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王

猫王

我从小喜欢动物大家都知道。进了学员班,这个爱好受到了空前的限制。住校学习,不会有这个条件让你养宠物,老师也不会让。三年毕业一回家,这个爱好又恢复了。那时,家里养了一只黄雀儿,一只猫。那时候养猫不像现在,讲究什么名贵血统,珍奇稀有。各家各户养的都是普通的家猫,有点儿讲究的也不过是什么狸花、三色、绣球、踏雪之类。我这猫我就挺喜欢,纯黑色,短毛,一根杂毛都没有。两只黄眼睛格外引人瞩目,虽然品种不名贵,但在当时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的。这只猫的出现,让我心里又产生了一个小九九儿……现在家里有只纯黑色的猫,如果我能再找一只纯白色的来,两只一起,黑白双煞,这多好呀!什么东西都得玩儿得跟别人不一样不是吗!

说来也巧,天遂人愿。有了这想法没多久,有一天,张程凤老师给我打电话。

这话是1985年,那时候甭说手机,家里都没有电话。不管多急的事儿,想打电话得走上十多分钟去胡同口小铺儿里用公用电话打。来电话也是,小铺儿老板可以帮你传,但对方得告诉人家我找哪门哪家的小谁,我叫谁谁谁,麻烦您告诉他:我想他了!——当然,这点儿小事儿就别装孙子了!见面再说吧哈!说的是这个意思,事情要简单就给你传个话,事情要复杂就叫你去接电话或回电话,反正电话两边得有一个人等着。所以那时候没有什么正经事儿不打电话。

咱还是说正事儿吧!那天传电话的来了,告诉我:“于谦,去接电话去,说是你老师!”我跑着到了小铺儿,电话没挂。拿起一听是张程凤老师,寒暄几句之后张老师说:“于谦,我知道你喜欢小动物,我这儿有只猫你要不要?朋友送给我的,我养了一段时间,但现在因为其他原因不能养了,你要你抱走吧!”

因为之前我脑子里早有这个想法,听怹这么一说,我当时就问:“什么猫呀?”

“一只白猫,给我猫那朋友说是波斯猫,但我看着不像。波斯猫的眼睛不是应该一蓝一黄吗?这猫两只眼睛都是黄的,而且短毛。但是可好了,又聪明又机灵!我养了半年多,跟我可亲了!现在八个月,什么都明白……”

张老师还在电话那头叨唠着这猫怎么怎么好,而我没等怹说完就已插话道:“张老师,这猫我要了,您别给别人了,明天下午我就去取!”

挂了电话我就想,这就是天意,这就是福气,这就叫应该应分,这就叫该着扛着。想吃冰就下雹子,想什么来什么呀!而且来得那么及时,那么合适,那么如我所愿,那么恰到好处!您想,一只纯黑,短毛,黄眼睛,一只纯白,短毛,黄眼睛,这不就是天造地设的黑白双煞吗?幸亏不是波斯猫,我要那玩意儿干吗呀?一蓝眼一黄眼?黑白双煞这白煞得了玻璃花儿了?这也不像话呀!真这样我还不要了呢……我越想越满意,越想越高兴,赶紧给我们学员班的班长,也是和我最好的廉哥打电话,约他明天下午到我家,和我一起去张老师家取猫。

没想到我的这个决定,引出了一段我养猫历史上最为难忘最为传奇的经历。

第二天午饭后,廉哥到我家了。聊了会儿天,哥儿俩直奔张老师家去了。现在养宠物都讲究,往返运输都是宠物箱,既省事儿又省心。那时哪儿有这么好的条件呀?谁给只猫呀狗的,不管多远,都是抱着回家!所以我俩也是什么都没带,空手就去了。

张老师住在虎坊桥一带的一栋老式筒子楼里。敲开房门一见是我们俩,老太太特别高兴。一是很久不见,二是第一次到家中做客,老师沏茶倒水,前后张罗,倒让我们这俩当学生的有些坐立不安。好不容易踏实下来,聊了一些嘘寒问暖的家常话后,话题转到了猫身上。说着话,老师打开里间屋的屋门,从里面放出一只小白猫。

小猫出屋一见有生人,不等主人过去抱,马上钻进了沙发底下躲了起来。张老师乐了,说:“看看,就是认生!没关系,你们坐,喝水,咱们聊咱们的,它一会儿就好了!”果不其然,我们又聊了有十多分钟,它小心翼翼地从沙发底下钻了出来,一露头就被张老师抢着抱在怀里,一边捋着毛一边用疼爱的语气介绍着这个小宠物。“看!就是它,漂亮吧?我们长得可精神了!是只小公猫,还差四个月就一岁了,你看看在沙发底下沾这一身土!怕什么呀?一会儿你还得跟他们走呢!你看它这小眼神儿,可聪明了,你说什么它都明白,眼睛里全是戏!……”这一套话也不知道是跟猫说的还是跟我们说的。喜爱动物的人大都这样,养个宠物当家里的一员,极端拟人化。交流也用人类语言,就跟它真能听明白似的。一会儿冲它说一会儿冲你聊,有时候弄乱了,闹得你都恨不得钻沙发底下蹲着去。

