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序

我生长在一个四季分明的山城,那里春有百花,夏有凉风,秋有漫山遍野五彩缤纷的秋叶,冬有雪。“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儿时,我便把这首《廿四节气歌》背得滚瓜烂熟。从小喜欢观察四季的变迁,渐渐发现二十四节气的奇妙——立春日,再严寒的天气里,阳光也有了一丝暖意,冰雪像听到了口令,一齐开始消融;立秋日,本是酷暑,晚上却忽然有了凉风;秋分日,城外山栾上的树叶五彩斑斓最为鲜艳;小寒日,便是我出生时的节气,一年最严寒的时节,千里冰雪,大地封藏,却又隐含生机与希望。

姥姥和母亲会跟随二十四节气调整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大暑节气端上一碗绿豆汤,立秋时节傍晚添一件寒衣,换上一床加厚的被褥,端午节用艾草煮水沐浴……这些看似平常的细节,正说明依照二十四节气调整作息起居,已在中国人的血脉里根深蒂固。

2012年我从4A广告公司辞职后,去世界各地旅行,喜欢上了北欧与日本的杂货,并凭借一腔热情经营起一家Zakka风格的杂货铺。直到有一天,我忽然觉得国外的东西再美好,也无法直抵我的内心。彼时我无法道清究竟是中国文化与哲学的哪一部分最触动我的心灵,只是冥冥中似有一股强大的引力,吸引着我,从传统文化中汲取能量。学易经、学佛、学香道、学古琴、学画、学中医……那时对物质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开店的盈收花在学费上倒是一点不心疼。自己也并没有从实用主义角度上去想过学习这些要做什么,只是觉得有趣而已。如今看来这些投入过的精力和时间都太值得,所发生的最大改变,便是更加接近自己的内心诉求。

后来,我开始做二十四节气饮食,接触了许多山野乡间的人们。我发现他们谈及耕种收获的时间,用的不是月份,不是季节,而是节气。几千年来,人们总结出的农作物的成长成熟的时间节点,往往与节气是相合的。不由感慨节气文化,依然很好地秉承在山野乡间。

中国人从一而终地信奉自然,在自然面前人们虔敬、本分,相信土地、天空、四时,相信宇宙万物生息繁衍、生死枯荣、悲欢离合都是顺应平衡之道。“天人合一”的大和之境是中国人的精神追求,这个境界令我着迷。而人们追求此境界的一个落脚点,便是依据四季轮回和时令气候、物候变化所建立的二十四节气体系。从农耕活动到民俗、饮食、养生、诗词、文人雅事,节气与人、天象、花草果蔬、万物,每一个相连的节点,都令人回味无穷。

在杭州临安,当地政府规定,白露日当天才可以开竿上山打核桃。在这之前的几天,只可以捡滚落在地上的,不许用竹竿打树上的,以此来确保核桃真正成熟。在陕西富平,那里的农人坚持到霜降节气才开始做柿饼。霜降以后的柿饼才甘美,才会挂霜多。这些在田间的寻访与沟通,给了我一个很好的观察和学习契机,去了解果蔬在四季中的成长规律。

竺可桢在《唐宋大诗人诗中的物候》一文中说:“月、露、风、云、花、鸟乃是大自然的一种语言,从这种语言可以了解到大自然的本质,即自然规律……物候就是谈一年中月、露、风、云、花、鸟推移变迁的过程。”

而我这本小书的观察点,最终放在了我平日最喜爱的花草和它们带来的生活中的小而有趣的事上,这是我观察四季流转最好的角度。儿时老房子背后的山上的植被,上海的家的楼下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书房、案头的瓶子中的插花,餐桌上的蔬菜、茶点,盘中的水果,无一不随着季节的更迭而变化。游苏州的可园,看到入口的门楣上刻着“四时风雅”四个字。当年的园林设计师有心把水榭造在湖边荷花的下风处,夏日的风吹来,水榭上的赏荷人便浸身于一片荷香中,颇得四时的精妙意趣。在我看来,风雅便是抛弃世俗名利之心,以平和细腻之心去感知自然、感知天地——赏时令风景,吃时令食物,饮时令茶,折时令花草入室,感受季节流转之美。

小时候最喜欢看植物图谱,最初的启蒙读物是《本草纲目》和从老人家手里偶然得到的一本《赤脚医生手册》。看到里面中草药的名字、图谱,会格外痴迷,去想象它们长在山林中的样子。长大后又陆续收集了日本细井徇的《诗经名物图解》、毛利梅园的《梅园百花画谱》,更加爱不释手。在习画过程中,我也最喜欢描画自然界中植物的线条,因此虽然已经丢下画笔多年,只在近年拣回一星半点儿工笔和书法基础,我依然选择勇敢地拿起画笔,亲自为这本讲述节气的册子配上插图,以解心头之痒,以传递对待这些花草的诚意。

当然,这本书的内容,只是一个平常人在成长、生活中的个人观察与体验,如若令你从中领略到些许四时草木之美,并愿意去发掘隐藏在背后关于“天人合一”的更丰富、更有趣的思考,便不枉我近一年时光的笔耕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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