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返回低地

第十一章 返回低地

9月9日

经过一夜的休息,疲惫被赶走了,我热切地渴望并准备着再在同样美丽的荒野中过上一两个月的漫游生活。不过,我必须回到低地去,我祈祷着,希望天堂再给我来这里的机会。

在这些山地远足中,我学到的最有启示意义的知识就是节理对整片山脉的刻蚀作用及对当下外观的影响。显然,剥蚀作用巨大,最后必然会形成巧妙的平衡美。不过,总体来说,原始的景观和人的五官是一样的,总需要和谐搭配。事实上,尽管它们被岩石和积雪掩盖,但依旧富有灵性之美和神圣的思想。

德莱尼先生似乎不太关心我这一旅程的感受,尽管这个夏天是他帮助我完成了旅行计划,他认为我总有一天会出名。可是,在我看来,这一想法是那么奇怪、不可思议,因为我是一个喜欢自由地在旷野中漫游的流浪者,追名逐利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想在大自然中谦卑地追寻、学习知识,享受其中的乐趣罢了。

营地的所有生活用品都打包好,放在马背上了,羊群也在被赶回牧场的路上。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一路穿过松林回到低地,我也要和这片可爱的草场说再见了。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还能与它见面。对于如此坚韧、紧密的草皮,羊群几乎没有损毁,因为羊对冰川草场上如丝般柔软的草不感兴趣,这应该称作万幸。依旧是晴朗的一天,一丝云彩都寻不到,更没有风。我想知道,海拔九千英尺以上的地方是不是也像这里一样天气晴朗,空气稳定,让人无比信赖的宁静,好客。因为担心有暴风雨,我们才离开这里,可是暴风雨是否真的会来,我们都很难想象。

现在河流的水位渐渐变低,羊群过河还是同之前一样困难,羊仍旧不愿意蹚水,似乎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决心去沾湿自己的蹄子。卡罗仿佛是经验丰富的牧羊人,它已经知道该如何赶羊了,单从它推搡、吓唬那些蠢羊的招数来看,就很有趣。必须先把羊群赶到岸边,使它们聚集在一起,然后要避免让它们互相挤来挤去,最后让它们无路可走。就在被迫要蹚过河流的时候,羊群会突然改变它们原来的姿态,一下子猛地扎进水中,好像它们一开始就准备这么做。若不是经济利益的关系,人们大可牧养狼也不牧养羊。上岸之后,羊群开始簇拥着吃草,好像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怕的事情。我们穿过了一片又一片草地,慢慢地把羊群一点点爬赶到高处的山谷南侧边缘,途中经过了大教堂峰上我曾走过的那片树林。这一夜,我们在一块巨大的侧冰碛顶端的一方小水池边扎营。

9月10日

拂晓时分,我们突然发现两千只左右的羊全都失踪了。检查完羊群留下的足迹,我们断定羊群可能是因为熊的到来而吓得四下里逃散了。我们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找回了全部的羊,又一次把它们聚在一块儿。我在路上很认真地观察过一只鹿,它比那些愚蠢、肮脏的羊优雅得多。我有幸在这儿附近的高地上又观赏了一次北方的壮丽风景——那如大海中的波涛般起伏的圆顶丘和圆形山脊,还有在山丘边缘给山丘镶边的松树,四周还有无数尖锐的山峰环绕着,尽管那里看起来呈灰白色,但是其中充满了美好的生命力。今天仍旧万里无云,只有清晨和傍晚有紫色霞光在天空中出现。这两三个星期以来,太阳下山所带来的余晖似乎格外引人注目,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黄道光”吧?

9月11日

霜冻,没有云,一切非常平静。我们继续往山下走,选择在特纳亚湖西面的草场上扎营,这个地方也非常迷人。湖面如镜,被冰川打磨得光润无比的山道和陡峭醒目的山墙倒映在湖面之上。紫菀花仍在开放。这里的海拔大概是八千英尺,不过已经是矮种金杯橡树所能生长的海拔极限了,比加利福尼亚橡树生长的海拔上限高两千英尺。美丽的傍晚来临,湖面的倒影也变了模样,令人难忘。

