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杜牧/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10 杜牧/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秋意渐浓,夜色渐深,天地之间,万籁无声。

银白色的蜡烛孤零零地伫立在窗台,微弱的光萦绕在它的周身,淡淡地投映到屏风上,悄无声息间,平添了几分暗淡与幽冷。

一个人的时光,也许注定要与寂寥为伴,黑夜是挣脱不掉的枷锁,它帮衬着孤单绑架了孤身一人的宫女。百无聊赖时,感觉满天繁星都在对着自己眨眼睛,带着些许不为人知的心事,小心翼翼地搜寻可以赶走落寞的办法。

一把绫罗小扇在手,是道不尽的许多愁,她追赶着四散飞舞的流萤,想要寻得一点快乐,忙碌一通,却只是枉然。古人常说“腐草化萤”,经常出没在草丛荒冢间,有它的出现,就预示着荒凉,没有生气。

薄凉的夜色,浸出心底的寒意,她的生活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了指望。当短暂的热闹散去,徒留下斑斑驳驳的寂寞,她已经记不得如此无聊的日子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当她有所察觉的时候,无事可做的一天又一天,早已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日。

卧在榻上,望着星星点缀的夜空,思绪一下子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牵牛星隔着迢迢银河,与织女星遥遥相望,对视无言,唯有思念在蔓延。

她是天帝的孙女,他是牧牛的凡人,一见钟情的爱情让他们甘愿违反天条,去过织布耕田、粗茶淡饭的平淡生活。强大的还是天上翻云覆雨的手,银簪一划,顷刻间银河毕现,从此,唯有七夕这天,一家人才有团聚的时刻。

爱情到底是什么模样,真的如旁人说的那般,充满甜蜜与欢喜吗?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她,纵然向往,却只能在高墙之内,仰着头自顾自地琢磨、幻想。

天色已晚,月光挟裹着寒意扑面而来,已经到了就寝的时间,她却迟迟不肯回房,比起恼人的孤独无助,这点侵人的寒意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孤单是常态,那么她不甘心如此了却一生,那些繁花似锦的梦,还没来得及实现,就不经意间落到了如此境地。

夏日用来纳凉的扇子,陪伴她熬过酷暑,来到秋天,依旧是这把扇子。相传汉成帝班婕妤为赵飞燕所谮,曾集千娇百宠于一身的她,一时间成了失宠之人,将所有的苦涩悉数咽下,写下《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扇子成了失宠女子的象征,王昌龄在《长信秋词》写道:“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不管如何都改变不了被遗弃的命运。

三言两语间,一位独处深宫之中的宫女形象跃然纸上,她想要解脱的期望,不得解脱的哀怨,在动静之间描绘得淋漓尽致。这不仅是她的悲哀,更是整个封建时代的悲哀,宫女的命运成为那个时代全部妇女的缩影。

愁绪满腹,却不知道该如何排遣,孤寂之感布满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幽幽哀怨此起彼伏,肆意乱撞,根本不受控制。她的悲与苦,旁人不会懂,她也只好憋闷着,有朝一日,会不会等来彻底解脱的那一刻?

其实,她的苦,诗人感同身受。

杜牧,字牧之,号“樊川居士”,他是宰相杜佑之孙,杜从郁之子,26岁中进士,授弘文馆校书郎。后赴江西观察使幕,转淮南节度使幕,又入观察使幕。史馆修撰,膳部、比部、司勋员外郎,黄州、池州、睦州刺史等职,最终官至中书舍人。

杜牧对自己的家世很自豪,他说:“旧第开朱门,长安城中央。第中无一物,万卷书满堂。家集二百编,上下驰皇王。”

怀有满腔热血与壮志豪情,只可惜与盛世大唐无缘,生于晚唐,没能亲眼目睹如日中天的大唐,只看到了它的衰败和没落。

他有一段安稳富足的童年生活,杜佑的樊川别墅位于长安城南,林亭美宅,草木幽邃,他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并且深受家学的熏陶,为他的文学之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可惜好景不长,祖父、父亲相继去世,颠覆了他原本的平静生活,贫困逐渐向他靠近,“食野蒿藿,寒无夜烛”,这是他曾经难以想象的日子,如今身处其中,才深切感知贫贱的艰辛。

20岁时,便已博通经史,对于治乱与军事有着精辟独到的见解,23岁时一首《阿房宫赋》使他声名鹊起,“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其以史明鉴的睿智可见一斑。

