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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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古体诗用韵考

黄毓芸[1]

内容提要:郭沫若精通旧学又长于现代诗歌创作,他在古体诗创作中分别运用了上古韵、“平水韵”及现代音韵,用韵情况呈现出一定的复杂性。郭沫若古体诗共274首,其中运用现代音韵最多,且最喜用“寒”韵;“平水韵”次之,以阳声韵居多;少数运用上古韵,均为阴声韵和入声韵。郭氏古体诗用韵特点有三,其一为部分诗作混用两套音系标准,其二为方言入韵,其三为仿古用韵。由于郭沫若生平诗作众多,整理与保存程度不一,流传中难免有讹误。今通过出韵发现讹文一则,望对日后郭沫若诗集修订工作有所帮助。

关键词:郭沫若 古体诗 用韵

郭沫若是我国杰出的诗人、戏剧家、历史学家和古文字学家,是文学和史学等诸多领域的开拓者之一,诗歌创作是他文学活动的起点和重要组成部分。郭沫若诗歌创作与中国现当代诗歌发展的同步性和他对中国新诗发展的巨大贡献,使郭沫若诗歌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一个无法忽视的存在。当前的郭沫若诗歌研究围绕着诗歌的内涵、创作手法、诗歌精神、对新诗的贡献等方面展开,而对郭沫若诗歌的用韵特点并没有清晰地论述,这使得诗歌文本的研究缺乏科学性及完整性。我们认为郭沫若诗歌用韵研究的价值在于能为诗歌的对比研究提供更丰富的材料,为文学文本分析提供新的突破口,为四川诗人诗歌用韵研究提供参考。中国文学研究素呈开放性格局,理论与方法的探讨早已趋于成熟,学者们尝试在交叉学科中去研究文学的生成与发展,而音韵学在文学分析中的合理运用不仅能推进文学研究的进程,也为郭沫若诗歌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古体诗又称古风,是与近体诗相对而言的诗体,它格律自由,不拘对仗、平仄,押韵较宽,篇幅长短不限。从诗句的字数看,有所谓四言诗、五言诗、七言诗和杂言诗等。我们以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文学编[2]及丁茂远《〈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3]所收诗歌为研究范围。郭沫若古体诗共274首(共555个韵段),一韵到底之诗182首,其中逐句押韵5首,隔句押韵177首;转韵诗歌92首,其中逐句押韵9首,隔句押韵83首。按体例分,四言诗48首,五言诗80首,六言诗5首,七言诗60首,杂言诗81首。这里以黄毓芸《郭沫若古体诗韵谱》[4]为基础,与《佩文诗韵》[5]比较,进一步分析郭沫若古体诗的用韵特征。

一 本韵

王力《汉语诗律学》指出,“古体诗的用韵,仍以用本韵较为常见”。[6]而在郭沫若古体诗中,用本韵即独用一韵到底的诗歌共72首,仅占古体诗总数的26.3%,与通韵、转韵的古风相比,数量最少。

(一)平韵古风

平韵古风当其押本韵时,所依照的韵部和近体诗完全相同,如《悼松村谦三先生》:

“渤澥汪,一苇可。敦睦邦交,劝功农。后继有人,壮志必。先生之风,山高水。”(洋、航、桑、偿、长,阳韵)

以《佩文诗韵》为参照,郭沫若的平韵古风共60首,所押韵部及数量如下:

先韵(15)、阳韵(10)、尤韵(7)、侵韵(5)、歌韵(5)、麻韵(4)、东韵(4)、支韵(3)、微韵(2)、灰韵(1)、真韵(2)、庚韵(1)、覃韵(1)。

(二)仄韵古风

使用仄韵可以说是古体诗区别于近体诗的一项标志,郭沫若仄韵古风如《赠刘肃曾》:

“虢盘献公家,归诸天下。独乐易众乐,宝传永不。省却常操心,为之几折。卓卓刘君名,诵传妇孺。可贺孰逾此,寿君一杯。”(有、朽、首、口、酒,有韵)。

以《佩文诗韵》为参照,郭沫若的仄韵古风共12首,所押韵部及数量如下:

