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个春天

一 聆听季节的声音,犹如云飘过眼睛

要写的是一封不该写也不该寄的信,却也是一封最想写最想寄的信。寄给一个翠绿的春天,告诉他,你的心情为了这春天而充盈着温柔的泪水。

为了这个春天

罗曼·罗兰

春,谁知道能给你带来什么?只觉得一切都是一段从衰残到繁荣的折磨,是人对自然的忍耐与生存意志的残酷考验,是十分痛苦的一个过程。当一切完成后,那份对于新生的茫然,却如大梦初醒——要再次确认世界和自己的位置了。每一个生命,每一个季节都是这样的过程。从挣扎着出生到懵然的觉醒,用不明所以的眼睛观察周围,适应生存,肯定自我,之后再次从繁荣到衰残,又从衰残到新生。

经过了不同的瞬息,也经过了各种的冷暖,穿皮衣的日子,在人海里的日子;提着大包小包,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独自清醒,而只能泯然尘俗日子,春节这一天,突然,一切静止,是不是岁月蜕变到了顶点?然后回到家把一些炉火升起,把一些烛光点亮,在门前或各个角落,张贴一些生命的象征,宣告挣扎的决心,祈祷生命的持续与繁华。接着,在如酒一样的醉意中,忽然解除了一切的挣扎和戒备。街上重新有了车声,人的踪迹再次从疏落到繁盛。外面的大树摆脱了岁暮的枯黄,和桌子上的桃枝一起绽出了新叶。日历一下子就要跨到三月,一个新的航程,在轨道上已经进行很久了,而你在这个蜕变的季节里梦游着。

你,以前是怎么样活过来的呢?

似乎才发现自己被放置在一个不认识的起点,四顾茫然,要从开始找回一些记忆,发现一些去年的遗痕。从无依中起步是如此的需要集中心力来使自己摆脱旧梦,是如此的需要气力来让自己慢慢前进!

醒过来的时候,是疏淡的春天早晨,外面正下着雨,雨中车辆驶过的声音是那样的陌生又熟悉。曾经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听这些声音呢?曾经你的苦是什么滋味,你的快乐是什么样子呢?你曾经在成功的顶峰还是在失败的谷底?你曾经为爱激动还是为恨伤感?你曾为做错过什么而痛苦悔恨?为忽略了什么而失落?你曾有什么事该做而没有做?你曾允诺过什么而没有实现?梦前与梦后,隔着一片雾一般的空白吧!

也许,也许,仍有一片伤痕在痛,提醒你,那错误的噩运仍然在继续;也许,也许,你记起有一枚小小的青叶,在心的冬眠中等待绽放。你要弥补的是什么呢?要完成的是什么呢?要追寻的是什么呢……

你需要一些答案。

而日子已经在春雨与春晴,春寒与春暖中,不断地飞离远去。仿佛是昔日一些爱情的信简,那些薄薄的纸页所飞越过的时间与空间,都已经消逝。

要写的是一封不该写也不该寄的信,却也是一封最想写最想寄的信。寄给一个翠绿的春天,告诉他,你的心情为了这春天而充盈着温柔的泪水。

秋夜

鲁迅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离开人间而去,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然而现在却非常之蓝,闪闪地眨着几十个星星的眼,冷眼。他的角上现出微笑,似乎自以为大有深意,而将繁霜洒在我的园里的野花草上。

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么名字,人们叫他们什么名字。我记得有一种开过极细小的粉红花,现在还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蝴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她于是一笑,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瑟缩着。

枣树,他们简直落尽了叶子。先前,还有一两个孩子来了他们别人打剩的枣子,现在是一个也不剩了,连叶子也落尽了,他知道小粉红花的梦,秋后要有春;他也知道落叶的梦,春后还是秋。他简直落尽叶子,单剩干子,然而脱了当初满树是果实和叶子时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几枝还低亚着,护定他从打枣的竿梢所得的皮伤,而最直最长的几枝,却已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眨眼;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得发白。鬼眨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蓝,不安了,仿佛想离去人间,避开枣树,只将月亮剩下。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东边去了。而一无所有的干子,却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样地夹着许多蛊惑的眼睛。

