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只要你,相依为命
“我同时爱上了两个人,”我和桃儿说,“怎么办?”
“别扯淡了,”桃儿看都不看我一眼,“这是不可能发生事件。”“为什么?”
“最爱的人只有一个,”她严肃认真地瞪着我说,“就像老公只能有一个。”
“那是因为有法律约束!”我反驳,“那些‘老公’还不是抱着一个个姑娘喊‘老婆’呢!”
“可是真正的老婆只有一个,”她说,“所以最爱的人只有一个!”她又把话题给绕了回去,自圆其说,总是很有道理。
“但问题是——”桃儿继续翻着她的漫画,城管来时,书贩子没来得及收拾,掉了一堆书,“你爱上了哪两个人?”
“我和你。”我说。
我爱桃儿。如果我是男的,我会不顾一切爱她、疼她,让她幸福。“桃儿,”我说,“要不咱俩赚钱了去国外领证吧。”
“我呸!”她喷我一脸,“等我有钱了,我要找到我的卡卡……”卡卡是她喜欢的漫画男主人公,不过在我的印象中,这名字已经被替换了至少有十次了,樱木花道、越前白龙、宇智波、不二周助……全是她的口味,最奇葩的一次,她做梦喊着:柯南!你再不长大,姐姐我要嫁给大熊了!
“你说,”我说,“我们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段桥依,你放心,”她居然能放下她的漫画书,然后很认真地对我说,“没人要,咱俩就相依为命一辈子!”
这就是我和桃儿的感情。
我和桃儿相识,是在一家夜场KTV。
我学室内设计,在一家新成立的装修公司上班,不过后来才发现,这公司老板是个超级坏蛋。那次,这坏蛋老板接了一个大客户,整整50万平方米的装修,要是能吃下来,够公司活两年。为此他竟动员了全公司的女职工,当然也包括我,去陪那个土豪客户吃饭,吃完还不尽兴,要去KTV唱歌。
结果,其他的女同事都说要回家给孩子喂奶,只剩下了我,后来又来了几个小姐。
“谢谢你。”我说。
“你没伤着就好,”她说,“我叫骆桃,她们喊我桃儿。”她看了看我上下,确定我没有受伤。
“怎么会有这种无耻的老板?”桃儿唾弃地说着,“既然看到自己的员工被人摸来摸去,还在那儿拍手叫好?”
“没有摸来摸去,”我纠正她刚才的话,可又想不出话来说,“他……”
刚才那王八蛋客户竟然要我去跳舞,我说我不会,那坏蛋对我狠瞪眼,告诉我这个月的工资要被扣了。那坏蛋给那王八蛋客户使了个眼色,然后对我说,“把衣服脱下来,跳得利索点。”
“他脱你衣服嘛!”她说,“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桃子说,她来跳。那坏蛋竟发疯似的甩了桃子一个耳光,“关你屁事!”
“你砸他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什么?”我说。难以想象,一个我素未谋面的女孩竟然会为我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得罪她的客人,而且还用啤酒瓶打破了他们的脑袋!
“我只想把你拉出KTV。”她说。
毫无疑问,我和桃儿从走出KTV的大门起,我们便同时失业了。
我们喝了很多酒,我们说了很多自己的事。
桃儿其实是个大学生,某211重点大学毕业,专业是市场营销。3个月前,她那酒鬼父亲喝醉酒打她妈。她把她妈送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脑震荡。酒鬼父亲不但不给治疗,还要离婚。
“我妈一个月医药费就一万多,”桃儿说,“我存的钱只够她治疗两个月。”
我听桃儿说。
“后来我辞掉了工作,”桃儿已经泪流满面,“在夜场一个晚上就能赚三百块小费,运气好,还会多点。”
“你挣一个月的钱只够撑你妈一个月的医药费。”我说。
“是的,”她的泪沿着脸颊滑落,“所以我白天还要打工,养活自己。”
她后面的话我很赞同,因为我也是如此。
“桃儿,”我说,“要不我们单干吧?”
“啊?”桃儿放下手中的咖啡。
“我们一起成立一间工作室怎么样?”我说,“现在那些明星不都有自己的工作室吗?冰冰工作室、晓明工作室……很多很多!”