有韵(4)、纸韵(2)、麌韵(1)、养韵(1)、屑韵(2)、陌韵(1)、职韵(1)。

从用韵习惯角度看,郭沫若喜用平韵,且偏爱用“先”韵及“阳”韵。若将以上独用情况与《中华新韵(十八韵)》比较,有18例为韵部混用,54例为独用,所押韵部及数量如下:

寒韵(16)、侯韵(11)、唐韵(11)、痕韵(7)、波韵(1)、麻韵(3)、东韵(1)、姑韵(1)、微韵(1)、支韵(1)、开韵(1)。

可见,郭沫若用本韵的古体诗中有18首严格押“平水韵”而未混入现代音,54首用韵既符合“平水韵”又符合《中华新韵(十八韵)》。

二 通韵

王力《汉语诗律学》指出,“所谓通韵,指的是邻韵相通”,“古风的通韵,可以细别为三种,(一)偶然出韵;(二)主从通韵;(三)等立通韵。如果三个韵以上相通,又可以兼有两三种性质”。[7]郭沫若用通韵的古风共110首,占古体诗总数的40.1%。

(一)两韵相通

1.偶然出韵

偶然出韵即全篇用某韵,只有一个韵脚出韵,这样的古体诗共16首。

[1]东中杂庚(2):《赠友人钱潮》逢蒙红、《长春行·四颂·颂公社》公中风功同。

[2]东中杂冬(2):《题画五首(一)》中风同、《题画五首(二)》红雄风中

[3]冬中杂东(2):《题卢坤峰画双鹫》虫瞳红风、《题内联升布鞋》功融穷。

[4]东中杂宋(1):《英雄树下花开放·题赠新会葵扇工厂》中功风。

[5]先中杂元(1):《为运城解放十八周年而作》天年坚。

[6]先中杂寒(2):《代友人答舅氏劝阻留学之作》坚牵弦鲜竿《题刘海粟〈夏山欲雨图〉》先年怜。

[7]虞中杂鱼(1):《落叶语》隅呼虞腴枯躯涂株辜无。

[8]灰中杂佳(1):《惨目吟》来堆孩怀开灰。

[9]纸中杂荠(2):《贺友人订婚》喜拟蕊理起靡垒已矣、《建设行》起耳鄙美喜侈址此。

[10]霁中杂寘(1):《吊友》计世逝岁泪曳锐霁。

[11]麌中杂语(1):《题画虎》虎主苦

2.主从通韵

主从通韵指以甲韵为主,掺杂少数乙韵的字,这样的古体诗有5首。

[1]东主冬从(4):《赠舒舍予》风穷中聋通钟松、《蔗红词》红眬空鸿中融容浓、《火龙吟》虫童蒙工红、《题路工图》中穷通东崇工公隆宫笼风。

[2]麌主语从(1):《百虎图》午府虎睹数乳母怒取苦暑汝圩遥雨伍侮甫羽舞鼓腑栩怃父鹉斧贾与褚腐补窭五武树主户古。

3.等立通韵

等立通韵指两韵字数大致相当,有时并不完全相等,这样的古体诗共17首。

[1]庚同用(1):《访日杂吟·访日杂咏》一清

[2]真同用(1):《一位木谣》春心金伦亲

[3]支同用(1):《题画五首(五)》思

[4]寒同用(1):《访日杂吟·访日杂咏(二)》餐

[5]东同用(2):《题启东水利工程》东洪、《题傅抱石画山水小幅》中空松龙

[6]霰同用(1):《题赠东风剧团(四)》练

[7]鱼同用(1):《铭张天虚墓》虚

[8]麌同用(1):《暴虎辞(四)》禹虎。

[9]药同用(1):《题刘旦宅画屈原像》莫。

[10]删同用(1):《赠侠农》还山潺

[11]筱同用(2):《夜苦》小抱好晓了、《与成仿吾同游栗园林》昊脑杲草小了杪。

[12]皓同用(1):《题自画秋兰》脑好

[13]屋同用(1):《为〈捉鬼传〉赋诗》哭斛

[14]质同用(1):《勉三厅同志》日

[15]麌同用(1):《暴虎辞(三)》缕禹武蛊虎腐睹。

如果与《中华新韵(十八韵)》进行比较,上述诗歌中13首变为用本韵,其中1首变为独用“东”韵,6首变为独用“寒”韵,3首变为独用“豪”韵,1首变为独用“姑”韵,1首变为独用“痕”韵,1首变为独用“支”韵。

