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詩
凡讀我詩者
凡讀我詩者,心中須護浄〔一〕。慳貪繼日廉〔二〕,諂曲登時正〔三〕。驅遣除①惡業〔四〕,歸依受真性〔五〕。今日得佛身,急急如律令〔六〕。(〇〇一)
【校勘】
①“遣除”,全唐詩本夾注“一作除遣”,島田翰本作“除遣”。
【注釋】
〔一〕護浄:護持浄行。按“護浄”之行,可深可淺。如《録異記》卷四:“忽有寄居士人家小童戲弄此石,或坐或溺,如此數四。……因立小亭,作紗牕以護浄之。”張籍《上士泉缾》:“階上一眼泉,四邊青石甃。唯有護浄僧,添缾將盥漱。”以上“護浄”謂保持清潔。《地藏菩薩本願經》卷中:“如是罪業衆生命終之後,眷屬骨肉爲修營齋,資助業道,未齋食竟及營齋之次,米泔菜葉不棄於地,乃至諸食未獻佛僧,勿得先食。如有違食及不精勤,是命終人了不得力。如精勤護浄,奉獻佛僧,是命終人七分獲一。”《法苑珠林》卷一七《敬法篇·謗罪部》:“惟今末世,法逐人訛,道俗相濫,傳謬背真,混雜同行,不修内典,專事俗書,縱有抄寫,心不至殷,既不護浄,又多舛錯,共同止宿,或處在門簷,風雨蟲寓,都無驚懼。致使經無靈驗之功,誦無救苦之益,實由造作不殷,亦由我人逾慢也。”以上“護浄”,謂遵循佛教儀則,以見虔敬之意。《續高僧傳》卷八《慧遠傳》:“或不漉水護浄,或分衛乖法,或威儀失常,並不預聽徒。”“漉水護浄”謂濾出水中昆蟲,以護持佛教不殺生之戒。姚合《過稠上人院》:“蔬食常來此,人間護浄稀。”“護浄”謂護持不食肉之戒。《法苑珠林》卷九九《雜要篇·護浄部》:“又《僧祇律》云:比丘晨起,應浄洗手,不得粗洗五指,復不得齊至腋,當齊手腕以前令浄。……手浄尚爾,何況手殺生命,飲血噉肉,以汙身口,縱欲傳法,心亦不浄。”崔致遠《唐大薦福寺故寺主翻經大德法藏和尚傳》:“觀燈日,則天身心護浄,頭面盡虔,請藏捧持,普爲善禱。”可知“護浄”包括身、心兩方面。本詩云“心中須護浄”,强調的是心護浄。
〔二〕慳貪:“慳”謂慳於施人,“貪”謂貪於入己。《大乘義章》卷二:“悋惜財法稱慳。”《俱舍論》卷一六:“於他財物惡欲名貪。”佛教以“慳貪”爲惡業。《中阿含經》卷三一:“我見世間人,有財癡不施,得財復更求,慳貪積聚物。”《舊雜譬喻經》卷下:“已得作人,復有財産,能拔慳貪之本,應時施惠,功業純立,是亦難得。”《善慧大士語録》卷二:“慳貪盲者,只猶慳貪心故,墮大地獄,從地獄出,受餓鬼身。問汝起此慳貪心,定是損誰?爲損己耶,損他耶?若不生慳貪心,應得大涅槃。只由起慳貪心,自墮其身,向三惡道中受如是大苦,不聽受涅槃大樂。” 繼日:連日。柳永《古傾杯》:“追思往昔年少,繼日恁把酒聽歌,量金買笑。”一説“繼日”當作“即日”,唯“繼”、“即”中古語音不近,故仍存疑。“即日”即當日。《史記·項羽本紀》:“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此處“即日”以言立即、馬上,與下句“登時”對舉。
〔三〕諂曲:心存欺瞞,曲意奉承。六十卷本《華嚴經》卷五四:“縱口無義言,諂曲取人意。”《佛垂般涅槃略説教誡經》:“諂曲之心,與道相違,是故宜應質直其心。當知諂曲但爲欺誑,入道之人,則無是處。是故汝等宜應端心,以質直爲本。” 登時:立刻,馬上。《抱朴子内篇·登涉》:“蛇若中人,以少許雄黄末内瘡中,亦登時愈也。”《太平御覽》卷七四三引《甄異傳》:“吴興張安病正發,覺有物在被上,病便更甚。安自力舉被捉之,物化成鳥如鵂鶹,瘧登時愈。”《明皇雜録》卷上:“既獲其文,登時便寫進,仍先礱石以待之,便令鐫刻。”清趙翼《陔餘叢考》卷四三《登時》:“俗謂俄頃間曰登時,亦云即刻。《宋書》:盧循之走也,劉裕知其必寇江陵,登遣索邈援荆州。《北齊書》:祖珽守北徐州,會有陳寇,珽令城中寂然,寇疑人走城空,不復設備。珽忽鼓噪聒天,賊大驚,登時退散。《舊唐書》:武后幸興泰宫,欲就捷路,韋安石力諫,武后登時爲之回輦。”
〔四〕惡業:佛教稱能導致果報的一切身、口、意行爲爲“業”,“業”有善惡之分,導致惡報者爲“惡業”。《佛爲首迦長者説業報差别經》:“一切衆生,繫屬於業,依止於業,隨自業轉,以是因緣,有上中下差别不同,或有業能令衆生得短命報,或有業能令衆生得長命報。”四十卷本《華嚴經》卷四〇:“我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恚癡。”
〔五〕歸依:信仰歸投於佛、法、僧三寶,佛教稱爲“歸依”。《大乘義章》卷一〇:“言三歸者,歸投依伏,故曰歸依。歸投之相,如子歸父;依伏之義,如民依王,如怯依勇。” 真性:本指淳樸之天性,未經雕琢之本性。韋應物《詠玉》:“乾坤有精物,至寶無文章。雕琢爲世器,真性一朝傷。”錢起《玉山東溪題李叟屋壁》:“偶此愜真性,令人輕宦遊。”白居易《對酒》:“能沃煩慮消,能陶真性出。”杜牧《秋日》:“閒眠得真性,惆悵舊時心。”佛教禪宗則以“真性”作爲佛性之同義語,亦稱“心地”、“法性”、“如來藏識”、“智”等等。菩提達磨《略辨大乘入道四行》:“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爲客塵妄想所覆,不能顯了。”《祖堂集》卷二載二十六祖不如密多尊者偈曰:“真性心地藏,無頭亦無尾,應緣而化物,方便呼爲智。”宗密《禪源諸詮集都序》卷一:“況此真性,非唯是禪門之源,亦是萬法之源,故名法性;亦是衆生迷悟之源,故名如來藏藏識出《楞伽經》;亦是諸佛萬德之源,故名佛性《涅槃》等經;亦是菩薩萬行之源,故名心地《梵網經·心地法門品》云:是諸佛之本源,是菩薩道之根本,是大衆諸佛子之根本。”《善慧大士語録》卷三:“萬類同真性,千般體一如,若人解此法,何用苦尋渠。”《黄蘗斷際禪師宛陵録》:“大道本來平等,所以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心性不異,即性即心,名之爲祖。”《景德傳燈録》卷一〇《杭州徑山鑒宗禪師》:“但能莫存知見,泯絶外緣,離一切心,即汝真性。”
〔六〕急急如律令:謂火速遵照奉行。這本是漢代公文用語,後世用爲道教符咒習語。《齊民要術》卷七《造神麴并酒》載《祝麴文》:“神之聽之,福應自冥。人願無違,希從畢永。急急如律令!”《太平廣記》卷二七八《薛義》(出《廣異記》):“因以二符兼呪授韋氏,呪曰:勃瘧勃瘧,四山之神,使我來縛,六丁使者,五道將軍,收汝精氣,攝汝神魂,速去速去,免逢此人,急急如律令!”敦煌本《伍子胥變文》:“呪而言曰:捉我者殃,趁我者亡,急急如律令!”《吐魯番出土文書》第四册《唐唐幢海隨葬衣物疏》:“若欲求,海東頭;若欲覓,海西辟(壁)。時見張堅固,倩書李定杜。不得留亭(停),急急如律令!”敦煌遺書斯七九九《隸古定尚書》背:“五月五日天中節,一切惡事盡消滅,急急如律令!”《法演禪師語録》卷中:“僧問:‘今朝五月五,權罷籂芸鼓,雖是無事人,亦請燒一炷。’師云:‘急急如律令!’進云:‘也待小鬼作箇伎倆。’師云:‘鍾馗嚇儞!’”《大慧普覺禪師語録》卷一〇:“五月五日午時書,赤口毒舌盡消除,更饒急急如律令,不須門上畫蜘蛛。”《續古尊宿語要》卷三《圓悟勤禪師語》:“五月五日天中節,萬祟千妖俱殄滅。眼裏拈却須彌山,耳裏拔出釘根楔。鍾馗小妹舞三臺,八臂那吒嚼生鐵。敕攝截,急急如律令!”王楙《野客叢書》卷一二《如律令》:“《資暇集》曰:符祝之類末句‘急急如律令’者,人以爲如飲酒之律令,速去不得遲也。一説謂漢朝每行下文書皆云‘如律令’,言非律令文書行下,當亦如律令,故符祝有‘如律令’之言。按律令之令讀如零,律令是雷邊捷鬼,此鬼善走,與雷相疾,故曰‘如律令’。僕謂雷邊捷鬼之説出於近世雜書,西漢未之聞也。漢人謂‘如律令’者,戒其如律令之施行速耳,豈知所謂捷鬼邪,此語近於巫史,不經之甚。宋時有‘文書如千里驛行’之語,正漢人‘如律令’之意也。”本詩之“急急如律令”並非咒語,正是火急奉行之意。