“那我们做什么啊?”
我抿了一口咖啡。
“你学的是市场营销,我会室内设计,我们就成立一间室内设计工作室!”我兴奋说道,“你负责市场,接活儿;我负责设计,把活儿搞定!”
“那我是你的经纪人?”
“半个,我连人带钱都归你管!”
“还有一半呢?”
“做我的另一半。”
我正在为合租的事情发愁呢。
桃儿顺理成章地搬进了我的合租房,一个60平方米大小的房子。
我们把积蓄都拿了出来,凑了凑,总共是五万左右,我三万多点,桃儿两万。
“这是我们所有的家当了,”我说,“我要把它分成两部分。”
“哪两部分?”桃儿问。
“一部分钱用来租一间办公室,作为我们办公的地方。”我说。
“另外一部分呢?”
“剩下来的钱给你妈妈治病。”我说。
“桥依,我……”
“桃儿,”我挡住她说话,“你救过我一命。何况救人如救火。”
“可万一……”
“没有万一,”我说,“只要我们好好干,不仅能帮你妈妈把医药费付清,我们还能攒不少钱呢!”
“医生说我妈至少还有半年才能出院。”桃子说。
“一年咱也养得起!”
就这样,我和桃儿在朝阳路上租了一间10平方米大小的地方,这里以前是一家彩票店。
“就这窟窿大点的地方竟然要三万块钱!”我和桃儿一并抱怨道。不过我们还是乐呵呵地付了钱,租下了这10平方米的店。由我设计了一套简易、时尚且廉价的装修方案,桃儿找的装修队来装修,总共成本才花去了三千块钱。
“桃儿,你是怎么谈价钱的?”我惊讶地看着她。
“关键是你的设计方案好,”桃儿说,“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为我们的事业奋斗了!”
我和桃儿的梦想工作室就这样神奇地成立了。桃儿把剩下的钱寄给了医院,我们身上只有一个月的伙食费了,而且不能太奢侈。
“这招叫做釜底抽薪。”我说。
“你抽筋吧!”桃儿在网上发布着信息,“要不要把咱俩的照片贴上去?”
“干吗?”我说,“你要招婿吗?”
“我要是客户,看到是俩美女的设计工作室,一定飞奔而来。”
“没几天就有工商局来查你了,”我一边说着,一边翻着一本室内设计杂志,“你可别忘了,咱手续还不全呢。”
“等等,”桃儿转过头来看我,“你以前不是在装修公司工作过吗?”
“大小姐!”我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桃子在电话那头骂着,“你再不干活儿,咱就喝西北风了!”
这已经是我们工作室成立两个月以后了。
“我的好桃儿,你就再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打了个哈欠。
“我们还剩245块5毛3角钱!”
“什么!”我一下子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桃儿说,“我给接了十一个活儿,你推掉了十个!”
“桃儿……”我连撒娇带哀求地说。
“别又跟我说你又遇到奇葩了,”桃子说,“上上回,你说那客户一看就是色狼,你推掉了。那上次呢,我们都收了人家的预付款了,你倒好,说人家三十来岁刚离婚,你怕人家移情别恋爱上你。”
“那些婚恋专家是这样说的。”我解释道。
“可人家是女的呀!”桃儿嚷道,可以听到电话那头她拍办公桌的声音,“你赶紧给我来梦想屋!”
“又有活儿啦?”
“来再说!”
桃儿挂断电话。
桃儿从我给她的客户资料里面,谈成了我们的第一笔交易,挣到我们的第一桶金,也是迄今为止,我们唯一的一笔收入——8000元。
为了这活儿,我和桃儿前后忙活了一个月,不停地修改方案,再修改、再修改。
第二个月我就疲了,桃儿给接了几个活儿,我去谈了几回,想着第一桶金还够吃,就没太上心。结果不知不觉中,就损失了大大小小十个客户。
电话又响起。
“我知道啦,我马上来!”我说。
“是段桥依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是的。请问您是……”我以为是桃儿联系好的客户给我打的电话。
“我是安恩,”她说,“我回国啦!”
