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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酪锅 Cacheille

每位热爱奶酪的厨师都会面临一个难题:那些用剩的零零碎碎、边边角角的奶酪块该怎么办?它们要么太小太碎,要么太难看,无法端上台面。这里有个芳香又酒味十足的办法:老酪锅,普罗旺斯可贵的资源回收法。

任何软质或半软的奶酪都行,把用剩的零碎奶酪统统放进一口深锅,依个人口味加大蒜和烹调香草调味,然后把奶酪碎块揉成一团,加入足量的渣酿白兰地,彻底搅拌均匀,锅底就完成了。接下来数周、数月甚至数年,只消再加入更多奶酪,同时加渣酿白兰地就可以了。据说有一锅传奇的老酪就靠剩奶酪和渣酿白兰地,足足成熟了十年。说实在的,用“成熟”来形容这一锅稠密、香浓又黏牙的老酪的气味与滋味,再恰当不过了。

我知道有人会把这种老酪涂在面包上烤,做成味道浓烈、别具风味的韦尔斯奶酪面包。不过我比较喜欢直接从锅中舀出老酪,抹在一片法棍面包上,然后就着家里最醇厚的红酒,把美味送下肚。

艾克斯卡里松杏仁饼 Calissons d'Aix

意大利人有卡里松内饼(calisone),而希腊人有卡里重尼亚饼(kalitsounia),但是任何一个普罗旺斯人都会跟你说,在各种杏仁饼中,最出名的首推卡里松饼,而唯一正宗的卡里松杏仁饼(“正统的饼干之王”)是艾克斯出产的。

一片艾克斯卡里松杏仁饼张可以一口吞,吃得秀气一点,也可分两口吃,它是扁扁的菱形,两头略尖,状如狭长的椭圆。制饼的基本材料有杏仁、糖渍蜜瓜、果浆和糖,不过不同的制饼者各有其增香添味的配方,比如加一点橙花露,或者添少许柠檬或香草精。获准添加的材料仅有这些,如果还想在传统做法上玩别的花样,就不符合法定产区的规定,有关制饼的法规跟酿葡萄酒一样严格。

艾克斯制造卡里松杏仁饼无疑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至于这种饼当初何以盛行,史料说法不一,你可以从浪漫说和宗教说当中任选选一个。按前一个说法,雷内王和让娜·德·拉瓦勒一四七三年大婚之日的早餐桌上就有这种饼;依第二个说法,它是一六三〇年庆祝大瘟疫结束的弥撒用饼。也可能,这两个场合都有这种饼的踪影。

从那以后,卡里松从一种甜饼演变成一个产业,进而有了种种惯例和规定。比如,制饼用的杏仁必须产于地中海地区;不准添加防腐剂或人工色素;尺寸大小必须一致(不过也有例外,一九八八年曾有人制作超大的卡里松杏仁饼,重达二百零四公斤,长宽各逾三百六十五厘米与一百五十二厘米,这个巨无霸甜饼已列入吉尼斯世界纪录);而且,每一片卡里松杏仁饼当然都得在艾克斯生产。

法国人本就喜欢结党集派,组织联谊会、社团、协会、兄弟会、理事会等各式各样煞有介事的团体,因此,杰出的艾克斯卡里松杏仁饼业者自立组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从业者在一九九〇年获准成立“艾克斯卡里松杏仁饼制造业者联盟”,旋即以名称缩写UFCA见之于世。(该组织有个决不妥协的警句:“限定艾克斯,别处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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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盟的主要目的是保护正宗卡里松杏仁饼的完整性和名声,避免劣质产品鱼目混珠,以假乱真,就像法国美食行业其他多种受到保护的产品。如此一来,消费者便可获得质量保证。幸好,虽然产品制作的规定很严格,但要怎么食用,规矩却很宽松。随时都可以吃,配咖啡、茶、香槟或香甜的波姆威尼斯甜白酒都行。卿卿我我的时刻也相宜,如果你正在热恋中,心情又苦又甜,不妨买一盒特别的圆盒包装卡里松杏仁饼,一共有二十八片,排列成雏菊形,你可以一面拿出一片饼干,一面喃喃自语(在吃饼的空当):她爱我,她不爱我,她爱我……

据我所知,除此以外,没有别的饼干自称爱情晴雨表。可是话说回来,也没有哪种饼干像艾克斯卡里松杏仁饼如此不凡。

闯空门的贼 Cambrioleurs

虽然个人从来没有与普罗旺斯的贼打交道的经验,但是我一直对艺高人胆大的妙贼感兴趣,这类窃贼手法可比偷车贼和抢人皮包的普通强盗高明多了。而且,我发觉自己居然还挺喜欢有幽默感的贼,比如传奇大盗斯帕贾利,他曾在尼斯成功洗劫一家银行,后来被逮捕归案,却从法院破窗逃走,掉在一辆雷诺汽车的车顶,随即坐上接应的同伙的摩托车后座,扬长而去。他从此销声匿迹,却写信向那辆雷诺车的车主道歉,随信附上一张支票支付修车费。此后他一直逍遥法外。

