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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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太史罗公萸江启 南昌李太虚座师出公本房

元春遭逢虽晚,侥幸难言。续钵之与传灯,在大道所不吝;而副墨以追洛诵,惟斯文有奇传。诚不自意甲子之秋,既依马帐。丁卯一隽,远淑龙门。以众父之父,为吾师之师。始以何蕃归阳城,谓可传于韩愈;今则干木学子夏,转相念乎孔尼。似此渊源,必由声气。

恭惟某官,下笔妙天下,立朝如古人。主恩独眷,而云在意俱迟,物望同归,而水流心不竞。当否泰相乘之日,谷洛交斗之时。非先生持之以砥柱,化之以虚舟,则楚弓未见其必还,邹谷何时而得暖?所谓功深社稷,慈映乡邦,为儒耻、言儒荣,未相先有相品者矣。

元春由苦偷息,丘壑坐谈。时已过而功不成,恩由酬而愁先积。空有鸿鹄之志,仅成枋榆之飞。然才不如人,命非由己。愿赍铅椠,先计吏而北学;日咏榛苓,因美人而西归。聊以求栽于及门,岂因妄附于开閤?钦哉立雪,怅矣临风。

奏记蔡清宪公

今古道同,旷者超超破格;君民分远,愚人往往安卑。自贾岛推敲于马前,浩然起伏于床下。乃知士有不必过避之嫌,冠裳匪俗;上有偶然相知之故,笔墨为缘。但不肖者喜自以为才,而好名者遂全丧其实。

恭遇某官,日读异书,月成佳政。慧业胜因,有黄面瞿昙之悟;高楼长啸,追纶巾羽扇之风。千古之九畹皆芳,七旬而三苗丕叙。苞栩逶迟,谘诹、谘询不已;军民安堵,载歌、载咏何妨?以此转盼之驹隙,为文章德业而有余;因念苦心之蠹芸,虽奖许游扬而不足。在夫子则高矣、美矣,唯愚生窃竦焉愧焉。

以为名太浮者不祥,分太逾者获咎,出入于风雅者十余年,聊自娱悦而已。皈依乎末光者几何日,敢云依稀近之?置身玉壶秋水,曰“食无鱼”,曰“出无车”,乃生平之所羞;有志布袜青鞋,将读万卷,将行万里,从他日之所好。苟能偕幽人以佩芷,庶几为长者而折枝。纵王曰士前、士曰王前而不怒,高义原薄乎云天;恐用上敬下、用下敬上而或乖,微躬难逃乎斧锧。所以汗流笺外,思发花前。问何日其往谢?指初冬以为期。

其二

春以书生愚贱,不敢辄上通,又思稍学古人一二,虽事体当谢,亦不敢辄谢。但数年以来,屡得明公与敝友往返书疏,皆伏读深思其理,不知其非贻春书也。又得诵明公前后诗,观所以为诗之道,如见所以运思下笔之时,是则明公日夜教春不倦也。春居尝见浮名无益,且易得罪,而敝友与人言,多不令春知,惟前与明公言,春知之。春亦不止,则以明公者非名之所在,而实之所在耳。

素习明公功德诗文,质朴古劲,而近日伏窥遥揣,始知其幽秀之脉,清芬之气,乃蒙先示梅诗,拜手寒香。复论诗禅之理甚微,似谓不肖评右丞诗误。窃以为梅花妙物,生心发政,寂悟冥想,大道不远。明公以佛作诗,而春以诗作佛,则大小之别,浅深之候,莫可强耳。但明公心眼既出诗外,则亦出佛外,又何必与《华严》涉者而后为《华严》也?

请再下一转语:明公谈春于瞿、马二文宗,此慈情热肠,全副怜才,偶然泄于不才,心口之间,相迫而言,是何等念头,而可以人道俗情明其感激者?且又举二文宗报札来告曰:“予虽言,而彼二公者自能知生也。”此一意尤古人也。“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况望其相为言而不自为功乎?春有二弟元声、元礼,其能文远过春,将携之入深山中。虽遇合不可有意,而文章之道实有未能尽者;故欲为此下楗。今见明谕亦如此,而又订以无穷游期,是春之下楗,特为将来从游裹粮耳。

语之至者,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范子之言,春今日之谓乎?数诗奉答,以待怀袖——寒书生实不能谒谢,秋杪乃走湖北请教。今惟有仰止,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其三

春三月至八月,皆住九峰。四月中家人传得明公札子,如简交以得己。敛名以厚实,春要药也!无从报笺。伯敬归,递明公札子一通,骈语书价邮符皆领讫。中云欲子降格而不可,此又世人见嗤,与春自阻丧之要药也。

顷与伯敬别于涢,又自涢归,踽踽行霜月下,忽明台所遗者相遇,下马就月观书徘徊。明公自为挹损沈挚则可矣。春素冒昧,独仰窥明公,似有一二语稍着。昨与伯敬言蔡公书法,虽非其至者,然点画深重切实,似亦有诗文之渊源,作人之诚壹在内;伯敬颇以为然。每接明公片纸,觉阔远之气离纸许远,朴厚之道入纸许深。而伯敬则云:明公凛凛于冠裳中,公然胜士,即春尝言世却有翩翩风雅场,居然俗子之说也。如此虽芒鞋往见自可,况又假以人马之便乎?

