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虎皮褥子
秋天来了,黄叶飘落,天气渐凉,大地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凋零。正宁二中的前院里,砖砌的护墙围起的花圃里,各色的菊花开得正盛。菊花的芳香很清淡,淡雅中透出清馨。
霜愈来愈重,于是,草蔫了,树秃了,黄土地渐渐变得赤裸了。然而,只有菊花,霜重色愈浓,五颜六色,争奇斗艳,方显出高傲不畏寒霜的气节。花圃的四角,有四株幼柏,树冠虽只伞那么大,却苍翠墨绿,生机盎然。靠上房的两株柏上,拉了一条铁丝。每日午休过后,太阳渐向西南倾斜时,铁丝上便晒出一条虎皮褥子来。你没见过真正的老虎,但这张从虎躯体上剥下来的带头带尾的完整的虎皮,却使你深切地感受到“虎老雄风在,虎死威不减”这句话的含义。
课余时,你喜欢站在花圃前,看一阵菊花,再看一阵虎皮褥子。心里展开遐思与联想。高校长是城东高家台村高财主的儿子,是解放前在西安念完大学的高级知识分子,又是正宁县第二中学的校长,当然是大贵大福之人,连他的相貌也是不凡的。自然,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配铺一张虎皮褥子睡觉。说不清什么原因,你愈来愈钦佩敬重起他来。有一度,他几乎成了你心中的偶像。
听你父亲说,高奠巍校长和你小学的高兆馨老师,是堂兄妹,都是高财主的后代。你的曾祖母和爷爷,就曾在高财主的家里被收留过许多年。如今,你又是高校长和高老师的学生,这也许是一种机缘与命运吧!
你和父亲,后来与高校长和高老师都很熟悉了,但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挑明高家与张家祖上的瓜葛。也许,愈是神秘的事物,反而愈有存在的价值吧!你总想,地主富农,不一定全都是本质很坏的阶级敌人,而贫农下中农,也未必就是质底血红的纯粹的无产阶级先进分子。好中有坏,坏中有好,既符合物种进化的规律,也符合自然宇宙的法则,还符合中国传统的古典哲学思想,似乎更符合马列主义的哲学原理。但遗憾的是,我们在许多时候与许多方面,却与这一真理背道而驰,且越走越远。其代价,也是惨重的。
不久,县文教局下来了一正一副两位局长,考察学校的教学情况。当夜,他们就在高校长的房子里,和柳教导主任一起,灯下长谈。
教室里,灯火通明,正是晚自习。你正与三位学友同在灯下温习功课,一位同学从外面来到你身旁,嘴贴住耳朵,悄悄说:“快去听,高校长正讲着你哩!”
偷听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这,你懂得。但高校长不知给教育局长讲你的什么,会不会是王光石这时告了你的黑状?你心里一虚,不由得慌乱起来。你犹犹豫豫地来到前院里,高校长的窗前,已站满了偷听的学生。你躲在人后,恰好站在高校长晒虎皮褥子的地方,忧心忡忡地听着。
高校长清脆的嗓音,与灯光一起辐射出来:“抓教育,要从新生进校就打好基础。张其昌考了第一名,去年又是同级的第一名,我给班主任和几个教研室的组长都讲了:要抓他,只要抓紧不放松,他是个考大学的好苗子。”
从此,学校前院的高校长的虎皮褥子,就增添了你向上的力量与美好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