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日落波尔多

90°西南

01 日落波尔多

我们初到异地,挤着一台小黑,东看看、西指指地走走停停,磨磨蹭蹭了八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了波尔多这个漂亮的老城。

对多数人而言,之所以耳闻波尔多这个地方,是因为波尔多的葡萄酒。而直到鸡、犬亲身来到这里才知道,这个城市本身就是一本内容丰富的老书。

在波尔多的几晚,鸡、犬以很好的价格租下了某位当地人的住处。鸡过去不管去哪里,都只看得上最奢华的度假村、五星酒店,然而,鸡、犬两人决定要放下手边的事开始旅行,直到把积蓄全部花光,现在旅行的方式则节约了许多。也因为这样,我们发现了一个网站A,在上面能够搜寻到有特色又不贵的房源。网站A有点儿像是一个全球性的大社群,社群内的每个人都能上线把自己的房间或公寓登记上网,这样如果自己刚好经常出差不在家或出去旅游了,那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不妨将空间开放短期出租以赚取收益。而社群的其他人也能通过网站,搜寻到你的房源,申请入住,作为除了住酒店以外的替代性方案。

鸡、犬现在非常热衷这种旅行方式,不完全只出于价格考量,也更是一种独特且亲近的当地体验。有时屋主很热心,会乐于给我们提供一些周围的生活指南或出行建议,像是哪家餐馆菜做得还不错、哪里特别值得去看看,我们仿佛有了一位当地向导一样。但也有些屋主从头到尾都不曾出现,只留下信息,让我们往哪个方向走几步后,会碰到一条水管,然后掀开旁边的地垫,往底下的秘洞中探探,会发现一个藏着的小保险盒,最后再用房东提供的密码打开、取出钥匙之类的指示,整个过程像是个寻宝游戏。

/波尔多的日落/

通过这种方式,我们也的确有几次特别的经历,鸡、犬在纽约时,曾以不可思议的低廉价格向一位意大利小伙子租下他的公寓一整个月,虽然公寓本身内装极为简单,但地段完美,正位于上东区的大都会美术馆、中央公园边上。小伙子看起来对这间公寓本身并不关心,因为依照它原本简陋的程度,除非鸡、犬两人真的把这间房子给整栋炸毁,不然其实也没其他能供人损坏的部分了。

最好笑的是,由于在纽约市短租是违法的,所以小伙子只交代一件事,“如果有邻居问起你们(指鸡、犬)是谁?怎么会住在我的房子里面?那你们就回答,你们是我的朋友……不,说亲戚好了,对!你们就说是我的表弟、表妹!”我们识相地点点头,但是心中同时浮起疑窦,他怎么看都是一个意大利人,而我们两个人怎么看都是亚洲人,这亲戚关系到底怎么来的,也未免太令人费解了。但我想意大利人是出了名的浪漫、博爱,可能时常有世界各地冒出来的表亲相认投宿,所以既然他这么计划好了,那我们也就啼笑皆非、无异议地接受了。

另外,还有我们在加拿大多伦多下榻的经验,从头到尾都没见到任何人影儿,只接到如何找到钥匙开门的提示邮件。公寓本身极富魅力与特色,裸露的红砖墙和修缮平整的漂亮老原木地板,搭配复古加后工业风的家具、旧旧的黄铜台灯、手工的织品,室内的陈设舒适中流露着艺术气息。屋主留了一张字条在餐桌上,告诉我们她一半的时间住在多伦多、一半时间则住在柏林,所以她不在时房子就租出去。还特别提到,抽屉里(画了一个箭头,指向某个柜子)有她自家烘焙的有机燕麦片,如果我们不嫌弃,早餐请试试她的手艺。对了,她喜欢有机、无毒的生活,所以就连床单也都是有机棉纺织的,我们可以安心入睡。

后来我甚至发现,挂在角落的摄影海报上面居然有位艺术大师的亲笔签名,像这么珍贵的限量收藏品,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收起来,怕被别人弄坏了,但是她也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展示着。

每间公寓都展示着各个屋主的不同性格,在观察房子里的“蛛丝马迹”时,有时也可以拼拼凑凑体会当地人的生活方式,真是相当有趣。至于我们在波尔多的屋主呢,则是一对年轻漂亮的法国小情侣,看起来两个人刚刚从学校毕业,也没什么钱,所以把房子上线出租,如果真有人有意承租,他们就把家里要紧的东西拣一拣,搬回爸妈家住个几天。我们到达的时候他们在房子里迎接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就背着两个包包,顺便把养着的小狗也带上,然后就离开了,将全部空间都留给鸡、犬。

