任怨;对康熙皇帝,他们也倍加爱戴,并十分关心他的健康。康熙皇帝生病期间,宣布暂停御门听政,而各部院官员“俱赴左门请安”,这使康熙皇帝十分感动。他曾十分动情地对大臣们说:“君臣谊均一体,分势虽悬,而情意不隔,安危欣戚,无不可相告语者。堂陛之义,固宜如是也。”御门听政中,他对大臣们的“感情投入”的确得到了回报,大大增加了广大臣工对他的向心力,他的统治也因此进一步巩固下来。


[1] 《康熙起居注》,康熙十六年十二月。

[2] 同上。

[3] 同上,康熙十六年八月。

[4] 同上,康熙二十一年九月。

[5] 《康熙起居注》,康熙十六年八月。

[6] 《康熙起居注》,康熙四十五年十一月。

[7] 《康熙起居注》,康熙五十三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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