(二)三韵以上相通

如果单与《佩文诗韵》进行比较,郭沫若古体诗中三韵以上相通者非常普遍,多达49首,其中三韵相通28首,四韵相通13首,五韵及以上相通8首。我们又以《中华新韵(十八韵)》进行比较,发现以下4种情况。

1.30例韵部通用情况均变为了独用

《游崖县鳌山》:先天年巅帆暄悬山贤员燔燃篇观缘尖船餐仙旋原鲜椽传(“先元删寒盐咸”混用,变为“寒”独用)。

2.13例韵部通用数量减少

《海南纪行·访海瑞墓》:越拙缺摄粟阙悦说骨末述舌涉绌(“月屑叶沃曷质”混用,变为“皆歌波姑”混用)。

《奉节阻沙》:阻府徂处辅蛊俯浒羽武数古顾主甫腑睹土苦语午住步补树淤杜(“麌鱼语遇”混用,变为“姑鱼”同用)。

3.4例韵部通用数量不变

《苏联纪行五首(一)》时低飞栖衣(仍为“微支齐”混用)。

4.1例韵部通用数量增加

《紫竹院观鱼》:鱼喁株衢篪书如(“虞鱼支”混用,变为“鱼姑东支”混用)。

我们将上述韵部同用数量不变及增加的诗歌再放入上古音系观察,有1例变为了用本韵之诗,即《紫竹院观鱼》由“虞鱼支”混用变为“鱼”独用,说明郭沫若作此诗时采用了上古音系的押韵标准。

(三)异调相押

郭沫若古体诗中异调相押者23首,如“东”相押(《自题铜像》:工铜空)、“阳”相押(《题李白纪念馆》:桑)。如果再将它们与《中华新韵(十八韵)》进行比较,则21首变为用本韵,其余2首异调相押变为了两韵或三韵混用。

由上可知,若以《中华新韵(十八韵)》为参照,使用通韵的110首古体诗中,有64首变为用本韵,其中“寒”韵22首,“豪”韵10首,“侯”韵5首,“唐”韵5首,“痕”韵5首,“姑”韵4首,“开”韵3首,“东”韵2首,“齐”韵2首,“微”韵2首,“麻”韵2首,“支”韵1首,“波”韵1首。

三 转韵

王力《汉语诗律学》指出:“唐诗的转韵,可大别为两种:第一种是随便换韵,像古诗一样;第二种是在换韵的距离上和韵脚的声调上都有讲究,这样,虽名为古风,其实已经是一种新的形式了。前者可称为仿古的古风;后者可称为新式的古风。”[8]郭沫若转韵古体诗共92首(373个韵段),占古体诗总数的33.6%。转韵形式同样分为以上两类,随意换韵的古体诗共34首,其中逐句押韵者3首,换韵最多达八韵,如《儋耳行》;隔句押韵者31首,换韵最多达十韵,如《游古佛洞》。规律换韵的古体诗共58首,其中逐句押韵者5首,换韵最多达五韵,如《陕北谣》;隔句押韵者53首,换韵最多达二十韵,如《纪行诗二十韵》。转韵古体诗韵部独用、同用及混用情况如下。

(一)独用

在郭沫若转韵古体诗的373个韵段中,若以“平水韵”为参照,韵部独用共214个韵段。

平韵:庚韵(19)、阳韵(16)、东韵(15)、真韵(13)、歌韵(10)、先韵(9)、支韵(8)、灰韵(7)、侵韵(5)、虞韵(4)、麻韵(4)、萧韵(3)、冬韵(2)、微韵(2)、寒韵(1)、删韵(1)、文韵(1)、蒸韵(1)、覃韵(1)、豪韵(1)。

