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蒙诺夫:生活在斯大林的阴影中

西蒙诺夫:生活在斯大林的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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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斯坦丁·西蒙诺夫(1941年),斯大林最喜爱的苏联作家。

1 西蒙诺夫:生活在斯大林的阴影中

[英]奥兰多·费吉斯

选自《耳语者:斯大林时代的私人生活史》

[英]奥兰多·费吉斯著,毛俊杰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1915—1979)出生于遭苏维埃政权镇压的贵族家庭,却在20世纪30年代蜕变为“无产阶级作家”。今天几乎被人遗忘的他,曾是苏维埃文学阵营中的重要干将——获得六项斯大林奖、一项列宁奖,又是社会主义劳动英雄。他是一名很有才华的抒情诗人,他的战争小说颇受欢迎,他的戏剧可能稍有欠缺,流于宣传,但在战争时期,他又是俄罗斯最优秀的记者之一。后来,他成为一名优秀的回忆录作家,诚实地审视自己在斯大林政权中的罪行与道德妥协。1939年,西蒙诺夫与叶夫根尼娅·拉斯金娜结婚。她的犹太家庭从“栅栏区”搬来莫斯科,她是家中三姐妹中的老幺。但西蒙诺夫很快抛弃了她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儿子,转去追求漂亮的女演员瓦伦蒂娜·谢罗娃——这段浪漫史激励他写下他最著名的诗篇《等着我吧》(Wait for Me,1941年)。几乎每一名士兵都能熟记于心,冀望打完胜仗,重返自己的女友或妻子身边。从1945到1953年,西蒙诺夫成为苏联作家协会中的重要人物。其时,斯大林的理论家要求苏维埃的文学领袖,参与迫害那些被视为过于自由化的同行,并在艺术和科学领域的反犹运动中摇旗呐喊。这一官方反犹运动的受害者之一就是拉斯金,但西蒙诺夫已涉入斯大林政权太深,无法提供任何援助。也许,他根本就是无能为力的。

西蒙诺夫是很复杂的,他从自己父母身上继承了贵族的公众服务价值、军人职责和服从精神。在他脑海中,这等同于热心公益、为国牺牲的苏维埃美德,使他在斯大林等级制度中心安理得。西蒙诺夫具有许多令人钦佩的素质,如果说有“优秀的斯大林主义者”,他完全可以当之无愧。他诚实、纯真、有条有理、严守纪律,具有相当的热情和魅力。不管是所受的教育,还是自己的性格,他生来就是积极分子,幼时即迷失于苏维埃制度,面对其在道德方面的压力和要求时又无法脱身。在这个意义上,西蒙诺夫体现了一代人在道德上的冲突和困境——生活在斯大林政权的阴影中……

斯大林中风了,不省人事躺了5天,死于1953年3月5日。如果第一天就把医生请来,他可能还有救。但在医生事件的恐慌之中,斯大林小圈子里没人敢自作主张。斯大林的私人医生曾说他需要休息,反而被上了酷刑。如果斯大林从昏迷中醒来,发现床边的医生,可能会视召来医生的决定为不忠的表现。真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讽刺,斯大林因自己的政治而迅速去世。

斯大林逝世当晚,西蒙诺夫参与克里姆林宫的苏维埃领导会议,列席会议的是300多名最高苏维埃和中央委员会的成员。大家都知道局势的严重,大多数代表早早来到斯维尔德洛夫厅。西蒙诺夫回忆:“我们互相知晓,互相认识,在工作场合相遇过多次。”

我们并肩坐在那里,互相对视,但没人说话,没人向任何人问起任何事。在我看来,甚至没人觉得有开口的必要。[会议]开始之前,大厅里一片寂静。如果没在那里亲自坐了40分钟,我都不敢相信,300多人挨得这么近,却能不发出一点声响。

最后,主席团成员入席,宣布斯大林已奄奄一息。西蒙诺夫得到的强烈印象是,除了莫洛托夫,这个小圈子的其他成员都为此松了一口气:这可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也可从他们的语调中听出。