乡间的窃贼虽然行事作风不像斯帕贾利那么惊人,窃盗手法却也颇具创意。他们的手法适应乡村环境,在这里,这些不速之客显然比他们的城里同行有优势:屋主简直是敲锣打鼓宣告自己不在家。普罗旺斯遍布着设备完善的大房子,作为屋主的第二个家,通常在夏季才有人住上两三个月,圣诞节和复活节也有人小住。其他时间,这些地处偏僻的房子空无人影。遮阳板紧闭,大门上锁,或者车道上吊挂铁链,这些都在宣告屋里没人。看到这些,窃贼们不免心喜,深信自己有几周甚至几个月的时间,可以不受打扰,好好干上一票。

由于窃盗季节很长,我们难免会听说有些窃案野心之大、作案时间之长、过程之复杂,都令人叹为观止。比如,一整间设备齐全的厨房连同顶级La Cornue厨具、十二棵成株橄榄树(很容易移植)、一对古董铁门外加两根支撑石柱、数百片十九世纪陶土屋瓦、雕像、陶瓮、一座小露台,你可能以为这些东西既牢固又笨重,肯定偷不走,小偷们却把它们连根拔起,悉数搬走。

这件事我是从一位名叫杰基的权威人士那里听说的。杰基数年前自警界退休后,开了一家保安顾问公司。他专擅保安电子科技,称之为隐形墙。他可以把你家变成一座碉堡,用电铃、传感器、闪光灯、屋顶警报器等保护你家,任何你想象得到的保安设备一应俱全,就是没有杀人激光,可能的话,他巴不得把杀人激光也列为设备之一。他在警方有人脉,因此能跟上窃盗手法的最新发展。下面这个案例是他近年最欣赏的窃盗手法之一。

我们谈的是离艾克斯不远的一幢豪宅,那幢宅第因有两条凶猛的大型杜宾犬守卫而远近闻名,一到晚上,两条狗就在院落各处横行霸道。尽管如此,豪宅还是失窃了。两条狗从头到尾没有叫一声,它们毫发未伤,第二天早上依旧健健康康。窃贼是怎么得手的?不可能是对狗下了迷药,因为它们受过训练,只吃自家人喂的东西。调查显示,两条狗也未被拴住注射镇定剂,但它们的确比平时略显精神不振,也更友善。警方办案陷入僵局,案情成谜。

直到窃贼企图销赃被捕,谜团才解开。经过审讯,案情水落石出,窃贼除配备了手套、玻璃刀、万能钥匙等一般行窃工具外,还带了两条发情的母狗。他们放了两条母狗,杜宾犬很快找到它们,趁四条狗在树丛中大享美好时光,窃贼登堂入室,为所欲为。

遇到对细节如此一丝不苟的窃贼,小心谨慎的屋主该怎么办?我问过杰基,他的建议是,留在家里,最好还备好一把猎枪。

消防飞机 Canadairs

我们大多数人只在电视上看过森林大火,那景象令人不舒服,甚至胆战心惊,所幸火场离自家十万八千里。而在普罗旺斯,森林大火离我们很近,是每年夏季都如期而至的惨事。

干旱、劲风加上人类的粗心大意酿成了火灾。更糟的是,不少森林火灾是遭人蓄意纵火,这些纵火狂内心藏着变态的冲动,就是想看到美丽的乡野付之一炬。

无论火灾原因是什么,无论罪魁祸首是什么人,眼见深蓝色的天空中,浓密的黑烟直冲云霄,便足以令人惊慌得心怦怦跳,本能地朝天伸出食指,判断风向。

头一回看见森林大火冒出的黑烟时,火灾现场离我家约十九公里。我心想,哪个可怜的家伙要倒大霉了,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不久,我听见狗在哀叫,就往窗外一看,只见灰烬如雪花般落在我家院子里。风向变了,火势蔓延,虽然还看不见火焰,但已不再隔着令人安心的距离。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消防飞机。

四架红黄相间、机腹笨重的双引擎飞机,从空中轰隆隆飞过,载着水或阻燃剂,驶向冒烟处。(后来我获知,从有人报告失火,到消防飞机起飞,平均用不了十五分钟。)飞机驾驶员有天上救火员和水轰炸员之称,在我看来,他们每一位都应该获颁勋章,以表彰其卓越的技术和英勇的表现。看得出,这份工作对技术和勇气都有很高的要求。

空中救火的构想于一九五〇年代初首见于加拿大和美国。测试显示,由飞行中的飞机从空中灌水,水柱不会被风吹散,而会落在一片多少还算集中的区域。换句话说,就像可以瞄准火焰的水弹。测试的消息横渡大西洋,法国一位名叫阿瑞吉的长官说服政府其他长官,成立了一支飞行队,飞机配备消防设施,以应付每年肆虐法国南部各地的森林火灾。

一开始,这支队伍还算不上真正的队伍,只有两架卡特利纳水上飞机和八位队员。四十年光阴流逝,如今这支飞行队有二十八架飞机,夏日在马赛的马里尼昂机场常可见到其中多架飞机排列成行,蓄势待发。至于队员,也已增至一百四十八位,包括行政人员、维修工程师、专业技工、导航人员,还有飞行员。