张老师一边说一边把小猫放在了地上,这时的小家伙也已经过了紧张劲儿,眼睛盯着主人,准备开始玩儿了。毕竟才八个月大,还是个小猫呢!张老师也明白它的意思,顺手拿起了沙发上的一个报纸卷儿开始逗它。这一逗,把我们哥儿俩都看傻了,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老太太不明所以,抬头看看我们,问道:“怎么了?你们哥儿俩乐什么呢?”我们一时收不住笑声,边乐边说:“张老师,这哪儿是它眼睛里都是戏呀?这是您眼睛里都是戏呀!您给我们上课时要早这么示范我们早就学会了。这绝对是手随眼走,眼到手到,手到猫到呀!您别说您是干什么的,您一逗猫别人就能猜出来!”张老师听了我们的话也笑了,说:“你们这俩臭小子,拿老师打镲是吧?这要上课的时候非罚你们俩耗一小时山膀不可!”边说边又把猫抱了起来。

趁这时候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只猫,确实挺漂亮,全身雪白,虎头虎脑,两只黄眼睛特别有神。和我想要的一模一样!我心中暗道一声漂亮,内心早已喜欢上了。和老师开了个善意的小玩笑,趁着屋中欢声笑语之际,正是见好就收的撤退之时。我不失时机地和张老师说:“那您忙吧,我们走了。等有空我们再来看您!”张老师也顺着我的话说:“好吧,早点儿回去,别让家里人着急。”

“那这猫怎么拿呀?”这关键的时刻,倒霉的廉哥说话了:“没事儿,我抱着回去就行。”说完这话,廉哥走上前来伸出双手就要接猫。听说马上一抱就要走,张老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那时候大多数人都这样。只是临行前想和自己喜爱的、已经饲养了多日的小宠物做个简单的告别,于是她掉转猫身,让猫的脸冲向自己的脸,疼爱且略带伤感地说:“行了!跟人家走吧!到人家里听话啊,别在人屋里满世界拉尿啊!吃饭也有点儿样儿,别那么护食,听见了吗?去吧!”说完,把猫身转过来脸冲外,双手虚掐猫的前肢下面,伸手就要往廉哥手里递。

这时候,我突然感觉到猫的状态变了!也不知是感觉到了要被我们抱离这个家,还是真听懂了张老师的话,反正是在老师把它转过身的同时,它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便最大限度地伸长了两条后腿不动,两只眼睛出现惊慌之色。这一瞬间的反应也只有我观察到了,因为张老师此时看不到猫的正面,而廉哥正在边接猫边和张老师道别,注意力根本没在猫身上。另外,就凭廉哥对宠物的了解程度,即使看到了,也不会发现什么异常。就在他接过猫准备将它抱在胸前时,小猫两只前爪一伸,尖尖的指甲钩住了他衬衫的前襟,两只后爪一个外蹬,钩住了他衬衫的下摆,瞬间挂在了廉哥的衣服上,想拿可拿不下来了。廉哥想往外拽,猫的四只爪子钩住衬衣拽不动,只得抱回怀里。这时张老师和我赶紧上前帮忙想把猫的爪子从衬衣上摘开,可哪儿想到猫的速度比我们快多了,并且它爪子上的指甲收放自如,想怎样就怎样呀。趁廉哥抱着它扯着衬衫的双手往回收的一刹那,它四爪紧抓几下想往上爬。廉哥怕它脱手跑掉,下意识地往怀里一搂,等把猫搂住不动时,小猫已经到了他的肩膀上。两只后腿蹬着他的前胸,两只前爪死死抓住他的后背,身体爬在他的肩膀上。这还是他紧紧抱住了猫的身体,不然早就从肩膀上跳到地下跑没影儿了。

就这一刹那,几个动作做下来,猫终于没跑了,但您可别认为我们占了上风,实际恰恰相反!您别忘了,这是夏天,人身上穿的只有一件衬衣,里边就是肉了!就这一套组合抓,当时廉哥的前胸后背就见了血了,虽不至于说血流如注,但这几条血道子可是很明显,血印当时就从衬衫上透了出来。

事情突变到现在,形成了一个凝固僵持的状态。猫被按住自认为跑不掉,又见趴在人肩膀上相对安全,也就暂时不动了。廉哥这边是想动不敢动。这几秒钟的工夫就被抓成这样,好不容易猫安静下来了,再动?不是找倒霉吗?实际上刚才倒这霉也是自己找的。我和张老师急忙伸手想把猫从他肩膀上抱下来,廉哥赶忙拦住了我们:“别动!别动!您拿不下来,在我衬衫上抓着呢!你们一动,它再一折腾,我就成花瓜了!”

“那也不能就让它在这儿待着呀!这你们还怎么走呀?”