9月12日

晴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彩,金色阳光洒满大地。再次置身于伟岸的银冷杉树中间,我们离约塞米蒂的边缘不到两英里。随后,我们又到了以熊出没出名的葡萄牙营地。附近长满了金杯橡树、熊果属和美洲茶属植物的灌木丛,在比这里海拔高一点点的图奥勒米草场却看不到这些植物。这儿的美国黑松不如图奥勒米草场上的生长得茂盛,但是溪流两侧以及沼泽多的地区的美国黑松格外高大。这里干燥的土地几乎被伟岸的银冷杉占据了,它们非常高大,几乎达到了生长的极限,形成了轮廓十分鲜明的林带。实在太壮观了!今晚我就用它们的枝条来搭床吧。

9月13日

这一晚,我们扎营的地方是靠近约塞米蒂河的一片平坦沙洲,和我们的旧营地离得不远。这里的所有植被都开始枯黄了,溪流也变得干涸。在我看来,河岸两边的美国黑松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放眼望去,或许人们很难认出它们来,事实上,它们确实是生长在肥沃的土壤中,只是生长得十分密集,而且生长速度极快,因而形成变种。黄松也有变种,只是两者之间的差异更大一些。黄松生长在这里和一千英尺海拔上的破裂岩石之上,有着向外延伸的枝丫、密布着褶皱的微红色树皮,还有大大的松球和长长的松针。这是一种很强健的松树,有着旺盛的生命力。阳光下,它们结实且修长的松针泛着银色的光芒,它们被风吹向同一个方向的时候,壮阔的内华达森林就会展现出最为奇妙的景象。很多植物学家将北美黄松的这个变种视为一个独立的树种——杰弗里松。约塞米蒂溪盆地遍布岩石,好像完全被圆顶丘保卫着,这和一条完全由大鹅卵石铺就的道路相似。我总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一天可以好好地研究它们。它们有吸引我的巨大魅力,若是用牺牲来换取这些有魅力的教谕的真正含义,我认为是值得的。感谢上帝让我一瞥这一美景。山峦的魅力早已在常人的理解范围之外,就像生命那样神秘得无法解释。

9月14日

今天我几乎一整天都在研究壮丽的冷杉树林。硕大的灰色球果挂在高处的枝条上,上面带着纯净的油脂,闪烁着光芒。松鼠快速地把它们从树上咬下来,传来一阵砰砰的声响,那是球果坠落的声音。很快松鼠就会将它们收集、储存起来,这是它们过冬的口粮。勤劳的松鼠漏掉的那些球果,等到成熟的时候,鳞片和苞片会裂开,紫色的种子就会展开翅膀在天空中飞舞,去寻找自己的归宿。在主要的林带里,所有的树干和枯枝上都有一簇簇的黄色地衣,非常夺目。

今晚,我们扎营的地方靠近莫诺山道岔口的小瀑布溪岸。熊果属植物的浆果已经成熟。天空中有很多云,到了日落时分,余晖色彩丰富。站在林间远远望去,天空中仿佛燃烧着紫色和深红色的火焰,绚烂夺目。

9月15日

阳光耀眼,云约占天空百分之五的空间,一些白色的卷云在地平线附近呈片状或条纹状。我们步行了二至三英里,扎营的地点选在落叶松平原。我在草场周围的松林中漫步,看到了几种高贵、壮观的银冷杉,最高的高达二百四十英尺,树干直径为五英尺。

9月16日

今天的行进速度比较慢,走了四至五英里。我们穿越森林,到了蓝鹤平原,这是我们这一晚扎营的地方。我们夏天所赞赏的森林,此刻在秋天柔和的阳光下更加庄严、壮美。在可爱的星空下,尖尖的黑色树梢在明亮的夜空中非常突出。我徘徊在篝火旁,始终不愿回去睡觉。