这是一户充满阳光和空间的顶楼公寓,除了厨卫等日常生活的机能齐备外,还连接了一个屋顶小阳台,从那里眺望出去,是层叠绵延的砖瓦屋顶,虽然不能够把市容都一览无余,但是那底下镶缀着典雅瓦片和尖顶的天际线,依旧是一幅让人单单坐着远望,就可以把时间和杂念都全然忘却的美丽风景。

夏季的欧洲又是每天日不落,早晨五点,天已经大亮,而下午六点的太阳依旧亮晃晃的。七点之后总算有了点儿夕阳西斜的意味,但是那太阳的运动轨迹就这样缓慢得像是定格在低矮的角度,你仿佛感觉不到它有任何的移动。而在夜晚来临前的这段时间里,天空里色彩就一直不停地转换,在视野边缘的深蓝色暗角,蚕食鲸吞地,像是毛细现象一样往下爬,剩下的光亮处,不时地染入粉红、铭黄、亮橘,然后这些颜色又一次褪去,再经由某些不可理解的炼金术,所有颜色都成功地转变成其互补色。等到视觉理解到了一种红色的缺乏后,那些原本焰红的部分好像成了墨绿色,橘色则变为紫色,黄色隐没成了蓝色,然后随着这些色相在天空上鱼贯般消长,一直到十点、十一点,夜晚就这样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地来了。

就这样,这里的日落仿佛是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够华丽谢幕似的,每天都这么盛大。好像每天非得把这一段完美落实,就像是每餐最后一定要吃一口甜点一样,这样的白日才能称得上善始善终。

02 食味之城

与其去博物馆或是参观古迹之类的正经八百的行程,在当地吃喝是鸡、犬了解本地文化的唯一方式,而在波尔多市我们也按照惯例“大开吃戒”,每天都拼得酒足饭饱。由于这是犬的法国初体验,所以无论在城市乡间、大街小巷,随时随地都觉得兴奋不已。

然而来到法国,鸡、犬最喜欢的地方、盘踞心中首位的圣地居然是:家乐福!

说到法国家乐福,犬实在想为它高歌一曲,法国的家乐福是真实的人间乐土。作为农业大国的法国,本地的农产品原本就物美价廉,蔬果全都新鲜、肥美,而从邻居西班牙或意大利等地进口的地中海作物,像橄榄油或黑红发亮的大樱桃、李子等,更具备让普通地表少男少女心中的“煮夫魂”“主妇魂”瞬间显灵的超能力。

总之一逛到蔬果区,犬的“乱买失心疯”就会立马发作,症状之一就是手脚不听使唤,就算是吃不完也会自动把东西全塞到篮子里结账,回家后才百思不得其解,冰箱里堆得满满的东西到底从哪儿来的?

另外,在家乐福里,随随便便就能找到超过一百种奶酪和一百种葡萄酒(这个数量词非常实在)。在特产专柜,比如在卢瓦尔河谷地附近,就能找到Sancerre(桑塞尔白葡萄源酒),在比利牛斯山区就有当地的山羊奶酪,那就像身为一个汽车维修员,带一两个扳手在身上,那也是十分合理的。对鸡、犬而言,家乐福在这里,俨然已经超出了大卖场的概念,是个让人流连忘返的福地。

在很多层面上,其实都可以看出来,法国仍然保留了许多社会主义的遗风。比如民生物资价格合理,相比之下,人民生活的消费比英国或瑞士低多了。然而大卖场式的廉价采购,依旧被批评为剥削农民,为部分人所诟病。同样也因为言论自由的权利高涨,所以同样远近驰名的就是法国劳工的权利和行动力都很高,他们如果一阵不爽上心头、说罢工就罢工,那也像是早餐喝粥一样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话说回头,初来波尔多,鸡、犬反而没有在外进行太多吃喝,常是在街头巷尾闲逛瞎绕一通,看见不错的就顺手买回几条面包、干酪、火腿或杂货,上家乐福抱一个瓜、选盒樱桃、买点儿青蔬沙拉,然后再挑几瓶酒回自家阳台上看夕阳,顺便和乐融融地醉倒。

03 海鲜在盘上,腿儿在橱窗

波尔多靠海的地方有个叫作阿卡雄的港口,那儿是法国最知名的生蚝产地之一。鸡、犬曾在网络上搜索别人推荐的食记,照片里的桌子正中间,横跨了一艘像是龙舟一样大的生猛海鲜船,两人对此艳羡不已。抱着“初来贵宝地”“土包子”想要见见大场面的心情,我们总算循着路线来到这家专卖海味拼盘的餐厅。