“她是我最好的闺蜜。”我和桃儿说。
“去你的!”桃儿用一张A4纸甩我,一张薄薄的纸她没扔出半米远,“你这是有了老婆忘了娘!”
桃儿在吃醋。
“娘。”我捡起纸,然后卖萌地说道,“我们干活儿吧!”
“给老娘把这回的活儿搞定!”桃儿笑喷。
我手中的纸就是这次要接的活儿。
这次的客户是一位三十五岁的先生,某知名外企总监,资料上写的我就用四个字形容:身价不菲。
“人家比你大将近十岁,别哈喇子流一地了。”桃儿说,“成功人士,只可惜家庭不幸。”
“离过一次婚的男人是个宝,你不懂。”我说。
“问题是——”桃儿停顿,然后说,“他离过三次了!”
“渣男!”
我跟桃儿说我不想去,我怕见着这渣男,我控制不住我脾气。离婚三次了!他都没家庭,还买新房做什么。
“新交的女朋友啊!”桃儿说,“资料上不都写着吗?”
桃儿指着资料上的文字:
两个月后将搬进去,希望你们的设计能让她满意,不胜感激。
陈云枫
“估计又是小三上位。”我说。
“段桥依!”桃儿突然放大嗓门,吓了我一跳,“你能抓住重点?”
“好吧。”我说,“看在钱的份儿上。”
我给陈云枫打了好几回电话,响了几次都被挂断了。然后我收到一条短信:
对不起,我现在忙。有空回你。
“不就是个总监吗?”我对桃儿抱怨,“耍什么大牌!”
“你生气可别糟蹋我的书!”桃儿从我手中夺走她的漫画书,不过已经被我撕了口子。
“土豪!”我继续泄愤。
“段桥依!”桃儿盯着我,“别把你的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我要友情提醒您一点:我们即将断粮了!”
“怕什么!”我说,“你绝食!”
“为什么是我?”
“胸太大!”
别无他法,只能枯等陈云枫主动打电话给我们。
“你到哪儿了?”安恩在电话里催我。
“大小姐!”我说,“已经在地铁上了。”
我和安恩约在世纪大道上一家西餐厅见面。为了今天的重逢,我从昨晚就在纠结一个问题:我明天该穿什么好呢?最后,我穿了一身桃儿的衣服。
“会不会太露了?”我看着身上的V领T恤,对桃儿说道。
“这叫性感!”桃儿帮我拧开上面的一枚扣子,说道。
“我总感觉这裤子太紧了。”我穿着桃儿的紧身牛仔,感觉两条腿的肉都被挤压成一团。
“这是瘦身裤!”桃儿不屑地说道,“你还是别去了吧。”
“为什么啊?”
“你得一鼻子灰回来!”
穿上桃儿的这身,回头率蹭蹭往上蹿。坐在地铁内,一抬头,一目对十目。站我身旁的这位男士,哈喇子都快滴下来了,我下意识扣上了上面的纽扣,得赶紧止住他的哈喇子。
世纪大道地铁出口,安恩又打电话来催。
“佛祖,”我说,“我已经到世纪大道了!”
“等你等到黄河水都快干了!”
“你可不能诅咒咱祖国的美好河山……”
高档的法国西餐厅。
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这还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回。我问人家,8号包厢在哪儿,人家微笑着摇摇头,他是法国人,不懂汉语。
我焦头烂额,好不容易见到法国帅哥却不能泡,最主要的是,我特尴尬地站在前台,然后说着蹩脚的英语。
“Where is the number 8 room……”
我当时一定脸红得不行,就跟泼了一脸法国红酒似的。
“泡妞要钱,”桃儿说,“泡男人得要文武全才!”
“文武全才?”我问。
“是的,”她说,“能唱会跳,最好还有点文艺爱好什么的,还要英语倍儿流利!”
“这不是成了外交发言人和蔡依林的混合体?”