五十知天命之年,卒于长安,走完坎坷的五十载春秋。面对这个中兴无望,且内忧外患的时代,纵然忧心如焚,极度渴望力挽狂澜,无奈单凭一己之力怎能与历史的车轮对抗。

济世安民的宏愿,只存在于他的期待中,如天边的繁星遥不可及。

他在《郡斋独酌》里这样描绘自己:“岂为妻子计,未在山林藏。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弦歌教燕赵,兰芷浴河湟。腥膻一扫洒,凶狠皆披攘。生人但眠食,寿域富农商。”

他“关西贱男子,誓肉虏杯羹”的气概,堪比驰骋疆场的勇士;“治乱兴亡之迹,财赋甲兵之事,地形之险易远近,古人之长短得失”的睿智,堪比诸葛在世;“主兵者,圣贤材能多闻博识之士,则必树立其国也;壮健击刺不学之徒,则必败亡其国也。然后信知为国家者兵最为大,非贤卿大夫不可堪任其事,苟有败灭,真卿大夫之辱,信不虚也”的主张,堪比军事谋略之大家。

一身的文韬武略无处施展,深感自己怀才不遇,大丈夫志在四方,只可惜没有给他提供展翅翱翔的空间,愿望落空的无奈,跟随他始终,也因此造就了他放旷不羁的性格。

据《唐才子传》载,“后人评牧诗,如铜丸走坂,骏马注坡,谓圆快奋争也”。刘熙载在《艺概》中也称其诗“雄姿英发”。

走近他,就不难发现,他的每一首诗都体现着他的张扬个性,洒脱不羁,又俊朗飘逸。他热衷于军事和政治,曾悉心研究过《孙子》,写下十三篇《孙子》注解,一篇策论咨文被宰相李德裕采纳,一时备受瞩目。

可用之才却生不逢时,正值晚唐江河日下,昔日的繁荣早已烟消云散,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成为多少人魂牵梦绕的过去,每每忆及,都禁不住唏嘘感叹一番,如今留给后人的,只有昏聩无能的君主、连绵不绝的战事,以及独断专权的宦官,内忧外患击溃了这个昔日的帝国。

他想要做些什么来挽救摇摇欲坠的国家,熟读史书、精通军事,奈何看透了时局却看不透命运,在他去世后不过几年时间,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不断壮大,几十年后,便彻底推翻了这个王朝,江山易主也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请数击虏事,谁其为我听”,他的理想和抱负,他积聚已久的才能,在这个持续衰败的年代里,变得一文不值,纵然悲愤,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恶化。

茫茫人海中,纷乱的大千世界中,竟然找不到依托。

相比于困在宫中的悲苦宫女,也许他更自由,当幻想破灭,再难成全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人是多么渺小的存在,这一生之中,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与其苦苦挣扎,倒不如顺其自然。

可他做不到顺其自然,糟糕的心情需要释放,于是酒肆就成了绝佳的去处,饮酒成了他摆脱烦恼的良药,岂不知借酒消愁愁更愁。

不胜酒力的他,拥着酩酊醉意,将才情随意挥洒,无拘无束,无所顾忌,“高人以饮为忙事”“但将酩酊酬佳节”“半醉半醒游三日”,他与酒已经难舍难分,哪怕“一世一万朝,朝朝醉中去”,也是心甘情愿。

事实上,再浓烈醇香的美酒,也只是短暂的快活,此刻“乞酒缓愁肠”,下一刻却“得醉愁苏醒”,酒入愁肠,更添些许愁滋味,无论醉着还是醒着,现实的噩梦总是追随着他。

事已至此,那就这样吧。满腹经纶也好,壮志未酬也罢,都随风去吧,不如及时行乐,游戏人间。

风流倜傥的杜牧,在扬州畅游,踏遍青楼酒肆,常常宿醉不归,将天与地,白与黑,一并抛诸脑后,一并忘却。

不加节制的消遣方式,让淮南节度使牛僧孺大为担忧,为了确保他的安全,甚至暗中派人保护他。当杜牧调任回京的那天,牛僧孺将兵卒们发回来的平安帖拿给他看,满满一筐的平安帖令他惭愧至极。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功名未成,艳情却不在少数。可不论他如何沉迷花街柳巷,他依旧是杜牧,一个有头脑的诗人,他以史讽今,句句切中要害。

走过五十载风风雨雨,墓志铭是他留给世人的最后一份心情,虽然平实无奇,与往日里的大手笔有所差距,却依旧掩盖不住他的文采。据《新唐书》载,墓志铭完成后,他闭门不出,将之前的文章悉数整理,挑出十几篇后,将其余的一概焚毁。

或许,外人以为他此生飘逸俊朗,把酒纵情,酣畅淋漓,而这一切背后,也许是他独自承受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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