“就这么走,反正离家也不远,坐车就几站。张老师,您给我找根绳子,轻轻地拴在猫脖子上,它万一要跳下来别让它跑了。您再找件旧衣服,打开了搭在我肩膀上,连猫一起罩起来,省得它到外面害怕再闹。一会儿到家,不管它怎么下来,跳河一闭眼,就一下的事儿!咱别在您这儿耽误了!”好家伙,他把自己豁出去了!

那也只能如此了,现在动不了呀!张老师按照他的吩咐把绳拴上,另一头交到他手里。又拿了件厚衣服把猫罩好,我在旁边也插不上手,眼睁睁看着一切准备就绪,廉哥如大家闺秀般稳稳当当地走出了张老师的家门。怎么还那么稳当呀?他不敢不稳呀!万一惊了肩膀上那小祖宗,身上又得多几个血道子呀!

即使是这样,猫也没轻饶了他,自从张老师千叮咛万嘱咐百般不放心地把我们送出楼门,一直到我们俩抱着猫千辛万苦地迈进我家院儿门。这一路上廉哥像唐僧一样为取真经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而我像如来佛一样明知道他为我办事,等他有难了偏偏就在他旁边看着不帮忙,我自己都觉得我挺孙子的!

可是话说回来,真插不上手呀!你说我把猫接过来我抱着,抱过来之前就得先折腾一阵,这一折腾指不定廉哥身上又得加多少伤呢!得,凑合着吧!

可进了家门我为难了,也是一直困扰我们的这个老问题——怎么让这猫从肩膀上下来。还是廉哥,大一岁是一岁,想问题就是全面。另外也可能是他这一路上净琢磨这事儿了,毕竟这罪在他身上受着,他比谁都急。进门之后他让我先把门关上,之后轻轻取下罩在肩膀和猫身上的衣服,让猫在见到新环境之后暂时稳定一下,同时让我解下拴在猫脖子上的绳子。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蹲在地上,将抱猫的双手轻轻地松开。小猫感觉到抓住自己的那双手不再用力了,同时也对周围的新环境有了一定的了解,缓了缓神儿,嗖的一下,跳下了廉哥的肩膀,眨眼间钻进了床底下。可就这一跳,廉哥身上又加了点儿伤!

这时的廉哥不像刚才那么稳重了,他火急火燎地站起身边脱衬衣边骂:“我靠,可下去了,疼死我了!”这时,家里的人都跑到这屋来想看看这猫什么样儿,进屋之后没看见猫,正看见廉哥这血染的风采,都吓了一跳,急忙围上前问情况,找药的找药,拿棉签的拿棉签。这时我才仔细地看了一下廉哥的前胸后背。真惨!长长短短的血道子前后各有十几二十条,规律是短的深,长的浅。另外还有很多出血点,不用问,这是猫指甲尖儿直接扎入肉中造成的,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疼加埋怨地说:“你可真能忍,你怎么不说话呀?”

廉哥苦笑着说:“我说什么呀,又动不了,得了!早点儿到家比什么都强!”大伙儿一边治伤的同时,也把情况了解清楚了,全家人开始批判我:“就你幺蛾子多,非弄什么黑白双煞。你自己倒抱呀?看把你哥给挠的!”

“你怎么不想着拿个纸盒子呀?哪儿有这么抱着回来的呀!”

“你怎么不接过来换换呀?这一道上得受多大罪呀!”你一言他一语都奔我来了。我一看也没有我解释的余地了,干脆别说了,听着吧!

大家说着说着,话题慢慢聊到了猫身上。姥姥问:“不是抱回来了吗?那猫呢?”廉哥赶紧站起来替我解围:“哦,刚进屋就钻床底下去了。姥姥,走咱吃饭去吧,我饿了。”

姥姥赶紧说:“对,也到点儿了,吃饭去吧,都做得了!”

几个姨和姨夫也都拥着廉哥奔东屋吃饭去了,边走边说:“对,甭管猫了,先吃饭。一会儿熟了它自己就出来了!”

嘿!后面的情况让您猜十次您也猜不出来:一会儿就出来了?这猫在床底下一待就是半年!

您要说这半年这猫没出来过?倒也不是。给它放的食和水每天早晨都见少,说明它夜里出来吃喝了。为它准备的大小便用的沙盆被我移到了床下,每天收拾时也能见到它排便。但是全家人真是半年多没在床外边见过它,我有时好奇,趴地上掀起床单往床底下看,总是能见它躲在紧靠里边的角落,两眼惊恐地看着我,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向我示威。我当时心想,反正猫在屋里,你还能老不出来?总有一天熟了就好了。

