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枫露茶

红楼与茶联系密切，茶文化的描写是《红楼梦》的点睛之笔。曹雪芹爱茶，更爱茶文化，所以每每写到动情之处，就会不经意地写到茶文化。他在书中介绍茶文化、喝茶礼仪以及茶具，通过主人公们，将自己喜欢的茶一一展现出来，可爱却也有些可恶。因为他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介绍他喜欢的茶，却又要让你猜这是款什么茶。

比如在小说的第八回中，他写出了一款很神奇的茶，叫作枫露茶。这茶的谐音就是“逢怒”。怎么解释呢？就是说因为这茶，让兴致勃勃想着要品茶的贾宝玉怒了，因为他怒了，小事化大，最后害得他房里的丫鬟茜雪离开了大观园。

结合故事来看，这并不是一款吉利的茶，这款茶也是这一回故事的转折点。我们先结合故事情节看看，在第八回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这一回用了大量笔墨写了宝黛兄妹去薛姨妈家做客的事情，先是贾宝玉到宝钗家玩，看到了宝钗的金锁。然后林黛玉来了，兄妹二人就在薛姨妈家吃了饭，也喝了酒。酒足饭饱后，两人乐呵呵地回去了。回家的时候贾宝玉心情大好，要写字，要喝茶，就在喝茶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枫露茶被奶妈喝了，心里不大爽，闹出了个小风波。

这就是第八回的大致内容，可以说这款枫露茶在本回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它，宝玉怒了，茜雪走了。但是对于这款茶，曹雪芹却又是那么轻描淡写，书中是这样描绘的：

正说着，茜雪捧上茶来。宝玉还让：“林妹妹喝茶。”众人笑道：“林姑娘早走了，还让呢。”宝玉吃了半盏，忽又想起早晨的茶来，问茜雪道：“早起沏了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这会子怎么又斟上这个茶来？”

曹雪芹没有写这款茶怎么金贵，贾宝玉怎么喜欢，可就是这寥寥数语却将枫露茶的奇妙之处与贾宝玉的喜爱写尽了。这款茶的特点是不怕冲泡，大多数茶都是越泡越淡的，这款茶却是越泡越浓，多泡几遍才能出色。而宝玉也没说自己有多喜欢这款茶，只是告诉你，这茶是白天的时候就备下了，晚上才打算喝的，一款能够让宝二爷惦记一天的茶，他怎么能不喜欢呢？

那么这款宝二爷如此喜爱的茶究竟是什么茶？我们结合着这款茶的特点，再根据书中的提示寻找看看。在揭晓答案之前，我们先看看茶的品种到底有哪些。茶是一个宽泛的概念，要细致了说，何止一本书能够说完的，光绿茶类的就有千百种，什么龙井、毛峰、碧螺春、猴魁等等，就是说个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我们根据茶的特点，将茶归成六大类来介绍。所谓的六大类茶，即绿茶、红茶、白茶、黑茶、黄茶、青茶(乌龙茶)。

我们先大致了解下六大类茶的各自特点。

先从人们最熟悉的红茶和绿茶说起。先说说绿茶，我们除了喝茶之外，在泡茶时，还可以观赏茶叶。看着叶片在杯子中绽放，翩翩起舞，这也是一种视觉享受。绿茶就是茶类中的“小鲜肉”，就像是我们的青春年华一般，一去不复返，想留也留不住。所以绿茶一般都是一年喝完，隔年就不好了，不像黑茶、老白茶之类的越陈越香。绿茶的基本特点就是鲜、嫩、美，这是六大类茶里面最新鲜的一类茶，是茶中的颜值代表。

除此之外，绿茶的汤色特点是“绿叶清汤”。绿茶按杀青的受热方式划分，可分为炒青、烘青、晒青和蒸青绿茶；按形状分，有条形、圆形、扁形、片形、针形、卷曲形等等；按香气划分，则有豆香型、板栗香型、花香型和鲜爽的毫香型，其滋味鲜爽、回甘、浓醇，具有收敛性。

绿茶鲜嫩的特点也决定了它的冲泡水温，冲泡绿茶的水温一般在80~85℃之间，在所有的茶类中是最低的。具体的茶叶，有具体的投茶方式，投茶方式一共有三种：上投法(即温杯后直接将茶叶投放到杯中，然后注入水，比如龙井)；中投法(即温杯后先在杯中注入三分之一的水，然后投放茶叶，之后再将杯中的水注满，比如毛峰、猴魁等)；下投法(即温杯后直接在杯中注满水，然后再将茶叶投放进杯子中，如碧螺春)。需要解释一下的是，这里提到的任何“满杯”“注满”之类的词语，并不是十分满。古人云“七分茶，三分情”，所以茶艺中满杯不是全满，而是只有七分满。