哇的一声,夜游的恶鸟飞过了。

我忽而听到夜半的笑声,吃吃地,似乎不愿意惊动睡着的人,然而四围的空气都应和着笑。夜半,没有别的人,我即刻听出这声音就在我嘴里,我也立即被这笑声所驱逐,回进自己的房。灯火的带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后窗的玻璃上下丁地响,还有许多小飞虫乱撞。不多久,几个进来了,许是从窗纸的破孔进来的。他们一进个又在玻璃的灯罩上撞得了丁丁地响。一个从上面撞进去了,他于是遇到火,而且我以为这火是真的。两三个却休息在灯的纸罩上喘气。那罩是昨晚新换的罩,雪白的纸,折出波浪纹的叠痕,一角还画出一枝猩红色的栀子。猩红的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我又听到夜半的笑声;我赶紧砍断我的心绪,看那老在白纸罩上的小青虫,头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遍身的颜色苍翠得可爱,可怜。

我打一个呵欠,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

四时的情趣

清少纳言

春天破晓的时候景色最佳。逐渐发白的山顶,微微亮了起来,紫云微细地飘摇在那里,这是极有趣的。

夏天是夜里景色最佳。月亮高悬时,自不必说,就算暗夜里,无数萤火虫四处飞舞,或许只有一两个发出点点微光,也是很有趣味的。飞着流萤的夜晚连下雨也很有趣。

秋天傍晚的景色最佳。夕阳灿烂地照着,到了快接触山边的时候,乌鸦即将归巢,三四只一起,两三只一起匆忙地飞去,这也极有意思。而且更有排成一队飞去的大雁,之后在视野里越来越小,也真是有趣。到了太阳落下以后,响起风鸣和虫鸣,不用说也是极其有趣的。

冬天早晨的景色最佳。下雪时自不必说,有时就算降了白霜,或者就是没有霜雪但也觉得很冷的天气,赶紧生起火来,拿了炭到处分送,十分有冬天的模样。但是到了中午暖了起来,寒气减退了,所有地炉以及火盆里的火,因为无人看管而变成白色的灰,这就不太好看了。

济南的秋天

老舍

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设若你的幻想中有个中古的老城,有睡着了的大城楼,有狭窄的古石路,有宽厚的石城墙,环城流着一道清溪,倒映着山影,岸上蹲着红袍绿裤的小妞儿。你的幻想中要是这么个境界,那便是个济南。设若你幻想不出——许多人是不会幻想的——请到济南来看看吧。

请你在秋天来。那城,那河,那古路,那山影,是终年给你预备着的。可是,加上济南的秋色,济南由古朴的画境转入静美的诗境中了。这个诗意秋光秋色是济南独有的。上帝把夏天的艺术赐给瑞士,把春天的赐给西湖,秋和冬的全赐给了济南。秋和冬是不好分开的,秋睡熟了一点便是冬,上帝不愿意把它忽然唤醒,所以作个整人情,连秋带冬全给了济南。

诗的境界中必须有山有水。那么,请看济南吧。那颜色不同,方向不同,高矮不同的山,在秋色中便越发的不同了。以颜色说吧,山腰中的松树是青黑的,加上秋阳的斜射,那片青黑便多出些比灰色深,比黑色浅的颜色,把旁边的黄草盖成一层灰中透黄的阴影。山脚是镶着各色条子的,一层层的,有的黄,有的灰,有的绿,有的似乎是藕荷色儿。山顶上的色儿也随着太阳的转移而不同。山顶的颜色不同还不重要,山腰中的颜色不同才真叫人想作几句诗。山腰中的颜色是永远在那儿变动,特别是在秋天,那阳光能够忽然清凉一会儿,忽然又温暖一会儿,这个变动并不激烈,可是山上的颜色觉得出这个变化,而立刻随着变换。忽然黄色更真了些,忽然又暗了些,忽然像有层看不见的薄雾在那儿流动,忽然像有股细风替“自然”调和着彩色,轻轻地抹上层各色俱全而全是淡美的色道儿。有这样的山,再配上那蓝的天,晴暖的阳光;蓝得像要由蓝变绿了,可又没完全绿了;晴暖得要发燥了,可是有点凉风,正像诗一样的温柔;这便是济南的秋。况且因为颜色的不同,那山的高低也更显然了。高的更高了些,低的更低了些,山的棱角曲线在晴空中更真了,更分明了,更瘦硬了。看山顶上那个塔!