这一天真不好等,终于有一天我正在屋里看书,眼前白影一晃,床边露出了一个猫的脑袋,我心头一喜:半年多了,你终于忍不住了!仔细一看,我已经不敢认这只我亲手抱回来的……哦,说错了,是我亲眼看着廉哥亲手抱回来的白猫了。来的时候是只八个月大的未成年猫,各方面发育得都还没成熟。现在可不一样了,纯粹的大小伙子了!雄性特征极其明显。首先说这脑袋大得出奇,虎头虎脑,面部饱满,两腮鼓胀。一双黄眼炯炯有神,一副胡须钢针一般横嵌在它厚厚的上嘴唇两边。传说中猫逮耗子时,如果遇到孔洞缝隙,耗子钻进去了,猫会以自己的胡子为标准衡量洞口,胡子过去了,整个猫身就能钻进去。这猫,这胡子要过去了,估计连狗都能进去了!整个身子比来时长了一半,滚肥溜圆,浑身是肉。四爪粗壮,身高毛亮。一条尾巴长而有力地拖在身后,上面的白毛,根根直立,绝不倒伏。我是没见过猫王,想来也不过如此了。直到现在,我养过的、见过的所有猫,还真没有比它威武的呢!

这猫从床下一露头看到我以后瞬间动作凝固了一下,我也怕再把它吓回去在床底下再趴半年也是个事儿,所以我也没敢有别的动作,只是眼睛和它对视着。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钟,它见没有什么危险,低头压身,眼睛依旧盯着我,半匍匐状态从床下走了出来。床旁边就是个酒柜,酒柜过去就是个三屉桌,桌子旁边有一个旧的小方凳,上边放着个脸盆,平时出门进门洗手用的。再往前两米左右就是屋门了。那时住平房,一间屋子半间炕的,家具都挤在一起贴墙放,它沿着墙,穿过酒柜、三屉桌,一直走到了方凳下面卧了下来,这时眼神从我这儿移开,直勾勾地仰脸看着门外。看到这儿您要问了,看门外干吗仰着脸呀?您可能没这生活,以前平房的门底下边一半是实木的,上边一半是四块小玻璃,所以只有上半部能透光。如果外面来个人,或有什么动静,从门的上半部能够看到。

这猫卧在这里大概半个小时,纹丝不动,一点儿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我可为难了,它不动我也不敢动,生怕惊了它。但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事儿呀!于是我小心翼翼地以最慢的动作、最小的幅度,起身向屋门处移动。我想,先出去,把它自己放在屋里安静一会儿,知道没有危险了,大概就会自由活动了。可虽然我的动作幅度很轻柔,但从我动念起身的那一刻开始,它就转过头来,两眼死死地盯住了我。我故意不看它,把动作调整回正常状态,直直地朝屋门走去。大部分动物都这样,对视即意味着挑战,意味着对它有企图,反之它对你的戒备之心会小得多。这招确实管用,最起码它没有受惊跑掉,但也是两眼紧张地望着我直到我推门出去,只是走过它身边时,我听到方凳下传来“嘶”的一声,其意是驱赶还是示威不得而知,但感觉得到这一声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忘记过了多久,等我再进屋时,它已经不在方凳下了,我低头看看床下,也没有。正在奇怪,一抬头,看见它正在窗台上呈坐姿低头看我。平房的后窗很小而且高,不知道它怎么上去的。眼神中紧张依旧。不管怎样,它开始自由活动了!

从此之后,这猫每天的生活轨迹就是这三点一线,不是在床下,就是在凳子下,都没有,你就在窗台上找吧,准有。

这样,又过了半年。这猫养的,摸不着更不敢抱,没有任何情感交流,只是落一个家里养了只猫而已。前后一年多时间,家里人也都习惯了。

西屋里除了床、酒柜、三屉桌,对面墙边还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大衣柜。这些东西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里贴墙一放,墙边就基本上没地方了,平时要想坐就只能坐在床边上。屋子中间放了一把老式的藤椅,上铺薄棉垫儿,相对舒服点儿,是姥姥的专座。不知何时,这猫看上这地方了,经常在椅子上趴着。开始人来了还跳下去躲一躲,后来干脆不躲了。再之后不单不躲,人要是坐时间长了,它一烦还给你一爪子,抓跑你为止。自此之后,这个地方就基本归它了。有时人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它跳上来了,你好心给它挪出点儿位置让它卧在你身旁吧,不出十分钟,它就开始上爪子,那爪劲儿绝不是逗着玩儿,真下狠手!日久天长,这地方只要它一来,人就走。别招老人家生气!

这样的冷战终于有了转机。有一天,我正在屋里喝茶看书,门一开,老五进来了。老五也是我们学员班的同学,学相声的,而且后期也是主攻捧哏。不单在专业上我俩有共同之处,平时的相处也很说得来。北京话形容叫能尿到一个壶里去。所以我俩关系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有句老话叫熟不讲理,说的就是这种关系。见面没有好话,打招呼基本都是互骂。因为关系太熟了,感情又太好了,所以在后面的对话当中,脏话比较多,您见谅。我们不是单纯地为骂人而骂人,而是这些脏字代表着一种亲近、一种感情。一种不骂不足以平民愤的咬牙切齿的关系。

