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人

鸟人

大舅是套鸟的好手。

在我老家那地方,套鸟成风。这不奇怪,那里处于三省交界处,商贾云集,有一个自发形成的鸟市,一只好鸟可以卖几百块甚至上千块。最常见的是画眉。好的画眉不仅外貌英武,啼声悠扬,还骁勇善战。斗鸟的人只消把两只鸟笼靠在一起,稍加挑拨,两只画眉就会立即剑拔弩张,隔着笼子厮杀起来。胜者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主人也会给它犒劳以资鼓励。而败下阵来的那只则像霜打蔫了似的,整日无精打采,缩着脖子蹲在鸟笼里,啼声也会因此变得喑哑。即使主人并不怪它,仍然给它喂食生猛,它也没有胃口,直到终于有机会复仇为止。如果连遭败绩,很可能它就会这样一蹶不振,一点一点地含恨死去。

我曾经被画眉这种慷慨悲歌的情操感动得不能自已。我想,在这一点上,鸟已经胜过了某些人类。鸟人鸟人,其实有些亵渎了鸟类。

当然,好鸟并不完全是天生的,也在于后天的驯化。大舅套的鸟大都是雏鸟,他不像有些人那样急于出手,一般都要亲自驯养半年以上,该出手时再出手。大舅驯鸟有独特的方法,不足为外人道。他手中的鸟没有孬种,所以,大舅在当地鸟人中——对不起,鸟儿们,我姑且入乡随俗,借用这个名称称谓他们这个行当——享有很高的声誉。

但这里,我要说的是另一个故事,主角是一只雕。这个故事看起来有些离奇,但我打赌,它比真实的还要真实。

大舅套到这只雕时,自己也怔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看上去十分凶猛的家伙。但是,他知道,这回又可以发一笔小财了。那只雕凶狠地扑打着,两只眼睛射出愤怒而又桀骜不驯的光。大舅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它制服。最终,它被羁押在大舅腾出的一间小房里。

这是一只雄雕,羽毛褐黄,两只利爪形如铁钩。它仰望着铁栅栏,一次次试探着,企图从那里逃生。当然那是徒劳的。它的脚上系着一根绳,绳子的另一头拴在门上。

雕是嗜血族,大舅将两只活的小鸡丢进屋里,两只小鸡恐惧地蜷缩在墙角里。雕始终站立着,偶尔,它把一只脚抬起来,蜷着,好一会儿才放下去。有时,听得见它拍打翅膀的声音,孔武有力。

第二天,大舅去看时,那两只小鸡仍然蜷缩在墙角,雕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只是,它的眼睛里多了一缕绝望。大舅又把一只羊崽丢进去。白色的羊崽表现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在里面游来逛去。有时它竟踱到雕面前,挑衅般地对视着眼前这个奇形怪状的家伙。

但是,雕并不理它。雕保持着沉默。

大舅见得多了。大舅相信,用不了多久,雕就会被驯服。没有谁能抗拒自己的本能,何况一只鸟。然后呢,它会逐渐消弭它的野性。

第三天清晨,大舅被一种有节奏的“笃笃笃”的声音弄醒了。那声音不大,但很顽强,一下一下的。大舅支起耳朵仔细听,却始终没法判断声音是怎么回事。他披衣起床,循声走到了关着雕的那间小房前。他暗自得意地想,哈,雕终于屈服了,开了杀戒。可是,当他从窗玻璃望进去的一刹那,意外而又惊心动魄的一幕出现在了他眼前:

是那只雕,它一次次用自己的头撞击着坚硬的墙壁!一次次,退后,然后再猛力撞上去。雕的头上已经血迹斑斑,墙壁上好像开满了鲜红的梅花……

大舅目瞪口呆,几乎停止了呼吸。直到雕终于倒下去,大舅才仿佛从梦中清醒过来。

雕就这么死了,义无反顾。

大舅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抽掉了整整一盒烟。

“原来,鸟也是有血性的东西呀!谁想得到呢?”大舅一遍遍地感叹说,“真是,谁想得到呢?”

大舅从此不再套鸟。从此,老家就少了一个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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