重巖我卜居
重巖我卜居〔一〕,鳥道絶人迹〔二〕。庭際何所有,白雲抱幽石〔三〕。住兹凡幾年,屢見春冬易。寄語鍾鼎家〔四〕,虚名定無①益〔五〕。(〇〇二)
【校勘】
①“無”,全唐詩本夾注“一作何”。
【注釋】
〔一〕卜居:占卜宜何所居,後世用爲擇居之義。《楚辭》卷六《卜居》序:“乃往至太卜之家,稽問神明,決之蓍龜,卜己居世何所宜行。”《史記·周本紀》太史公曰:“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李白《陳情贈友人》:“卜居乃此地,共井爲比鄰。”杜甫《寄題江外草堂》:“嗜酒愛風竹,卜居必林泉。”
〔二〕鳥道:形容險僻的山路,僅通飛鳥。李白《蜀道難》:“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横絶峨眉顛。”
〔三〕白雲抱幽石:語出謝靈運《過始寧墅》:“白雲抱幽石,緑篠媚清漣。”《宋高僧傳》卷一九《寒山子傳》:“至有‘庭際何所有,白雲抱幽石’句,歷然雅體。今巖下有石,亭亭而立,號‘幽石’焉。”按《太平廣記》卷二〇二《陶弘景》(出《談藪》):“齊高祖問之曰:‘山中何所有?’弘景賦詩以答之,詞曰:‘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本詩“庭際何所有,白雲抱幽石”二句,應是從陶詩前二句化出。
〔四〕鍾鼎家:鐘鳴鼎食之家。古代富貴人家,食時擊鐘列鼎。張衡《西京賦》:“若夫翁伯濁質,張里之家,擊鍾鼎食,連騎相過。東京公侯,壯何能加?”司馬扎《獵客》:“自言家咸京,世族如金張。擊鐘傳鼎食,爾來八十强。”
〔五〕虚名定無益:《文選》卷二九《古詩十九首》之六:“良無磐石固,虚名復何益。”按“虚名”即浮名。《樂府詩集》卷三一宋孔欣《置酒高堂上》:“當年貴得意,何能競虚名。”梁簡文帝蕭綱《蒙華林園戒詩》:“庸夫耽世樂,俗士重虚名。”《筠州洞山悟本禪師語録·自誡》:“三寸氣消誰是主,百年身後謾虚名。”
可笑寒山道
可笑寒山道〔一〕,而無車馬蹤〔二〕。聯谿難記曲〔三〕,疊嶂不知重。泣露千般草〔四〕,吟風一樣松〔五〕。此時迷徑處〔六〕,形問影何從〔七〕。(〇〇三)
【注釋】
〔一〕可笑:可喜,可愛。《世説新語·容止》:“周伯仁道桓茂倫:‘嶔崎歷落可笑人。’或云謝幼輿言。”余嘉錫箋疏引元李治《敬齋古今黈》四曰:“周顗歎重桓彝云:‘茂倫嶔崎歷落,可笑人也。’渭上老人以爲古人語倒,治以爲不然。蓋顗謂彝爲人不群,世多忽之,所以見笑於人耳。此正言其美,非語倒也。”楚按,以“見笑於人”釋“可笑人”,似非原意。“可笑人”者,可喜之人也。日僧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四:“便栽松柏奇異之樹,可笑稱意。”敦煌本《歡喜國王緣》:“王之顧念,日夕不離數(椒)房,旦暮歡於金殿,如斯富貴,可笑殊嚴。”《景德傳燈録》卷二七《衡嶽慧思禪師》:“可笑物兮無比況,口吐明珠光晃晃。尋常見説不思議,一語標名言下當。”拾得詩〇五四首:“可笑是林泉,數里少人煙。”拾得詩〇五首:“得此分段身,可笑好形質。”又〇九首:“依此學修行,大有可笑事。”以上“可笑”皆爲可喜、可愛之義。 寒山道:通向寒山之路。明釋大香《雲外録》卷二《擬古二十首》之十四:“羲馭無停軌,新新豈知故。爲語塵中人,一踏寒山路。莫待素絲生,抱影傷遲暮。”所云“寒山路”即是本首的“寒山道”,大香此首應是擬寒山之作。
〔二〕而無車馬蹤:陶淵明《飲酒二十首》之五:“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三〕曲:水流彎曲深隱之處。孟浩然《早寒江上有懷》:“我家襄水曲,遥隔楚雲端。”李白《惜餘春賦》:“漢之曲兮江之潭,把瑶草兮思何堪。”
〔四〕泣露:形容露凝花草,如泣出之淚珠。駱賓王《樂大夫挽詞五首》之四:“草露當春泣,松風向暮哀。”李賀《李憑箜篌引》:“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千般:千種,形容種類繁多。張蠙《觀江南牡丹》:“群芳盡怯千般態,幾醉能消一番紅。”羅隱《秋居有寄》:“魘處千般鬼,寒時百種風。”
〔五〕吟風:在風中吟唱,這裏形容松濤之聲。武三思《秋日于天中寺尋復禮上人》:“網珠遥映日,檐鐸近吟風。”王勃《秋日仙遊觀贈道士》:“野花常捧露,山葉自吟風。”盧綸《孤松吟酬渾贊善》:“露重色逾鮮,吟風似遠泉。”白元鑒《石門》:“煙蘿常蔽日,松竹自吟風。” 一樣:一種。“一樣松”謂純是松樹,别無雜木。按《古尊宿語録》卷四七《東林和尚雲門庵主頌古》:“剔開金殿鎖,撞動玉樓鐘。泣露千般草,吟風一樣松。”後二句全用寒山詩語。
〔六〕迷徑:迷路。劉孝威《賦得曲澗詩》:“菱舟失道去,歸鳧迷徑來。”
〔七〕形問影:形容孤身一人,只可自問影子,别無他人。白居易《雨夜有念》:“形影闇相問,心默對以言。”王適《蜀中言懷》:“獨坐年將暮,常懷志不通。有時須問影,無事却書空。”亦作“形弔影”,“弔”亦問也。《三國志·魏書·陳思王植傳》:“形影相弔,五情愧赧。”《文選》卷三七李密《陳情表》:“煢煢獨立,形影相弔。”陸游《雜興六首》之六:“故交零落形弔影,陳迹淒涼口語心。”按劉幽求《書懷》:“田園迷徑路,歸去欲何從。”與寒山“此時迷徑處,形問影何從”二句類似。
吾家好隱淪
吾家好隱淪〔一〕,居處絶囂塵〔二〕。踐草成三徑〔三〕,瞻雲作四鄰〔四〕。助歌聲有鳥〔五〕,問法語無人〔六〕。今日娑婆樹〔七〕,幾年爲一春〔八〕。(〇〇四)
【注釋】
〔一〕隱淪:隱遁,隱居。謝靈運《入華子岡是麻源第三谷》:“既枉隱淪客,亦棲肥遁賢。”元稹《四皓廟》:“不得爲濟世,宜哉爲隱淪。”貫休《春晚訪鏡湖方干》:“莫訝頻來此,伊余亦隱淪。”
〔二〕絶囂塵:隔絶塵世。梁桓法闓《初入山作》:“當知勝地遠,於此絶囂塵。”劉得仁《夏日遊慈恩寺》:“僧高容野客,樹密絶囂塵。”王梵志詩三四二首(編號據拙著《王梵志詩校注》):“若使如羅漢,即自絶囂塵。”范攄《雲溪友議》卷中:“其居也,門絶囂塵,花木叢翠。”按“囂塵”本謂喧鬧起塵,因亦用指塵世。《左傳》昭公三年:“子之宅近市,湫隘囂塵,不可以居。”駱賓王《夏日遊目聊作》:“暫屏囂塵累,言尋物外情。”戴叔倫《宿無可上人房》:“偶來人境外,何處染囂塵。”