西蒙诺夫从克里姆林宫直奔《真理报》办公室,正与主编交谈时,收到斯大林的死亡通知,尽管已有预料,这一消息仍令他震惊。西蒙诺夫回忆:“我内心打了一个寒战,自己生命中的某部分已经结束,说不清楚的新部分开始了。”那一刻,他突然觉得,需用诗歌来记录自己的思绪。他不知道是否写得出,但他确定自己无法做其他任何事。他回到家里,开始动笔:

我写了最初两行,突然,出乎意外地,一下子泪流满面。我现在仍可否认,因为我并不喜欢眼泪,不管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但只有那些眼泪,才能正确表达我当时经历的震撼。我哭,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对死者的遗憾。它不是多愁善感的眼泪,而是震撼过后的眼泪。发生了一场革命,其影响如此巨大,必然有身体上的反应,在这种情况下,沉淀成了俘获我几分钟的痉挛哀泣。

西蒙诺夫后来与同行们交流,发现他们也有同样的感受。许多人追随他的榜样,写下对斯大林死亡的衷心哀悼。看起来,以广为不同的方式经历斯大林统治的人,都感到震惊和悲伤。斯大林去世的当晚,西蒙诺夫写道:

供人瞻仰的斯大林遗体。

1953年3月6日,基辅高尔基坦克工厂举行悼念仪式。

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难忍的痛苦和悲泣,

无法用词句来叙述

如何为你哀悼,斯大林同志!

20世纪30年代背弃自己家庭的“富农”之子特瓦尔多夫斯基写道:

在这大悲痛时刻

我无法找到哀辞,

来充分表达

全体人民的损失……

甚至在大恐怖时期入狱两年的奥莉加·贝戈尔兹,也为虐待自己的人写下挽诗:

我们的心脏在出血……

我们自己的最亲爱的人!

抱着你的头颅,

全国都为你流下斑斑泪痕。

向大众公布斯大林死讯是在3月6日,3天后举行葬礼。当中这段时间,他的遗体停放在红场附近的圆柱厅供人瞻仰。前来表示敬意的真是人山人海,首都的中心挤满了来自苏联各个角落的送葬者,数百人死于踩踏事故。西蒙诺夫中选担任斯大林遗体的护卫,有机会观察普通百姓走过遗体时的反应。他在3月16日的日记中写道:

我不知如何准确地描述现场——如何以文字表达。并非每一个人都在哭喊,也并非每一个人都在抽泣。但不知何故,每一个人都展示了深刻的情感。大家排队走过,第一次看到灵柩中的斯大林的一刹那,我都能感受到他们内心的某种精神痉挛。

这种“精神痉挛”,整个苏联都能感受得到。马克·拉斯金没有理由热爱斯大林,但听到死讯时仍泣不成声。他为自己的感伤感到惊讶,归因于斯大林曾在他的生活中发挥了巨大影响:

我成年后的时光都在斯大林的阴影下度过的——列宁死于1924年,当时我16岁——我所有思想,都是在斯大林时代形成的。我等待他的指示,所有的疑问向他提出,他也给了全部的答案,既简洁,又精确,没有丝毫的怀疑余地。