五哥在我的同学当中可以算是个可圈可点的人物,爱摆份儿,好拿架子,平时也是吃不吃总端着的劲头儿。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学习不错,造成了长大后不论到哪儿都爱给人讲点儿道理的毛病,自己挺拿自己当事儿。当然了,跟别人行,我们同学之间还容这个?往往正在一本正经地想给你普及点儿什么知识的时候,让我们一句话就给他摁到泥里去,一点儿面子都不留。这也是对待这种好为人师的人的一种简单有效的方法。

老五一进屋,我俩一边嘻嘻哈哈骂着,他一边很随意地就坐在了那把藤椅上。因为当时那猫没在藤椅上,所以我也没有在意。他经常来家里玩儿,也知道家里养着一只白猫,可是没怎么见过。我俩这儿越聊越热闹,这个时候,猫从后窗台上下来了。只见它一步蹦到酒柜上,从酒柜到三屉桌,从三屉桌到床,从床到地,之后直奔藤椅而来。看到这情景,我心里暗笑起来,行,等它上去给你两爪子我看个乐儿吧,不把你抓得蹦起来算我白养它一年多。我聊天的同时观察着猫的举动,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可他娘的给我气坏了。

这猫走到藤椅跟前,一个小跳,蹦到了椅子上。老五看到有猫上来也没在意,边说话边伸手摸这猫,从头到尾地顺着毛捋。捋了两下,竟然伸手到猫的下巴底下给它挠痒痒去了!这搁平时我们连想都不敢想呀,它非跟你玩儿命不可。我一看势头不对,这手势太危险,刚想提醒他别这样,这猫抓人。话还没出口呢,再看这猫,脑袋往棉垫儿上一扎,身体翻了过来,四爪朝天一动不动地享受起来了!——动物都是这样,一旦把肚皮露给你,只有两个意思:一,表示臣服;二,对你完全没有戒备之心。这太奇怪了!我养它一年多,都没敢碰它,这孙子跟它一面之缘,它居然俯首帖耳,我有点儿不信!

我很惊奇地说:“哟!它怎么跟你那么好呀?”

这丫跟我说话也是呛碴儿的:“它他妈凭什么跟我不好呀?我又没虐待它!”

我当时就急了:“孙子!我虐待它了?每天好吃好喝好侍承,到现在都没让我碰过一下,一年多了!就算是个童养媳都他妈能圆房了!”

老五听了这话美得都快找不着北了,还故意气我:“那活该!这就叫缘分!”

我确实挺生气,其实倒也不是生气,主要是想不通这事儿。当时开骂:“瞧你丫那揍兴!你跟它不是有缘分吗!你抱走!”

嗬!一听这话,他逮着理了:“抱走就抱走!正好前两天我们家老太太还说想抱只猫养着解闷儿呢!”说着话,他还真的伸手把猫抱了起来往胸前一放,像抱小孩儿一样。这猫也是,靠在他胸前的脑袋往胳膊肘上一趴,一脸的幸福,我就去!这算是找着真爱了?赶紧滚!回家结婚去!少在我眼前晃悠!

老五一看猫这样,更美了,屋里盛不下他了:“怎么样?看看!这就叫乖!嘿嘿,跟姥姥说一下,我就不在家吃饭了,赶紧把猫送回去了!”

“孙子!还惦记吃饭?尿炕还没抽你呢!赶紧走吧!”——您瞧这不是没影儿的事儿吗,挺好一猫,给人家养了!

说归说闹归闹,毕竟养了一年多,怎么也是有感情。自从五哥把猫抱走之后,我还挺惦记,好在我俩常来常往,经常到彼此家里串门儿,总能见到。每次我去他那儿都给猫带点儿小零食什么的。

话说这猫和他家也真是有缘,这不服不行。自从进了他家的门,他妈、他姐,说抱就抱,说揉就揉,怎么搓弄都成,他跟猫玩儿疯了的时候俩人儿满地打滚儿!全家人爱得不行不行的。得!这也算找着个好人家,不至于在我这儿受罪了!

要说这人也是贱!猫让人抱走了,我还总操着心。没几个月,我就想着这猫快两岁了,该给找个媳妇儿了,这么好的猫怎么也得留个种呀!您瞧,也不是有我什么事儿。于是托人弄呛四处打听,谁家有好母猫,要白色的,品相过关的。门当户对嘛!

这一撒出风去,引来一位神人,也不是外人,正是当时我的相声搭档,这孩子比我小半年,中等个头儿,四方脸,大嘴岔儿,长得挺精神,就是说话云山雾罩,吹吹乎乎。人送外号:刘迅道长。这是因为他神似电影《林海雪原》中在山神庙里收留一撮毛儿的那个刘迅道长而得名。但这个道长人不坏,热心肠,和我既是发小儿,又是搭档,关系自不必说。

他听说我要给猫找媳妇儿,当时来精神了:“哥,这还用费那么大劲儿吗?您怎了?找我呀!”