不过由于舟车劳顿,犬的狂躁症又开始发作起来,可怜的司机鸡,也因为本身又累又饿还被骂而感到十分哀戚。那天我们连开了九个小时的车,终于从巴黎赶到波尔多,不过这整个儿是自作自受,谁叫我们想逃过路费,只好绕远路……

迷失在小巷弄里转了半天,最后终于找到了那间餐厅,“恶犬”还在继续“狂吠”,说那生蚝太咸、蛤蛎太腥、虾子太凉、淡菜胡子没拔干净、海蜗牛本身脸长得太丑,总之没一处可取。

在老城里散步的时候,无意间经过这家店,虽然几近法语盲的我们听不懂只言片语,不过看着橱窗里挂着一只只又厚又实、霉灰色的外皮、样貌枯槁的火腿,我们便知道那是一家火腿店。扑鼻而来的气味,像是多年未洗的抽油烟机上的油耗味,但仔细闻又带有肉香的那种诡异气味把我们的求知欲带动了起来。

我们绕到店的正面后,就看到了火腿三明治落落大方地像个吉祥物一样栖在店门口。它的内容极其简单:一个平凡无奇的小法包,夹着五六片肥瘦相间的火腿薄片。火腿肉呈现出深洋红、宝石红的色调,周围是炼乳色的脂肪,就像是一杯刚刚冲好的香浓拿铁咖啡。上面优雅地放着浮动的拉花,软白色的奶泡和黑咖啡撞在一起,旋转出动人的卷叶形状。而那每一层火腿薄片,表面都泛着均匀又晶莹的油光,就像是顶层刷上透亮透亮的凡尼斯涂层的古典油画,让人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口水长流了。

这些生火腿可是好东西,小时候,印象里的火腿就像是午餐肉那样的加工品,无论长相还是口感,都跟“腿”这个概念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像这样把整只猪腿风干,然后削成薄片夹在三明治里,或是直接配上香甜多汁的哈密瓜几口下肚,实在充满风味。小店里人潮不断,都是些貌似已经当了一整辈子吃货的法国老太太,她们用打量脱衣舞男般的眼神,双目如电地将这些“小鲜肉”从前胸望到后背,直到相中哪只腿儿,手指只需要轻轻地颤动一下,随伺在侧的店员立马利索地一把将腿儿抛上机器,“唰唰”地直接开切。

我自知对火腿的爱不像对鸡那么深,此时那位先生正在一旁眼冒金光、摩拳擦掌,从来没看他这么精神过。我就给他搪塞了一个综合切片火腿,催促他赶紧走吧,人这么多呢!他高兴地把那张纸片一样薄的火腿,一把揣在怀里,连说够了够了。结果那片薄薄的小火腿我们一连吃了三四天。浓厚是浓厚、好吃是好吃,但实在太油、太腻了,吃了这次就够抵一年的分量了。

04 罐头抹酱rillettes

买完火腿之后继续闲逛,街上热闹万分,看起来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波尔多原来是可丽露(又称卡纳蕾,canelé)的发源地,所以老城里当然有一些甜点店,卖着精致的可丽露。

这是犬心仪的一款糕点,材料简单,主要就是蛋、奶、面粉以及糖、香草和朗姆酒稍做调味制成。记得犬第一次吃时,觉得这小点心实在怪异,因为它外表看起来黑褐黑褐的,并不能引起食欲,又加上外层时常裹了层蜂蜡与焦糖,一口刚咬下,那口感几乎等同于吃了一口用蜡烛包着的受潮硬纸壳。而那还不奇怪,连中间的质地也好像是台湾传统用来拜祖先用的糯米发糕,而且还是被不小心压扁的厚实版本,土黄色的,又软又Q还带嚼劲儿。

它这么一副憨厚诚恳的老实相,与花俏精致的蛋糕或是轻巧秀气的马卡龙,完全是天壤之别。然而可丽露口味却真是好,嚼几口之后,藏在蜡烛味和焦糖硬壳里的蛋奶香逐渐流露,它就像是连“我爱你”都说不出来的木讷老公,却天天可以给你带饭,下雨天绝对帮你撑伞的那种“窝心”与单纯的美味。

那些可丽露宝宝们像黄金一般被包装在珠光宝气的盒子里,似乎是为了弥补它们看起来过于质朴的外观。打开来里面才两三颗,还不够塞牙缝儿,就要价几十欧元。穷酸鸡、犬面对此般雍容华贵的小点心(毕竟我们都走狂饮暴食路线)实在无法埋单,所以很可惜我们在波尔多市时,反而没能尝到最正宗的可丽露,而之后阿维尼翁在吃到的则又是些假鬼假怪。