再说说绿茶的储存方式，因为其鲜嫩的特点，所以绿茶与其他茶类的储存方式也有不同。在夏天的时候需要放在冰箱中冷藏，因为它的工艺简单，品质鲜嫩，在炎炎夏日中很容易出现发霉腐败等现象，所以需要低温保存。当然每种茶叶都可以放在冰箱储存以延长其寿命。

绿茶有很多比较有名的品种，如龙井、碧螺春、信阳毛尖、六安瓜片、安吉白茶、太平猴魁、黄山毛峰、开化龙顶等等。

说完绿茶，我们再来说说红茶。两者从外形上看就一目了然，绿茶青翠，红茶暗红。两者在作用上也有差别，绿茶是清热明目的，含有的茶多酚也是最多的，提神醒脑当属绿茶。绿茶是凉性的，伤胃，所以它的受众人群也是有限的。脾胃不好、体寒者，尤其是女性就不大适合绿茶。而红茶就成了女性的福音，因其是深发酵或全发酵茶，性温、暖胃、美容护肤、抗衰老，适合女性饮用。而且它的汤色红稠明亮，茶香浓郁，“红汤红叶”。同时红茶也是一款全球性的茶，英国人在中国茶艺的基础上，将红碎茶加入他们的牛奶中，发明了奶茶，又叫作英式下午茶。

红茶的冲泡温度在90~100℃之间，可以直接将红茶冲泡饮用，也可以加入牛奶和糖制作成奶茶。红茶清饮，可以多冲泡几次，绿茶则最多三杯，三杯之后就不再是茶了，而是只有茶香的水。红茶可以适当根据自己的口味多冲泡几杯，但是不管什么茶，六七杯之后就不要再冲泡了，之后的都是水了，没有茶味。六大类茶除绿茶外，建议其他的茶在喝之前先洗茶或者醒茶，即第一杯出汤倒掉，从第二杯开始饮用。

红茶中的典型代表有：正山小种、烟小种、祁红(安徽祁门)、滇红(云南)、川红(四川宜宾)、英红(广东英德)。

接下来介绍白茶。白茶气味清香，汤色黄亮明净，毫香显著，滋味鲜醇，叶底嫩匀，味道清淡。其实新鲜的白茶跟绿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很清香，令人心旷神怡，汤色也有些相似，茶叶在水中的形态是极漂亮的。但是绿茶喝着喝着就会有些苦涩，然后才是回甘，而白茶喝起来就像水一样没有味道，细细品味之后才满口留香。

白茶的名称来源于它的“三白”，即一片嫩芽和两片嫩叶满披白色茸毛。当然这是新鲜的白茶，老白茶的话，就有些类似于普洱茶饼了，都是越陈越香，价值也越高。总的来说，白茶外形毫心肥壮，叶张肥嫩，叶态自然伸展，叶缘垂卷，芽叶连枝，毫心银白，叶色呈灰绿或者铁青色。

白茶的冲泡要分新茶还是老白茶，新茶的冲泡与绿茶相同，选择的器具也类似，可以选择玻璃杯，观察茶叶在水中的形态，这是一种视觉与味觉的享受。冲泡老白茶，水温就要比新茶高一些，水要为沸腾之态。白茶性寒凉，与绿茶一样适合在夏天饮用，容易发汗，有利于冬病夏治，是很不错的一款茶。

说完白茶，再说说黑茶。绿茶红茶、白茶黑茶，两组很相似的对比，都是颜色不同、性质相反的。黑茶可以说是肥胖者的福音，它是所有茶类里最能够消脂减肥的一款茶。同时，黑茶也是行走的历史，不同于绿茶，黑茶讲究的是越陈越香，尤其是普洱，新茶是不能食用的，至少要等一年。年限不久的黑茶会有一种类似发霉的说不出来的怪异味道。而陈茶的味道会越来越淡，茶香越来越浓。而且陈茶因为日积月累的沉淀，已经改变了一些茶的特性，变得更加温和，对人体也更有益处。

相对其他的茶，黑茶的制作工艺显得更加繁琐，所以出汤比较慢，需要多泡几遍才能够将其茶香与茶汤逼出来。黑茶汤色橙黄带红，干茶和叶底都呈暗褐色，根据外形分为散茶和紧压茶等，有饼的、砖的、陀的和条的，香型有陈香和樟香等。黑茶中的六堡茶有松木烟味和槟榔味，汤色深红透亮，滋味醇厚回甘，是一款适合在冬季饮用的茶。