在拉斯金的同龄人或更年轻的人眼中,斯大林是他们的道德基准。不管他们在斯大林统治下的际遇如何,在他去世后,一定会有迷失感,其自然反应就是他们的悲伤。

* * *

西蒙诺夫继续留在斯大林主义的阵营,直到1956年他开始接受改革精神。像生活在斯大林阴影下的许多人一样,西蒙诺夫因斯大林的去世而晕头转向。一开始,克里姆林宫政治的走向很不明朗,也有可能重返大恐怖。在这种不确定气氛中,像西蒙诺夫那样的高官,坚持斯大林逝世前的政治立场来明哲保身,那是合情合理的。西蒙诺夫回忆:“那些年头,我对斯大林的态度不断演变,在各种情感和观点之间左右摇摆。”1953年的大部分时间,他的主要感受是“为损失一个伟人而感到的深切悲痛”。这促使西蒙诺夫在《文学报》的惊人悼词(《作家的神圣职责》)中主张:“苏维埃文学的最高任务,就是为世界上所有国家和子孙后代,描述不朽的斯大林的伟大和天才。”这篇文章激怒了赫鲁晓夫,坚持要把西蒙诺夫调离《文学报》。整个1954年,西蒙诺夫仍忠实于自己的斯大林主义者的出身,在办公桌上放置一张自己特别喜爱的斯大林像:斯大林在凝视伏尔加至顿河的运河——恰恰也是古拉格劳工的纪念碑。斯大林在世时,西蒙诺夫从没在自己办公室或住所里悬挂他的肖像,现在这样做是为了表达对“叛徒”和“野心家”的愤慨。那些人在斯大林活着时高歌自己对领袖的爱戴,等他一死就大加谴责。西蒙诺夫回忆:“促使我[摆放画像]的不是斯大林主义,而是近似于高尚的或知识分子的荣誉的想法。”西蒙诺夫不愿背弃自己的过去,他还在1955年的诗集中收入一首委实可怕的《斯大林颂歌》。它写于1943年,以前一直没有发表,诗中称赞斯大林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人。

1943年的西蒙诺夫。工作时,西蒙诺夫非常严肃;向下属发出指示时,一脸深思熟虑,口叼石楠烟斗,像是在模仿斯大林。

1946年,西蒙诺夫当选为作协领导。1950年3月,任苏联主要文学报刊《文学报》的主编。斯大林特地要他利用社论,对冷战时期的文化政治勾画出另一种独立视角,表面上显得不同于克里姆林宫立场,以满足文学知识分子的愿望,而实质上却不偏离针对西方的强硬政策。这显示,斯大林完全信任西蒙诺夫,才委以如此微妙和尴尬的任务。

1949年,西蒙诺夫(前排右三)在白俄罗斯共和国的明斯克参加苏维埃作家大会。

供人瞻仰的斯大林遗体

1948年(左)和1953年(右)的西蒙诺夫。西蒙诺夫担任作协领导之后,所担负的政治责任给他的身体和精神带来了巨大压力:一方面他要参与斯大林对于文化界的镇压行动,另一方面又往往承受良心的责备。无论是作为一个作家,还是作为一个人,这种冲突都几乎把他摧毁。这从他的容貌变化上就有明显的体现:1948年,33岁的西蒙诺夫似乎还是个年富力强的青年男子;仅仅5年之后,他已头发斑白,活脱脱是人到中年。他的手患上了神经性的皮肤病,只有酗酒才能让他镇静下来。

西蒙诺夫在批判爱伦堡之后,又向自由派解冻中的其他先锋作家,发起一系列攻击。他在1954年7月《真理报》的重要文章中,谴责文学界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传统的排斥,愈益趋向讽刺文学。西蒙诺夫特地点了乌克兰剧作家亚历山大·科尔涅伊奇克的名,批评他放弃了剧院的重要职责,借用西蒙诺夫的界定,即“教育苏维埃人民如何去爱护和珍惜苏维埃制度”。

作为《新世界》的主编,西蒙诺夫也反对弗拉基米尔·杜金采夫的爆炸性小说《不是单靠面包》,这份来稿想以连载的形式在《新世界》发表。这是有关发明家的故事,主人公是一名物理教师,致力于改善苏联人民的生活,但由于小腐败和苏维埃官场的低效,他的独具匠心遭到了扼杀和破坏。在西蒙诺夫1956年发表它之前,坚决要求杜金采夫缓和对官僚主义的攻击,因为他担心这部小说可能引发对整个制度的质疑。即使有了西蒙诺夫要求的改动,这本书仍被改革者欢呼为反对当权派的攻坚生力军。该小说的第一次公开讨论,吸引许多人来到作家协会,学生们为了听到辩论甚至攀援水管爬到二楼窗外,最后只好请来骑警驱散人群、维持秩序。