〔三〕三徑:《文選》卷四五陶淵明《歸去來辭》:“三逕就荒,松菊猶存。”李善注引《三輔決録》曰:“蔣詡字元卿,舍中三逕,唯羊仲、求仲從之遊,皆挫廉逃名不出。”後人因以“三徑”代指隱居之處。蔣防《題杜賓客新豐里幽居》:“退跡依三徑,辭榮繼二疏。”
〔四〕瞻雲作四鄰:謂獨居無鄰,四望唯有白雲爲伍。司空曙《閒園即事寄暕公》:“深山蘭若何時到,羨與閒雲作四鄰。”周賀《贈僧》:“他年更息登壇計,應與雲泉作四鄰。”他如耿湋《贈山老人》:“白首獨一身,青山爲四鄰。”黄滔《寄從兄璞》:“移覓深山住,啼猿作四鄰。”陸暢《題獨孤少府園林》:“四面青山是四鄰,煙霞成伴草成茵。”張祜《别玉華仙侣》:“遶舍煙霞爲四鄰,寒泉白石日相親。”儲嗣宗《贈隱者》:“盡室居幽谷,亂山爲四鄰。”裴説《鹿門寺》:“何計生煩惱,虚空是四鄰。”貫休《寄僧野和尚》:“鳥外更誰親,諸峰即四鄰。”落想皆與此句相似。
〔五〕助歌聲有鳥:文益《覩木平和尚》亦云:“壞衲線非蠶,助歌聲有鳥。”按文益乃禪宗法眼宗開山祖師,此句當是文益襲用寒山詩句。白居易《東都冬日會諸同聲宴鄭家林亭》:“助歌林下水,銷酒雪中天。”
〔六〕問法:咨詢佛法。杜甫《謁真諦寺禪師》:“問法看詩忘,觀身向酒慵。”元稹《悟禪三首寄胡果》之三:“問法僧當偈,還丹客贈金。”
〔七〕娑婆樹:應即娑羅樹。按娑羅樹之名不一,佛經中爲菩提樹之異名。《大唐西域記》卷六《拘尸那揭羅國》:“西岸不遠,至娑羅林。其樹類槲,而皮青白,葉甚光潤。四樹特高,如來寂滅之所也。”民間亦以月中桂樹爲娑婆樹。戎昱《戲題秋月》:“近來數夜飛霜重,只畏娑婆樹葉凋。”“娑婆樹”即月中桂樹,民間亦稱娑羅樹。明郎瑛《七修類稿》卷四〇《娑羅琪樹》:“俗以月中桂爲娑羅樹,而歐陽詠之亦曰:‘伊洛多奇木,娑羅舊得名。常於佛家見,宜在月宫生。’《容齋隨筆》引證雖多,由未親見,徒使觀者尚疑,故自云所謂七葉木未詳也。殊不知七葉木即娑羅樹,歐陽《定力院七葉木》詩,與梅聖俞《送韓文饒宰河南》詩曰‘主簿堂前七葉樹’,皆是此耳。蓋此木每枝生葉七片,花如栗花,《酉陽雜俎》云花開如蓮,非也。今南都宏濟寺前有二株,大可二圍,永樂間三保太監西洋帶回之種,予友王水部曾得孫枝帶回,今已把矣。唐李邕作《娑羅樹碑記》,有‘惡禽不集,凡草不庇,東瘁則青郊苦而歲不稔,西茂則白藏泰而秋有成’,以今驗之,婆娑蔭蔚而下無草矣。惡鳥不集與瘁茂之事不知,亦必有據云然。……則知實有是樹矣,今乃稱奇頌異,以二樹非人間所有,豈非亦由多生植於仙佛之所,好事者因神之耶?”楚按,寒山詩之“娑婆樹”應即七葉木,亦名“娑羅樹”,天台山華頂峰有之。明傳燈《天台山方外志》卷一三《娑羅樹花》:“一名鶴翎,出華頂峰。以多經風霜,樹不高大。樹十餘枝,枝數百頭,頭六七葉,經冬不凋,花如芍藥,香如茉莉。按《蜀都賦》:雅州瓦屋山産娑羅花,有五色,照映山谷。與此相類。”蓋華頂峰之娑羅樹“頭六七葉”,故知即是七葉木也。
〔八〕幾年爲一春:言其壽命久遠。《莊子·逍遥遊》:“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爲春,五百歲爲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爲春,八千歲爲秋。”
琴書須自隨
琴書須自隨〔一〕,禄位用何爲。投輦從賢婦〔二〕,巾車有孝兒〔三〕。風吹曝①麥地〔四〕,水溢沃魚池〔五〕。常念鷦鷯鳥,安身在②一枝〔六〕。(〇〇五)
【校勘】
①“曝”,正中本作“姪”,高麗本作“暴”。按“姪”即“暴”之異體字,“曝”即“暴”之增旁字,三者並同。
②“在”,島田翰本作“有”。
【注釋】
〔一〕琴書:琴與書。按古人凡言閒適或隱逸,多以琴書適意爲言。如王逸《九思·傷時》:“且從容兮自慰,玩琴書兮遊戲。”《晉書·戴逵傳》:“伏見譙國戴逵,希心俗表,不嬰世務,棲遲衡門,與琴書爲友。”又《氾騰傳》:“散家財五十萬以施宗族,柴門灌園,琴書自適。”陶淵明《始作鎮軍參軍經曲阿》:“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被褐欣自得,屢空常晏如。”白居易《自餘杭歸宿淮口作》:“妻子在我前,琴書在我側。此外吾不知,於焉心自得。”
〔二〕投輦從賢婦:當是用於陵子終事。《古列女傳》卷二《楚於陵妻》:“楚王聞於陵子終賢,欲以爲相,使使者持金百鎰,往聘迎之。於陵子終曰:‘僕有箕箒之妾,請入與計之。’即入謂其妻曰:‘楚王欲以我爲相,遣使者持金來。今日爲相,明日結駟連騎,食方丈於前,可乎?’妻曰:‘夫子織屨以爲食,非與物無治也。左琴右書,樂亦在其中矣。夫結駟連騎,所安不過容膝;食方丈於前,甘不過一肉。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懷楚國之憂,其可樂乎?亂世多害,妾恐先生之不保命也。’于是子終出謝使者而不許也。遂相與逃,而爲人灌園。”按《小爾雅·廣言》:“投,棄也。”《説文》:“輦,輓車也。”此詩之“投輦”,當是指於陵子終放棄結駟連騎之貴,而甘於隱淪灌園而言。又本詩“琴書須自隨,禄位用何爲”,亦應是化用於陵子終妻“左琴右書”一段話的大意而言。
〔三〕巾車:爲車輛加上車衣,亦引申爲駕車之義。《孔叢子·記問》:“巾車命駕,將適唐都。”儲光羲《遊茅山五首》之二:“巾車雲路入,理棹瑶溪行。”孟郊《旅次湘沅有懷靈均》:“巾車徇前侣,白日猶昆吾。”陸龜蒙《奉酬襲美秋晚見題二首》之二:“何事樂漁樵,巾車或倚橈。”按此“巾”字用作動詞。如權德輿《戲和三韻》:“前詔許真秩,何如巾軟輪。”本詩“巾車有孝兒”當是暗用陶淵明事,淵明《歸去來辭》有“或命巾車,或棹孤舟”之語。又《南史·陶潛傳》:“江州刺史王弘欲識之,不能致也。潛嘗往廬山,弘令潛故人龐通之齎酒具於半道栗里要之。潛有脚疾,使一門生二兒舉籃轝。及至,欣然便共飲酌。俄頃弘至,亦無忤也。”
〔四〕風吹曝麥地:《後漢書·高鳳傳》:“高鳳字文通,南陽葉人也。少爲書生,家以農畝爲業,而專精誦讀,晝夜不息。妻嘗之田,曝麥於庭,令鳳護鷄。時天暴雨,而鳳持竿誦經,不覺潦水流麥。妻還怪問,鳳方悟之。其後遂爲名儒。”又朱買臣事亦與此類似。《太平御覽》卷八四〇引《鄒子》曰:“朱買臣貧賤之時,孳孳修藝,不知雨之流粟,志在經傳也。”
〔五〕水溢沃魚池:“沃魚池”即養魚池。按許渾《湖南徐明府余之南鄰久不還家因題林館》:“魚溢池塘秋雨過,鳥還洲島暮潮回。”皮日休《臨頓爲吴中偏勝之地陸魯望居之不出郛郭曠若郊墅余每相訪欵然惜去因成五言十首奉題屋壁》之一:“高風翔砌鳥,暴雨失池魚。”皆與寒山詩“水溢沃魚池”相似。