“必须的!”她说,“你看人家肯尼迪总统,再看看人家奥巴马,叫做‘明星政客’,泡全国老百姓……”
“而且还男女通吃。”我补充道。
难怪安恩会死命催我,不止她一人在等。
“我给你介绍一下,”安恩对她身旁的这位男士说,“这是我大学最好的闺蜜,段桥依。”
我尴尬微笑,以示友好。
“这是我的男朋友,”安恩对我说,“林川北。”
他亦对我微笑,以示友好,不过笑容显然比我自然许多。
服务员递给我菜单。
“我们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认识的,”安恩继续说,“他是华人学生会主席。”
我看着菜单上满页法语,然后听着她的谈话。这家超牛餐厅在中国开,也不整个中文菜单,英文的也好啊!诅咒它早点关门大吉!我在心里抱怨着。
他跟服务员说了两句话,用的法语,应该是换个中文菜单之类的。随后,我便得到一份中文菜单,不过新的难题又出现了,我压根不知道那些菜名指的什么菜!
“我了解她,我来。”安恩拿过菜单,然后跟服务员说了一堆法语,当然她是在帮我点餐,她了解我。
“才多久没见啊,”她说,“您这是受啥打击了,把自己整这样?”
安恩才注意到我今儿的着装。她笑得前仰后合,半秒之前,V领最上面的那枚扣子居然被弹飞!我顿时脸上火辣辣,如炉炙烤!
“你还笑!”我说,“把那扣子捡来,我还得还人家呢!”
扣子刚好弹在了她男友的杯子边。
“我说,”她还在笑,“亲爱的段桥依,我的好闺蜜,我快被你笑抽了!”
“你可真够尴尬的!”桃儿趴在枕头上笑翻。
“还不是你的主意!”我挠她,“你就是故意整我的!”
“话说她男朋友当时是什么表情?”桃儿问我,“那眼神一定钻进你胸口了吧?”
“他脸红了。”我说。
“你小心把嘴笑歪了!”我对安恩说。
服务员上好菜。
“对了,”安恩喝了杯东西,我喊不上名儿,“你的梦想屋怎么样了?”
“苟延残喘,”我说,“不过我俩有信心!”
“考虑下我入股呗?”
“没门!”我喝了一口汤,有点呛。
“你真不让她入股?”桃儿停止笑,转而认真地问我。
“她那是开玩笑呢,”我说,“人家留学回来,大好前程奉献给我们这破烂小屋吗?”
“啥叫破烂小屋,”桃儿跟我急了,“你妄自菲薄我不管,别连着糟践我啊!”
“就算她想来,我也不让啊!”我自顾自地说,“我可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
“敢情你在骗着我下火坑啊!”桃儿把我推倒在床上,死命挠我痒痒。
“我错了……我错了……”我求饶,“我不想多个人多分一杯羹啊!”
“我这小庙怎容得下您这尊大佛。”我对安恩说。
我和安恩是属于那种互掐型闺蜜,哪天要是见面不互掐一下,就感觉那感情上不来,憋得慌。
“好了好啦,”她迫不及待地说,“我要正式宣布一个好消息了。”她不说我也能猜到。
“我和川北准备结婚了。”她说,挽着他的胳膊,满脸的幸福阳光。祝福的话我还没来得及说,陈云枫一个电话把我喊走了。我本来对他一肚子怨气,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我还叮嘱自己,今天他要是打电话来,我首先就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就算不赚钱我也要把这怨气给出了!可在通电话的整个过程中,我却变成了孙子,言语温和,毕恭毕敬。
“人家是你的客户,你装孙子应该的!”桃儿很不屑。
“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没骂他吗?”我说,“我当时就在想,等我们赚钱了,我也要带你去吃一顿法国餐!”
“敢情这顿法国餐还激励了你的斗志?”桃儿鄙视我。
“准确点来说,”我说,“应该是我想请我亲爱的桃儿吃大餐!”
每当桃儿想骂得我狗血淋头的时候,我总是打感情牌,屡试不爽。
我挂断电话,嬉皮笑脸对着安恩。
“您别!”她说,“咱俩两年才吃这么一顿饭,不许走!”“客户……”我温柔小声地答道。
“让他一边儿待着去!”她继续说,“你又不是保姆,还随叫随到了?”