我一翻白眼儿:“找你?是你能配呀还是你能找呀?”我跟他说话就更不客气了,一是他比我小,二来又是搭档,关系更近一层,客气多了显得生分。

好的是他也不跟我上论,互相都吃这一套!“哥,您这不局气了啊!您不知道,我们一街坊就养一白猫,还是纯种波斯猫,母的,我还上她们家去过呢!那是咱姐呀,我明天去看看去,她要同意,等闹猫的时候咱把咱的公猫抱过去,顶多跟她们家养两天,等配上了咱再抱回来不就完了吗!等真下小猫的时候咱挑一只养就齐了,又不指它挣钱。您觉着呢?”

“您瞧!说得还头头是道,这倒可行。”

“您这叫什么话呀?您这才养几个猫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三只猫呢!老往出跑,就是不知道回来,我差不多天天晩上出去找猫去。我们那片儿谁养什么猫我心里门儿清!”

他说到这儿我倒没话了,确实,他妈,我们那阿姨也喜欢猫。他们家里养了好几只,阿姨成天围着这几只猫转悠,只要到晩上凑不齐数就把他打发出去找猫去。所以他说这话我还真信。

即使这样,这话也得横着说出来,谁让我们是发小儿呢,就这关系:“你丫先别吹牛逼,明儿先问问去,事儿成了再侃!”

“得!您听我信儿!”

您别说,就这件事儿,是我印象中刘迅道长干的少有的几件靠谱儿的事儿之一。第二天,我正在老五家吃午饭呢,道长进门了!不单他来了,怀里还抱着一猫,这猫还是白的!还是一眼蓝一眼黄,还是母的!还特别漂亮!

“行呀!有两把刷子呀!怎么就把人家猫抱来了?”

随着我跟老五这面带惊喜的一问,他算开了闸了。本身平时就好个海阔天空云山雾罩,这回更没有别人说话的份儿了:“操!咱是谁呀?命就是这么好!我今天早晨起来说上那院儿问问去吧?我哥交我这事儿咱得完成呀!我进屋和那大姐闲聊几句,把咱那想法一说,人家满口答应。敢情我这大姐怀孕了,这猫养不了了,但是人已经养了三年多有感情了,舍不得送人。正想找个家里有条件又愿意养的朋友,替人养个一年半载的,等孩子生下来人家再接回去。我一听这事儿咱成呀!阿姨这儿又没事儿,一猫也是养,俩猫也是喂,就搁咱家呗。等她把孩子生完了咱再把猫给她送回去不就完了吗?人家还说了,这猫在咱家可能时间长点儿,可别让它生太多,最多两窝。生完了人一只小猫都不要,您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您只要把母猫给人家抱回来就行!瞧!这事儿就这么痛快!哥,您觉得怎么样?您说好咱们就这样,您要不想养,我把猫还给人抱回去!”

嚯!连叙事带吹牛,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满嘴冒白沫子,最后还不忘将你一军。大凡好吹牛的人都这样,只要他认为这是一好事儿,大吹大擂之后必要往回拉一两次抽屉,目的是得让你从嘴里说出来:“别价呀兄弟!别送回去呀!这多好的事儿呀!打着灯笼也难找呀!咱们不是正想这样呢吗?这幸亏是你,要没你我们指不定找到什么时候呢!您受累回去跟人说一声,就这么办!兄弟辛苦!兄弟辛苦!”哎,这他就美了。

咱也是这么说的,这时候这话怎么不横着出来了?谁让人家这事儿办得确实漂亮呢,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又大老远把猫给您送来,图的不就是这么一句话嘛。都是哥们儿,这点儿面子还是要给的。该捧的时候就得捧。

他听我们这一客气,高兴了:“这有什么辛苦的?咱这关系……”

“孙子!喝酒!”

“唉,得嘞!”

——该摁的时候就得摁!

简短截说,这母猫就在老五家里住下了。波斯猫就是不一样,血统高贵,不单品相出众,性格还极其温驯,和人有极强的亲和力。养了没几天就和人之间建立起感情了,全家人都很喜欢它。不只如此,和男朋友相处得也很好,总是温文尔雅,出双入对。养了一个月左右,终于发情了。您瞧,生理期都那么准时,简直没毛病!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母猫顺利怀孕了,大家都知道猫三狗四这个规律,是说猫的孕期三个月,狗的孕期是四个月。但养过猫的都知道,正常情况下母猫从怀孕到生产应该是一个半月,老人都说猫是按黑白天算的,十二个小时算一天。甭管怎么说吧,反正是一切顺利!

转眼之间,一个半月到了!老五家里把这当个大事儿了!窝呀,垫子呀,毛巾呀,棉花呀,碘酒呀……一切接生的应用之物全准备好了,并且随时观察母猫的身体状况,就等着迎接小生命的到来。那段时间我也是白天去晚上回,基本算是长在他家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可惜是个晚上,我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场面。第二天我到他家时,一开门他就告诉我:“生了!”听到这俩字儿我一下就精神了,连忙说:“哪儿呢?我看看!”我跟着他来到里屋,八仙桌下面一个纸箱子,那是给母猫准备的临时产房。只不过今天上面盖了一块布,为了挡光影,便于产妇休息。我们轻手轻脚走到近前,他轻轻掀开盖布,我往里一瞧,母猫侧卧在里面正抬脸看着我们呢。

“小猫呢?”我问道。

老五伸手到母猫肚子底下摸了一会儿,托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肉滚儿。

“就生一只?”

