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吕·翠裙腰

仙吕·翠裙腰

莺穿细柳翻金翅,迁上最高枝。海棠零乱飘阶址,坠胭脂。共谁同唱送春词。

【金盏儿】减容姿,瘦腰肢,绣床尘满慵针指。眉懒画,粉羞施,憔悴死。无尽闲愁将甚比,恰如梅子雨丝丝。

【绿窗愁】有客持书至,还喜却嗟咨。未委归期约几时,先拆破鸳鸯字。原来则是卖弄他风流浪子:夸翰墨,显文词,枉用了身心空费了纸。

【赚尾】总虚脾,无实事,乔问候的言辞怎使。复别了花笺重作念,偏自家少负你相思。唱道再展放重读,读罢也无言暗切齿。沉吟了数次,骂你个负心贼堪恨,把一封寄来的书都扯做纸条儿。

这是一套极富喜剧性的散曲,它通过一位女子接读一封不无虚情假意的“情书”的前后情态变化,将主人公既爱又恨的心理,剖绘得淋漓尽致,颇有生活气息。

首曲写一派暮春景象:黄莺儿金翅翩跹,在柳枝间穿梭,一忽儿又飞上高枝。它们的歌舞,是主人公寂寞孤独的反衬。红色的海棠花瓣,飘落满阶,如泪洒胭脂,是主人公怨苦的象征。这里的写景不但十分关情,而且造语尖新俏丽,“金翅”“胭脂”等字面,色泽鲜艳可喜。末句点出孤独送春之意,有水到渠成之感。

次曲写主人公憔悴无聊的情态,反复形容。先说其姿容瘦损;继说其精神慵懒,既无心于女红,亦无心于修饰。凡此,皆因过度相思使然。“憔悴死”三字说到顶了,然后又巧设一喻,说女主人公的闲愁,有如梅雨之绵绵不绝。“梅子雨丝丝”状愁,直接取法于“贺梅子”(贺铸)。较之贺的“梅子黄时雨”(《青玉案》),本曲“丝丝”叠字,更有绘声绘形之妙,把“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之意,传达得更为入化。

以上写主人公接信前的百无聊赖和寂寞孤独,是为铺垫。第三曲则开始切入全曲中心事件——读信。先写见信后的心跳:“有客持书至,还喜却嗟咨。”这欣喜与忧叹交加,正见她此时心情的复杂与激动。欣喜为有书信捎来;忧叹为未见交代确实的归期(“未委归期约几时”)。所以急急忙忙打开了情书(“鸳鸯字”)想看个究竟。谁知信上通篇说了许多嘘寒问暖的话,果然没有触及“归期约几时”这个实质性的问题。这才是期待有多高,失望有多重呢。即便他“文章”写得蛮漂亮,信上全是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一类的艳辞丽语(“夸翰墨,显文词”),却只是个虚情假意的“风流浪子”,还不及老实巴交的情种好!难怪女主人公一点也不欣赏他的才华。看来他真是枉费心机——“枉用了身心空费了纸”。字里行间,活泼泼跳动着作家观察生活的机智和幽默,是曲中本色而上乘的文字。

尾曲承上,先自愤愤不平:“这样的虚伪,这样不实在的假惺惺的问候不知怎么亏他说得出口?”(“乔问候的言辞怎使”)全曲至此为一小高潮,以下作者却宕开一笔:女主人公疑心是自己错怪了对方,把放下的“花笺”又拿起来,实实在在看了一遍,觉得自己确实没有误会,才坐实了这桩“公案”。于是波澜又起,且来势更加猛烈——“读罢也无言暗切齿,沉吟了数次”,简直像一个量刑的“法官”,最后作出了如下感情的宣判:“骂你个负心贼堪恨,把一封寄来的书都扯做纸条儿。”曲在扯纸声中结束,极为精彩,大有“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之致。

看来作品的审美效果是“喜”,不是“悲”,读来让人忍俊不禁。如果读者认为作者的用意仅在揭露男子负心,那就太表面化了,且与作品气氛不合。其实这里更多地是在玩味着女主人公那份自相矛盾的心理,即爱情生活中一种普遍的心态。在这里,恨,是因为爱;失望,是因为憧憬。今天她撕了信,如果明天他归来,那么一切又都会言归于好。作者从生活中发掘出真(怨恨之情态)与善(爱恋之深挚)的矛盾冲突,给以轻松的披露,善意的揶揄,构成了一种喜剧的因素。如果说曲中有情有景二端,尚与诗词类同;那么,曲中有“戏”,便与诗词迥异。元散曲在唐诗宋词后别辟新境,从此曲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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