“客户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很认真地说道,“对客户不敬,那也是不孝嘛!”
“段桥依!你为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客户,要抛弃两年没见的同学、舍友兼闺蜜吗?”
“你可以抛了再捡回来,”我又喝了口汤,“但是客户抛了那就是眼睁睁看着一堆人民币下了火葬啊!”
我转身欲走,又回了头,“改天我为你们接风!”
“你也没祝福人家。”桃儿说。
“太急了,忘了。”
“你怎么了?”桃儿问我。
我突然变得有气无力,竟然有些黯然神伤。
“我没事……”我说着没事,而桃儿帮我擦掉眼泪。
我从餐厅出来后,猛吸一口气。
人是会变的。就跟这气味一样,里面和外面就是两种味道。
我流泪了,我再也控制不住。
我要感谢陈云枫,否则我真的不能保证我还能够继续逞强、坚持多久。即便是脸红尴尬,我也努力使自己保持微笑,我别无选择。
其实刚进餐厅,我就很难控制,我埋着头,看着看不懂的法语菜单,翻了好几页我才发现居然是法语!
我赶到陈云枫约定的地点,已经是下午三点。
“不好意思,”我开口道歉,“没注意,地铁坐过了两站。”
“你有心事吧?”他说。
“啊?”
我看着他,有点发愣。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穿着休闲西装,却搭配了一条褪色牛仔裤,脚上还是一双棕色板鞋,有点不伦不类。
“喔。”我晃过神来,“我没事。”
难道我有心事会这么明显,写在了脸上?
“你的——”他停顿,我疑惑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扣子。”
我低头看自己的胸,他娘的!第二枚扣子不知何时也掉了,胸口露出一半。
“闭眼!”我迅速遮住胸口。
“他怎么知道你有心事?“桃儿半愣着问我。
“废话!”我喷她,“没心事,谁还会不知道自己的胸口露出一大半?”
她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智商真是硬伤。
“还真让你说准了,”我说,“一鼻子灰回来。”
“您别这么说,”她反驳,“谁让你是D卡普呢?”
“还说我,”我用漫画书砸她,“都是你胸大无脑惹的祸!”
陈云枫带我参观了他的新房。是一套复式,上下两层总面积有160平方米,还有阳台,面朝南。
“段小姐,”他说,“你感觉怎样?”
“叫我小段就成,”我说。这不是炫富么!还用得着问吗?市中心房价已经超了3万一平方米,这一套下来,没个500万,也要有400万,还问我感觉怎样,多此一举。我嘴上应道,“还行。”
我总不至于很奉承地说,“您真有钱,这房子真高档!”虽然是心里话,但是说出来就跌份儿了,我得冒充一个资深的设计师,“我设计过很多类似的楼层了,您这个不算什么,我会帮您搞定的!”
如若不然,客户就会怀疑你的实力。桃儿就是这样教我的。
“这是房门钥匙,”他递给我一串钥匙,“你要想过来看,随时过来。”
“您这么做不妥吧?虽然只是空荡荡的房子,但是这要万一出点什么事……”
“没事!”他说,“既然选择了你们,我就绝对信任你们。何况我平时工作忙,也没有时间每次都陪你来。”
“切!”桃儿对我嗤之以鼻,“这房子你又盗不走,人家房产证上写着自个儿的名字呢。”
“也是喔!”
“你就没问点其他什么事?”桃儿好奇地问我。
“啥事?”我疑惑。
“他离婚三次呀!”她说,“多好的八卦题材啊!”“你又不是狗仔,何况他又不是明星。”我鄙视她。
“这叫全面搜集客户资料,”她说,“更好地为客户服务嘛!”“服务?”我诡异一笑,“你去服务呀,改明儿你去。”
“你净是龌龊思想,我先脱了你!”
每晚,我和桃儿都得闹腾半宿。
我趴在办公桌上发呆。桃儿在翻着她的漫画书,她手里永远有看不完的漫画书。
“呀!”她突然尖叫,把我惊吓了,“我忘了问他收定金了!”
“谁呀?”我继续趴着问道。
“当然是陈云枫啊!”