春十一月嫁妹,十二月欲侍孀母度岁,过此则飘然负笈之日。春又复不第,场卷点抹皆无,如未以手触者然。数年来,气稍平而心稍淡,绝无不屑诸生之意,惟束缚太苦,不能为所欲为。若三年后仍如此,则愿广给笔札,闭门无营,就天所付之一窍,充而成之。

少年所读之书,今全不能记,所记者又以熟便汩没其意与辞,了不知佳在何处?请从此始,读书自哂,三年内沾沾鸡肋也。

初有太学意,今如是作想,恐太学是后来不第一大葛藤,徒勤明公今日特举,无益也。春五鼓抵逆旅,寒疲中忽有三诗箧,内即有一扇,虽语不能工,觉于明公前即有和肝呕出之意,亦不知其所以也。

鲁文恪草书,真有乱小王者,几入其室,慎辞也。春久失其幅,将搜之邑中,但予否尚在人,惟作孝廉时合写楚辞、离陶诗二种。楚辞落他人手不可得,陶诗今在春处。行书稿本,苍然而已。即不大佳,亦是当藏善物,恨未携至行李,旋当归之明公,今其所得也;故诗中先言之。

其四

伏从邮筒传至明公书一通,诗稿一折,下赠诗五首,次序跪读,眼界深广隆厚,手舞不暇。针砭所及,汗流瀑如。恨伯敬先一日行,不能共读也。书云:“《诗归》中有太尖而欠雅厚者,宜删去一二。”确哉斯语!春阅唐诗讫,曾有“无嫌同或异,常恐密兼疏”之句。盖彼取我删,彼删我取,又复删其所取,取其所删,无丝毫自是求胜之意,乃可共事。况明公眼迈而识定,将取裁焉。肯为二子删之,则径删之何妨矣。

春与伯敬盖厌诗之宗匠:人所应有必有,事所众入必入,如书画之作家,骨董之行家,虽曰可法,而识者憎焉。所以选诗之役,其流为风趣太多,主臣有之。书云:“情艳诗,非真深远者勿留!不喜人于山水花木着妇女语”,尤为笃论。

春选古诗至齐、梁、陈、隋而叹焉。顾伯敬曰:“岌岌乎殆哉!诗至此时,与填词差一黍耳。隋以后即当接元,被唐人喝断气运,天清风和,可谓炼石重补矣。”伯敬以为然,相与咨嗟久之。然有真能动人者亦不能舍,虽其气近妖,不妖于“车来贿迁”,淇梁芍药也。至于山水花木之间,宜秀宜润,秀有近于媚而实非媚,润有似于软而实非软。有烟粉之妇女,有淡妆之妇女,皆能与山水花木作仇,反不能点缀其光景也。

《易》曰“殊途同归”,以春小儒之见,上下古今,诗人之致,诣之深浅,力之深厚,不同而同者归也。

孟子曰:“固哉!高叟之为诗。”又曰:“以意逆志。”又曰:“诵其诗,知其人,论其世。”此三言者,千古选诗者之准矣。春虽不能至,窃以自勖。因是以移其心目于明公之诗,虽不中亦不大远。盖明公之诗,厚而不浊,清而不寒,近情而不刻,剜肠而不苦。如往者赠伯敬诸古,与前后梅花诸什,亦既吟之拜之,枕之藉之,不意今者躬获满函。如“人方存见少,天若叹才难”。“炉依读易寒,拜若如拜石。”“还当留末吹,孤在簿书暇。”“书落有无里,梦归明灭边。”“道路犹言易,蒸尝难独持。为兄终自拙,抱子况俱迟。”“忽与竹声破,又随梅想开。”“一官但劳我,复勉子求官。此事宁非幻,逃名古亦难。”“腊去固无家,春来讵有路?共此寒更中,而以分初暮。游人竟怀新,君子重念故。鸟梦不能成,往往人声误。”“绵绵或间之,以斯即旧今。惟有暮云色,犹连隔岁阴。缔观今昨事,岂殊光与音?日月无改毂,多此新陈心。稍露桂轮半,来终谷日晴。疑君兼性习,深看喜怒生。”“未见胡然梦,其占曰得书。”“渺矣弦中思,难于听者心。”“求友谁知苦,相托在无穷。”“相士如相诗,随人所取之。于此无精感,虽多奚以为?”“山钟占易体,欲答已忘辞。”“置身凛在古,行世淡于秋。”或使人雀然而起,或使人默然无言,在明公之妙,妙在章法,岂可以摘句标胜?凡若此者,皆私自点阅,丹铅密处也。不可以全帙赍还,故琐琐如右耳。

