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

祢衡（173—198），字正平，平原般（今山东临邑县）人。东汉末文学家。恃才傲物，得罪曹操。曹操将祢衡送与刘表，欲借刘表手杀他。他又得罪刘表，刘表又送与黄祖，后因辱骂黄祖被杀。

鹦鹉赋（并序）

时黄祖太子射宾客大会⁽¹⁾，有献鹦鹉者，举酒于衡前曰：“祢处士，今日无用娱宾，窃以此鸟自远而至，⁽²⁾明惠聪善，羽族之可贵⁽³⁾，愿先生为之赋，使四坐咸共荣观，不亦可乎？”衡因为赋，笔不停辍，文不加点。⁽⁴⁾其辞曰：

惟西域之灵鸟兮⁽⁵⁾，挺自然之奇姿。体金精之妙质兮，含火德之明辉。⁽⁶⁾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⁷⁾。故其嬉游高峻，栖跱幽深⁽⁸⁾，飞不妄集，翔必择林。绀趾丹觜，绿衣翠衿。⁽⁹⁾采采丽容，咬咬好音。⁽¹⁰⁾虽同族于羽毛，固殊智而异心。⁽¹¹⁾配鸾皇而等美⁽¹²⁾，焉比德于众禽？

于是羡芳声之远畅，伟灵表之可嘉。⁽¹³⁾命虞人于陇坻，诏伯益于流沙。⁽¹⁴⁾跨昆仑而播弋，冠云霓而张罗。⁽¹⁵⁾虽纲维之备设，终一目之所加⁽¹⁶⁾。且其容止闲暇，守植安停⁽¹⁷⁾；逼之不惧，抚之不惊；宁顺从以远害，不违迕以丧生。⁽¹⁸⁾故献全者受赏⁽¹⁹⁾，而伤肌者被刑。

尔乃归穷委命⁽²⁰⁾，离群丧侣；闭以雕笼，翦其翅羽⁽²¹⁾；流飘万里，崎岖重阻；逾岷越障，载罹寒暑⁽²²⁾。女辞家而适人⁽²³⁾，臣出身而事主。彼贤哲之逢患，犹栖迟以羁旅⁽²⁴⁾。矧禽鸟之微物，能驯扰以安处？⁽²⁵⁾眷西路而长怀⁽²⁶⁾，望故乡而延伫。忖陋体之腥臊，亦何劳于鼎俎？⁽²⁷⁾

嗟禄命之衰薄，奚遭时之险⁽²⁸⁾？岂言语以阶乱，将不密以致危？⁽²⁹⁾痛母子之永隔，哀伉俪之生离。匪余年之足惜，愍众雏之无知。⁽³⁰⁾背蛮夷之下国⁽³¹⁾，侍君子之光仪。惧名实之不副，耻才能之无奇。羡西都之沃壤，识苦乐之异宜。⁽³²⁾怀代越之悠思，故每言而称斯。⁽³³⁾

若乃少昊司辰，蓐收整辔。⁽³⁴⁾严霜初降，凉风萧瑟。长吟远慕，哀鸣感类⁽³⁵⁾。音声凄以激扬，容貌惨以憔悴。闻之者悲伤，见之者陨泪⁽³⁶⁾。放臣为之屡叹，弃妻为之歔欷。⁽³⁷⁾

感平生之游处，若壎箎之相须；⁽³⁸⁾何今日之两绝，若胡越之异区⁽³⁹⁾？顺笼槛以俯仰，窥户牖以踟蹰⁽⁴⁰⁾；想昆山之高岳，思邓林之扶疏。⁽⁴¹⁾顾六翮之残毁，虽奋迅其焉如？⁽⁴²⁾心怀归而弗果，徒怨毒于一隅⁽⁴³⁾。苟竭心于所事，敢背惠而忘初？⁽⁴⁴⁾托轻鄙之微命⁽⁴⁵⁾，委陋贱之薄躯。期守死以报德，甘尽辞以效愚⁽⁴⁶⁾。恃隆恩于既往，庶弥久而不渝。⁽⁴⁷⁾

【简释】

(1) 黄祖：江夏太守。太子：黄祖的长子黄射（yì）。

(2) 衡：祢衡。处士：对有才无官者的称呼。用：以。窃：谦称。

(3) 羽族：鸟类。

(4) 缀：连缀词句。文不加点：形容作文敏捷，一挥而就。

(5) 惟：语首助词。西域：中国西部。

(6) 金精：古以为西方属金，主白色。因鹦鹉羽毛白色，体现金的精华，所以称金精。火德：古以为南方属火，主赤色。因鹦鹉嘴是红的，故称。

(7) 识机：能预见。

(8) 峙：立。

(9) 绀（gàn）：青中带红。觜：即“嘴”。衿（jīn）：衣襟。衣、衿：这里均指鸟羽。

(10) 采采：盛装貌。咬咬（jiāo）：鸟鸣声。

(11) 羽毛：鸟类。心：心思智慧。

(12) 皇：即“凰”。

(13) 芳声：美好名声。畅：传播。灵表：高尚的仪表。

(14) 虞人：掌管山泽的官。陇坻（dǐ）：山名。伯益：传说唐尧时掌山泽的官。流沙：西部地区。一说为沙漠地区。以上两句说让虞人、伯益捉捕鹦鹉。

(15) 弋：射鸟的箭。云霓：指极高处。

(16) 终：最终。一目：一个网眼。

(17) 守植：志向。安停：安定。

(18) 远：避开。违迕：违逆。

(19) 全：指鹦鹉完好无损。

(20) 归：陷于。委命：听命于人。

(21) 翦：即“剪”。

(22) 障：山名。载：发语词。罹：遭受。

(23) 适：嫁。

(24) 栖迟：停留。羁旅：他乡做客。

(25) 矧（shěn）：何况。能：反问语，“能不”。驯扰：驯养。

(26) 眷：怀念。

(27) 忖：忖度，猜想。鼎俎：烹饪器具。俎：古代切割肉类用的砧板。

(28) 奚：何。险（xī）：危险。

(29) 阶乱：招引祸乱。将：或者。不密：泄密。

(30) 匪：非。愍：怜悯。

(31) 下国：指出生的蛮夷之地。光仪：光华的仪容。

(32) 西都：长安。此句讲长安沃饶，对人乐，对己苦。

(33) 代：代郡，在晋北。越：南越。悠思：长远的思念。古诗有“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句。斯：这（话）。

(34) 少昊（hào）、蓐收：都是主宰秋季的神。《礼记》：“孟秋之丹，其帝少昊，其神蓐收。”司：掌管。辔：马辔。

(35) 感类：感动同类。

(36) 陨：落。

(37) 放：被放逐。歔欷：哭泣时抽噎。

(38) 游处：交游的知交。壎箎（xūn chí）：乐器。壎：即埙，陶制乐器。箎：竹制乐器。相须：相应和。

(39) 胡：指北方。越：指南方。

(40) 牖（yǒu）：窗户。踟蹰（zhí chú）：徘徊貌。

(41) 昆山：昆仑山。高岳：高峻。邓林：夸父追日时弃杖所化的树林。扶疏：茂密。

(42) 六翮（hé）：翅膀。焉如：往哪里。

(43) 怨毒：怨恨。

(44) 苟：只有。初：当初。

(45) 托：寄托。

(46) 甘：情愿。尽辞：言无不尽。

(47) 恃：依仗。庶：或许。渝：变。

本赋咏物喻人，韵律流畅，是咏物小赋中的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