想加入飞行队可不容易,申请人一般得年满四十岁,具备十二年的专业经验、三千小时的飞行时数以及有效的IFR资格(这是仪器导航飞行资格证书,只比顶尖航空公司飞行员所需资格低一级)。每一百名应征的飞行员,只有一位会被录用,此人必须从最基础开始受训。首先要接受一年的新生训练,观摩学习,第二年担任消防飞机的副驾驶,其后七至十年负责单独驾驶较小型的“追捕者”飞机,最后晋升为消防飞机的机长。很少有人在五十五岁以前登上这个尊贵的位置。

新机长负责操控一种古怪的飞机,既是飞行器,又像鹈鹕和水桶,虽然是奇怪的组合,却极有效率。其专门设计目的是从一地取水,到另一地倒水,一气呵成,中途没有任何停顿,过程如下。

飞机以约一百八十公里时速接近水源,然后减速至一百四十五公里左右,降落接触水面。这时消防飞机既不在飞行,也不是漂浮在水上,而是像水上飞机一样,机身与水面保持七度角,以防机翼被波浪损坏。接着飞机时速减至一百一十公里左右,机腹的两支水勺张开,以每秒约五百公斤的速率汲水,这时飞行员须不时调整操纵装置,抵消快速增加的机身重量,以免飞机一头栽入水中。容量六千升出头的水箱,在十二秒内装满,飞机加速到每小时一百四十五公里后起飞。接下来的过程就非常危险了。

最严重的大火总是发生在米斯特拉尔风袭来的时节,阵风时速至少一百三十公里,单就这一点便足以使低空飞过平坦的乡间变得格外危险。然而对飞行员来说还有件不幸的事,那就是,普罗旺斯的乡间一点也不平坦,有丘陵、峭壁和高山,有险峻狭小的山谷深壑,这些地方发生火灾时,从地面上升的气流灼热且湍急多变,偏偏可见度又低,除浓密的白色烟雾外,什么都看不到。在这种情况下,飞行员仍必须将水准确地浇灌在最能有效灭火的地方,不是灌一次水就好,而是必须一再重复,有时要日复一日地出任务。

我想,这些飞行员肯定知道一次小小的判断失误,便会带来落水或被焚为灰烬的后果,但是他们终究习惯了这种工作。所有的飞行员都令人佩服,其中一位更是令人敬佩有加。莫里斯·勒瓦扬在其飞行生涯中,共投灌了一万两千三百五十六次水,这项令人惊叹的世界纪录如今已列入一本专门记载奇行壮举的圣经,即吉尼斯世界纪录。

如果近年的历史可供参照,那么今年恐怕还会有森林火灾,可能有数十起。只能期望,始终有莫里斯·勒瓦扬这样的人蓄势待发,将为我们灭火。

卡蒂尔-布雷松 Cartier-Bresson

我们都知道卡蒂尔-布雷松的成就,他拍摄的举世闻名的照片使他成为二十世纪最著名的摄影师之一。不过我想知道,到底有没有人注意到他晚期拍的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摄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当时他已放弃摄影多年,转而专注绘画,但发生在普罗旺斯的一场口角让他重出江湖。

蒙特瑞斯坦是一个小村子,位于阿普特到上普罗旺斯的N100公路沿线。和大多数村庄一样,村民为安享宁静的生活,一般都会容忍邻居的古怪念头。不过,偶尔有人做的事太恶劣,简直令人难以启齿,引起全村公愤,人们纷纷起而抗议。这就是发生在蒙特瑞斯坦的风波。

有个居民(要是没记错,是个英国佬)沿着他的地产边界,砌了道矮石墙。那石墙砌得不错,甚至挺好看的,事主大概以为那道墙不可能冒犯任何人。

可他错了。不久便有人注意到,有一小段新墙横跨一条自古以来便有的小路,阻挡了村民通行。问题显然很严重,需要迅速采取行动。

有人通知了媒体,地方报《普罗旺斯报》派了一位记者,应该是采访调查记者,来到现场。可是要想让报道完整,就应该配一张照片,拍下那堵引发众怒的石墙。凑巧村里住着一位知名的退休摄影家。我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被说服重拾照相机,但《普罗旺斯报》的相关报道配了一张照片,那是你我都拍得出来的简单照片,画面上有幢房屋,屋前有道矮墙。照片下印有摄影者的大名:卡蒂尔-布雷松。

茄子鱼子酱 Caviar d'Aubergine

一般认为茄子原产于印度,后来流传到巴尔干半岛、中东和地中海地区,一路累积食谱。其中有个食谱叫“茄子鱼子酱”,又称穷人的鱼子酱,之所以叫这个名,是因为如不细看,茄子的籽很像红鲟的卵。有人形容它是典型的犹太菜、典型的保加利亚菜、典型的希腊菜,说不定还可以说成其他半打国家的典型菜色。不过,一旦尝到美味便会迅速加以认可的普罗旺斯人,不但接纳了这道菜,还改称其为“普罗旺斯经典老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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