《新世界》拒绝发表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西蒙诺夫对此负有直接责任。1956年9月,他代表该杂志的编委会写信给帕斯捷尔纳克,解释出于政治考虑的反对意见。这部小说以俄国革命和内战为背景,是史诗般的人生戏剧。1958年,苏维埃领导人发起运动,迫使帕斯捷尔纳克拒绝接受诺贝尔文学奖,就反复引用了该信。西蒙诺夫对这部小说评价甚低,曾写信给儿子说,这是“一部庸俗主义的作品,既卑鄙,又刻毒,有的地方更是赤裸裸地反苏维埃”。西蒙诺夫的观点是,小说提出的核心问题——俄罗斯知识分子接受1917年10月革命的决定是否正确——在帕斯捷尔纳克的笔下,其答案只能是否定的:知识分子决定跟随布尔什维克,却背叛了自己对俄罗斯人民、俄罗斯文化和人类的职责。在西蒙诺夫看来,这种偏见不仅使之成为一部反苏维埃小说,而且侮辱了整整一代专业人士,包括自己的母亲和继父。他们留在苏俄,为布尔什维克工作,不是出于政治选择,而是因为他们首先是俄罗斯爱国者。

随着解冻的深入,赫鲁晓夫的改革者在苏维埃领导阶层占了上风。西蒙诺夫在莫斯科文坛上成了日益孤立的人物。改革的自由精神,与拒绝改变观点的斯大林主义信徒,无法相容。西蒙诺夫在1956年写道:

主编可以要求删除

我诗句中的斯大林,

但无法帮助我赶走

我灵魂中的斯大林。

赫鲁晓夫在1956年苏共二十大上发言谴责了斯大林。之后,西蒙诺夫开始驱赶内心的斯大林,过程非常缓慢。

赫鲁晓夫的讲话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岭,在恐怖制度的缓慢消亡过程中,其重要性超过斯大林的去世。自1917年以来,这个恐怖制度一直在统治苏维埃人民。赫鲁晓夫的讲话显示,苏维埃政府终于与斯大林的恐怖统治划清界限,人们的恐惧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也开始渐渐离去。

苏共二十大是斯大林去世后的首次大会,1956年2月14日在大克里姆林宫召开。1355名投票代表与会,期待高层领导解释斯大林之后的路线,论定已死领袖的地位。揭露和谴责斯大林的罪行这个决定是由领导集体作出的——但究竟到何种程度,曾有激烈的争论。早在2月9日,另一个特别委员会曾就1935到1940年之间的党员迫害,向中央委员会提交调查结果,让高层领导大吃一惊——无论是逮捕和枪决的庞大规模,还是这恐怖浪潮所依托的证据捏造——临到苏共二十大的前夕,才决定在封闭的秘密会议上向大会代表披露真相。讲话文稿是集体起草的,但赫鲁晓夫是披露真相的主要推手,并充任2月25日的发言人。

赫鲁晓夫的动机很复杂,但仍是勇敢之举,因为其他的党领导人,如卡冈诺维奇、莫洛托夫、伏罗希洛夫,显然都犹豫不决,不愿揭露自己曾扮演重要角色的现政权的罪行。赫鲁晓夫在2月9日的讨论中呼吁采取大胆措施:

究竟是什么样的领袖,会摧毁每一个人?我们必须勇敢地讲出真相……我们曾与斯大林一起工作,但这并不连累我们。随着真相的浮现,我们必须予以公布。否则,我们就在赞同他的行为……我们可以响亮发言,不以为耻,无需害怕,绝不满足于心胸狭窄的诡辩。