再看水。以量说,以质说,以形式说,哪儿的水能比济南?有泉——到处是泉——有河,有湖,这是由形式上分。不管是泉是河是湖,全是那么清,全是那么甜,哎呀,济南是“自然”的情人吧?大明湖夏日的莲花,城河的绿柳,自然是美好的了。可是看水,是要看秋水的。济南有秋山,又有秋水,这个秋才算个秋,因为秋神是在济南住家的。先不用说别的,只说水中的绿藻吧。那份儿绿色,除了上帝心中的绿色,恐怕没有别的东西能比拟的。这种鲜绿色借着水的清澄显露出来,好像美人借着镜子鉴赏自己的美。是的,这些绿藻是自己享受那水的甜美呢,不是为谁看的。它们知道它们那点绿的心事,它们终年在那儿吻着水波,做着绿色的香梦。淘气的鸭子,用黄金的脚掌碰它们一两下。浣女的影儿,吻它们的绿叶一两下。只有这个,是它们的香甜的烦恼。羡慕死诗人呀!

在秋天,水和蓝天一样的清凉。天上微微有些白云,水上微微有些波皱。天水之间,全是清明,温暖的空气,带着一点桂花的香味。山影儿也更真了。秋山秋水虚幻地吻着。山不动,水微响。中古老城,带着秋色秋声,是济南,是诗。

夏季的芳香

尼·斯米尔诺夫

蔷薇和茉莉花在别墅阳台上日渐舒展茂盛,一旦花季时它们就日渐美丽起来,茉莉枝头犹如披上了挂霜的水晶,蔷薇则缀满了渔漂似的绿衣红蕊的精美花蕾,这些“渔漂”渐渐伸展,狭长而卷曲的叶片舒展开来,接着花萼绽开了,缀满茉莉枝梢的点点“霜花”一下变成了黄蕊的小铃铛。

对着阳台的窗户整夜敞开,我觉得,朦胧中我不仅听到了夜莺的婉啭轻啼,还有蔷薇和茉莉盛开时的沙沙声响。

一天晚上,掠过一阵雷雨。下雨过后的花园里飘来十分浓郁的暖意和浓烈的芳香,几乎令人眩晕。

第二天清晨,阳光晴丽,天空清澈,滴着雨珠的茉莉和蔷薇美得无法形容。

阳光似乎在蔷薇上倾泻着红色的火焰,而荫影中的花朵微微泛蓝,宛若光滑柔软的锦缎。

被带花纹的绿叶环绕的四瓣茉莉,闪烁着纯洁干净的光晕。

花园里争奇斗艳,芳香弥漫,颜色绚丽的蝴蝶静静地在蔷薇丛中翩然飞舞,嗡嗡低唱的蜜蜂不时地伏在花朵上,燕子脆生生地啁啾着,犹如箭一样地忽前忽后地掠过,伏尔加河岸边的山上回荡着雄浑奔放的赞美祖国的歌声。

俄罗斯明媚的夏天到来了。

白嘴鸦飞来了

尼·斯米尔诺夫

我来到户外漫步,太阳依旧在沉睡。忽然白嘴鸦的叫声从公园那里传了过来。这些白嘴鸦昨天晚上才飞回来,今天清晨就急不可耐地宣布了春的来到。

一片片水洼冻结着薄冰,似乎镀上了一层白银,一座座酣然沉睡的房屋上垂挂着串串冰箸,犹如闪闪发光的水晶。但是,风儿却已经带来了南方的温暖和喧闹。

雪地表面的冰凌还冻得很结实,我蹬着滑雪板,听着悦耳的声音在皑皑白雪的原野上奔驰。

我在树林茂盛的谷地里迎接了刚刚升起的朝日,谷地中沟壑纵横,柳枝上飘满了柳絮。

啄木鸟儿一个接一个地敲击着树干。风儿逐渐地加快了脚步。我弯腰摸了摸地上的雪,雪是软绵绵的,上面的冰凌已经化了。滑雪板只得提在手里。

苍茫的雪野反射着炫目的白光。远处的森林雾气缭绕,泛着青光。白嘴鸦的合唱从市里传来,片刻间便汇入了低沉的轰鸣,在旷野上空往复回旋。在阳光下融化的积雪渐渐地塌陷,路上形成了一条条小溪,向各个方向流淌。去年的野草在积雪融化的地方又露了出来,让人看了异常感动。积雪融化的草地落满了一片黑压压的白嘴鸦。离城市越近这种漆黑的、神态安详而又傲慢的鸟就越多。