既而思明公爱春有超伦等,纵一无可言,犹当披寻妄言,稍别媚子。况古今人作诗,亦无有一无可言之理?明公即泛爱,岂肯爱媚子乎?窃以为赠送冯观察先生之作,犹有必欲满四律之意,如“夜雨归心三丈水”,不多得也。《四十明朝》是三首,长庆多用此调。愚窃谓调未甚高,幸第七句尚不同款耳。“酒户病乘除”,则未免以太巧得俚。《守岁诗》妙矣,而“念故”之下,故园、故人、故年,冺之更妙。《元日对雨》诗妙矣,而“花鸟”以下六句,删之更妙。《画理》诗妙矣,而“图中即见迎”止之更妙。《梅诗》“独传衣”二句稍远,《忆弟》诗尚省得一两首。“欢心事事赊”,“时哉怒翼抟,吟成霁景余”,似以落韵未新;“深于此日哉”,似以落韵未稳。固哉元春之为诗也!明公必一见而笑之;“竖儒乌知乃公意?尔以孟子三言自勖者何在矣?”是明公自发其猖狂之论,而又自笑之也。

夫达尊之门,高才云屯,必未有敢言如不肖春者。春若望其门,不如明公不敢入。入其门,窥其不如明公亦不敢言。今之敢言者,非元春也,明公也。一二日内发九峰之棹,舍弟声、礼与俱,声入学第一,礼第三,前有应试之许,红案未至,怀疑漠漠。如遗一弟,则往恳仁台,两弟真能读书作文,颇怀奇想;不然者,春门庭之内,亦不能以一字誉之也。已断诗不作,故未敢率尔裁谢,以《寒河集》求涂抹。

元成冯先生,曾书至邑令君,物色元春,元春止上一书而未往。其道,古道也。见前辈如此,感激用壮,仓卒具笺,附筒踌躇,并乞明公便中为元春明此意。

其五

春自大酉诸胜乃返僧舍,先以所作诗呈上仁公览教。春历证诸洞,必推玉华佳。诗中“凿云为地肺,手搏六丁黑”;“灯光生妙象,龙蜕想空灵”:遂为此洞写照。而此洞之妙,可以供诸妙手驱使,非一写可了。

大都玉华是仙宅,玉田是蛟窟;玉华如万花,大酉如老柏。大酉之妙,使人可入可出,玉田之妙,使人一出不敢入。玉华之妙,使人既出复思入,再出再入而不厌。玉田如极寒炼师,大酉如极真老衲,玉华如极幽文人,虽今古巧朴化工,各有所胜,然不可以朴之一字使玉华沦落也。钟鼓待考击而求之,此子瞻所以嗤李渤者,不过玉华中一片石耳。玉华片片可响,但是衫袖所拂,攀跻所触,皆成五音,是其大略也。

春既不遑为记,拙诗不能写出,故草草数语,以质之闭门时真山水人。舟中无事,阅先生文稿,有绝大绝妙者,不可不急以示人,亦轻浅者至药也。又阅伯敬诗一过,闲暇亦试一动笔,看去取同否?盖同志人诗文其去取所在,即是自己取益之端也。如何如何?

其六

递中垂《赠犀杯诗》,黄字跋,如日月星辰入怀,如江淮河汉行地,得之惊喜。而犀杯之明远,黄字之深老,可直一诗、一跋也,然春自入辰以来,无日不明远深老,待杯字诗、跋而后知之,是以酒斟别杯之品,以款识觉字之佳也。

春性不能藏物,觉从今以往,寝食几案,当与二物为伴侣矣。

其七

春不量痺近,叨附门墙。既辱百方开诱,何止十年读书?道途阻远,莫或诣谢。又以小人之母,欲辱仁人之言,而巷语渔歌,亦求弁首。既忘其贱,又忘其愚,真可嗤笑也。

初息林阴,细省所获,追味前言,与弟曹参诣,或所为片语,偶失记惭赧。至啼鸟者忽复记之洞然,为之一快。向求小史录新诗文绝佳者见寄,转恨其懒,何不于披阅时自写也?

先生小札绝妙,幸勿遗之!顷贞甫黄公见寄《廉吏传》良佳。非先生真廉吏,何能读?然私计经济一途,有太详而损神者,亦望高明稍节之,勿以累眠息也。

其八

春去年六月,奉先生醴陵书,并拜名篇:母氏五十之文,又为春序其稿。兄弟聚观,母子色喜。手口五六日,至于旬时,以达于今,未尝不钦仪也。

其后九月,钟伯敬书到申前约,春待之襄阳良久,又得其书云:先年往返万里,颇怯车马,改从水路。春以是故又不上。十二月得其游岱信,与其时记,以为一快。是月也,朱无易先生观察楚中,先生枉寒河,意表举事,而诗文突过黄初,又一快也。伯敬自是僦居金陵,旋有报书,言“所委先传,自有一副肝肠,暇便了之,可迟不可拙也”。又云“见尊作老母文,不无夺气”。

今年二月,无易先生招至西庵读书,柏路草砌,想见典则。洪山杰其左,修静寺颓其右,人驰洪山,而春念李北海故宅,抚柏徘徊,莫有知其寄者。仁公闻此,当亦遥思不才趾瞩乎?