〔六〕常念鷦鷯鳥,安身在一枝:《莊子·逍遥遊》:“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成玄英疏:“鷦鷯,巧婦鳥也,一名工雀,一名女匠,亦名桃蟲,好深處而巧爲巢也。……而鳥巢一枝之外,不假茂林;獸飲滿腹之餘,无勞浩汗。況許由安兹蓬蓽,不顧金闈,樂彼疏食,詎勞玉食也。”
弟兄同五郡
弟兄同五郡〔一〕,父子本三州〔二〕。欲驗飛鳧集〔三〕,須旌①白兔遊〔四〕。靈瓜夢裏受〔五〕,神橘座中收〔六〕。鄉國何迢遞,同魚寄水流〔七〕。(〇〇六)
【校勘】
①“旌”,全唐詩本作“徵”。
【注釋】
〔一〕弟兄同五郡:典出《太平御覽》卷三七二引蕭廣濟《孝子傳》曰:“五郡孝子者,中山、常山、魏郡、鉅鹿、趙國人也。少去鄉里,孤無父母,相隨於衞國,因結兄弟。長元重,次仲重,次叔仲,次季仲,次稚重。朝夕相事,財三千萬。於空城中見一老姥,兄弟下車再拜曰:‘願爲母。’母許焉。積二十四年,母得病,口不能言,五子乃仰天歎:‘願使我母語。’即便得語,謂五子曰:‘吾太原董陽猛女,嫁同縣張文賢,死亡。我男兒名焉遺,七歲值亂亡失,心前有七星,右足有黑識。’語未竟而卒。五子送喪,會朝歌長晨出,亡其記囊,疑五子所竊,收得三重。詣河内告枉,具言始末。太守號哭曰:‘生不識父與母,相失痛不自聊!’知近爲五子所養,馳使放三重。”又稗海本《搜神記》卷四載其事較詳:“《世説》云:五郡之人,各是異財(材),而逢喪亂。常山一人,安定一人,襄陵一人,博陵一人(按原文闕一人),悉皆孤獨,俱行衛國,同至樹陰,因相問姓名,各言離亂狀惻然。因相謂曰:‘我等皆無骨肉,今日幸得聚會,亦天然也,可爲兄弟已否?’衆曰:‘諾。’因結義爲兄弟。長字仲伯(按當乙作伯仲),次名文(按當作元)仲,次名季仲,次名叔仲,次名雅(按當作稚)仲。五人相將詣衛國市中,見一老母孤單告乞。五人收養侍奉,敬如事親母,孝心無二。已經三年,其母遇疾,五人憂愁,不能寢食。母曰:‘吾是并州太原人董世臺之女,嫁同郡張文賢爲妻,任北海太守。因遭荒亂,文賢早亡,葬在太原赤山之下,八塚同行,東頭第一塚是賢塚。吾死後,汝等若能與我送葬到塚側,吾平生之願畢矣。吾遭荒亂之日,有一子姓張名遺,年七歲,胸中有七靨,足下有通徹之紋,父喪,因流浪相失。汝等宜思記之,他日有如此子,即我子也,宜話吾之由。’言訖而卒。五人扶喪至太原,忽叔仲横被朝歌令禁繫。時有一人走投太守,言養母之狀,述并葬之由。太守曰:‘汝何姓氏?’具以對之,因話男之形狀。太守聞之,號哭擗地:‘此吾母也。吾以幼小,兵革離亂,母子相失迨今。’又哭之。乃發使往朝歌迎喪,并具表聞奏於魏帝,陳其流浪之由,并述五人孝狀。善其人義重,可以旌之,各爲太守:仲伯(伯仲)河中太守,文(元)仲河東太守,叔仲河南太守,季仲河西太守,雅(稚)仲河北太守。并賻贈張遺母喪,追封太原縣大(太)夫人,仍遷張遺爲魏府都護。噫,孝心動於天地,感應昭信矣,義乎可傳流千古。”明陸容《菽園雜記》卷八:“廣陵之墟有五子廟,云是五代時,群盗嘗結義兄弟,流劫江淮間,衣食豐足,皆以不及養其父母爲憾,乃求一貧嫗爲母,事之甚孝,凡所舉動,惟命是從,因化爲善,鄉人異之。殁後且有靈異,因爲立廟。吴中祭五通神者,必有所謂太媽,疑即此鬼也。”所記似即上述五郡弟兄之事,亦可見流傳久遠,民間且爲立廟祭祀。但稗海本《搜神記》明云“聞奏於魏帝”,則此事應是北魏時事,故寒山詩得以引之入詩。若陸容記五子者爲“五代時群盗”,當是民間流傳變易,不足信也。
〔二〕父子本三州:典出《太平御覽》卷六一引蕭廣濟《孝子傳》曰:“三洲人者,各一洲人,皆孤單煢獨。三人闇會樹下息,因相訪問。老者曰:‘寧可合爲斷金之業邪?’二人曰:‘諾。’即相約爲父子。因命二人於大澤中作舍,且欲成,父曰:‘此不如河邊。’二人曰:‘諾。’河邊舍幾成,父曰:‘又不如河中。’二人復填河,二旬不立。有一書生過之,爲縛兩土豚投河中。會父往,呼止之曰:‘嘗見河可填耶?觀汝行耳。’相將而去。明日俱至河邊,望見河中土高丈餘。”《太平廣記》卷一六一《三州人》(出《孝子傳》):“晉三州人,約爲父子。父令二人作舍於大澤中,欲成,父曰:‘不如河邊。’乃徙焉。又幾成,父曰:‘不如河中。’二人乃負土填河,三旬不立。有書生過,爲縛兩土豚投河中。父乃止二人曰:‘何嘗見江河填耶?吾觀汝行耳。’明迴至河邊,河中土爲高丈餘,袤廣十餘里,因居其上。”
〔三〕飛鳧集:用孝感故事,《太平御覽》卷六七引《廣州先賢傳》曰:“丁密字靖公,蒼梧人,遭父艱,哭泣三年。飛鳧一雙,游密廬傍小池。”《説郛》(宛委山堂本)梬五八載闕名《廣州先賢傳·頓琦》:“頓琦至孝,母喪感慕,哀聲不絶。有飛鳧白鳩棲廬側,見人即去,見琦而留。又丁密遭父艱,致飛鳧一雙,游廬旁小池,見人則馴附如家所畜。後遭母喪,密歸至所居一宿,故雙鳧復游戲池中。”類似的故事如《隋書·翟普林傳》:“大業初,父母俱終,哀毁殆將滅性。廬於墓側,負土爲墳。盛冬不衣繒絮,唯著單縗而已。……有二鵲巢其廬前柏樹,每入其廬,馴狎無所驚懼。大業中,司隸巡察,奏其孝感,擢授孝陽令。”此事與丁密等事相類,但變“雙鳧”爲“二鵲”耳。又如《周書·皇甫遐傳》:“遐性純至,少喪父,事母以孝聞。保定末,又遭母喪,乃廬墓側,負土爲墳。……當其營墓之初,乃有鴟、烏各一,徘徊悲鳴,不離墓側。”則變“雙鳧”爲“鴟、烏各一”,足見此類孝感故事,古代盛傳。注家或以王喬事釋寒山詩之“飛鳧集”。《後漢書·王喬傳》:“王喬者,河東人也,顯宗世,爲葉令。喬有神術,每月朔望,常自縣詣臺朝。帝怪其來數,而不見車騎,密令太史伺望之。言其臨至,輒有雙鳧從東南飛來。於是候鳧至,舉羅張之,但得一隻舄焉。乃詔尚方診視,則四年中所賜尚書官屬履也。”又《太平御覽》卷二六三引鄧德明《南康記》曰:“昔有盧躭,仕州爲治中。少有棲山之術,善解飛,每夕輒凌虚歸家,曉則還州。曾元會,曉不及朝,則化爲白鵠,至閣前迴翔欲下。威儀以箒擲之,得一隻履,躭乃驚還就列。時步隲爲廣州刺史,意惡之,便以狀列聞,遂至誅滅。”此事亦與王喬事相似,但易“雙鳧”爲“白鵠”耳。按王喬事與寒山詩“飛鳧集”字面雖然吻合,但寒山詩實用孝子故事,而非神異故事,二者字面的吻合純屬偶然。
〔四〕白兔遊:亦用孝感故事。《太平御覽》卷九〇七引謝承《後漢書》曰:“方儲,字聖明,丹陽歙人。幼喪父,事母。母死,負土成墳,種樹千株,鸞鳥栖集其上,白兔遊其下。”又《隋書·華秋傳》:“華秋,汲郡臨河人也。幼喪父,事母以孝聞。家貧,傭賃爲養。其母遇患,秋容貌毁悴,鬚鬢頓改,州里咸嗟異之。及母終之後,遂絶櫛沐,髮盡秃落。廬於墓側,負土成墳,有人欲助之者,秋輒拜而止之。大業初,調狐皮,郡縣大獵。有一兔,人逐之,奔入秋廬中,匿秋膝下。獵人至廬所,異而免之。自爾此兔常宿廬中,馴其左右。郡縣嘉其孝感,具以狀聞。煬帝降使勞問,表其門閭。後群盗起,常往來廬之左右,咸相誡曰:‘勿犯孝子。’鄉人賴秋而全者甚衆。”又杜光庭《録異記》卷三:“楊太博,資州人也。年十六,廬父母墓三年,有神燈照墓,猛虎馴伏,有白兔之異。蜀相王公上聞,降勑褒奬,表其門閭。”所云“白兔之異”,即是“白兔遊”之類孝感奇迹。注家或謂“白兔”乃仙人之名,引《抱朴子内篇·極言》:“又彭祖之弟子,青衣烏公、黑穴公、秀眉公、白兔公子、離婁公、太足君、高丘子、不肯來七八人,皆歷數百歲,在殷而各仙去。”以爲“白兔公子”即是寒山詩之“白兔”,非是。