郊外。一座小房舍旁,有两个有了年纪的猎人在闲聊。

一个说:“每到这样的早晨,草鹬就在白桦树上不停鸣叫。”

“是搭窝的时候了。”另一个应声道。

是的,不久就会在清晨听到黑雷鸟的喃喃细语以及山雀在晚霞中的婉转歌唱——这一番思绪拨动了情感的弦,心中骤然激起一阵巨大的波浪,让我不得不停住脚步。我深深地呼吸着春天的气息,慢慢走进山峦起伏的公园,旋即又被一阵欣喜迷住,停下了脚步:晴朗的天空下有一座高高耸立的发白的钟楼,它四周的水洼荡着波纹,赤裸的白桦泛着银光,枝桠上的白嘴鸦悠闲地轻轻摇晃,放声鸣唱。

白嘴鸦飞来了!

冬天

朱自清

说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锅”(铝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洋炉子”(煤油不打气炉)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这是晚上,屋子老了,虽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洋炉子”太高了,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但炉子实在太高了,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这并不是吃饭,只是玩儿。父亲说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又是冬天,记得是阴历十一月十六晚上,跟S君P君在西湖里坐小划子。S君刚到杭州教书,事先来信说:“我们要游西湖,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真好,现在想起来还像照在身上。本来前一晚是“月当头”;也许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别吧。那时九点多了,湖上似乎只有我们一只划子。有点风,月光照着软软的水波;当间那一溜儿反光,像新砑的银子。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山下偶尔有一两星灯火。S君口占两句诗道:数星灯火认渔村,淡墨轻描远黛痕?我们都不大说话,只有均匀的桨声。我渐渐地快睡着了。P君“喂”了一下,才抬起眼皮,看见他在微笑。船夫问要不要上净寺去;是阿弥陀佛生日,那边蛮热闹的。到了寺里,殿上灯烛辉煌,满是佛婆念佛的声音,好像醒了一场梦。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S君还常常通着信,P君听说转变了好几次,前年是在一个特税局里收特税了,以后便没有消息。

在台州过了一个冬天,一家四口子。台州是个山城,可以说在一个大谷里。只有一条二里长的大街。别的路上白天简直不大见人;晚上一片漆黑。偶尔人家窗户里透出一点灯光,还有走路的拿着的火把;但那是少极了。我们住在山脚下。有的是山上松林里的风声,跟天上一只两只的鸟影。夏末到那里,春初便走,却好像老在过着冬天似的;可是即便真冬天也并不冷。我们住在楼上,书房临着大路;路上有人说话,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但因为走路的人太少了,间或有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还只当远风送来的,想不到就在窗外。我们是外路人,除上学校去之外,常只在家里坐着。妻也惯了那寂寞,只和我们爷儿们守着。外边虽老是冬天,家里却老是春天。有一回我上街去,回来的时候,楼下厨房的大方窗开着,并排地挨着她们母子三个;三张脸都带着天真微笑地向着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们四人。那时是民国十年,妻刚从家里出来,满自在。现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却还老记着她那微笑的影子。

无论怎么冷,大风大雪,想到这些,我心上总是温暖的。

秋天踏着脚踏车来了

尼·斯米尔诺夫

这是一个疾风劲吹的日子,黄昏前,我散步的田野上空,流云匆匆飘过犹如快速翻过的书页,但从云缝中露出的蓝天却更加明净,更加湛蓝。一会儿后,蓝天被划成无数条闪烁的明亮的小径从东向西蜿蜒而去,西边的天空泛起从来没有见过的各种的绚烂霞光……

风儿不停地把云彩吹向西边的天空,流云坍塌了,喷发着火焰翻腾的岩浆,然后凝结成色彩斑斓的群山——像鲜红色皇冠一样的夕阳很快便垂到了它们的脊背上。在天空的另一边,一弯新月挂在了树梢上,犹如一支角笛,姗姗而来的夜晚吹响了它。