“我还没给人设计方案呢。”我说。
“那可不行,”她放下漫画书,“人家要是反悔了,怎么办?”
“不至于吧?”我还真怕他突然变卦了,不然我和桃儿马上就要喝西北风了。
说到喝西北风,截止到昨晚,我和桃儿所剩财富还有102块7毛。我和桃儿正担忧呢,陈云枫打电话过来。
他说,他已经给我们账户汇了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希望我尽快把方案给他。
这可真是救命钱哪!我激动地抱住桃儿,“姐们儿!晚上咱去吃大餐!”
这比我们第一次接到活儿、收到钱还兴奋。
“看看他汇了多少定金。”我们停止兴奋,桃儿打开电脑,我们握着彼此的手,心怦怦直跳。
桃儿紧张得连续输错了两回密码,害怕得不敢继续输入,让我来。
我摁了回车键,然后跳出账户余额,“三万!”我和桃儿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我和桃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难以置信!
我合上桃儿的下巴,“赶紧弄方案!”
事与愿违。我和桃儿折腾到半夜,也没弄出个像样的方案。
“我能帮你找到的方案可都在这边了,”桃儿往我桌上堆了一堆设计方案,“要不行,咱就抄袭一个。”
“抄袭要管用,我早发大财了!”我焦头烂额,捧着脑袋,“这玩意儿得看客户的口味,得按照他的要求来。”
“他什么要求?”
“不知道。”
“不知道?”
“他没说,我也没问。”
“那你怎么设计?”
“他就给了我一串钥匙,”我说,“让我自己去感觉。”
“那咱就搬进去,好好感觉!”
早晨醒来,电话上有六个未接电话,全是安恩打来的。我醒来时,桃儿还在睡,半裸着。
两人竟然睡得都跟死猪似的,谁也没听见铃声。
我给安恩回电,迷迷糊糊。
“段桥依!”一接通,就听见安恩尖锐的声音。
我把耳筒拿开半米远,真害怕她的声音震破电话的耳筒,还要让我的耳神经受罪。
“佛祖。”我迷糊地说着,“你家妞昨晚工作到凌晨四点才钻进被窝,您老就别怪罪了!”
“少来!”她说,“我命令你半个小时内出现在中央广场。”
“干吗?”
“来了再说。”
“多给一个小时成不?”她已经挂断电话。
“谁呀?”桃儿转过身,把手又搭在我的胸上,男人都没摸过,给她占尽了便宜。
就这样我和桃儿继续抱在一起睡着。
“桃儿,”我趴在床上,桃儿给我按摩,“你谈过几次恋爱?”
“两次,”她说,“要我下手重点吗?”
她捏着我的肩膀,和安恩逛了一天,累得我想直接趴到马路人行道上。
“你先看看我的腰还在么,”我说,“我一整天屁股没着板凳。”
“所以说,”她说,“逛街消费这差事,不仅要有钱、有体力,还要有——”
“还要有什么?”她说一半,停住了,拳头停在我腰上。
“还要有动机,比如喜事将近,或者是家破人亡,花钱发泄来着。”
“桃儿你张嘴太狠毒了!小心一辈子没人要。”
“消费也是一种行为,只要是行为就有动机,”她说,“市场营销心理学。”
我突然惊醒:糟了!我答应安恩一小时到达中央广场的,只顾睡觉竟然忘了这茬儿。
我把桃儿的手从我的胸部挪开。她睡觉每次翻身,手直接扑腾到我胸上,硬是每次把我惊醒。我能预感到不久的将来,我的胸部会被她拍成男人的胸膛。
我穿衣起床,到出门,总共用时7分零8秒,这算是破我自个儿的起床记录了。
没有乘地铁,直接扑向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才发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不对啊,这么长时间,安恩怎么没催我呢?我心里想着。
我拨通安恩的电话,无人接听。这妞怎么回事?我心里堵塞,安恩不会遇到紧急事了吧?
她是个做事条理最清晰的人,至少在我的圈子里,她是这样的。如果有急事,她会立马给我电话,何况自从她挂断电话之后,她就没打电话催过我,这不符合她的行为习惯呀?
