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窥视欲”

简论“窥视欲”

窥视欲,每个人都有。窥视别人的生活情景,是人的一种本能欲望。它是好奇心在日常生活中的一种表现。它的存在,为文学的存在和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心理基础。雅文学和俗文学都有一个功能,那就是满足读者窥视别人生活的愿望。我们每个人平时阅读文学作品的心理动因中,都有窥视别人生活的欲望因素在。身为一个男人,常期望通过阅读去窥视和了解女人的内心世界,窥视和了解她在家庭里和卧室里的生活情状,窥视和了解她和她所爱的男人在一起时的样子。身为一个女人,常期望通过阅读去窥视和了解男人的内心世界,窥视和了解他在家庭里和卧室里的生活情状,窥视和了解他和女人在一起时的样子。身心健康的人,常期望通过阅读去窥视和了解身心有残疾的人的生活情状;身心有残疾的人,则渴望通过阅读去窥视和了解健康人的生活情状。

中外的许多作家,用他们的文学作品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又一个独具个性的人物的独特生活情状,使我们在阅读中除了满足通常的心理需求之外,还部分地满足了我们的窥视欲。司汤达在他的《红与黑》中,对于连和德·瑞那夫人私通的过程作了精彩的描述,这种描述使我们在了解复辟王朝耶稣会教士和回国的流亡贵族得势时的法国社会各阶层人心理的同时,也窥见了男女私通的情状,使我们的窥视欲部分地得到了满足。巴尔加斯·略萨在他的《绿房子》中,对妓女们的生活作了艺术的展示,这种展示使我们了解了20世纪20年代以来整个秘鲁北部长达四十年的社会生活,同时,也使读者窥视妓女生活情状的欲望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谷崎润一郎在《春琴抄》中,把一个九岁就失明的女子春琴的变态心理和有受虐病的佐助的交往写得惊心动魄,使我们在了解人性奥秘的同时,也窥视了有生理和心理疾患的人的生活情状。在一定程度上满足读者的窥视欲望,是作家在写作中应该注意到的问题。

但和其他任何事情一样,满足读者的窥视欲也有一个度的限制。这就像现实社会生活中人们对窥视欲望的满足有一个限度一样,你可以到剧院的后台去窥视演员们换戏服的情景,演员们可能不满意,不过他们至多是把你赶走罢了;你可以到病房门外窥视病人被疼痛折磨的情景,一旦被病人和病人家属发现,他们至多是白你一眼;你可以窥视一个新娘在新房里抓紧时间偷偷吃东西的情景,倘是被发现,至多是落一句笑骂而已;可如果你一个男人趴在女浴池的窗外窥视裸体的女人,潜进人家的屋子窥视人家的夫妻生活情景,那你就是流氓行为,就要受到道德的谴责和法律的惩处了。文学创作也是这样,当你掌握好了满足读者窥视欲的限度,你作品的各种功能的发挥不会受到影响,读者在你的作品里获得的,除了窥视欲的满足外,还有许多别的东西。如果过了度,整篇作品完全变成了一个窥视的窗口,读者读完之后,除了窥视欲的满足外一无所获,那这篇作品的成色就会降低许多,有追求的读者最终也不会满意。他们很可能在合上书本之后不屑地说:呸,什么东西!

毋庸讳言,现在流行于世的一些通俗文学作品,完全就是为了满足读者的窥视欲,作者写作的目的,就是展览人们想窥视的那些内容。你想窥视男女交合的情景吗?他就把男女在一起的那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写出来;你想窥视罪犯犯罪的过程吗?他就把一桩谋杀案里罪犯杀人的血腥过程津津有味地写出来;你想窥视少女闺房里的情状吗?他就给你描述一些少女处理月经来潮的场景。更有甚者,有的人干脆就写自己的隐私,靠出卖自己的隐私来吸引读者,让读者来窥视自己的私生活。一切都是为了迎合,没有其他任何文学上的目的,只要能满足你的窥视欲望,他也就完成了任务。这样的作品读者读了之后,其后果可想而知,在最初的窥视欲望满足和感官刺激过后,是一阵心灵的空虚。读者们只是借助这些文字让眼睛看到了过去不容易看到的东西,心灵上并没有得到任何滋养。而凡是文学作品,不管是雅文学还是俗文学作品,只要能称得上是文学作品,它就或多或少地应该给读者一点心灵上的滋养,当然这里说的滋养是广义的,它包括安抚、宽慰、充实、升华等等内容。

这些现象的出现,究其缘由,主要是钱在作怪。为了书和刊物的发行量上去,作者能多赚稿费,编者能多赢利,便牺牲文学的声名,把文学作品变成了满足读者窥视欲望的工具。笔者以为,世上赚钱的法子很多,写作者大可不必靠此法去读者口袋里掏钱。因为靠此手段赚钱,其实是无异于骗的。这有点像大街上卖假药的人,他高声宣称他的药能治病,人们买回去吃到肚里以后,病情既未见好转也未见恶化,没有任何作用。实际上他卖的是既不治你的病也不坏你的病的东西。中国人历来讲究赚钱有道,靠此法赚钱,时间长了,会为人不齿。对这一点,有些写作者心里也是明白的,他们中不少人是不用真名而只用化名的。可这种事做久了,难免要走漏风声,我看还是不做为好。钱和文人的节操相比,还是后者重要。

应特别引起我们重视的是,窥视欲这个东西,它和占有欲有相似的地方,你若是不加限制,一味地想满足它,其实你是没法完全满足它的。你越是想迎合和满足它,它的胃口就越大。这有点像那些贪污犯,他贪了一千元之后,如果被发现并受到了处分得到了限制,他的贪占欲也就不再膨胀,可能就从此罢手了。而如果不被发现未受到限制,他的贪占欲望就会越来越强烈,他贪了一千之后还想再贪一万,他贪了一万之后还想再贪十万,他贪了十万之后还想再贪一百万,没有满足的时候。社会上有些贪污了几千万公款的大贪污犯被揪出来后,我们有人不理解这种行为,说,你贪污一百万就够你过好日子了,为什么要贪污那么多?这就是不了解贪占欲望越不限制越膨胀的特性。窥视欲也是这样,你越不限制它就越强烈、越膨胀,你在作品中让它看了家庭的隐私,它不满足,它还要看卧室里的隐私;看了卧室里的隐私之后,它仍不会满足,它还要看床上的隐私;床上的隐私看完之后,它还要看厕所里的隐私,没有完的时候。你在作品中让它看了影视演员的隐私,它不满足,它还要看歌手的隐私;你让它看了歌手的隐私,它不满足,它还要看政治家的隐私;你让它看了政治家的隐私,它还不满足,它还要看教授的隐私;你让它看了教授的隐私,它不满足,它还要看作家的隐私,没有满足的时辰。它要你一直写下去,你怎么办?你有那么多的东西去写?你能一直写下去?当你有朝一日写不出它满足的东西时,它就会把你无情地抛弃,很可能还会骂你一句:这狗杂种,写的是什么玩意儿,根本不是我想看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你用你的笔一直把读者往窥视的路上引,使读者的阅读趣味越来越卑下,这不可能不影响到他们人格的形成,影响到他们精神的质量。当你老了之后回首你的写作道路时,你的心灵是不会不增加重负的。

人们的窥视欲望常在,写作者就不得不经常与人们的窥视欲望打交道。司汤达、巴尔加斯·略萨和谷崎润一郎等许多作家已用他们的作品,为我们做出了怎样和读者的窥视欲望打交道的榜样。当然,满足读者窥视欲的度并不是可以用尺子去准确把握的,有时过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重要的是我们写作者的心里该对这个问题重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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