风转向了,它自南方吹来,然后向北方飞掠而去,在那里消失于沉寂。

风儿掠过的田野广阔无边,俄罗斯一望无际。

空气十分清新,弥漫着艾蒿的辛香和沼泽的气味。小路的拐弯处一个人骑着脚踏车径直向我而来,她是集体农庄的一位姑娘,身穿白色绒线衫和红裙子。等到同我并肩,她刹住车,轻柔地说道:“有点秋天的味儿了……”说着,左手抛给我一个像大理石似的熟透的苹果,便又朝前骑去。

我恍然觉得,这踏着脚踏车跑来的正是秋天,它带着薄薄的霜花闪光的红叶。

故都的秋

郁达夫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

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凋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一个人夹在苏州上海杭州,或厦门香港广州的市民中间,混混沌沌地过去,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那一种半开,半醉的状态,在领略秋的过程上,是不合适的。

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罢,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像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教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沉的地方。

秋蝉的衰弱的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平处处全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去才听得到的。这秋蝉的嘶叫,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像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

还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样。

在灰沉沉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青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了;著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曲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的说:

“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

“可不是么?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像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北方的果树,到秋来,也是一种奇景。第一是枣子树;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它都会一株株地长大起来。像橄榄又像鸽蛋似的这枣子颗儿,在小椭圆形的细叶中间,显出淡绿微黄的颜色的时候,正是秋的全盛时期;等枣树叶落,枣子红完,西北风就要起来了,北方便是尘沙灰土的世界,只有这枣子、柿子、葡萄,成熟到八九分的七八月之交,是北国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Golden Days。

有些批评家说,中国的文人学士,尤其是诗人,都带着很浓厚的颓废色彩,所以中国的诗文里,颂赞秋的文字特别的多。但外国的诗人,又何尝不然?我虽则外国诗文念得不多,也不想开出账来,做一篇秋的诗歌散文钞,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诗人的集子,或各国的诗文的An-thology来,总能够看到许多关于秋的歌颂与悲啼。各著名的大诗人的长篇田园诗或四季诗里,也总以关于秋的部分。写得最出色而最有味。足见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的能特别引起深沉,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不单是诗人,就是被关闭在牢狱里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会感到一种不能自己的深情;秋之于人,何尝有国别,更何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不过在中国,文字里有一个“秋士”的成语,读本里又有着很普遍的欧阳子的《秋声》与苏东坡的《赤壁赋》等,就觉得中国的文人,与秋的关系特别深了。可是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国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

南国之秋,当然是也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冬天的美丽

乔治·桑

我打小以来就热爱乡村的冬天。我无法理解有钱人的情趣,他们在一年当中最不适合举行舞会、讲究穿着和奢侈挥霍的季节,把巴黎当做狂欢的地方。大自然于冬天邀请我们去火炉边享受天伦之乐,而且只有在乡村才能领略这个季节不常见到的明媚的阳光。在我国的大城市里,充满臭味和冻结的烂泥似乎永远不会干燥,看见就让人恶心。在乡下,一片阳光或者刮几小时风就让空气变得新鲜,让地面干爽。可怜的城市工人对此很了解,他们滞留在这个垃圾场里,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的富翁所过的人为的、荒谬的生活,违背大自然的安排,结果生气全无。英国人比较聪明,他们到乡下别墅里去度过冬天。

在巴黎,人们想象大自然有六个月死气沉沉,可是小麦从秋天就开始发芽,而冬天惨白寒冷的阳光——大家惯于这样描写它——是一年之中最耀目,最辉煌的。当太阳拨开云雾,当它在寒冬夜幕时披上闪烁发光的紫红色长袍坠落时,人们几乎不能忍受它那令人炫目的光芒。纵然在我们将严寒不恰当地称为温带的国家里,自然界万物永远不会除掉盛装和失去盎然的生机,广阔的麦田铺上了炫丽的地毯,而天际低矮的太阳在上面投下了绿宝石的光辉。地面披上了美丽的苔藓。豪华的常春藤涂上了大理石一样的鲜红和金色的斑纹。躲在雪层下面的报春花、紫罗兰和孟加拉玫瑰在微笑。因为地势的起伏,因为偶然的缘分,还有其他几种花儿躲过严寒生存下来,而随时让你感到出乎意料的欢乐。虽然百灵鸟不见了,但有多少热闹美丽的鸟儿路过这儿,在河边栖息和休憩!当地面的白雪像绚烂的钻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或者当挂在树梢的冰凌组成神奇的连拱和不能描绘出来的水晶的花彩时,有什么东西比白雪更加好看呢?在乡村的耿耿长夜里,大家亲切地聚在一起,甚至时间仿佛也听从我们的话。因为人们能够沉静下来思索,精神生活变得非常丰富。这样的夜晚,同家人围炉而坐难道不是特别快乐的事情吗?