黑茶需要很高的水温冲泡，冲泡的水需要用沸水，洗茶两到三遍才能慢慢出色，所以这是一款适合煮的茶。它最适合的器具是紫砂壶，因为紫砂壶可以吸附一些黑茶中不大好的特有的味道，使得茶叶更为香醇。如果你在买茶的时候，有人拿紫砂壶给你泡茶，那么这款茶的滋味你就要好好想想了，可能你买回去之后跟你现在喝到的就不是一样的味道了。

黑茶的典型代表有：湖南黑毛茶、湖北老青茶、广西六堡茶、云南普洱茶和四川边茶。

黄茶是茶类中的抗癌专家，性凉，清热解毒，适合夏季饮用。与绿茶相比，黄茶在干燥前或后增加了一道“闷黄”的工序，因此香气更纯，滋味也更醇。黄茶的基本特点为“黄汤黄叶”，汤色黄亮，滋味醇厚回甘，又分黄芽茶、黄小茶和黄大茶。

黄茶相比于黑茶、老白茶也是较为鲜嫩的，在茶类中属于中间阶段，就如同是中年一般，既不是很新鲜，也不是陈年茶，所以它的冲泡温度在90℃左右即可。

黄茶的典型代表有：君山银针、霍山黄芽。

最后说说青茶(乌龙茶)。乌龙茶分为浓香型与清香型，这个看工艺制作就知道，乌龙茶就是香香公主，十里飘香大概说的就是这款茶了。乌龙茶茶香四溢，但是它的口味是比较清淡的，清香型的乌龙茶相比浓香型的乌龙茶回甘更持久。乌龙茶也是一款减肥美容的女人茶，适合在秋冬季节饮用。

青茶基本上又可分为四大派别：闽北武夷岩茶、闽南铁观音、广东单丛和台湾乌龙。传统工艺讲究金黄靓汤，绿叶红镶边，三红七绿发酵程度，总体特点是香醇浓滑且耐冲泡；而新工艺讲究清新自然，形色翠绿，高香悠长且鲜爽甘厚，但不耐冲泡，如铁观音。

闽北的武夷岩茶和其他各类青茶相比，有较大的差异，主要是岩茶后期的碳焙程度较重。武夷岩茶色泽乌润，汤色红橙明亮，有较重的火香或者焦炭味，口味较重，但花香浓郁，回甘持久，如大红袍，在火味中透着纯天然的花香，是十分难得的。青茶的香型较多，一般为花香、果香等。

铁观音的特点是兰花香馥郁，滋味醇滑回甘，观音韵明显；广东单丛的特点是香高味浓，非常耐冲泡，回甘持久；台湾乌龙则口感醇爽，花香浓郁，清新自然。

乌龙茶的冲泡方式与黑茶相似，需要很高的水温，沸腾，这样煮茶的效果更好。

乌龙茶的典型代表有：茗皇茶、大红袍、水仙、肉桂、铁观音、单丛、台湾高山乌龙、冻顶乌龙等。

传统茶类大致讲完了，当然还有加工类茶，比如花茶，有单种的花茶，如玫瑰花、茉莉花、金银花等等，也有花与茶结合的，如茉莉银毫、碧潭飘雪(碧螺春加茉莉)、玫瑰红茶等等。加工类茶还有果茶、罐罐茶、保健茶(似茶非茶类)等等，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想补充的一点是，茶的温度高则茶香浓、茶味淡，以上说的泡茶的水温是综合每款茶之后找到的一个更适合其的冲泡方式，其他的可根据自己的喜好，在水温跟投茶量上作增减。

对茶叶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之后，我们回到《红楼梦》中看看这款枫露茶，曹雪芹在书中短短几句话，给我们总结出来枫露茶的特点，即这是一款冲泡三四遍之后才会出色的茶。根据这个特点，人们总结出了以下四种解释。

一、“枫露”为“逢怒”的谐音，引出后文宝玉与其乳母的冲突。

二、因第八回提到枫露茶与千红一窟遥映，枫叶色红，秋露着之，点点滴滴皆成血泪，以呼应日后宝玉祭晴雯时，提到的“枫露之茗”，用来再示血泪之悲。

三、枫露茶为枫露点茶的简称。枫露制法，取香枫之嫩叶，入甑蒸之，滴取其露。清朝顾仲在《养小录·诸花露》中记载：“仿烧酒锡甑、木桶减小样，制一具，蒸诸香露。凡诸花及诸叶香者，俱可蒸露，入汤代茶，种种益人，入酒增味，调汁制饵，无所不宜……”将枫露点入茶汤中，即成枫露茶。