仄韵:寘韵(14)、纸韵(8)、贿韵(8)、屋韵(6)、有韵(5)、宥韵(1)、皓韵(4)、队韵(1)、尤韵(8)、陌韵(4)、药韵(4)、养韵(3)、沃韵(3)、漾韵(2)、质韵(2)、职韵(2)、觉韵(2)、哿韵(1)、蟹韵(1)、宋韵(1)、翰韵(2)、送韵(1)、梗韵(1)、卦韵(1)、缉韵(1)、月韵(1)、锡韵(1)、屑韵(1)、勘韵(1)、叶韵(1)。

若以《中华新韵(十八韵)》为参照,独用为170个韵段,分别为唐韵(21)、庚韵(20)、痕韵(20)、齐韵(18)、寒韵(16)、侯韵(13)、姑韵(13)、开韵(12)、波韵(10)、豪韵(8)、东韵(6)、麻韵(4)皆韵(3)、支韵(3)、微韵(3)。

这也说明郭沫若转韵的古体诗中有44个韵段严格押“平水韵”而未混入现代音,170个韵段用韵既符合“平水韵”又符合《中华新韵(十八韵)》。

(二)同用

郭沫若转韵古体诗中两韵同用共93个韵段,如果与《中华新韵(十八韵)》进行比较,就会发现以下现象。

1.74例混用变为独用

《别母已三载》:人兵(“真庚”合韵变为“痕”独用)。

2.16例仍为两韵同用

《画为书祖》:祖余书居补初布如(“麌鱼”合韵变为“姑鱼”合韵)。

3.3例反而增加为三韵混用

《白杨来》:髓体以美纸(“纸荠”合韵变为“支齐微”混用)。

将上述仍为两韵同用的韵段再放入上古音系观察,有3例变为独用:

1.屑月合韵:《题赠福州脱胎漆器厂》悦绝辍越(“屑月”合韵变为“月”独用)。

2.麌语合韵:《遍地皆诗写不赢·张家口市十首·七里山渠》古宇语(“麌语”合韵变为“鱼”独用)。

3.歌支合韵:《儋耳行》多磨何歌阿那梭坡鹅禾婆过迤拖驼(“歌支”合韵变为“歌”独用)。

说明郭沫若在这些韵段中采用了上古音系的押韵标准。

(三)混用

郭沫若转韵古体诗中三韵及以上混用共32个韵段,与《中华新韵(十八韵)》进行比较有以下变化。

1.21例变为了独用

《陕北谣》:爱来块(“队灰贿”混用变为“开”独用)。

2.8例韵部混用数量减少

《丹娘魂》:魂芬焚闻员(“元文先”混用,变为“寒痕”合韵)。

3.3例韵部混用数量不变

《井冈山巡礼·绿化歌》:持基宜需泥滋离(“支齐虞”混合,变为“鱼支齐”混用)。

(四)异调相押

郭沫若转韵古体诗中异调相押共34个韵段,与《中华新韵(十八韵)》进行比较有以下变化。

1.28例变为韵部独用

《游温州江心屿》:上鸯裳放(“养阳漾”混用变为“唐”独用)。

2.4例异调相押变为两韵合用

《丹娘魂》:颈紘(“梗庚”合韵,变为“庚东”合韵)。

3.2例异调相押变为三韵合用

《游温州江心屿》:之师眉祠枝理(“支纸”合韵,变为“支微齐”混用)。

将上述押本韵、通韵、转韵之诗中以“平水韵”为标准出现韵部同用、混用或异调相押而放于《中华新韵(十八韵)》中变为独用的韵段统计起来,则为严格按照现代语音系统进行押韵的韵段,共187个韵段。加上与“平水韵”、《中华新韵(十八韵)》比较均为独用者,共411个韵段。而最初与“平水韵”比较,独用韵段仅286段,说明郭沫若转韵古体诗用韵以押现代音为多,具体韵目及数量如下:

寒韵(82)、唐韵(45)、痕韵(40)、豪韵(39)、侯韵(36)、姑韵(27)、开韵(26)、齐韵(25)、庚韵(24)、波韵(15)、麻韵(14)、东韵(13)、微韵(11)、支韵(6)、皆韵(4)、鱼韵(3)、歌韵(1)。

