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题 记

“剪烛”,本就是个现成词,旧时夜来照明,要点蜡烛,当烛泪下淌,露出的烛芯就越来越长,上端烧焦后还会结成烛花。如果烛芯过长,火焰就大,会浪费蜡烛;烛芯过短,火焰就小,虽是省俭之法,光照也就不足。王君玉《杂纂续》举“奴婢相”就说:“挑灯长,剪烛短。”挑灯太高,光照面大而不明亮;剪烛太短,灯光就暗淡了。那就需要将烛芯稍稍剪去一点,使之长短适宜,同时还要剪去烛花,以维持室内的照明。

因此,剪烛是古人夜间生活的一个细节。白居易《杨柳枝二十韵》有云:“小妓携桃叶,新歌蹋柳枝。妆成剪烛后,醉起拂衫时。”苏辙《戏呈试官》有云:“剪烛看书良寂寞,披沙见玉忽喧哗。”刘过《贺新郎·赠邻人朱唐卿》有云:“烛花细剪明于昼。唤青娥、小红楼上,殷勤劝酒。”夜看美人夜读书,都要剪烛,灯儿亮一点,可以看得更分明。将剪烛一事推入境界的,当数李商隐的《夜雨寄北》,那是脍炙人口的,诗云:“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诗人滞迹巴山,又当夜雨,却思剪烛西窗,将愁绪细诉,可谓是婉转缠绵,倍为沉挚。自此以后,“剪烛”就成为促膝夜谈的典故,“剪烛西窗”也成了成语。清顺治四年,吴伟业在苏州遇见外戚刘文炤,夜来文炤说了不少皇室鼎革前后的遭遇,伟业听了,很是感伤,写了一首《吴门遇刘雪舫》,其中有“当时听其语,剪烛忘深更”之句。蒲松龄《聊斋志异》卷三《连琐》说,有杨子畏者,居泗水之滨,墙外多古墓,夜闻白杨萧萧声,忽有女鬼来访,不但调情,且与长谈,“与谈诗文,慧黠可爱。剪烛西窗,如得良友。自此每夜但闻微吟,少顷即至”。如此艳遇,且在剪烛前后,明明暗暗,朦朦胧胧,真如同梦境一般。

时至如今,不值几文的旧烛台都成了收藏品,剪烛自然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记忆,甚至什么是剪烛,也说不清楚了。但剪烛的事,本是古人日常生活的故实,也包括他们的秉烛读写,甚至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如果从窗外望去,荧荧烛光下的身影,实在也是动人的画面,那会让人想起前人的吟哦,如杜荀鹤《闲居书事》云:“鬂白只应秋炼句,眼昏多为夜抄书。”刘克庄《题陈霆诗卷》云:“不惜矮窗残烛下,与将朱笔撷菁华。”赵师秀《送翁卷入山》云:“小雨半畦春种药,寒灯一盏夜修书。”最有意思的是袁枚,有《寒夜》诗云:“寒夜读书忘却眠,锦衾香烬炉无烟。美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更天。”那美人不但不帮着“剪烛”,还“夺灯”而去,闺房情景宛然,很有一点生活情趣。

这本小集,以“剪烛”名之,意思应该说明白了吧。

二〇一八年二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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