三月得从无易先生侧,闻黔中口业,与台司不平之言,春惟一叹而已,书生何敢深闻?且自谤自受,于先生何与哉!越十日而闽之使至矣,读书使春感泣!观揭使春用壮,味近诗使春神情顾盼,而膂力方将,若从舟揖于九曲之间也。

春自南岳回,作诗绝少,今年遂不厝意。惟前与伯敬书,偶一商其进步:《岱记》佳矣,然山记只在升降伸缩,固有以意应,以气应,以消息应,而不必以字句应者,此不可不参也。伯敬诗春所不如,然有一进步焉。元气浑沌以上语,止宜厚其气而泯其迹。之、而、于、以诸虚字还须用则择,而多则舍;高明以为何如?三复新诗,神理光怪,破我贫落,亦有妄效矇瞆者:笔大处容或板之,语多处容或旧之也;是即所谓“未融”也,世岂有未融之清新哉!若自谓清新而实得未融。敢不勉旃!

曹能始使君神韵如仙,非春辈所敢望,然其旧率处,或以为入笔不妨耶!夫新绮之补衣,与故裳之绽缝,其不融无辨耳。请质诸曹公!今世之能究此中玄运者,曹先生其人也。去年八月,忽见舍弟元声、元礼诗,骤成埙箎,伯敬亦称其(以下原刊本缺——校者)

上座主李太虚太史笺

门生谭元春谨奏笺吾师太史公阁下:今年楚场,非吾师得元春,实元春得师也。命相本穷,福分太过,初只谓数年以来,友多亡而师始值,曾不意四旬而外,得一师而失一母。每于呼天、呼母之时,即兴负君、负师之感。

回思元春少而读书,贱未失意,山水固其可耽,而懒不重经;笔砚本与相近,而嬉未至工。苟非知我之人,无不掩口而笑。乃吾师读其文于场屋,未数行而即语副座师曰:“得此一人,我辈数十年都不寂寞矣!”初闻而异之。即使元春自观自定,亦岂知其若是?乃与吾师再见累见,信信宿宿,悟我以濯濯春柳之丰神,移我于茫茫海水之边际,始觉无可异者。元春今者乃得与洪崖、浮丘,称座主、门生也。

承作寿老母六十文,母不克待,然有此一篇文字,母直以六千岁为春秋矣。会葬时,邑之士君子制帛为帐,大书此文以告母,酹其酒以为觞曰:“母可瞑也!”元春敬稽颡再拜,谢吾师之文!师寄母十金为寿,是日鄂城有刘居士,募修铁祖师观者,问其工未竣者几何,曰十余金。元春举师所赐,不启封而施之,以为母消灾无如师赐者,何知真福乃资于此?敢不再拜谢师赐!

每于凄断无绪时,辄诵吾师见寄四言,江文通之恨,卫洗马之愁,不知何以起止?始知恩到极深处,文章到极妙处,皆能使人泣下。“恩深”二字,自父母而外,朋友亦有之,管、鲍是也。座主、门生到此二字者少矣。对吾师时语语吐出,今临当写出,甚难下笔,至此又不禁汩汩放言。后之览者,亦或有感于师弟之间也。

终天不得见我母,三年不得亲吾师,独夜无人,有泪如泻!

寄陈玄晏书

仆之序刻君诗也,君苍苍灏灏之气,形于诗,破于壁,而护于山灵,自有不可磨灭者,仆原不任功。君之遣吏数百里遗书于仆也,仆生平亦有一段精诚,不为浮名所欺,不为才气所怵,是以通于苍苍灏灏之人。然则君自不能已,仆原不任感。但今日之人物,有对之而可叹者焉,其人情有历之而屡叹者焉,其毁誉升沉,有触之而叹不止者焉!其说在仆所寄诗之第二章也。敬夫,吾师也;伯敬,吾友也;孟诞先,吾友、君友也;张葆生,君门人、吾友也;君则吾师友之间也;元方,吾弟也。今适来京师,得先我而见君之苍苍灏灏焉者,其年、其学不如我,则君门人也,幸门人之也。

承委以两先世不朽之文,仓卒不遑作。又君所自作;古雅不能加,且未可轻作。曾记葛屺瞻业师命作太公传,且嘱曰:“子迟迟为之,不在速得,亦不在寄我,但存于集中可耳。”尝以语伯敬,伯敬贺我曰:“我生平作文未尝有人持此说来者,何子之多幸也!”今尚欲比例邀惠于陈先生,先生许我,我决不敢为俗下文字。至于天分有限,笔力不遒,则固非其罪耳。

向所损惠,金出自俸,帛出自机杼,仆方客燕,故乡淫雨百日,大麦失秋,家人正饥寒,取用之而以空函报于京师,所拜实深!

寄周伯孔书

兄去年在南都,骂人之兴亦太勃勃矣。至使故人辈皆务为周旋,而不暇细读其诗。私觉兄诗清妙可想者多矣,岂以一骂而忘之?夫人之骂人,不止于不憾,且有相念者,则周五工诗,远过刘四耳。兄去年胸中似以家计客装,不能满志,乃迫而成一骂人之周伯孔,非得已也。不能谅其不得已,而避兄之躁,至不暇玩兄之诗,为故人者不能无过。然兄亦何可如此?