9月17日

我们一早就离开了营地,在德莱尼先生的带领下,我们经过图奥勒米分水岭,到了几英里之外我听说过的世界爷林。那里面积还不到一百英亩,其中有一些高贵且巨大的古树,四周是伟岸的糖松和花旗松。这些未被烧毁或损伤的完美树种生长得惊人地规整、匀称,尽管其中没有一棵树与另一棵树相同,但在它们构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展现了植物生长的多样性。高大修长的树干上有浅浅的凹槽,褐色中微微泛着紫色。高耸一百五十英尺的树虽没有横生的枝条,却装饰着如莲座一样的丛丛针叶。那些古老的树干主枝很是粗大,它们很僵硬地且毫无章法地向外伸展。最令人意外的是,它们总是在伸展到一定的距离时向下弯曲,形成浓密突出的枝丫,呈现出规则且富于变化的外形。茂密的枝叶呈圆柱状扩展,最后形成壮观的圆顶树冠。在蓝天的背景之下,它们在黑色的松树、冷杉和云杉的上端高高地隆起,远远地就可以辨认出来。不管是论尺寸还是气质,它们确实是针叶树种中的王者。我发现了一截烧焦的树桩,树干直径约三英尺,高八十至九十英尺,它绝对是一座十分醒目且让人敬畏的纪念碑,在它的时代一定是这片丛林的霸主。附近许多树苗和幼树生机勃勃地生长着,没有灭亡的迹象。除了野火,这里不会出现威胁它们生存的恶劣天气,因此,上帝赐予了它们最高贵树种的称号。很遗憾的是,我已无法算出这棵纪念碑似的老树的年轮。

傍晚,我们选在榛木绿地扎营,那是分水岭背后的一道宽阔的山脊,与我们春天去高山途中扎营的地方离得不远。山脊上生长着我整个夏天见过的最美丽的糖松林、熊果属和美洲茶属灌木丛。

9月18日

这一天,我们沿着分水岭的南侧下山,经过长时间的行进,到了布朗平原。我们离开了身后高山上的广阔森林,糖松依旧十分繁茂,它们和黄松、拟肖楠以及花旗松共同构成了世界上最为壮观的森林。

这里的印第安人指着前方平原上一个古老的花园地带,严肃地告诫我们不要再往前走。兴许有他们部落的人葬在那里吧。

9月19日

今晚,我们扎营的地方在史密斯磨坊,上山时我们到达的第一个宽阔的台地就是这里,应该也可以称这里为高原。这里的松树颇为高大,很适合用作优质木材。这里有小麦、苹果、桃和葡萄。主人款待了我们,拿出了红酒和苹果。我不太喜欢这类红酒,仿佛从天堂来的内华达的水晶莹剔透,相较之下,这种红酒就显得污浊、愚不可及,但是德莱尼先生、印第安人和另一个牧羊人非常推崇。苹果则是口味极好的水果之王,无论是神还是人,都可以快乐地享用它。

一路从布朗平原下山,我们在鲍尔山洞停留了些时间,我待了大概一个小时。这个山洞算得上大自然所有地下山洞中最有趣的。充足的阳光在穿过洞口的四棵枫树的叶子后,洒满了整个山洞,其中最为迷人的地方就是洞内清澈的水池和如房间般的大理石石室,几乎美得令人窒息。可惜的是,这里的洞壁上居然有游人的涂鸦。

9月20日

虽然天空依旧宁静,洒满金光,但是天气非常炎热。我们已经到达了山麓丘陵。在这里,我们完全看不到针叶树了,只能看到灰色的塞宾松。我们选择在荷兰男孩牧场露营,在这里,除了成片的大麦田以及麦茬儿外,再也没有什么了。

9月21日

烈日炎炎,尘土飞扬。羊群除了能在多刺的小枝和灌木丛中觅食外,什么也找不到。没必要在这里做长时间的逗留,我们迅速赶着羊群走上了漫长的归程,就在日落之前,我们到了泛着金黄色的圣华金河平原上的牧场。

9月22日

一大早,我们就开始一只一只地清点羊的数量。这些羊从岩石堆、树丛和溪流中走来,经历了一场冒险旅程,还被熊吓得四处逃窜,甚至吃了杜鹃花、山月桂属、碱性土壤等一系列毒物,然而每一只的下落都能完全得以解释。羊群被赶上山的时候是两千零五十只又瘦又弱的羊,回到家中时虽然只剩下了两千零二十五只,但都非常肥壮。大致的损失是,熊吃掉了十只,响尾蛇吓死了一只,在砾石山坡上摔断腿而被杀掉一只,盲目逃走而失散一只,总的算起来一共有十三只。另外十二只里,有九只已经变成营地羊肉填饱了我们的肚子,剩下的三只则被卖给了牧场主。

我的第一次内华达山区之旅告一段落了,令我永生难忘。此行,我翻越了上帝创造的最为明亮夺目、最华美的“光之山脉”,在它的光环的宠爱下,我无比欢欣鼓舞!从此,我要怀着如此浓烈的感激之情,祈祷再一次与它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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