〔五〕靈瓜夢裏受:“靈瓜”爲神仙之瓜。王嘉《拾遺記》卷六:“明帝陰貴人夢食瓜甚美,帝使求諸方國。時燉煌獻異瓜種,恒山獻巨核桃。瓜名穹隆,長三尺,而形屈曲,味美如飴。父老云:‘昔道士從蓬萊山得此瓜,云是崆峒靈瓜,四劫一實,西王母遺於此地,世代遐絶,其實頗在。’”北周武帝宇文邕纂《無上祕要》卷四:“復北登空洞之頂,見北華真公、四華仙人,食空洞靈瓜,其瓜四劫一熟。”《太平御覽》卷九七八引《太上黄帝内景經注》曰:“大霍山下有洞臺,司命君之府也。中有神靈瓜,食之者至玄也。”吴筠《遊仙二十四首》之二十:“千年紫柰熟,四劫靈瓜豐。”寒山詩“靈瓜夢裏受”用焦華事。《太平御覽》卷四一一引《齊春秋》曰:“焦華父遺,曾病甚,冬中思瓜。華忽夢人謂之曰:‘聞爾父思瓜,故送助養。’呼從者進之。華跪受,寤而瓜在手,香非常也。父食之而病愈。”此事又見《事類賦·瓜部》注引《孝子傳》,而以敦煌本《搜神記》所載者爲詳:“昔有焦華者至孝,長安人也。漢末時爲尚書左僕射,其父身上患□,焦華甚有孝心,侍養父母,衣冠不解,晝夜憂心,恐懼所及。其父困患,華歸家曰:‘兄弟二人,父若不差,身死地下,誰當事父?’父曰:‘汝身長嬌能非輕,不可絶其後嗣,汝更勿言。比來夢惡,定知不活,聞我精好之時,汝等即報内外諸親,在近者唤取,將與分别。’華問父曰:‘患來夢惡何事?’父曰:‘吾夢見天人下來取我,語曰:“汝欲得活時,得苽食之一頓,即活君也。而不得苽食之,不經旬日,終須死矣。”今十二月非時,何由可得苽食?是故知死。’華聞此語,氣咽含悲,食飲不下,聲塞頓絶。乃至十日後始更甦。夢見神唤焦華:‘汝有孝心,上感於天,天使我送苽一雙與汝來,君宜領取,與父充藥。’華遂夢中跪拜而受苽。夢覺,即於手中有苽一雙,香氣滿室,而奉其父。父得苽食,其病得差。故語云:仲冬思苽告焦華,父得食之。凡人須有善心,孝者天自吉之。事出史記。”又《魏書·宋瓊傳》:“少以孝行稱,母曾病,季秋之月,思瓜不已。瓊夢想見之,求而遂獲,時人稱異。”與焦華事姓名雖異,事迹則同。
〔六〕神橘座中收:“神橘”即神仙之橘。如牛僧孺《玄怪録》卷三《巴邛人》:“有巴邛人,不知姓名,家有橘園。因霜後諸橘盡收,餘有兩大橘,如三斗盎。巴人異之,即令攀摘,輕重亦如常橘。剖開,每橘有二老叟,鬢眉皤然,肌體紅潤,皆相對象戲。身長尺餘,談笑自若。剖開後,亦不驚怖,但相與決賭。決賭訖,一叟曰:‘君輸我海上龍王第七女髲髮十兩,智瓊額黄十二枚,紫絹帔一副,絳臺山霞寶散二庾,瀛洲玉塵九斛,阿母療髓凝酒四鍾,阿母女態盈娘子躋虚龍縞襪八緉,後日於王先生青城草堂還我耳。’又一叟曰:‘王先生許來,竟待不得!橘中之樂,不減商山,但不得深根固蒂,爲愚人摘下耳。’又一叟曰:‘僕飢矣,須龍根脯食之。’即於袖中抽出一草根,方圓徑寸,形狀宛轉如龍,毫釐罔不周悉。因削食之,隨削隨滿。食訖,以水噀之,化爲一龍,四叟共乘之。足下泄泄雲起,須臾,風雨晦冥,不知所在。巴人相傳云:百五十年來如此,似在陳隋之間,但不知的年號耳。”寒山詩“神橘座中收”應是用王靈之事。《藝文類聚》卷八六引宋躬《孝子傳》曰:“王虚之十三喪母,三十三喪父,二十年鹽醋不入口。病著牀,忽有一人來問疾,謂之曰:‘君尋差。’俄而不見。庭中橘樹,隆冬而實,病果尋愈。咸以至孝所感。”楚按“王虚之”,《太平御覽》卷四一一、九六六皆引作“王靈之”,應據正,《説郛》(宛委山堂本)梬五八引徐廣《孝子傳》亦作王靈之事。但此事不見“座中收”一節,竊謂寒山詩或是兼用陸績事。《三國志·吴書·陸績傳》:“陸績字公紀,吴郡吴人也。父康,漢末爲廬江太守。績年六歲,於九江見袁術。術出橘,績懷三枚,去,拜辭墮地。術謂曰:‘陸郎作賓客而懷橘乎?’績跪答曰:‘欲歸遺母。’術大奇之。”由於王靈之事與陸績事皆爲孝子之事,故得摻合用之。
〔七〕同魚寄水流:比喻離鄉漂流,如魚寄水,未有歸期。許渾《嚴陵釣臺貽行旅》:“舊跡隨臺古,高名寄水流。”譚用之《月夜懷寄友人》:“清風未許重攜手,幾度高吟寄水流。”
一爲書劍客
一爲書劍客〔一〕,三①遇聖明君〔二〕。東守文不賞,西征武不勳。學文兼學武,學武兼學文〔三〕。今②日既老矣,餘生③不足云。(〇〇七)
【校勘】
①“三”,原本、正中本作“二”,宫内省本、高麗本、四庫本作“三”,全唐詩本作“二”,夾注“一作三”。按作“三”是。參看注〔二〕。
②“今”,原本漫漶不辨,據各本作“今”。
③“生”,原本作“何”,兹從各本改“生”。
【注釋】
〔一〕書劍客:指尋求功名的士人。按讀書與擊劍是古代求功名者的基本素養,“書劍”亦成爲後世追求功名者的隨身道具。《史記·項羽本紀》:“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姓名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又《刺客列傳》:“荆卿好讀書擊劍,以術説衛元君,衞元君不用。”李山甫《赴舉别所知》:“腰劍囊書出户遲,壯心奇命兩相疑。”李咸用《送人》:“不甘長在諸生下,束書攜劍離家鄉。”于鄴《書情》:“不知書與劍,十載兩無成。”李中《勉同志》:“讀書與磨劍,旦夕但忘疲。儻若功名立,那愁變化遲。”齊己《送人下第東歸再謁舊主人》:“一戰偶不捷,東歸計未空。還攜故書劍,去謁舊英雄。”《五燈會元》卷一二《琅邪慧覺禪師》:“問:‘如何是賓中賓?’師曰:‘手攜書劍謁明君。’”
〔二〕三遇聖明君:用顔駟事。《文選》卷一五張衡《思玄賦》:“尉尨眉而郎潛兮,逮三葉而遘武。”李善注引《漢武故事》曰:“顔駟,不知何許人,漢文帝時爲郎。至武帝,嘗輦過郎署,見駟尨眉皓髮,上問曰:‘叟何時爲郎?何其老也。’答曰:‘臣文帝時爲郎,文帝好文而臣好武,至景帝好美而臣貌醜,陛下即位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故老於郎署。’上感其言,擢拜會稽都尉。”又《論衡·逢遇篇》:“昔周人有仕數不遇,年老白首,泣涕於塗者,人或問之:‘何爲泣乎?’對曰:‘吾仕數不遇,自傷年老失時,是以泣也。’人曰:‘仕奈何不一遇也?’對曰:‘吾年少之時學爲文,文德成就,始欲仕宦,人君好用老。用老主亡,後主又用武。吾更爲武,武節始就,武主又亡。少主始立,好用少年,吾年又老,是以未嘗一遇。’”盧照鄰《釋疾文》:“先朝好史,予方學於孔墨;今上好法,予晚受乎老莊。彼圓鑿而方枘,吾知齟齬而不當。”亦皆與顔駟事類似。
〔三〕學文兼學武,學武兼學文:按文武兼備的主張,如《漢書·尹翁歸傳》:“會田延年爲河東太守,行縣至平陽,悉召故吏五六十人,延年親臨見,令有文者東,有武者西。閲數十人,次到翁歸,獨伏不肯起,對曰:‘翁歸文武兼備,唯所施設。’”《太平御覽》卷一一九引崔鴻《十六國春秋·前趙録》載劉淵語:“吾每觀書傳,常鄙隨、陸之無武,絳、灌之無文。一物之不知,固君子恥之也。二生遇高皇,不能建封侯之業;兩公屬太宗,不能開庠序之美,惜哉!”