去秋在白门钱塘间,与王永启诸公处,深知其作人、作客,非时人所及,而同僚未免相形,性亦未免太执。虽有一肚皮报国之志,驭众之才,而世固不能安之无咎;则其志与才,亦有时难行。若使和其性,深晦其有为之迹,常使此身为邦家所受,日出入于报国驭众之中,不尤可以行其作人,作官之高乎?弟对永启持论如此。

今兄白门诗虽佳,而至使故人辈救过不暇,皆不欲细读其诗,益悟天下事未有不思所以行之者。所以行之者,非软熟也。躬自厚于深心之业,薄责人以援手之事,人不可亲疏,性不可高下,乃敢大言曰:“世不可咎誉耳。”吾伯孔聪明有余,幸一自反!岂有下笔清妙,而止以家计,客装不得满志,遂迫而成一骂人之伯孔,伯孔不当自悔乎?如不自悔,虽诗到储光羲、王昌龄无益也。

荒村寡侣,念我才友。士君子相处以正,不作饰语,故直写其爱惜之意。惟伯孔平心观览,思所以复之!

与舍弟五人书

廿九到郧阳,初六自船返襄中,与胡用涉从大路行。每会蔡公一番,即骨为之重,识为之高,人生真不可向损处走也。蔡公以黔事大坏,奉命速征,军书如山,思手不停。偷闲节劳,与我作两夕静谈。我以公是师友骨肉,无一毫作客见官意思,不知其他。

舟中无事,闲发其回陈志寰先生与伯敬二书,说我“人愈朴,性愈厚,是进德之验”;又说我“笔慧而人朴,心灵而性厚”;不知公从何处便窥我如此也?益令人竦然!进德在我消长,明日不可期,岂至喜此称誉?所以寄闻者,欲诸弟敬身勤职,察言观色,时时觉有此等清正方闻之人,可法可畏;自不敢只向几个庸众人中求好耳。

咏小物三首,别公又作得一篇送行文字,公极喜之。今皆写回一看。《诗经》商、鲁二颂,舟中批完,似于雅颂独有所入。若不看得雅颂与国风一样同趣,又不看得雅颂与国风更为有味,则亦是易入处便入,难入处便怯,同学者读书之病也。到京当再细增减一过,将同蔡、钟二评刻之,题曰《诗触》,触于师友也。

《庄子》则我五六年苦心得趣之书,今春又看得诸家注,又参订过郭注,方自信为不谬不僻。若未看诸家注,自是贡高虚勇狂慧,未必无大失也。名曰《遇庄》,道路间或一遇也,不敢以为堂室在此。然嵇中散云:“此书那得须注?”真是名言,不可注或可遇耳。庄子亦云:“有能通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则庄子未尝不许人遇矣。非但钝根如我只可一遇,即圣贤知慧绝顶,不遇之,亦竟不遇之矣。

孙登长啸一声,嵇、阮可谓遇矣,而犹怪其冥默不言。是于一遇之外,而求多于孙登,其可得乎?王烈遇石髓而嵇公不遇,虽导之使往,留之使食,其可得乎?遇仙不必同升,遇佛不必同证,亦只要本来有此根器,以后留下种子。而必欲同升、同证,其又何可得耶?遇之为言,甚活甚圆。《庄子》与读《庄子》者,俱可不罪我妄也。

久旱早热,晚春便如仲夏,思母亲起居未免烦躁,忽写一诗寄六弟,不觉出泪。昨过均州,不及重登岭,只闲行到净乐宫,与烧香人同入殿谒玄后座。欲留香钱,旁一童子呼曰:“为父母者置钱项下,为子息者置腰间。”亦不觉动念。此童子口中甚有轻重缓急,人特未思耳。

魏家人到,得科考信,知弟辈俱得入场,免费手脚。只笑六弟,又考批首,叠床架屋,真有何益?时作书戏寄伯敬曰:“即使三批首在前,一大科第在后,已未免有头重之病矣!”附闻一笑。

奉郡尊叶公玉壶书

谨白笺:春两年来营治十亩,已督率耕牛为太平农人,兼借析阴柳影,赍一卷自随。待粳秫上仓,于冬春闲月,放怀山水,学古人经旬不返之迹,部署已定。非为高洁可慕,止以八比制科本非真好,不过因功名所在,勉强为之。今又屡试不第,横以此得罪。自叹年命有尽,何苦为此?芒屦扁舟,便可逍遥许时,不枉作一世人,初愿如此而已。晋人有云:“无官者多矣,岂皆高士乎?”论者便以春为慕高士,此便不然也。

残冬远归,弟生员元声、元礼,详述祖台相念相援之意,惓惓款款,众中不名,里党荣之。今年正月表兄李长叔先生,又传祖台征及行藏,为之惭感!