以虫鸣秋

唐弢

一年四季,我现在喜欢的是春天。

说是现在,因为这是近来才有的感觉。年纪过了三十,却忽然喜欢春天,喜欢红色,喜欢和二十岁以下的青少年打交道,究竟是生命的活力突然转强,抑是预感衰退,遂不免起了依恋之情呢?我自己也无法回答。不过,倘在十几年前,或者溯而上之,倘在二十年前,情形就和眼前的不一样。尽管年轻好弄,跳跳蹦蹦,脱不了孩子的脾气,但以季节而论,我爱的却是雁来以后的秋天。

我爱秋天的淡泊和明远。

十几年前,那时候我在一个中学校里念书,每周只上五天课,两天半是中文,两天半是英文。课余多暇,自己就学些做诗填词之类的勾当。诗词,按照中国的老例,是必须从多读入手的,因此也翻翻前人的集子,希望从那里得到些须的影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闲适,“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这是苍凉,“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悒郁和惆怅。童稚何知,然而面临萧索,想起来也不免为之惘然。中国的诗人对于这点是特别敏感的,我虽然三不像——学稼、学贾、学书都不够格,每逢提笔,却也无法抵御秋意的来袭。

诗词,它让我看到春青背后的红叶。

不过我的真正爱好秋天,却远在能读这些诗词之前,少说也该有二十个年头了。那时候,天地似乎比现在阔大,山河似乎比现在年轻,而生活,当然也比现在有意义——即使是最小的虫蚁吧,我也觉得十分可亲,它们仿佛都能说话,用的是一种歌唱的调子。说得最为悦耳的自然是秋虫。

我因此渴望着西风的起来。

炎夏向尽,梧桐已开始落叶,街头树间,时而传来一阵刺耳的繁音,“知了,知了”,叫声较为噪厉的是螂蟟,“乌有,乌有”的是螗蜩。中国的文人是最喜欢代人立言的,有时候也代物——著名的如禽言,并且还及于昆虫。刘同人《帝京景物略》里说:“三伏鸣者,声躁以急,如曰伏天伏天,入秋而凉,鸣则凄短,如曰秋凉秋凉。”他以为蝉蜩呼候,所叫的常是当前的时令。这和《灵物志》里说在芫荽下种的时候,农夫们欲使抽芽,必须口说秽语一样,全是以人拟物的幻想,说来荒谬,却也颇饶一点风土的趣味。

螂蟟身长寸许,螗蜩背作绿色,双翅一律透明,这两种,我们乡下都没有。蝉类种色繁多,我在年轻时常见的是叫做蚱蛙的一种,它没有螂蟟的长大,又不及螗蜩的美丽,只有叫声较为清越。不过一捉到笼里,也就默尔而息,再不发些须的音响,第二天随即僵死了。我同情沉默,却又以它的决不再鸣为可惜。

为什么呢?

我自己也有点回答不上来。

以彼时的年龄而论,大概总不会有什么牵涉国家大事的社会观念,却以为倔强是可爱的,因此也不想再去触犯它,遂使翻瓦砾的时间多过于拿竹竿。农民的血统让人和泥土接近,天堂于我生疏,我所追求的乃是人间的坚实。

于是就开始翻瓦砾,多半是在屋后的安园里。安园,隔着一条小河,离开村子约莫几百步,是一所荒芜的坟场。促织就在那里栖息着。拨开断砖,往往可以看到一对小虫惊惶的在躲避,有时逃到野草根边去。就以往的经验而论,这十九是徒然的,它们逃不过人类的眼睛,也跳不出人类的手掌,到最后,只能受人豢养,迁入瓦盆,又进而以为这是自己的值得骄傲的天地,得意忘形,渐渐地失去本性了。