就用韵习惯而言,郭沫若最喜用“寒”韵,“唐”韵、“痕”韵、“豪”韵、“侯”韵次之。

四 成因分析

郭沫若精通旧学又对现代诗造诣颇深,故作诗时并不囿于一种音系,上文我们的比较结果足以证明这一点。正因如此,也造成了他几种音系混用的现象,这并非出韵或刻意合韵。

1.《黄山之歌》:眉斯奇奇之辞离泥衣披薇飞旗师稀随麋非芝歧之啼摧晖辞题痴篱诗皮微卑吹池疵时宜疲鲵为夷期威霓儿机雌挥杯漓。

在“平水韵”系统中,该诗属“支微齐灰”混用,而在现代音系中,该诗属“支齐微儿”混用。看似韵部通用数量未增加,对比每个韵脚字在音系位置的变化可以发现,“眉”在“平水韵”中属“支”韵,在《中华新韵(十八韵)》中属“微”韵;“杯”在“平水韵”中属“灰”韵,在《中华新韵(十八韵)》中属“微”韵;“衣”在“平水韵”中属“微”韵,在《中华新韵(十八韵)》中属“齐”韵。以上诸字在同一音系中并不押韵,放在两个音系中却有一些字变为了同部字,反映出郭沫若在用韵时实际发生了混淆。

2.《丹娘魂》:颈紘。

“平水韵”中,“紘”属庚韵,“颈”属梗韵;《中华新韵(十八韵)》中,“紘”属东韵,“颈”属庚韵。这里两字相押,是取“紘”在“平水韵”中的韵部及“颈”在《中华新韵(十八韵)》中的韵部,同样反映出音系的混用。

然而还有一部分韵段的合韵或混用现象放在任一语音系统中均不能变为独用,且即使是几种音系混用,仍不押韵,原因主要有以下数端。

(一)方言入韵

《颜氏家训》有云:“古今言语,时俗不同;著述之人,楚、夏各异。”不同方言区成长起来的作家,其语言特征在口语及书面语中均有不同程度的呈现。如,北宋江西人黄庭坚曾居住蜀地,他的词中有把“笛”字押入屋韵的,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二记载:“鲁直在戎州,作乐府曰:‘老子平生,江南江北,爱听临风笛。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予在蜀见其稿。今俗本改笛为曲以协韵,非也。然亦疑笛字太不入韵,及居蜀久,习其语音,乃知泸戎间谓笛为独,故鲁直得借用,亦因以戏之耳。”又如黄庭坚与南宋时长期寓居江西的山东人辛弃疾,都把“儿”字押入麻韵,这是以江西方言入韵。[9]郭沫若生于四川乐山,二十一岁方首次出川,故四川方言尤其乐山方言对他影响极深,他的古体诗中也因此保留了方言的痕迹。

1.[o]、[e]、[uo]韵混用。在郭沫若的古体诗中有4个韵段混用[o]、[e]、[uo]这三种韵尾,如《候车念立群》:坡科多所可我么跎锁那梭何波柯窠哦爹沱。在乐山方言中,[o]、[e]、[uo]均读为[o],[10]故以上诸字韵母均为o。

2.[-n]、[-ŋ]韵尾不分。在乐山方言中没有ing、eng、ung韵母,[11]这种现象也叫“前后鼻音不分”,同“平翘舌不分”一样,均是四川话具有标志性的语音特点,郭沫若《豫让歌》《遍地皆诗写不赢·怀来县八首·莫道姑娘年纪小》《头上照耀着红星》等诗均出现了这种情况。

3.[ou]、[u]韵混用。这两韵的混用在郭沫若古体诗中只有一例,即《豫秦晋纪游二十九首·观圆形殉葬坑》一诗中“侔”字与虞部字相押。在乐山方言中,“牟”“侔”等字韵母为u,[12]即与“目”同音,故郭沫若将其与虞部字相押。