夫勾萌之被折,胎卵之遂破,欲自以为芝草、翠禽,无由得见;而况其五石之瓠,不才之雁,已见于前事矣。虽平日亲厚甚者,贤者止于永叹,不智者因而窃笑。求其无一日之知,有君民之隔,又缺拜谒之礼,而忽焉增荣益观,奖助无已;此在古人亦不易得。春窃自念:虽无才,而袜线之才尚未尽;虽有兴,而进取之兴则已败。既不入珊瑚之网,又已惊虞人之弦。其为废匿,夫复何尤!

而且数载之前,矢盟丘壑,出场已往,谢绝巾衫。初非无聊,而强处乎此;又偶有感,而忽动于中。此则区区动静不一,远逊逸士之明征也。但既翩翻而去,又贸贸然而来,与诸生角艺一堂之上,心面相触,笔砚相向。谁为为之,谁令听之?春虽无良,不至颜厚若此!所以悟穷达之有命,窥捷径之无益。以途中逃雨之身,听物外浮烟之遭。或骧首以报知己,或鸿飞以答故人,酬知原非一途,感恩则甚浅矣。

自传谕以来,母弟私语,踟蹰旬月,而肝肠所在,嘿嘿不可。始作一诗十二韵,与其旧稿呈上教政,以见春之守义安卑,无裾可曳。非敢顽钝疏放,止以游惰自处于戮民也。春再拜。

甲子夏答袁述之书

方坐桐阴中,兄书忽至,反复之感难尽日,真如兄所云然。弟素无好兴,昨行京都,益触其倦。又读兄书,一身之倦,不足言也。

子美云“文武衣冠异昔时”,弟窃以为人物仍旧,而破舟漏屋之气行于其中,不可结构。此吾辈林麓之日也。

而顷者凶饥告于闾里,生平不算米盐之人,不得不日问有亡,稽其甑釜钟庾之数,虽妻妾未敢怒然而目笑之矣,谁谓主翁旷者?黔楚,辅车也,势足以相及。即其势旦夕未足以相及,而凶饥之祸,究将为乱。无论凶饥之究且为乱,而眼前凶饥已是一乱。

前日黔兵偶败,主之者,吾蔡司马也,爱之甚,闻其后放归,则又喜之甚。即以弟一人,其爱其喜,皆以蔡司马故。而西南之不可为,又若其不甚切者。天下之人皆此一私心而已矣,其何能为?

述之有志于当世,久且深矣,请勿愤勿怠!愤丧气,怠丧志,有此,则并不足以自立;而无此,则并可以救物。即晋、宋诸君子,清言之佳者,理学之真者,皆其不愤不怠者耳。但人固有时有命,孔子终年穷忙,伯夷之无聊忍饿,可谓不遭矣。而昔人云:“奔车下无仲尼,覆舟上无伯夷。”将谁欺也?

弟以为瑗、侨诸君子治世,亦是孔子快心事,太公望治世,亦是伯夷快心事,述之念此至熟也。何时真过吾林屋,夜半同宿共闻寒河鸡声乎?弟鼾鼾熟睡时,万勿蹴我耳!一笑。

答袁述之书

弟今春徂夏,读书江夏西庵,暗柏疏林,想见李北海舍宅为寺之意。万情不兴,惟文章一道,则不敢不以为可传。

修静寺,颓然瓦甍耳。“我家北海宅,作寺汉江滨”,非文章传之哉?弟辈虽张口肆力,空取标持而已。君家先生所处之地,所谓天下莫不与也。弟辈今日所谓孰能与之也。

尝谓爱古人者绝不宜护其短,传世者之精神,其佳妙者原不能定为何处,在后人各以心目合之;而若其所不足,人当指为疵颣者,夫安知后世之传不即在此?而又安知古人所以坚取后世名者,不明留此一段以发其所议,而因以传其佳妙耶?

无论古人之深远,与近日君家先生之灵奇,必有出于此者。即济南诸公,自有所以开人之议,与以议而留天下后世之名,夫岂苟也乎哉?此不实致力于文事,不回旋于今古之变,决不知有“谀人人益卑,谤佛佛益尊”之权理也。

如弟与君家先生恨未常纳交,然得与吾兄为知己,则亦有通家之道。所以不掩其疵颣,益成其灵奇者,若或交之也耳。夫推尊人以成己之高有之矣。诋诃不可朽之前辈,以成一敢说人能说人之声,虽愚者知其不可。述之奇士,弟辈肝鬲行径,不可谓知之浅矣。而哓哓致辩者,凡以为文章之道,疑义当析,既于此深入,岂肯浮爱其亲?

且君家先生神灵炯炯,决与弟辈相关,岂肯虚就世上之浮名,而不信弟辈为真爱者哉!每对人及书札中,即称中郎有子奇绝。每向人诵“为人子岂便为人奴”语,无不称快。今书中又有“不欲效颦先世,反辱前休”,及“上赖绳削,以佐袁氏威仪”等语,决知吾述之为尊先生所瞑目矣。今人所云云,是以庸人待尊先生也,尊先生决恨之无疑也。聪明才人,同是天地所私,岂有复作异同,与造化相反哉?亦惟省之念之而已!