披露真相也有利于赫鲁晓夫对权力的觊觎。他利用揭露斯大林的罪行,打击或威胁主要的竞争对手,并在欢迎解冻和政治改革的社会群体中,建立起自己的支持基础。但最重要的,像党的其余领导人一样,赫鲁晓夫也许还在担心,如果不公布斯大林的罪行,人民将会接过发言权。在解冻的气氛中,党的批评者将会指责高层领导人人有责。最近刚从劳改营归来的一名党内老同志,向赫鲁晓夫提出警告:“要么,你在即将举行的代表大会上告诉他们;要么,你会发现自己也在接受审查。”赫鲁晓夫的讲话,特地提及这位老同志的证词。赫鲁晓夫给人一个印象:党领导只是在最近,经由2月9日的调查结果,才发现大恐怖的真相。他得以将责任推到斯大林的头上,以“不知情”的理由洗脱其他领导人的嫌疑。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赫鲁晓夫为1935年以来党的不公提供了开脱罪责的解释:斯大林个人应负全部责任,其他领导人反而成了他“滔天罪行”的受害者(即使是托洛茨基和布哈林的追随者,也罪不该死)。没有怪罪苏维埃制度的问题——只有“克服个人崇拜”的问题。整个讲话的目的是要重新恢复列宁主义。

赫鲁晓夫以保密的需要来结束他的讲话:

这个议题不得传到党外,更遑论媒体。这就是为何我们要在封闭会议中谈论此事……我们绝不向敌人提供弹药,绝不袒露我们的伤口。我相信,大会代表都明白这一点,都会遵行不悖。

他发言完毕,会场中一片死寂。大会代表之一亚历山大·雅可夫罗夫——后来成为戈尔巴乔夫开放政策的领军人物——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坐在楼座上,记得很清楚,赫鲁晓夫发言之后,把我紧紧攫住的,如果不是绝望,那就是一种深沉的忧虑。大厅中的寂静简直是高深莫测,没有椅子的吱吱嘎嘎,没有咳嗽,没有窃窃私语,没人注视旁人——或出于对刚刚发生的事件的猝不及防,或出于紧张和恐惧……我们都低下头,鱼贯离开会议大厅。

离开大厅走进玄关的大会代表中就有西蒙诺夫。他站在那里良久,陷入了震撼和混乱,一边吸烟,一边与中央委员会文化顾问伊戈尔·切尔诺乌索夫交谈。切尔诺乌索夫回忆:“我们已知道很多,但真相以如此方式坍塌于眼前,仍被惊得目瞪口呆。这是真相的全部吗?”

* * *

西蒙诺夫自己的去斯大林化,进展得十分缓慢。苏共二十大的真相披露,使他既兴奋又震撼,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予以接受。对于西蒙诺夫而言,斯大林政权的道德考验在于其在战争中的表现。他在创作伟大的战争小说《生者与死者》(1959年)时,就开始面对战争所提出的道德问题,即该政权对生命的肆意糟蹋。这部小说涉及许多从未见于公众讨论的问题:大恐怖对军事指挥的巨大破坏,战争初期席卷苏联的混乱和困惑,互不信任的气氛,不称职军官白白牺牲了众多生命等。西蒙诺夫凭借自己的日记和战争记忆,通过一系列生动场景重现战争历史,其中的官兵面对各种障碍,想方设法应付突发事件,以履行自己的职责。他展现了人们因战争经验而改变,在敌人面前变得更加坚强团结,暗示这种个人精神就是苏维埃胜利的根本原因。以前,西蒙诺夫一直把斯大林的领导当做战争的关键因素。但在《生者与死者》中,他开始重新评估斯大林的作用,逐渐转向民粹主义的观念——他将在生命的最后岁月作进一步的阐述——赢得战争的是苏维埃人民,尽管有斯大林的欠缺,仍然完成了这一艰巨任务。如西蒙诺夫所揭示的,斯大林在军界的腥风血雨,造成了混乱和不信任,直接导致了1941年的军事灾难;像他小说中主人公那样的普通人,却以爱国主义精神和主观能动性,扭转乾坤,转败为胜。西蒙诺夫曾在日记中触及这一类想法,那些从1941到1945年的日记,充满了对战争的观察。1953年之前,他也与朋友讨论过,包括作家拉扎尔·拉扎列夫。但西蒙诺夫1960年在伏龙芝军事学院的文学之夜承认,他“缺乏足够的公民勇气,不敢在斯大林在世时公布这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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