莊子説送終
莊子説送終①〔一〕,天地爲棺槨〔二〕。吾歸此有時〔三〕,唯須一番②箔〔四〕。死將餧青蠅〔五〕,吊不勞白鶴〔六〕。餓著首陽山〔七〕,生廉死亦樂。(〇〇八)
【校勘】
①“終”,四庫本作“死”,全唐詩本夾注“一作死”。
②“番”,原本作“畨”,宫内省本作“籅”,四庫本作“幡”,兹從正中本、高麗本、全唐詩本作“番”。
【注釋】
〔一〕送終:發送死者。《漢書·貨殖傳》:“所以養生送終之具,靡不皆育。”
〔二〕棺槨:古代葬制,棺以納尸,槨以套棺。《孝經·喪親章》:“爲之棺槨衣衾而舉之。”邢昺注:“周尸爲棺,周棺爲槨。”按《莊子·列禦寇》:“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爲棺槨,以日月爲連璧,星辰爲珠璣,萬物爲齎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故寒山詩云:“莊子説送終,天地爲棺槨。”法琳《辯正論·九箴篇》:“生既以身爲逆旅,死當以天地爲棺槨。”
〔三〕有時:有一定之期。陸機《挽歌詩三首》之一:“死生各異倫,祖載當有時。”李白《行路難三首》之一:“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四〕一番箔:一張竹席。《説郛》(宛委山堂本)梬五八載晉周斐《汝南先賢傳》:“范滂被收,曰:願得一幡薄,埋于首陽山,上不負黄天,下不愧夷齊。”按“一幡薄”即“一番箔”,“番”是計算薄片狀物的量詞,猶云“張”。王嘉《拾遺記》卷九:“側理紙萬番,此南越所獻。”《百喻經》卷下《夫婦食餅共爲要喻》:“昔有夫婦,有三番餅,夫婦共分,各食一餅,餘一番在。”孫光憲《北夢瑣言》卷一九:“將辭,云山中要千數番粗氈,半日獲五百番。”“箔”則是竹編簾席之類。《玉篇》:“箔,簾也。”《文選》卷四〇任昉《奏彈劉整》:“忽至户前,隔箔攘拳大駡。”寒山詩“唯須一番箔”者,蓋古人由於各種原因,亦有以席箔之類代替棺木葬送死者之事,如《晉書·皇甫謐傳》:“故吾欲朝死夕葬,夕死朝葬,不設棺槨,不加纏斂,不修沐浴,不造新服,殯唅之物,一皆絶之。……氣絶之後,便即時服,幅巾故衣,以籧篨裹尸,麻約二頭,置尸牀上。”按“籧篨”亦席箔之類。又《王敦傳》:“俄而敦死,……裹尸以席,蠟塗其外,埋于廳事中。”《南史·顧憲之傳》:“郡境連歲疾疫,死者太半,棺槨尤貴,悉裹以據席,棄之路傍。”張鷟《朝野僉載》卷一:“一子八歲而卒,妻斂以時服,莊剥取,以故席裹屍。殯訖,擎其席而歸。”《太平廣記》卷三五六《杜萬》(出《廣異記》):“妻遇毒瘴,數日卒。時盛夏,無殯斂,權以葦席裹束,瘞於絶巖之側。”皇甫枚《三水小牘》卷上:“乃與村衆及公直同發蠶坑,中有箔角一死人。”
〔五〕餧:同“餵”、“喂”。葛洪《西京雜記》卷三:“乾鵲噪則餧之,蜘蛛集則放之。”白居易《南賓郡齋即事寄楊萬州》:“倉粟餧家人,黄縑裹妻子。” 青蠅:蒼蠅之一種,聞屍氣血污,往往集之,故寒山詩云“死將餧青蠅”。《太平御覽》卷二五八引《益部耆舊傳》曰:“嚴遵,字王思,爲揚州刺史。行部,聞路旁女子哭聲不哀,問所哭者誰。對曰:‘夫遭燒死。’遵敕吏輿屍到,與語吏曰:‘死人自道不燒死。’攝女,令人守屍,曰:‘當有物往。’吏曰:‘有蠅聚頭所。’遵令披視,得鐵錐貫頂。拷問,以淫殺夫。”段成式《酉陽雜俎續集》卷四《貶誤》:“相傳云:韓晉公滉在潤州,夜與從事登萬歲樓,方酣,置杯不悦,語左右曰:‘汝聽婦人哭乎,當近何所?’對在某街。詰朝,命吏捕哭者訊之,信宿獄不具。吏懼罪,守於屍側。忽有大青蠅集其首,因發髻驗之,果婦私於鄰,醉其夫而釘殺之。”《太平廣記》卷一三〇《緑翹》(出《三水小牘》),載魚玄機笞斃婢緑翹,坎後庭瘞之。“客有宴于機室者,因溲於後庭,當瘞上,見青蠅數十集于地,驅去復來。詳視之,如有血痕且腥。”
〔六〕吊不勞白鶴:典出《太平御覽》卷九一六引《陶侃别傳》曰:“侃丁母艱,在墓下,忽有二客來弔,不哭而退。儀形鮮異,知非常人。遣看之,但見雙鶴飛而衝天。”駱賓王《樂大夫挽詞五首》之四:“寧知荒壠外,弔鶴自徘徊。”李白《自溧水道哭王炎三首》之三:“海内故人泣,天涯弔鶴來。”錢起《哭曹鈞》:“忽見江南弔鶴來,始知天上文星失。”
〔七〕餓著首陽山:用伯夷、叔齊事。《史記·伯夷列傳》:“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適歸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於首陽山。”
人問寒山道
人問寒山道,寒山路不通。夏天冰未釋〔一〕,日出霧朦朧。似我何由届〔二〕,與君心不同〔三〕。君心若似我〔四〕,還得到其中。(〇〇九)
【注釋】
〔一〕夏天冰未釋:形容氣候寒冷。鮑照《登廬山二首》之一:“陰冰實夏結。”
〔二〕届:至。《書·大禹謨》:“無遠弗届。”孔傳:“届,至也。”
〔三〕與君心不同:按宋玉《九辯》:“君之心兮與余異,車既駕兮朅而歸。”與寒山詩意近似。
〔四〕君心若似我:按劉得仁《對月寄同志》:“支頤不語相思坐,料得君心似我心。”貫休《夜對雪作寄友生》:“唯君心似我,吟到五更鐘。”宋李之儀《卜算子》:“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亦與寒山詩近似。
天生百尺樹
天生百尺樹,翦作長條木。可惜棟梁材〔一〕,抛之在幽谷。年多心尚勁〔二〕,日久皮漸秃。識者取將來,猶堪柱①馬屋〔三〕。(〇一〇)
【校勘】