又答袁述之书

古人无不奇文字。然所谓奇者,漠漠皆有真气。弟近日止得潜心《庄子》一书。如解牛何事也?而乃曰“依乎天理”;渊,何物也?而乃曰“默”;惑,有何可钟也?而乃曰“以二缶钟惑”。推此类具思之,真使人卓然自立于灵明洞达之中。庄子曰:“言隐于荣华。”又曰:“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今日之务,惟使言不敢隐,又不得不止于吾心足矣。

半年中承使书两至,真古人举动。辱惠孙汉阳花卉,久欲致之而不可得者。李祠部《绛学碑记》叙事造语之妙,若生若脱,可以为法。弟反谓书法不及耳。

答钟伯敬书

曾见兄于骨肉之变,不哭而神伤,不伤而神寒;今最后又遭此一惨,私用为忧。七月二十九日,往迎叔静之柩。得兄书,始知近日看内典,诵佛号,一月之中,斋食十五日,即吴姬亦已长斋,不食盐酪,率其家人写经诵经。不以死者为可伤,以生者为当悟,此实福实慧也。

但往往见文人谈禅,皆是前生带来种子,一生汩没聪明中不得出,后来欲以生死大事,性命妙理,了其聪明之案,供其聪明之用。悟虽若近于祖师,修或不及乎凡夫。凡夫者,其聪明常不足;一日一事之用,胸中无一物先为之地。止知有诵经、写经,诵之既专,写之既苦,为佛子所悯,为福慧所依,间一往来,根据于身心之中,虽不成佛,亦自得力,每于死时见小效验无爽者。

若文人薰修,非不笃实专壹,以成佛为期。而不知我之笃实专壹,必欲以成佛为期者,是以聪明之所为也。真聪明之所为,能使己不用聪明,而但恐聪明与福业杂居。不用聪明之意,又与聪明杂居,有时福慧来,而未免有一习见习闻之物;亦如琉璃光与之相参相映,相为无穷。则其写经也,最便于文人之手,其诵之也,便于文人之口;而其薰修苦行,身土相参也,便于文人之志气才力。聪明之用日新而不已,聪明之局欲结而未能,而生于聪明,而死于聪明而已矣。

至于死,而从前以成佛为期之愿,有所不暇遂,其伤生惜死之态,反不及凡夫之从容者。岂不笃实专壹期于成佛者哉?而死多如此,何能无愧?

弟自西湖归已断杀,终日侍老母病,此心淡然,居简行简。又见赦静客死,徐九郎一夕暴卒;因思世界之治不治,文章之法不法,游止之快不快,竹木之秀不秀,鬼神之灵不灵,日月星辰之变不变:总无一关切。而犹有敬身醒眼,闲步朗怀,不敢自蹈于非礼之动,自蹈于有戾之物者。以为不如是,无以毕我二三十年、一二十年中有生之味趣耳。其实,来生因缘,超度人天,似当不出乎此。不宜仆仆合掌,跏趺枯槁,使我不可思之极乐,反驱使于不能已之聪明,是则区区弟所以为吾子助也。

至于姬妾长斋礼佛诵经,亦是添颜着色,取怜生爱之第一事也。遂欲以朝云之书经,为庞家之法侣,何其拘哉?

与兄常别,惟今年无日不相忆,如知山之人,门前有佳山反忘之。常劝其清晨开窗时,即须精神警动,作此山不易得想,便日日门前受用此山,且不枉知山人生在山前矣。记去年湖上遇子将,问及伯敬,予答之曰:“伯敬者,不是朋友,直是终日拿来受用者耳!”呜乎,遍天下皆朋友也,谁知受用哉!

与茅止生书

往辱足下作楚二岳序,其归也,日日读之。又所示《武备志》《香魂集》二序,日日想服之。甚矣,足下能古文也,愈日日思之。

古文之道,莫有讲者,欲不思足下何可得?然使足下意加虚,神加静,与人处加温克,而又减无用之名,减无用之应接,减似有用实无用之意气,减可以用不必即用之经济,至于粗之减声色,精之减笔墨,即其所为止生也一增损焉。古文在是,古人在是矣。

去年弟亦草草接物,未暇有所深言,自西湖苕上回,山水发其确然之识,别离怅其确然之情。始自悔与足下交,虽未唯诺,亦少直亮。虽未有毫发似,其人之客于外,裘葛未易,餐馆未稳,舟车未将,无主人则郁郁,有主人则扬扬,而无以报止生。因誉止生之文章第一,人第一者,然亦未能尽似古人。于文章可赏,人可钦之处,且不须言,而先劝其增损于止生之内外也。宋子献孺真朋友,弟略以此意托致数语,足下乃毅然从之,书来甚以为是。然则足下之所厌,乃在无以报止生,而以一誉塞其报者,而所毅然从者,乃在乎此也。何敢不遂尽其说?既尽其说矣,将无初以为是而旋复诛之者乎?我知茅子者能古文,又古人其志者也,岂有是哉!

答刘同人书

同人足下:得兄书,所以教我者甚至,欲我上寻性命不易之理,次究著述千秋之业,微彰妙诣,尽此二语。仆直奉而行之耳,有何说哉!