“那后来你怎么找到她的?”桃儿问我。
“我还能怎么办,”我把枕头塞到腹部下,让腰挺直,“我先到了中央广场。”
“然后呢?”
“她在拍婚纱照——妈呀!”我激动地说着,腰一挪动,真心酸疼。
“你去的时候,他们一定刚拍好。”
“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废话么!”桃儿说,“不然哪有时间去逛商城的。”
听上去她的推理非常在理,我顿时感觉自己的智商前途一片黑暗。
“亲爱的,”我在电话里说,“您大老远让我赶来,不至于为了放我鸽子吧?”
安恩总算回电,我刚到中央广场。
“等你出现,黄河水都干几千年了!”安恩说。
我找到安恩所说的巴黎婚纱中心,在店门口,她正和林川北吻别,时间不长,大概有五秒钟时间。
“你俩把这儿当法国了,还在街头拥吻。”我说。
“走自己的路。”
“强奸路人眼睛。”我打断补充道。
安恩说我太刻薄,一定是从小断奶太早了,说话舌头不打滚儿,直来直去。
“比不上您,”我说,“您的Level更高一层。”
“是什么?”
“尖酸!”
安恩说本来等我来帮她挑婚纱的,但是一想到我的眼光太不靠谱,就自个儿先试穿了。
“段桥依,”安恩突然极其严肃地看着我,“还记得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说的话吗?”
毕业前夕,我和安恩哭了一下午,而且她一个星期后就去法国。我和安恩曾经说好毕业以后一起留在安定,永远不离不弃,为此,我和她大学四年都没谈男朋友,这是我们之间最初的约定。
我当然记得。我们答应对方,不管将来在何时何地,对方一定要是看到自己穿婚纱的第一个人。
“我错过了你第一次穿婚纱。”我说。
“不!”她说,“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条约改了。”
我皱紧眉头看着她。
“我们结婚要穿上对方为自己设计的婚纱!”
“啊?”
“你啊什么啊!”桃儿使劲儿按了下我的后腰,说着,“不按了!累死本美女了,你逛街陪玩,回来我还得跟着遭罪!”
“我的好桃儿!你再给我揉揉嘛。”我故作可怜,她无动于衷,我转而威胁,“哎呦!我明天还得想方案呢,可怜我的腰,怕是明天后天都直不起来哦……”
“你少来这套!”桃儿不知何时又捧起了她的漫画书,我几次做梦都一把火把她的漫画书全烧了,梦里很泄愤,她爱她的漫画胜过爱我。
“你要是再敢把这次的活儿搅黄了,以后就别指望我给你接活儿了!”
“保证拿下!”我翻了个身,抽去枕头,对灯起誓。
“你不怕你穿上我设计的婚纱,结婚当天丢人现眼。”我说。“当然怕呀!”安恩说,“可是我相信你!”
“放心吧,”我说道,“我一定让你成为最美的新娘。”她听我说,讶异地看着我。
“既然你这么信任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笑里藏刀地说。她心里一定千万个后悔。
“你呢,”桃儿反问我,“你谈过几次恋爱?”
“算一次吧。”我说。
“什么时候?”
“高中,”我说,“大学的时候偶尔联系。”
“初恋都这样,”她说,“就跟《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女孩儿》一样,你就是那……叫什么的?陈妍希演的……”
“沈佳宜。”我回答她。
“对对对!”她说,“不过大多数初恋结局都一样,死得很凄凉。”
“凄凉?初恋不应该是美好的吗?”
“那是过程,”她说,“所有的恋爱过程不都是美好的吗?但是只有初恋死得凄凉。”
我困惑地望着她。
“无人收尸啊!”
是哦,既然初恋注定失败,谁也没必要为谁负责。
才思堵塞、江郎才尽……抓耳挠腮一个上午,设计方案也没能弄出半个影子。
“桃儿,”我苦恼地说,“我感觉脑袋一片狼藉状态……”
“你是不是被金钱熏心了?”她说。
“有点,”我说,“我怕自己的作品不值那么多钱呐!”
“值不值不是你说了算,他认可了就值!”
