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句秀、骨秀与神秀

十四 句秀、骨秀与神秀

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评析】

王国维此条分析温庭筠、韦庄、李煜三家词,指出三家之美学特质为“句秀”“骨秀”“神秀”。“文如其人”,三家之所以表现出这样的特质,是其人生的阅历与体悟、超越的结果。作为花间鼻祖,温庭筠是唐初宰相温彦博后裔,出生于没落贵族家庭。温庭筠少年才俊,然多次考进士均落榜,故其后来行为更为放浪,恃才傲物,多犯忌讳,一生未得志。然其未经历国破家亡的大痛苦,故其才多情少,且不够深情,故其为词,浓艳精致,主要表现在字句之间,故为“句秀”;韦庄则少有大志,广明元年(880)四十五岁,在长安应举,正值黄巢军攻入长安,遂陷于战乱,与弟妹失散。中和二年(882)始离长安赴洛阳。中和三年(883)春,四十八岁仿乐府作《秦妇吟》,为百姓痛哭,为千古名作。乾宁元年(894)五十九岁登进士第,授校书郎。后去蜀地为官。天祐四年(907),韦庄力劝王建称帝,后王建任命他为宰相。蜀之开国制度多出其手,后终身仕蜀,官至吏部侍郎兼平章事。韦庄由于阅历丰富,又加上鼎革之变,他的词表现出一种深度,故王国维称之为“骨秀”。李煜则“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公元976年,后主肉袒出降,被俘到汴京,封违命侯。“一旦归为臣虏,沉腰侧鬓消磨”。经历了国破家亡,其感慨深刻,直为以血为词,“李煜的艺术笔锋最善于深入到人的心灵最深处,而又能用具有高度概括性的比喻和形象的语言,把那种抽象的、可感而不可说的感情,真实具体地描绘出来,完成抒情诗人自我心理形象的塑造。”(汤大民《王国维“境界”说试探》,《南师学报》1962年第3期)故王国维评为“神秀”。正如叶嘉莹《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解析曰:“温庭筠词有‘句秀’,自当指其词句之华美如‘画屏金鹧鸪’之‘精艳绝人’。端己词之所谓‘骨秀’,则当是指其本质上的内容情意真挚之美而言,至于词藻则端己词但以本色自然为美,绝不同于飞卿词之藻绘修饰,故称之为‘情深语秀’而以‘弦上黄莺语’拟之。不过端己之以情意真挚之本质取胜者,虽曰‘骨秀’,然而其情意却又不免过于质实。至于李后主词则其眼界之大、感慨之深,以及气象之广远,有时竟然可以不为其所写之现实情意所拘限,而有着以精神之生动飞扬涵盖一切之意,故曰‘神秀’也。所以按照《人间词话》的例证来看,则所谓‘句秀’当是指词句藻饰之类,所谓‘骨秀’是指情意本质之美,而所谓‘神秀’则当是指精神之生动飞扬足以超越现实而涵盖一切的一种美。”温词特质在词句华美,韦词特质在情意真挚,李词特质在精神飞动,深刻地把握了王国维所论之要害。周锡山《王国维美学思想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温词句秀,认为其词句华美,情、义不深,不如韦庄词有刻骨铭心之深情,而李煜则巧夺天工,多神来之笔,罕有人及。”亦颇为深刻。

 

  1. 韦端己:韦庄。
  2. 李重光:即李煜(937—978),字重光,五代南唐后主,世称李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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