“啊!”

“还是黄的?”

“嗯!”他用无奈但肯定的语气回答着我的问话,半天,又补充了一句,“昨天晚上我们全家等了半宿,真没有了。这不老太太还睡着呢嘛!”

这句话一说完,我们俩都没声了,这事儿确实挺奇特,猫是多胎动物,平时一窝少说三四只,生一只的情况不是没有,但很少见。早就听老人们闲聊时说过这么一种说法:猫这一窝只生一只,不好,方主人。当然这迷信的东西咱也不信,但毕竟这很少见的事儿让我们赶上了,总还是有点儿心虚。

更奇怪的是俩白猫生了个黄猫,我仔细地看了看小猫崽儿,黄毛中间还有浅色的条纹,这明明是只黄虎斑呀!怎么会呢?难道有隔壁老黄?不能!即便有,他们家住楼房,还是二楼,这俩猫根本就不往外放呀!由于那时对动物知识知之甚少,只是喜欢,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这事儿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有一次见到张程凤老师聊到此事时才知道,这公猫的爸爸是一只黄虎斑。这只小猫崽儿也算是返祖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不管怎样,生了小猫就是好事儿,添人进口嘛!短暂的一阵疑惑之后便恢复了心情,既新鲜又兴奋。十点多,他妈、他姐相继起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出来看猫。一是看看母子是否平安,二是还期待着会不会后半夜再生个一两只。虽然没有,心情依旧。家里的氛围十分喜庆,做饭,收拾卫生,洗涮消毒猫的各种用具,全家人忙得不亦乐乎,都在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而高兴。

可能是太高兴了,随之乐极生悲的事情来了。

我这阿姨太勤快,平时拿干活儿当白玩儿,家里就甭说了,收拾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猫来了之后,恨不得三天一擦五天一洗。这猫总是雪白锃亮的。我理解,她不是嫌猫脏,而是喜欢猫干净,这还真不是一个概念。这次母猫生崽儿,加上她再一高兴,比平时更勤快了多少倍。传统中国式妇女总是用干活儿来表达自己的各种心情,高兴时也不例外。可是家里确实没什么活儿可干了,怎么办呢?得嘞,给猫洗个澡吧!刚生完小崽儿三天的母猫,被老人家彻彻底底从头到尾洗得干干净净!洗完了冲水,冲完了擦干,擦完了吹风,吹完了死了。怎么死了?产后风呀!刚生产三天哪儿禁得住这么折腾呀!当天晚上高烧不退,一点儿都没耽误,不等天亮,连夜就死了。

这下老太太可傻眼了,什么活儿也都不干了,直到第二天我去家里时一家三口儿人还冲着死猫发愣呢。问明情况之后我也傻了,这怎么办呀?后面还有好多牵扯呢!小猫怎么喂养?拿什么还给原主人?怎么和人家说?……思来想去也没主意,只有先紧着着急的问题解决。

首先,这小猫已经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再不喂食,也会出现危险。阿姨把家里的抽屉翻了一个底朝天,找出来一个小药瓶子,这个瓶子的盖子是一个橡皮做的吸水球,下边连着玻璃管,是用来抽取瓶中药液的。捏紧橡皮球,把玻璃管插入药液中,放开皮球,药液会自动吸入皮球中。拿出玻璃管,轻轻挤捏皮球,药液会从玻璃管细小的终端一滴滴地流出。这是很多种儿童用药的药瓶设计。估计我一说大家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了,生活中也比较常见。但至今我还不知道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现在要拿它给小猫喂奶,我们姑且就叫它吸奶器吧。

首先我们将奶粉冲好,把温度掌握在三十五摄氏度左右,这是动物最适口的温度。然后用那个小的吸奶器把温牛奶吸入皮球中。把小猫握在手里,玻璃管从猫嘴的侧面轻轻插入,轻轻挤压皮球,让牛奶从玻璃管中慢慢流入小猫嘴里。太神奇了!这小东西口中乍一接触到牛奶,反应了不到两秒钟,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竟然使劲儿地吸吮玻璃管!它一定是把玻璃管当作妈妈的乳头了。这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本以为要让它接受人工喂养方式,怎么也得费一番周折,最起码也得换几种方式或者器具,等它饿急了或者心里认可了这就是妈妈的乳房才能够接受。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这还没睁眼的小家伙求生的本能这么强烈,太好了!看来以后的喂养工作要比想象的容易多了。

即使这样,这第一顿奶也喂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看到小家伙肚子渐鼓,不再吸吮奶汁,沉沉地睡去时才算结束。我轻轻地将它放回纸箱,里面有铺好的碎布和棉花,既柔软又温暖。好好睡一觉吧!虽然少了妈妈的陪伴,但毕竟不用忍饥挨饿了。

放下小猫,回过头来,我身后的三个人六只眼正直直地看着我呢。我也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些眼神的含义——小猫是活了,大猫的事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呀?解铃还须系铃人,给刘迅道长打电话,让他想办法。谁让这猫是他抱来的呢!也别在这儿干发愁了,打电话,先把他叫来再商量办法吧!