除此之外,那些专把东西卖给观光客的商家也缺乏特色,倒是街角路边任意的小咖啡店、小酒馆,随着午后过去,一家家纷纷在门口挂出了今日特餐的小黑板,支起了锈迹斑斑的小桌、小椅,就摆在石板路上面,地上偶尔散落着几截烟屁股,但却不显得脏乱,反倒看似率真、可爱。

在这里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法国人总是把桌子和桌子摆得异常近,往往两桌之间除了一条象征性的小缝儿之外,几乎就和隔桌相连了。一开始犬还觉得有些拘束,好像陌生人就坐在旁边似的,但是后来也就渐渐适应了,而且这里大家都来自各地,所以那桌说法语,这桌说英语,隔壁桌又说德语,反正谁也听不懂谁说的是什么(总之我是听不懂别人说的什么的)。就这样,一众人坐在自己位置上喝酒、聊天儿、抽烟,音量不至于大呼小叫,但是也不需要压低嗓门儿,人人都“嗡嗡”地热络又自在地对谈。

我们入座之后先来两杯波尔多的house wine(招牌酒),因为还不饿,就点了duck rillettes和Pate(肉糕)。Rillettes翻译成“熟肉酱”,原本是用猪油长时间炖煮猪肉,最后水分都煮干、蒸发了,剩下肉丝纤维和脂肪搅在一块儿,法国人把它当成黄油那样的抹酱,挖一勺就刮到面包上一起吃。然而除了猪肉之外,鸡、鸭、鹅、兔、鱼都能拌上油之后做成熟肉酱。吃起来就像团油湿的肉松,有着牛肉干那种纤维的口感。酱中吸附了猪油、鸭油和一些黏稠的膏状物,整体类似煮到发柴的肉,但它又被称作酱(真是很难用言语解释的一种东西)。

而Pate(肉糕)则是把一大堆肝肠杂碎打成泥酱,加点儿调味或香草,最后灌制成一条像是奶酪的方砖状,同样是用奶油刀随意铲下一大块,抹到面包上吃。

这样描述可能有点儿恶心,然而这些熟肉酱、肉膏的味道其实真的不错,只是我不太能接受那些夹杂在肉酱里的白色结块的冷鸭油。虽然吃进嘴里,嚼几下它就甜甜地化开了,但是我总觉得冷油块沾上舌尖的那种粉粉的触觉,怎么吃都不对劲儿,可能它让我联想起放在冰箱里的隔夜菜,上面有时会浮上一层白油的视觉印象。

05 白芦笋

前几天,我们去探访波尔多市附近的葡萄园和酒庄,在路边的加油站旁发现一个简陋的小木板亭,还有和我们一道的酒庄主。一眼看到这个小亭,我们就很高兴地过去,原来里头是位小农在卖一箱箱当地盛产的白芦笋。小农说白芦笋的季节下个礼拜就过去啦,赶紧买,于是酒庄主就挑了一大箱,从中捡了几根,分给我们尝尝。那些白芦笋的尺寸不等,从手指般大小、香肠粗细,到像一截树枝一样硕大的都有,有些看起来,那形状实在貌似情趣用品。

/白芦笋/

第一次吃白芦笋是犬和L第一次来到欧洲,我们在老姨哈勒家的地板上打地铺住了一周,那时候也是好兴奋。第一次到欧洲,樱桃、草莓、葡萄、莓果之类的水果在家乡特别稀罕,发现此处居然这么便宜就能吃到特别多东西。还有各种从未见过的陌生蔬果,像蟠桃、杏桃、栉瓜等新奇的东西,味道也极好。

有天,老姨特意买了白芦笋回来说要做给我们吃,我仍然记忆犹新。因为从没看见过长得这么漂亮、俊俏的芦笋,浑身象牙白,像是会透光似的,有时候顶上染着一抹嫩绿,或是根部有一点儿微紫色,这些颜色都点缀着芦笋本身,显得更光、更亮,充满灵性。

老姨是我的高中同学,她一点儿也不老,人也漂亮,而我就是喜欢故意戏谑地对老同学乱叫一通。她的动作总像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说是优雅也好,或是不协调也罢,就是一贯慢慢悠悠的,仿佛是一边进行,一边仍然在深思熟虑。还记得她一只手把那些白芦笋压在砧板上,另一只手用刨皮刀奋力削皮的模样,就好像是她手起刀落地正在对付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似的,她这么费力又这么专注,就怕那条“鱼”忽然从掌心里翻身蹦跳起来。