一经挑拨,此后便乐于斗噬起来。

我蓄促织,往常是因为它能鸣,并非因为它能斗,所以“别种”如油葫芦、小油蛉之类,行家弃诸不顾,我也加以延揽,一样的放入匣内,饲以雪白的米饭。就农民的习俗说,这是有点浪费的。不过我毕竟还是孩子,能够借此自娱,即已不计其他。若是腰缠十万,那就一定去豢养文人,听他满口“我公”,或者在笔头上装腔作势,似惊似喜。也许这点便是人虫之辨吧——花样着实多着哩。

可惜我还没有这样的财势,也不爱类此的花样,因而所养的只限于促织。油葫芦俗名老油丁,身体比普通的蟋蟀为大,小油蛉却又特别小,几乎和唧蛉子差不多。别以老小,正是因为两者的形状相像,而大小却又悬殊的缘故。油丁比油蛉易得,贵之贱之,此中若有区别,不过以论鸣声,我是宁取前者的。

——唧令令,唧令令!

几乎就是金属的声音。

和油葫芦一样,因繁生而不被重视的,还有一种栖息在乱草、灌木或者豆荚地里的螽斯,《诗经》里所谓“嘤嘤草虫”,指的就是它。螽斯色绿,易受草梗树叶的保护,鸣声又相当轻微,骤然看去,简直就像贼害禾稻的蚱蜢,但在博物学上,它们是并不同科的,我从前喜欢分得很清楚。直等读了法布尔的书籍,才悟到这是人的意见,倘在蚱蜢它们,就不作如是想,它可以辩白本身并非蚱蜢,或者进一步说螽斯倒是蚱蜢的。现在是连两脚直立的东西,当“内疚神明”,无法自解的时候,也学会这样的口吻了,听:

——太阳底下,彼此是不会距离得过远的呀!

看他说得何等嘴响啊!

在这点上,我大概还不能成为法布尔的信徒,无法忘却做人的立场。我以为生存向背,即在同类之间,也还划着鸿沟,决难用文字或语言来填平的。物我齐观是一个幻想,挂上口头,就不免成为诡言。以血肉为布施自然是无可非议的,但切忌去喂养癞皮狗。

我主张精密的分辨和选择。

螽斯而外,较为常见的鸣虫是络纬。络纬也即莎鸡,俗名纺织娘,我们乡下则叫做缫线虫,以其鸣声酷肖纺纱的缘故。络纬昼伏夜鸣,要捕捉,必须等它振羽发声的时候。我常和小朋友一道,提着灯笼,赶往两里外的竹园去。乡间的晚上是阒寂的,走夜路不免有几分心悸,自己也听得出脚步的急迫,烛影摇动光波,像水晕一样在黑暗里浮荡。一转出村子,耳边像听到远处的“闹场锣鼓”一样,络纬的鸣声突然震响起来,原来前面已经是竹园丁。

——轻些,别做声!

有人低低的照会我,我们便蹑手蹑脚地跑近去。一见到篝火,满园叫得更其起劲了,每次可以捉到好几只。而每年又总有一回这样的经验。

现在,季节到了秋天,春华老去,我自己也逼近中年。络纬在邻家的园圃里振羽,静夜远听,真使人有梦回空山身在何地的感觉。清人龚定庵诗云。“狂胪文献耗中年,亦是今生后起缘,猛忆儿时心力异,一灯红接混茫前。”往事在心头浮现。此时此地,大概谁都有点怆然,觉得难以遣此的吧。

我不能忘情于已逝的童年。

以大体论,我所致慨的只是时间,不是时代,所以我还挚爱我的春天。感到洚水在后,对眼前的光景又深致流连,这心情近于没落,我是不能不表示怀疑的。如果这些话所挑逗起来的只是脸上的忿怒,而不是心底的惭愧,那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我希望世上真有精神升华的事情。

一九四四年十月五日

九月晚景

弗朗索瓦·莫里亚克

一扇扇房门关闭了。我推开那沉重的门扉。它抵挡着我的推力。以前,母亲每天凌晨将门打开,让新鲜的空气进入屋内,并在幽暗的四壁内把它囚禁到夜幕;那推门的吱嘎声常常将我从梦里惊醒。