中午,桃儿去朝阳路上一家快餐店,买了两盒饭,我食之无味。
“咱不行就转给别人,我们从中间拿回扣。”桃儿说。
“那我们跟中介有啥区别,我不干。”我说。
“我们是雇人,和中介是两码事。”桃儿强词夺理。
“总之我不干,”我说,“这三万块钱我们要自己完完整整吞了!”
我说得特豪爽,桃儿惊讶地看着我,特像吹牛。
“我下午就蹲进去,想不出方案老娘我还就不出来了!”
我背着包,一路地铁到了陈云枫的新房。我没有事先告诉他,用他给的钥匙打开了房门,一股甲醛的味道。好歹把窗户打开,反正空空荡荡,就算小偷进来也是空手回去,省得害本姑娘受满屋子的甲醛荼毒。
我先逛了整座房子,要比上次仔细。虽然是复式的,但是上下两层的空间都还蛮大。下层有一间全套卫生间,还有个独立卫生间,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有点欧美式的建造风格。客厅算是主要空间,另外有一个主卧、一个侧卧,准确点来说,应该是婴儿房才对,面积相对小很多。
楼梯是双层木头,一面靠墙,带单侧扶手。上层有一间标准卫生间,还有两间面积差不多大小的卧室,但是一间有窗户,另一间没有。
整座房子的结构大抵就是这样。
我走到窗户边,下面是阳台,可以晾衣服用。从窗户的角度上看,房子的整体采光效果不错,而且居高临下,安定市的夜景能尽收眼底。
“我要是有一天能买得起这样的房子就好了,”我对桃儿说,“多阔气呀!”
“别做梦了!”桃儿居然合上了她的漫画书,“咱能买他的一层就算走运了!”
“你净会打击人,没准儿哪天我出名了……”
“您打住!”桃儿凑到我跟前,“我给你算算。在市中心三环以内就没个低于三万一平方米的,我们假设买个80平方米的,装修不算在内,咱就得花掉240万,还得找关系才有这价!”
桃儿说得我一愣一愣的。
“而且现在房源都满了,别说240万,您就是双倍价,也未必能买到!”
我委屈地看着她。
“但是,”桃儿转悲为喜地说,“如果每次都能遇到陈云枫这样的客户,没准儿咱的愿望就真能成真!”
桃儿说这话的时候,满面桃花,好似那陈云枫的房子就是她的。
我打开背包,取出相机,把房子内外360度无死角全拍个遍。拍完的时候,我胳膊都酸死了,宽敞的房子,还是复式的,真够麻烦,前前后后我拍了一百来张,外加两个短视频。
接下来就是最头疼的问题了,该怎么动笔呢?我发誓,姑娘我要是整不出个方案,就不迈出这个门。我来之前桃儿特意为我备了一天一夜的干粮:五袋干面包、一盒巧克力、三瓶矿泉水,还有一瓶老干妈。
越是急躁,大脑神经越拉不住弦儿。
“我教你一招。”安恩在电话里和我说,“把脑袋放空,让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你就想象天上的白云一片一片的……”
实在无聊,几欲崩溃之际,我给安恩和桃儿都打了电话。
“把脑袋放空?”桃儿在电话里特惊讶地对我说,“你以为你的脑袋是垃圾袋啊!说能倒空就能腾地儿了?”
“那怎么办?”我说。
“你心里铁定有事。”桃儿说。
我坐在陈云枫家阳台一直到天黑。
有人敲门,开门的瞬间我扑在她身上哭了。桃儿要来陪我,她说她早看出我心里有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桃儿带了易拉罐啤酒来,我们啃着沾着老干妈的干面包,喝着往啤酒里加了几块巧克力。
“说吧,”桃儿说,“有什么难言之隐,全给我吐出来!”
我们就坐在阳台外,夜色微亮,不温不冷。我和桃儿连干两瓶易拉罐,我不胜酒力,竟情不自禁哭了出来。
“我等到他回来了。”我对桃儿说。
难道初恋真的只有一种结局,只会死得比较凄凉吗?
“然后呢?”桃儿问。
“可是,”我说,眼泪决堤,“他已经把我抛弃了!”
有一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