①“柱”,全唐詩本亦作“柱”,别本皆作“拄”。
【注釋】
〔一〕棟梁材:陶雍《和兵部鄭侍郎省中四松詩》:“生成造化力,長作棟梁材。”鄭澣《中書相公任兵部侍郎日後閣植四松逾數年澣忝此官因獻拙什》:“人知舟檝器,天假棟梁材。”張祜《題河陽新鼓角樓》:“中國最推鼙鼓地,大臣先選棟梁材。”
〔二〕心尚勁:謂木質仍然堅硬。《易·説卦》:“其於木也,爲堅多心。”孔穎達疏:“其於木也,爲堅多心,取剛在内也。”即此句“心尚勁”之意。
〔三〕柱:支撑。《論衡·談天》:“且鼇足可以柱天,體必長大。”别本作“拄”,字相通。孟郊《勸善吟》:“藏書拄屋脊,不借與凡聾。”王梵志詩〇八八首:“人人惣色活,拄著上頭天。” 馬屋:馬儳。《後漢書·李燮傳》:“邵當遷爲郡守,會母亡,邵且埋屍於馬屋,先受封,然後發喪。”按劉敬叔《異苑》卷七:“晉武太元二年,沙門竺慧猷夜夢讀詩五首,其一篇後曰:‘陌南酸棗樹,名爲六奇木,遣人以伐取,載還柱馬屋。’”末句即寒山詩“識者取將來,猶堪柱馬屋”二句所本。
驅馬度荒城
驅馬度荒城,荒城動①客情。高低舊雉堞〔一〕,大小古墳塋。自振孤蓬影〔二〕,長凝拱木聲〔三〕。所嗟皆俗骨〔四〕,仙史更無名〔五〕。(〇一一)
【校勘】
①“動”,宫内省本、四庫本作“重”,全唐詩本夾注“一作重”。
【注釋】
〔一〕雉堞:城牆及城牆上的女牆。《文選》卷一一鮑照《蕪城賦》“是以板築雉堞之殷”,李善注:“鄭玄《周禮注》曰:雉,長三丈,高一丈。杜預《左氏傳注》曰:堞,女牆也。”
〔二〕自振孤蓬影:鮑照《蕪城賦》:“孤蓬自振,驚沙坐飛。”蘇涣《贈零陵僧》:“西河舞劍氣凌雲,孤蓬自振唯有君。”
〔三〕凝:形容聲音徐緩凝重。《文選》卷二八謝朓《鼓吹曲》:“凝笳翼高蓋,疊鼓送華輈。”李善注:“徐引聲謂之凝。” 拱木:兩手合抱之大樹。《左傳》僖公三十二年:“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後世因以“拱木”稱墳樹。江淹《恨賦》:“試望平原,蔓草縈骨,拱木斂魂。”
〔四〕俗骨:指無仙分的凡俗之人。按道教主張骨相之説,以爲有“仙骨”者方能得道成仙。如《太平廣記》卷四七《李球》(出《仙傳拾遺》):“二仙責引者曰:吾至道之要,當授有骨相之士,習道之人,汝何妄引凡庸入吾仙府耶?”又卷四八《李吉甫》(出《逸史》):“判官有仙骨,學道必白日上昇。”凡俗之人無仙骨之分,則稱爲“俗骨”。《酉陽雜俎續集》卷二《支諾皋中》:“君固俗骨,遇此不能羽化,命也!”齊己《祈真壇》:“茫茫俗骨醉更昏,樓臺十二遥崑崙。”黄滔《壺公山》:“村家蒙棗栗,俗骨爽猿蟬。”
〔五〕仙史:記載神仙事蹟的書,如《列仙傳》、《神仙傳》之類。“仙史更無名”謂不得厠身神仙之列。
鸚鵡宅西國
鸚鵡宅西國〔一〕,虞羅捕得歸〔二〕。美人朝夕弄,出入在庭幃。賜以金籠貯〔三〕,扃哉損羽衣〔四〕。不如鴻與鶴①,颻颺入雲飛〔五〕。(〇一二)
【校勘】
①“鶴”,宫内省本、高麗本作“鵠”。
【注釋】
〔一〕西國:泛指我國西部地區。曹唐《小遊仙詩九十八首》之七一:“略尋舊路過西國,因得冰園一尺瓜。”按中國古代以隴山一帶爲鸚鵡的主要産區,其地唐代屬隴右道,亦稱隴西,在我國西部地區,故云“鸚鵡出西國”。白居易《鸚鵡》:“隴西鸚鵡到江東,養得經年觜漸紅。”敦煌本《百鳥名》:“隴有(右)道,出鸚鵡,教得分明解言語。”《五燈會元》卷一九《南華知昺禪師》:“隴西鸚鵡得人憐,大都祇爲能言語。”
〔二〕虞羅:即虞人和羅氏,古代兩種掌管山林禽獸、捕捉雀鳥的官職,因用爲獵人之稱。《書·舜典》“汝作朕虞”,孔傳:“虞,掌山澤之官。”《韓非子·外儲説左上》:“魏文侯與虞人期獵。明日,會天疾風,左右止文侯,不聽,曰:‘不可以風疾之故而失信,吾不爲也。’遂自驅車往,犯風而罷虞人。”莊南傑《黄雀行》:“虞人設網當要路,白日啾嘲禍萬機。”高越《詠鷹》:“虞人莫謾張羅網,未肯平原淺草飛。”《周禮·夏官·羅氏》:“羅氏,掌羅烏鳥,蜡則作羅襦。中春羅春鳥,獻鳩以養國老,行羽物。”又一説,“虞羅”即虞人之羅,亦即獵人之網。杜甫《冬狩行》:“有鳥名鸜鵒,力不能高飛逐走蓬。肉味不足登鼎俎,何爲見羈虞羅中。”
〔三〕金籠貯:貯以金籠,示珍愛也。《太平御覽》卷七六四引成公綏《鸚鵡賦》曰:“小禽也,以其能言解意,故爲人所愛,盛之以金籠,升之以殿堂,可謂珍之矣,蓋乃未得鳥之性也。”後世詠鸚鵡之什,因以“金籠”爲習語。如皮日休《鴛鴦二首》之二:“應笑豪家鸚鵡伴,年年徒被鎖金籠。”來鵠《鸚鵡》:“年年鎖在金籠裏,何似隴山閒處飛。”羅鄴《鸚鵡詠》:“金籠共惜好毛羽,紅嘴莫教多是非。”秦韜玉《鸚鵡》:“每聞别雁競悲鳴,却歎金籠寄此生。”黄滔《鍾陵故人》:“唯愛金籠貯鸚鵡,誰論鐵柱鎖蛟龍。”吴英秀《鸚鵡》:“莫把金籠閉鸚鵡,箇箇聰明解人語。”徐凝《奉和鸚鵡》:“任饒長被金籠闔,也免棲飛雨雪難。”
〔四〕扃哉損羽衣:謂羽毛被金籠損壞。白居易《自江州司馬授忠州刺史仰荷聖澤聊書鄙誠》有云“籠久翅摧殘”,即此句之意。
〔五〕颻颺:飛翔貌。韋應物《答李博士》:“簷雛已颻颺,荷露方蕭颯。”寒山詩“不如鴻與鶴,颻颺入雲飛”二句,以鴻鶴高翔爲自由之象徵,類似的思想如《晉書·郭瑀傳》載張天錫遣使徵瑀,“瑀指翔鴻以示之曰:‘此鳥也,安可籠哉!’遂深逃絶迹。”
日本白隱禪師《寒山詩闡提記聞》評曰:“此詩,比也。譬見世纏縛世榮關鎖爵禄人,恰如鸚鵡在金籠,雖形似福貴,中心常憂惱。如遁居樂道者,似飛鳥在野,雖欠見寵撫,身心常快樂也。《大論》三曰:‘孔雀雖有色嚴身,不如鴻雁能遠飛。白衣雖有富貴力,不如出家功德勝。’本此語乎?”