4.[əŋ]、[uŋ]、[yŋ]三韵混用。在乐山方言中,韵母为eng、iong或ong的字多读为同一音,[13]即[əŋ]、[uŋ]、[yŋ]读[oŋ],郭沫若的古体诗《儋耳行》“容蒙躬兄通风从终翁中同空孔宗懂东”,即是典型代表。

5.[i]、[y]两韵混用。这两韵的混用主要表现在“去”这个字的读音上。今天四川方言中对“去”有至少两种读法,即[tʂ'iɛ51](“切”去声)或[tʂ'i51](“气”去声),郭沫若作诗时将“去”与“弟”“起”等字相押,可见郭氏读“去”为[tʂ'i51]音。

6.[ai]、[ie]两韵混用。这种情况在郭沫若古体诗中仅一例,即《赴解放区留别立群》一诗将“爱”“械”二字相押,上古音系中属物职合韵,“平水韵”中属队卦合韵,现代音系中属皆开合韵,是较少见的合韵现象,但我们也并不认为是偶然出韵。我们在对郭沫若现代诗歌的考察中发现了不少[ai]、[ie]混用的例子,如《第二十六首》“解来”、《外国兵》“械开骸”、《苦味之杯》“怀界”。乐山方言中“皆阶解界谐”韵母读为[iai],[14]即“机械”的“械”读为[tʂiai51],且乐山话比普通话多八个方言韵母,其中一个便是iai,可以说这一韵母的读音是乐山方言的一大标志。值得一提的是,郭沫若虽生于沙湾区,但沙湾话将[iai]读为[iế],[15]这里他将“爱”“械”二字相押,不仅体现方言入韵,也表明郭氏所操方言可能为乐山市区话。

(二)仿古的合韵

王力《汉语诗律学》曾指出:“古风之用韵,显然是规规矩矩地依照韵书。至于用韵的古风,并不纯然因为取其韵宽,少受拘束,可能地还有一种仿古的心理。”[16]郭沫若古体诗中的合韵有三类属典型仿古。

1.东冬合韵

在郭沫若古体诗中有17个韵段出现过东冬合韵的情况,如:《题画五首(一)》“中容风同”。

东冬合韵是古体诗中较常见的现象,史存直《从唐七家诗的用韵情况看〈切韵〉的性质》曾研究隋至中唐七位诗人即孟浩然、王维、李白、杜甫、韦应物、白居易、柳宗元的诗歌用韵,发现其诗作存在大量东冬合韵现象,有173次,占通押总数的14.6%。[17]

2.支微合韵

在郭沫若古体诗中有7个韵段出现过支微合韵的情况,如:《游温州江心屿》“之师眉祠枝理”。

据史存直统计,孟浩然、王维、李白、杜甫、韦应物、白居易、柳宗元的诗歌中有168例支微合韵,占通押总数的14.2%,[18]可见支微合韵也并非个别诗人用韵的偶然现象。

3.鱼虞合韵

在郭沫若古体诗中有24个韵段出现过鱼虞合韵的情况,如:《画为书祖》“祖余书居补初布如”。

同样,这在古体诗用韵中也是较常见的,孟浩然、王维、李白、杜甫、韦应物、白居易、柳宗元的诗歌中共有158次鱼虞合韵,占通押总数的13.4%。[19]

(三)文献讹误

《日之夕矣》是郭沫若1924年创作的一首古体诗,全诗36句,共转9韵,当中存在异文。丁茂远《〈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作“俄而妻至,二子追。子指乱石,定名欧”用韵为“屋微”合韵。后查郭沫若《小品六音》(1946)作“俄而妻至,二子追。子指乱石,定名欧”。“随、非”为微独用。从文献时代看,《小品六音》先于《〈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从诗义上讲,“俄而妻至,二子追随”意为“一会儿妻子来了,两个孩子追随其后”,若为“追逐”,未免难通文意;从诗韵角度看,独用较合韵更为合理。故丁书此处应是讹文。

