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列勃·戈尔博夫斯基
格列勃·戈尔博夫斯基(Глеб Горбовский, 1931—),生于列宁格勒。诗人,散文作家。中学毕业后在军队服役,后在列宁格勒各大企业工作,曾随地质考察队去萨哈林、雅库特等地考察,后任《阿芙乐尔》杂志诗歌部主任。1955年起发表作品。1981年荣获荣誉勋章,1984年荣获俄联邦国家奖,1999年荣获全俄普罗科菲耶夫文学奖。1963年加入俄罗斯作家协会。著有《寻找温暖》(1960)、《我坐在床板上》(1992)、《堕落的天使》(2001)等诗集和小说四十余种。
夜间的路灯
当夜间的路灯飘忽摇曳,
你们走在街上十分危险,——
我从啤酒馆里出来了,
我什么人都不等待,
我已经无力谈一场恋爱。
鬼魂好像淘气鬼亲吻我的双脚,
一个寡妇跟我喝掉了祖屋。
而我厚颜无耻的坏笑
始终能马到成功,畅行无阻,
可我的青春也翻着跟头消失无踪。
我坐在板床上,如命名日上的国王,
幻想着得到一份额外的口粮。
我就像一只猫牢牢盯着窗外,
现如今对我而言横竖都一样!
我已准备好抢先熄灭自己的火炬之光。
当夜间的路灯飘忽摇曳,
一只猫像鬼一样溜到街上,——
我从啤酒馆里出来了,
我什么人都不等待,
我永久地打破了自己的生命记录!
“我没在列宁墓前……”
我没在列宁墓前
站过岗……但守卫过粮库,
叔叔在那里发放肥皂,——
我站岗并思考。必须思考。
无论如何,毕竟是岗哨。
即使绑腿在门后睡大觉,
还有棉皮帽子,香烟盒子,
即使不是坦克,而是皮鞋。
只要下令:站岗!我就站岗。
有机关枪为后背挠痒。
父亲在战场上捐躯。
儿子该有怎样的作为?
“有人对我说……”
有人对我说:“哪里顾得上写诗!
国家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可怕的老年人何其多——
食不果腹,因被出卖而心灰意冷……
我们全都变成了仇人:
就差那么一点点——骨肉相残!……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分崩离析……
哪里顾得上写诗……诗歌无用……
……然而这黑白相间的诗句——
仿佛从阴湿地底伸出的一只手!
且有三根手指捏在了一起[1]!
“在悲伤挥之不去的日子里……”
在悲伤挥之不去的日子里,
在强盗横行和寻欢作乐的日子里——
救救我的俄罗斯吧,我的主,
不要给她的命运涂成黑色。
她饱受诬蔑,被钉上十字架,
身体被剖开……乌鸦在头上盘旋。
她,就像母亲,没有过错,
是孩子们把她狠心抛弃。
仿佛被洪水包围的教堂,
它不肯沉没,也不肯漂走——
它始终都在等待神的光降,
尽管大水就要淹没拱顶……
“多么悦目赏心,依旧历历在目……”
多么悦目赏心,依旧历历在目,
祖国那些远离中心的角落。
那里,晨曦的朦胧令人备感亲切。
教堂的钟声又起,跟旧时一样。
被镰刀割到的青草在夜间
散发出隐约而又实在的芳香……
在那里,树根下涌出汩汩的清泉。
在那里,在那些树根中间,我脱胎换骨!
我就像是一只飞蛾,在大地上方飞舞,
远离顺从的圣礼,
依旧在不遗余力地
从挤迫着我胸膛的大海汲取水分……
“我为国家痛心,我没说假话……”
我为国家痛心,我没说假话。
我痛苦,痛不欲生。
“对故国的热爱”
乃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疾病。
我从一个山岗爬到另一个山岗,
感觉双脚已经麻木。
我的右面有河水流淌,
我的左边有微风轻拂。
我支撑在白桦树干上,
挺直腰,极目远望——
于是我看见了远方的罗斯,
距今五百年的故乡。
致索尔仁尼琴
别急。不知深浅就别下水,
别去涉足社会的乌烟瘴气。
“自由”已深深把我伤害,
用它特有的麻醉人的气息。
啊不错,我喜欢言论自由,
思想自由——也悉听尊便!
可我的人民却沉默不语,
一丝冷笑挂在嘴角上边。
为之奈何?在岁月的重压下
移居国外?这是痴人说梦。
像索尔仁尼琴那样整整七年
深居简出,绝不在谎言中偷生?
究竟何为谎言?这个堡垒
一如真理,我们无法从路上搬开。
或许,我们应该放下架子,
平静而坦然地走向死亡的所在?!
[1] 东正教划十字时三根手指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