但性命之理,痴黠不能尽,人偶有所见,亦是聪明业种,非关太始。夫晋人所谓亹亹之处,皆龙肉也。即子瞻所谓猪肉,亦龙肉也。自以为啖,而不知其已堕于谈。古今相欺,以至于尽,可不大哀耶!

惟生来有志于述作,不敢不尽心。初年求之于神骨,逾数年乃求之于气格;又数年乃求之于词章。前后缓急,难易加减之候,惟己得用之,故常以此为快。如有一医者,自以为起病,而参木、二陈、梁肉之序,绝与人用之不同。想其用浅也,反如众人之用深;其置轻也,反如众人之置重,亦必有所见焉。

至于进取一途,本其所热,而性不耐烦,轻就易去。又所见人世君子,皆以劳役博科名,以耻辱博三公,以负心之事博义称,以人之死博安常,抑其心之所热心就冰雪,曰:“何必富贵乎!”而天分不高,屡抑屡起,始知伪隐者之亦难真,不仕者之果为奇士也。念自有所动,此岂待人劝哉!但高兴为之不妨,高兴止之亦可。唐人所谓“行藏由兴不由身”,仆今者盖用之矣。

同人足下:仆素心仪,以为才大而品坚。昨舍弟相依之久,益信斯语之不妄。文正、文成之间,幸惟努力!道子学画,惠之学塑,各勿失时而已。

戊午之疏,邀惠朝贤,得使蒹葭倚玉,直一笑置之耳。偶遇此焚琴煮鹤之事,当如不见不闻,苟真有破胎杀卵之心,任彼自作自受。兄以为何如?我与卿、同人气类相合,岂因同舟遇风,方思亲信?况所谓同舟者,不过小儿辈剪一叶昏戏作艓子,覆之溷渠间耳,有何遇风哉!今年一步未出门,明年相思,便当图晤也。

答韩求仲书

西泠桥上之游泛,志和宅畔之眠餐,忽忽且十年矣。其间桑溪芦岸,磐烟渔火,每一年率三四梦至其地。况于大君子倾筐之爱,着屐之欢,手板看山,两桨打水,其为思忆,自成颠倒。

尊札飞来,笑与忭会,忘其身之伏草土也。

贺则及之,翻用为赙,元春拜焉!

书云:“伧夫吐舌如箕,历年奎光,偏破云雾而出”,自是知己快论。然岂知婺星匿彩,而翼轸之间,仍如泼墨,此亦草惇所为耶?我辈从此悟去,亦可以放怀寥廓之外矣。

去秋临场,见家僮买芒回,不觉自哂。适夏长卿兄到门,首讯动止,送之以诗云:“尔舅家弁山,十年无一字。草鞋见试官,不可谓憔悴。”然而此中憔悴极矣。

生平知音如敬夫、伯敬,俱先沦泉壤,身亦颠毛荡然,左车牙豁去,改头换面,犹不离臭帑。终年如野马奔尘,渴爱疲劳,不能一再过吴兴、虎林,寻旧游于空冥淡冶之乡。虽然,当以勇行之,明年办青鞋布袜,遍游吴越,击明空而叩寂寞,决当从苕上始矣。

甲子,晤彦直于燕,惟长蘅、子将、印持、孟阳、令则、君常辈,作十年别,如何可言?明公晤诸君,皆以游期告之。谈梅口酸,能无津津?

郑澹石不久当通书为言令则,且告以尊指。缁衣当笃,非惟杵臼情深也。前见文闲增补最妙。所益拙作二篇,评语过饰,足知故人念我也。

舍弟惟元芳一人以甲子俊,而元声字远韵,元礼字服膺,才格尤岳岳。家有殊色,不致玉帛,而老女、懒妇、媒妁属于道,亦事之可笑者,不可不令明公知也。

两小阮并贤公子近如何?公子龆年访我于舟,只如昨日耳。

与钟居易

足下来札,欲仆为兄志墓,俟文成即书一通,觅佳石刻之,以传天下,或至来世,使两人精神如金光聚,非足下不能发此想。仆此一篇文字,不须伸纸和墨,仰屋运思,已自有一篇全文,汩汩然随汩踪而出矣。

生平知己无少长显晦,离合誉咎;亦并无“东野为云我为龙”之分;亦并不借天地山川,东西南北,作车笠俗证者:独令兄一人尔。令兄诗云:“庶几夙夜,惟予与汝!”今既生死路乖,自令兄魂魄而外,惟足下可知之,其他固无用取知也!

志铭当求要人、高官,取重幽明,然亦决知非令兄高穆之性。故吾与足下决意作此一篇文字,用投逝者私好耳。

倪云林画,是令兄生平宝爱,以足下有道气,又雅知画,临终付嘱收藏,是仆所亲见。今乃损以见予,仆出入负携,即用其画作先贤云林、先友伯敬二祠香火矣。敬下四拜,拜二公焉。但此画入好事家,立致十万。徒手坐获,恐贪豪成愆,辄用三万钱,奉足下为忏度饭僧之资,此亦如置祠边香火田二十五亩也。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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