五 余论

郭沫若研究古文字与古文献独成一家,反映出郭氏在音韵学上有相当高的造诣。他在古体诗创作中,分别运用了上古韵、“平水韵”及现代音韵,因此对其诗用韵的分析也呈现出一定的复杂性。通过与三种音系的比较,我们发现郭沫若在古体诗创作中运用现代音韵的情况最多,且最喜用“寒”韵;“平水韵”次之,以阳声韵居多;少数运用上古韵,均为阴声韵和入声韵。

郭氏的灵活用韵,也使得古体诗中出现混用两种音系标准的现象,如将甲字在“平水韵”中的音与乙字的现代音相押,不拘泥于韵书,形成了一种特有的用韵习惯。在郭沫若的古体诗中,还有部分属于方言入韵,这些韵段都保留了四川方言的痕迹。同时,仿古用韵也是郭沫若古体诗的一项特征,主要表现在“东冬”“支微”“鱼虞”几韵的合用上。由于郭沫若生平诗作众多,整理与保存程度不一,流传中难免有讹误。上文通过出韵发现讹文一则,望对日后郭沫若诗集修订工作有所帮助。

此外,在郭沫若古体诗中也不乏用韵巧妙之处,如《牛郎织女之歌》,全诗24句,一韵到底,每四句有类一绝句,首句入韵,且入韵之字系上句韵脚,末句韵脚与首句同,韵脚字依次为“流牛丘流牛舟舟愁悠悠休头头州缪缪浮流”,前后顶接,形成了一种回环连绵的语势,恰与诗歌基调相衬。还有一些转韵诗歌,转韵距离的长短缓促体现出诗歌不同的情感,如促收式易体现遒劲之风。此类特征均是深入了解郭沫若诗歌创作手法及挖掘诗歌主旨的线索,也是日后可撰专文探讨的话题。


[1] 黄毓芸,女,西南交通大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文献学古籍整理与出版。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科研项目——“郭沫若诗歌用韵总谱”课题成果之一(课题编号:GY2015C03;主持人:黄毓芸)。

[2] 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3] 丁茂远:《〈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

[4] 黄毓芸:《郭沫若古体诗韵谱》,《郭沫若学刊》2016年第2期。

[5] 《佩文诗韵》的韵部即“平水韵”的106部,分平、上、去、入四声,其中平声韵部30个,上声韵部29个,去声韵部30个,入声韵部17个。《佩文诗韵》所用的资料是金、元以后作诗用韵的根据,至今仍为诗歌创作者所惯用。我们曾将郭沫若古体诗韵脚字与上古韵、《切韵》、《佩文诗韵》、《中华新韵(十八韵)》四种音系分别作过一次比较,发现郭沫若在古体诗的创作中兼用上古韵、“平水韵”及现代音韵。“平水韵”属于较中间的语音系统,王力《汉语诗律学》指出:“仄韵古风如果系用本韵,仍旧是以《唐韵》或《广韵》为标准,并且依照同用的规矩,也就等于后代的‘平水韵’为标准。”同时《诗词格律概要》也指出:“古体诗用韵较宽,可以用平水韵,也可以用更宽的韵。”因此这里首先罗列与《佩文诗韵》比较的结果。

[6] 王力:《汉语诗律学》,中华书局,2015,第314页。

[7] 王力:《汉语诗律学》,中华书局,2015,第330~331页。

[8] 王力:《汉语诗律学》,中华书局,2015,第371页。

[9] 耿振生:《20世纪汉语音韵学方法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第19页。

[10] 赖先刚:《乐山方言》,巴蜀书社,2000,第33页。

[11] 赖先刚:《乐山方言》,巴蜀书社,2000,第33页。

[12] 赖金普:《乐山方言音系》,《乐山市志资料》1983年第1期。

[13] 赖金普:《乐山方言音系》,《乐山市志资料》1983年第1期。

[14] 赖先刚:《乐山方言》,巴蜀书社,2000,第13页。

[15] 赖先刚:《乐山方言》,巴蜀书社,2000,第10页。

[16] 王力:《汉语诗律学》,中华书局,2015,第327页。

[17] 史存直:《汉语音韵学论文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第179~200页。

[18] 史存直:《汉语音韵学论文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第179~200页。

[19] 史存直:《汉语音韵学论文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第179~2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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