我向前走了几步,我停下来,我聆听着。九月的草儿不再抖动了。我仿佛听见葡萄架下有蟋蟀在鸣唱,但那可能只是我耳朵的嗡鸣和以往的夏日在我记忆中的絮语。半钩缺月挂在空中。月光是弱小的,但足够让其他星星黯然失色。她高高挂在那儿,恋爱着大地。对月儿的魅力我变得冷漠了。她飘浮在太多的被忘记的差劲诗歌之上。月亮是音乐家和诗人的危险的启迪者,是浅薄的形象和乏味的激情的母亲,她给黑夜和星辰抹上了阴郁的色调。

星辰,并不是因为我曾经在它们的群体中找到了自己的方位。可是在这里,有几颗星星被驯服了,并且脱离了大部分的星群,似乎它们熟悉我的声音,似乎它们从草原深处听到我的话后跑来在我手心里啮食。我要依据我的祖屋的位置才能叫出它们的名字。虽然是数量不多的几颗:我已经不知道猎户座在天空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但金牛座在那儿,还有大角星。月亮妨碍我重新找到织女星。

我漠然、洒脱,穿越我今生不会重演的那出戏的布景向前走去。我诅咒月亮,但我抛弃的是整个夜的奇奥。和黑暗串通的年纪已过去了。在这无边无际的屏幕上,我不再有任何东西需要投射。青春不单离开了我们,并且从这个世界退出了。任何年轻的生命都是不自知的魔法师。当我们还有可能的时候,我们对黑夜施以魔法。她赐还我们的就是我们给予她的东西。

春至海堤

汉斯·台奥多尔·沃尔特森·施托姆

我们的海岸边曾经长着很多高大的橡树林,树木繁茂,一只小松鼠能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连续几里地不落到地面。传说当婚礼队伍穿过树林时,新娘必须摘下头上的头纱,所以能想象枝丫垂得多么低了。盛夏,这高大的树木构成的大教堂整天阴凉。那时还有野猪和猞猁在林中走来走去。在那雄鹰视力所能见到的高处,阳光的大海在树梢上翻滚着。

但这些树林早已被砍伐尽了,只有人们时不时从黑色的泥沼中或从浅滩的淤泥中挖出一些石化了的树根,它会让我们后人想象那一片树冠在与西北方向来的暴风猛烈搏击,发出动人心魄的喧嚣。但我们今天站在海堤上,望着光秃秃的平原,仿佛望着永恒。当那位哈利希岛的女居民初次从她的小岛来到这里时,她的话说得多么正确啊:“上帝,这个世界如此之大,它一直连着荷兰了”

海堤上的风多么教人舒爽!故乡是我魂之所系;在哪儿又能像这儿一样尽情享受星期天的早晨呢!

在下面那新开发的沼泽地中,第一阵温暖的春雨已经把一望无际的草地染绿;散布着的无数的牛在吃草,贯通着一个个“沼潭”的水沟犹如银色的带子在早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吼叫声和撞击声在广阔的原野深处飘荡,起起伏伏,相偕成趣。而耕牛的那些长翅膀的朋友们——椋鸟——是多么活泼欢悦!喧嚣的鸟群从低地升起,在我的面前飞来飞去,然后密集地落在堤顶,一会儿,便灵巧地啄食着,顺堤坡而下,向海边漫步而去。

然而,沿着下边那从城市流来,注入大海的河流边,新谷草织就的网闪闪发光,让人向往,这是为了阻挡海潮的侵蚀而铺设的——河水慢悠悠地流过这洁净的地毯——正是早晨的时候,青春时代梦幻般的感觉再次征服了我,仿佛这个日子将给我带来难以述说的美好;每个人都有在心底欢迎幸福幽灵光临之时。

初冬的晚秋

德富芦花

霜已经落了,朔风乍起。庭院中的红叶,门前的银杏时不时地飞舞着,在白昼时犹如是掠过书窗的鸟的影子;在晚上时则扑打着屋檐,虽然是晴朗的夜晚,但是总是让人想起是雨夜。早晨起来一看,地上满是落叶。抬着头看,枫树露出枯瘦的枝头,地上犹如彩锦那么灿烂,树梢还残存着几片叶子,那是被北风留下来的,正在晨辉里闪光。银杏树直到昨天还是一片金色的云,今晨却削瘦了,那残叶好像晚春的黄色蝴蝶,这一处那一处的点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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