道长接到电话后,一刻也没耽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老五家。一进门就开始咋呼:“怎么了哥?什么情况呀?不是一直好好的吗?就是病也得病几天才能死呀,怎么说死就死了?也得有个原因呀。这我怎么跟人家说呀?人一家子跟宝贝似的,这要是……”这一大套,这时候要是没有人拦着,他非吐白沫儿不可。都是哥们儿,咱也不能眼看着兄弟死在我跟前不是?所以我赶紧把他的话茬儿压下去:“你丫先别那么些话行吗?先听我说。”

“唉!”我和老五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和他说了一遍,最后等他出主意。

情况和我们预想的一样,道长听完之后,大眼儿瞪小眼儿看着我们,也没话了。愣了半天憋出一句:“那现在怎么办?”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就没有心气儿斗嘴骂人了,只有踏踏实实坐下来商量。我用平时同学当中对话时少有的温和语气对刘迅道长说:“兄弟,我们俩想了半天,现在这事儿只有这么办。你去你那大姐家里和人家实话实说,看看人家怎么说。反正猫已经死了,哪怕咱再买一只赔给人家呢?但这事儿只有兄弟你亲自跑一趟了,我们都不认识人家呀!兄弟,您受累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不必多解释了。除了这样也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刘迅道长心里也明白,这事儿自己不出头别人办不了。得嘞!兄弟之间,义不容辞!当时说:“行!我去一趟,您二位等我消息。”

事不宜迟,让阿姨从家里找出一个旧的军挎包,道长背上挎包,装上死猫,毅然决然地出发了。

您一定好奇,猫死了埋了就完了,干吗还给人家带回去呀?这您就不知道了,玩儿也是有规矩的。借人家的活物,不管是用来做种、欣赏或者其他什么,死在家里也算是正常现象。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嘛。谁也保不齐出事。但还给人家时,活要见物,死要见尸,以证明这东西不是卖了或者据为己有不想还了。这可是人性问题。猫死了现在想起来虽不算什么大事儿,但当时对三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压力也的确不小。看道长背包出门时,大有点儿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情绪。感觉这事儿办成了则罢,如果办不成,他就和这母猫并了骨了!哈哈!现在想来,大可不必。

等待的时间永远是漫长的,尤其是心里有事儿,即便只是几个小时也不好熬。终于,楼下传电话的来了:“让老五下楼接电话,说是你同学!”

我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跳下二楼来到楼下公用电话旁,抄起电话,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就开始了:“哥!坏了,这事儿闹大了!我进他们家话都没说,刚把死猫往外一拿就炸了,一家子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也不听我解释,说什么都没用!到现在他们都还没弄明白这猫是怎么死的呢,净哭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没办法了,只有管他要主意:“那你说怎么办?”

“哥,这样吧,我现在什么都别说了,说他们也听不进去。反正死猫他们也看见了,我先找地儿把猫埋了,就别刺激他们了。关键是咱这姐姐还怀着孕呢,这么哭下去要出点儿什么事儿可就不是猫的事儿了。”

听他说完我心中又是一惊:“哎哟兄弟!太对了!我把这事儿都给忘了,人家还是孕妇呢。赶紧,别让人再看见那死猫了!赶紧找地方埋了吧!然后呢?也不能不说呀。”

他估计是打电话之前已经想好主意了,没多犹豫:“这几天先别说了,反正是邻居,我时不常去家里看看,什么时候她情绪平稳了,我再跟她商量怎么办,好吧?”

“好好好!我们随时听你消息啊!你多辛苦吧!”

撂下电话,我们又进入了更长久更难熬的等待当中。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大概第三天,道长直接来了。——这几天我依旧是天天早来晚走,一直耗在老五家。这天我俩刚吃完中午饭正在里屋聊天,听见敲门声,阿姨开门,听到外面是道长风风火火的声音:“阿姨,我哥在家呢吗?”

听到这个声音,我们哥儿俩赶紧出来了:“怎么了?有什么消息吗?”

“哥,这么回事儿,这两天我每天都去那大姐家劝她去,终于今天人家给了咱一句痛快话儿,就看您同意不同意了。”

“快说!”

“唉!人家说猫死了也活不了了,但这猫我养了三年多确实有感情,现在突然没了,心里也是空落落的。说别的都没用,你把那公猫拿来我养吧,算是母猫的替身,让它陪着我吧,也算个念想儿。——怎么样?您几位商量商量?主要看阿姨愿不愿意。”

老五他妈在旁边插话了:“嗐!都什么时候了,还什么愿不愿意呀?把这事儿平了再说吧!你们哥儿俩别渗着了,现在就把猫给人送去!顺便带点儿东西看看人家,道个歉安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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