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惊悸的心情消失后,亚杏迈开脚步朝前走去;望望那一堆围作一团的人群,望望人群中间那根有如雨伞般的马票杆。马票,在风中飘呀飘的。那贩售马票的中年男子仍在讲述他目击抢劫金铺的情形。他的声音很大。没有人向他购买马票。亚杏想:“中了马票之后,买三层新楼,两层在旺角区,一层在港岛的半山区。我与阿妈住在港岛;旺角的两层交给阿爸收租。”——亚杏的父亲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中午出街,总要到深夜才回来。没有人知道他在外边做什么,连亚杏与她的母亲也不知道。
走到那家被劫的金铺门前,亚杏站定。许多人站在那里观看。金铺的铁闸拉下一半。亚杏看不到里边的情形,索性蹲下身子,虽然看到几条大腿在移动,却不知道那些人在里边做什么。警察走来维持秩序,不许闲观的人接近被劫的金铺。闲观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七嘴八舌,每一个人都将嗓子提得很高,企图凭借声调去压服别人。
在她前面,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用左臂围住女的肩膀,女的用右手臂圈住男的腰部。
“有一天,我有了男朋友,也要用这种姿态在街边或公园或郊外行走。”她想,“到什么地方去找男朋友?我为什么交不到男朋友?楼下士多的伙计亚财常常对我笑,我不喜欢他。他的牙齿凹凹凸凸,长长短短,很难看。他有一只酒糟鼻,很难看。他的太阳穴有一块瘢疤,很难看。我要找的男朋友,必须像电影小生那样英俊。”
走了一阵,她见到一个年轻男子,瘦瘦高高,长头发,穿了一条“真适意”牌的牛仔裤,右手插在裤袋里。裤子是蓝色的。裤袋却是红方格的。亚杏盯着他观看,再也不愿将视线移到别处。那年轻男子用牙齿咬着一支细长的香烟。
亚杏走到他身边,望望他。
他转过脸来,望望亚杏。
使亚杏感到失望的是:这个用牙齿咬着香烟的年轻男子,不但没有对她多看一眼,反而大踏步穿过马路去了。亚杏望着他的背影,仿佛被人掴了一耳光似的。她希望疾驰而来的军车将他撞倒。
继续沿着弥敦道走了一阵,忽然感到这种闲荡并不能给她什么乐趣,穿过马路,拐入横街,怀着沉甸甸的心境走回家去。横街有太多的无牌小贩,令人觉得这地方太乱。亚杏低着头,好像有了什么不可化解的心事了。其实,那只是一种无由而生的惆怅。她仍在想着那个用牙齿咬着香烟的男子。她固执地认为年轻男子应该留长头发、应该穿“真适意”的牛仔裤、应该将右手塞在裤袋里、应该用牙齿咬着香烟。她希望能够嫁给这种男子。这样想时,已走到距离家门不足一百步的地方。她见到地上有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