四、枫露茶恐怕不是绿茶，倘若是绿茶，泡了一天，到了晚上才吃岂不乏味了，又怎么能饮呢？所以，这枫露茶有可能是红茶一类，否则也不会说“三四次后才出色”。

根据这几种解释，再结合当时的情节和各类茶的特点，最后总结出来的一种说法就是，这是一款白茶，而且这款枫露茶可能就是白茶中的白毫银针。这个说法我并不是很赞同，结合书中的文字看，这个情节发生在冬季，所以有了宝钗劝贾宝玉温酒喝，有了晴雯说研墨冻手，还抱怨宝玉研墨了也不写几个字。宝黛兄妹二人回家的时候下雪了，有了林黛玉给贾宝玉穿斗笠的情节，因为丫鬟笨手笨脚的，宝玉看不上，林黛玉才亲自动手的。季节决定喝茶的类别，白茶适合在夏天饮用，且清热解毒又发汗。白茶性凉，丫鬟们怎么会在冬天给贾宝玉喝白茶呢？

就算丫鬟们不知道这些知识，但是贾宝玉不会不知道的，他不喜欢正经书籍，却喜欢看别的书。这一回中，薛宝钗的话也验证了这一点：

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要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要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拿五脏去暖它，岂不受害？从此还不改了呢，快别吃那冷的了。”

这话一言就点出了贾宝玉的知识是非常庞杂的，不然他也不可能知道枫露茶要泡三四遍之后才能出色。他既然知道这款茶的冲泡方法，那也必然知道如果枫露茶是白茶的话，就不适合在冬季饮用。他连胡庸医乱用虎狼药都知道，不会不知道这白茶不适合在冬季饮用，也不会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所以枫露茶是白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现在我们回到四条说法重新推测一下，第一个说法是结合文章情节而说的，说的是枫露茶这个名字的含义，没有说到茶性，因此我们可以不用看这个。直接往下看其他三条，第二条、第三条其实说的也有一些联系，第二条结合文中的情节，枫叶是红色的，象征血，露水即泪水，用这两个事物形成血泪，预示茜雪、晴雯、林黛玉等一干人的悲惨结局。第二条提出的是这两个物体，而第三条则是制作工艺：枫露制法，取香枫之嫩叶，入甑蒸之，滴取其露。这里面的制作工艺是把枫叶的嫩芽蒸了，最后蒸出来的水蒸气，也就是将蒸馏水取出来之后，将其入汤代茶，可以入酒增味，类似一种调味剂。

接着是第四条，直接推出了这款茶肯定不是绿茶，应该是红茶一类。其实出汤慢的也不一定只有白茶，还有黑茶和乌龙茶。再结合贾宝玉的喜好，他喜欢女孩子，喜欢花，平时没事就喜欢自己在家制作胭脂。他也喜欢香味，花香、药香都是喜欢的，自然也是喜欢茶香的。而乌龙茶是所有茶类中茶香味最浓烈的一款茶，可以说是茶香四溢，倒也是符合了贾宝玉的心性。

而且乌龙茶与黑茶都需要高温泡制，因其制作工艺的关系，它们的出汤也是比较慢的，再结合茶性来说，乌龙茶与红茶、黑茶更适合在秋冬季节饮用。贾宝玉这样的富贵公子，自然也是知道这些基本常识的。所以相比白茶来说，枫露茶属于乌龙茶的可能性更高。乌龙茶中也确实有几款武夷岩茶要三四遍之后才能出汤色。

虽然枫露茶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无从得知，现在这么多的茶中究竟有没有一款茶的原型就是枫露茶也有待考证，但是从文中的表述，结合当时的一些场景，再结合六大类茶的制作工艺及其特性来看，枫露茶是乌龙茶类中的某一款武夷岩茶的可能性，要比是白茶的可能性高出许多。

根据贾宝玉爱香的特点，是枫露茶可能性比较高的应为武夷岩茶中的某一款。但如果结合季节特征以及养生来说的话，黑茶的可能性就比较高了。故事发生的季节是冬季，冬季最适合饮用的茶类是红茶以及黑茶，这两个茶类相比较而言，黑茶的汤色时间要比红茶更为长久。而且从姐妹们抽花签的情节可以看出，在贾宝玉的房中是有黑茶的，那天他们曾经给守门的妈妈们提供了普洱。

黑茶在养生、减肥方面的效果，相比其他茶类来说更加显著。贾府上下日日锦衣玉食，想要养生保持身材的话，就只能通过平时的吃喝来控制了，而喝茶无疑就是最有效的减肥方式。再结合当时的季节，宝玉饮的枫露茶是黑茶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

凭借以上的推断，枫露茶不是绿茶，绿茶也不可能要三四遍才出汤色，再结合当时的季节，以及宝玉的一些喜好，个人觉得枫露茶是武夷岩茶或者是黑茶的可能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