削完皮之后,那些白芦笋全都瘦身成只有原来的一半粗细(我当时怀疑她削掉太多,但是这回自己尝试了之后,才知道那些芦笋的皮还真厚),只剩下多汁的幼嫩芦笋心,这下全都软趴趴地躺在盘子里。然后老姨点点头,露出欣慰的表情,开火,煎起奶油。奶油先是融了,然后很快就要焦了,老姨赶紧把七歪八倒的芦笋全扔进锅,一瞬间油水四溅,爆发出“滋滋”“喳喳”的声音和蒸汽,满屋子弥漫着一股浓郁又甜美的黄油与核果的香味,过了不久这香味转为焦味传出来,我和L面面相觑,老姨倒是神色自若地说:“差不多了。”

盛出来时那样貌实在好看极了,白芦笋全都变成了金黄色、明黄色,边缘地方微焦,裹着一层闪烁着的细腻的鲜美油光。将芦笋都稍微煎干,上桌前只需撒上一点点盐和胡椒调味,切开吃起来,每一口都鲜甜浓郁,配上奶油的焦油馥郁,整体就是一个美啊!

那实在是生动的回忆。而在波尔多,法国人则教我先将生蛋黄、芥末、盐、橄榄油和醋搅到一起,等到充分乳化成蛋黄酱(也就是美乃滋)后,再把白芦笋煮熟,这样蘸着吃。鸡并不认可这种蛋黄酱,他说这玩意儿满口蛋腥味,我尝了一点儿,也感觉有些异样,怎么吃就是不如以前吃的那白芦笋美味。边煮边吃总是想着从前那时候,一转眼已经事隔近十年,一切事情都物换星移了。

06 人生何处不相逢

来到波尔多之后,由于在社群网络上发了几张照片,意外地接到扬的信息,他和太太现在正好也在波尔多。扬并不是像鸡、犬这样来法国的半吊子的旅行者,他们可是真正的中国留学生,一直都住在马赛。

我们的认识也是机缘巧合。犬前两年和艺术家好友小胖一起在瑞士巴塞尔工作了一段时间,扬和小胖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死党,所以一得知小胖来欧洲了,就千里迢迢地从法国来到瑞士与他相会,我们三个人也就这样被兜在了一起。回国后我和扬不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系,比如照片点个赞,或是偶尔无厘头打闹几句,但犬却不知为何对扬感觉很亲切,好像也认识了一个一起长大的死党。

扬夫妻俩带鸡、犬来到一处像是教堂前中庭的小广场,这天阳光可爱,还刮着一点儿风,天气和景色都十分怡人。小广场上支着几把大阳伞,餐厅在斜对街,店家把桌椅摆到外头来。这个角落就在热闹的观光街区的背面,但却相当幽静,人、车都很少。他们在法国结婚时,只简单请了好友几桌喜酒,这里就是办喜宴的地方,食物味道好,摆盘上档次,价格也不算贵。午餐吃得很愉快,我们天南地北地聊东聊西,连听不懂中文的鸡好像也听懂了。

刚开始旅行的时候,犬觉得自己抛弃了很多东西,比如没了工作也就没有所谓事业了,没有事业,也就没有成就,“成就”这个概念通常就是如此被定义的——你必须要工作!同时失去了工作上的定位,没有头衔、没有平台,一时之间,犬居然很病态地感到空虚,好像游离出这个人际网的架构,自己就变得不再存在了。

然而一直往前走,就会理解到,真的,地球是一个圆,生命也是。当你向前走得够远了,就会察觉到你似乎又站在当初离开的地方。你往世界的其他方向走,背离了家人、好朋友,然后你又在无意间发现自己绕一圈儿又回来了。但是你从未走过回头路,在旅途中,有些东西抓不住了,只好把它们丢到后面,继续往前,然后你用另一种方式,像是再次找到了全新的东西一样,仿佛是失而复得,又寻回了那些旧的、珍贵的事物。

/美食与爱/

但它们显得和以前相同却又不同,你重新理解家人,以前认为父母亲总是全能的、强大的,现在发现母亲其实也是有颗少女心的,天气太热想发懒或偶尔想偷喝点儿小酒。弟弟也从傻乎乎的跟屁虫、小鬼头,变成一个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每天在外地努力打拼的成年人。你也能重新看待那些老朋友,大家都已不再是初识时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了,已经各自走过了自己的旅行,也都懂得,给最好的朋友最大的理解和支持才能成就彼此的性格和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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