玉堂掛珠簾
玉堂掛珠簾〔一〕,中有嬋娟子〔二〕。其貌勝神仙,容華若桃李〔三〕。東家春霧合,西舍秋風起〔四〕。更過三十年,還成苷①蔗滓〔五〕。(〇一三)
【校勘】
①“苷”,宫内省本、高麗本、四庫本作“甘”。
【注釋】
〔一〕玉堂:泛稱富貴之室。崔顥《雜詩》:“可憐青銅鏡,掛在白玉堂。玉堂有美女,嬌弄明月光。”薛逢《悼古》:“漢武玉堂人豈在,石家金谷水空流。”許渾《對雪》:“飛舞北風涼,玉人歌玉堂。”
〔二〕嬋娟子:美人。劉希夷《江南曲八首》之八:“誰言此處嬋娟子,珠玉爲心以奉君。”“嬋娟”爲美艷貌。《文選》卷二張衡《西京賦》:“增嬋娟以此豸。”薛綜注:“嬋娟、此豸,姿態妖蠱也。”
〔三〕容華若桃李:《文選》卷二九曹植《雜詩》:“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李善注:“《毛詩》曰:‘何彼穠矣,華如桃李。’”
〔四〕東家春霧合,西舍秋風起:形容時光流逝。“東家”、“西舍”謂鄰居,泛言世人,寒山詩〇五六首:“我見東家女,年可有十八。西舍競來問,願姻夫妻活。”亦以“東家”、“西舍”用作鄰居鄉里之泛稱。“春霧合”、“秋風起”則表示季節之變换。
〔五〕苷蔗滓:甘蔗渣。《正字通》:“苷,俗甘字。”佛經以“甘蔗滓”比喻老年。《大般涅槃經》卷一二:“復次迦葉,譬如甘蔗,既被壓已,滓無復味。善男子,壯年盛色亦復如是,既被老壓,無三種味:一出家味,二讀誦味,三坐禪味。”黄庭堅《和孫公善李仲同金櫻餌唱酬二首》:“百年風吹過,忽成甘蔗滓。”延壽《宗鏡録》卷四二:“又老者,忘若嬰兒,狂猶鬼著,以危脆衰熟之質,當易破爛壞之時,落日西垂,萎花欲謝,如甘蔗之滓,無三種出家禪誦之味。”
城中娥眉女
城中娥眉女〔一〕,珠珮何①珊珊〔二〕。鸚鵡花前弄,琵琶月下彈。長歌三日②響〔三〕,短舞萬人看〔四〕。未必長如此,芙蓉不耐寒〔五〕。(〇一四)
【校勘】
①“何”,原本及各本多作“珂”,四庫本作“何”,全唐詩本夾注“一作何”。按作“何”是,《朱子語類》引此詩正作“何”,皎然《湛處士枸杞架歌》亦有“裴回滿架何珊珊”之語。
②“日”,各本皆作“月”,兹據《朱子語類》引文作“日”,參看篇後附録。
【注釋】
〔一〕娥眉女:美女。“娥眉”比喻女子眉毛長而美,有如蠶蛾之觸鬚。《詩·衛風·碩人》:“齒如瓠犀,螓首娥眉。”屈原《離騷》:“衆女嫉余之娥眉兮,謡諑謂余以善淫。”王逸注:“娥眉,好貌。”
〔二〕珠珮:飾以珍珠、玉石的佩物。李白《宫中行樂詞八首》之八:“素女鳴珠珮,天人弄綵球。” 珊珊:象聲詞。岑參《送張祕書充劉相公通汴河判官便赴江外覲省》:“長安多權貴,珂珮聲珊珊。”王初《立春後作》:“東君珂佩響珊珊,青馭多時下九關。”元稹《立部伎》:“珊珊珮玉動腰身,一一貫珠隨咳唾。”王建《元日早朝》:“朝服帶金玉,珊珊相觸聲。”
〔三〕長歌三日響:典出《列子·湯問》:“昔韓娥東之齊,匱糧,過雍門,鬻歌假食。既去,而餘音繞梁欐,三日不絶。”
〔四〕短舞:動作幅度不大的舞蹈。《山谷别集詩注》卷上《雜吟》史季温注引陶岳《零陵記》:“長沙定王入朝,於上前自爲短舞,曰:‘臣國地狹,不足以回旋。’”楚按《漢書·長沙定王劉發傳》應劭注:“景帝後二年諸王來朝,有詔更前稱壽歌舞。定王但張褏小舉手,左右笑其拙。上怪問之,對曰:‘臣國小地狹,不足回旋。’帝乃以武陵、零陵、桂陽益焉。”可知“張褏小舉手”者,即屬“短舞”也。
〔五〕芙蓉:即荷花。古人以芙蓉比喻女子美貌。如《西京雜記》卷二:“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傅玄《美女篇》:“美人一何麗,顔若芙蓉花。”王昌齡《越女》:“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葉。將歸問夫婿,顔色何如妾。”高適《效古贈崔二》:“美人芙蓉姿,狹室蘭麝氣。”寒山詩“芙蓉不耐寒”比喻美貌不長駐。如李白《妾薄命》:“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又陶淵明《擬古九首》之七:“豈無一時好,不久當如何?”亦是此意。
《朱子語類》卷一四〇《論文下》:“先生偶誦寒山數詩,其一云:‘城中娥眉女,珠珮何珊珊。鸚鵡花間弄,琵琶月下彈。長歌三日響,短舞萬人看。未必長如此,芙蓉不奈寒。’云:‘如此類,煞有好處,詩人未易到此。公曾看否?’壽昌對:‘亦嘗看來。近日送浩來此洒掃時,亦嘗書寒山一詩送行云:“養子未經師,不及都亭鼠。何曾見好人,豈聞長者語。爲染在薰蕕,應須擇朋侣。五月敗鮮魚,勿令他笑汝。”’”
宋曾季貍《艇齋詩話》:“吕東萊詩云:‘非關秋後多霜露,自是芙蓉不耐寒。’蓋用寒山、拾得‘芙蓉不耐寒’五字。”
宋劉克莊《後村詩話續集》卷二:“寒山詩粗言細語皆精詣透澈,所謂一死生、齊彭殤者。亦有絶工緻者,如‘域中嬋娟女,玉佩響珊珊。鸚鵡花間弄,琵琶月下彈。長歌三日繞,短舞萬人看。未必長如此,芙蓉不耐寒。’殆不減齊梁人語。此篇亦見《山谷集》,豈谷喜而筆之,後人誤以入集歟?”楚按,《山谷别集詩注》卷上載《雜吟》:“城中蛾眉女,珂佩響珊珊。鸚鵡花間弄,琵琶月下彈。長歌三日繞,短舞萬人看。未必長如此,芙蓉不耐寒。”史季温注:“此詩亦見《寒山子詩集》中,恐非山谷作。”二家之説是也,此詩即寒山詩而混入黄庭堅集中者。
明江盈科《雪濤詩評》:“寒山詩,其中五言一首絶是唐調。詩云:城中蛾眉女,珠珮何珊珊。鸚鵡花間弄,琵琶月下彈。長歌三日響,短舞萬人看。未必長如此,芙蓉不耐寒。”
清薛雪《一瓢詩話》:“寒山詩本無佳者,而‘城中娥眉女,珠珮何珊珊。鸚鵡花間弄,琵琶月下彈。長歌三日響,短舞萬人看。未必長如此,芙蓉不耐寒’江進之極賞之,以爲是唐調。余謂‘長歌’、‘短舞’,緊緊作對,已屬不佳;而‘未必長如此’五字,氣盡語漓,害殺‘芙蓉不耐寒’之句。”
日本釋交易《寒山子詩集管解》:“《列子·湯問篇》曰:‘昔韓娥東之齊,匱糧,過雍門,鬻歌假食。既去,而餘音遶梁欐,三日不絶。左右以其人弗去。過逆旅,逆旅人辱之,韓娥因曼聲哀哭,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對,三日不食,遽而追之。娥還,復爲曼聲長歌,一里老幼喜躍抃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賂發之。故雍門之人至今善歌哭,効娥之遺聲。’由是考之,‘月’字當作‘日’字乎?”《寒山詩闡提記聞》評曰:“《管解》以‘月’字當作‘日’字,説未盡善歟?予謂‘月’字而甚可而已。《論語·述而》曰:‘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爲樂之至於斯也!’‘三月’之字,本于此者乎?夫子聞韶時,四維八荒唯是一片簫韶,豈肉味而已,和身心共忘其意味,夫子亦不能知,不得説矣,且謂之忘者也。是自非聖德至善,豈得而有至此哉。小人反之,若聞美人弦歌聲,則其音韻薰染心肝之間,魂蕩魄漾,眷戀之餘,如嫋嫋充耳根,豈但三月哉,甚者期年而猶不能忘,且謂之三月響者也。彼韓娥歌聲遶梁欐三日不絶者,禦寇敖句也,三時而足而已。”楚按,以上二説不同,《管解》之説是也,各本“月”字乃“日”字形誤。此句既用《列子》典故,作“日”與《列子》合,且《朱子語類》引此詩正作“日”字,可爲證也。若作“月”字,不但與《列子》原文不合,又與上句“琵琶月下彈”字複,非是。
父母續經多
父母續經多〔一〕,田園不羡他。婦摇機軋軋〔二〕,兒弄口噾噾〔三〕。拍手催花舞〔四〕,搘①頤聽鳥歌〔五〕。誰當來歎賀〔六〕,樵客屢②經過〔七〕。(〇一五)
【校勘】
①“搘”,宫内省本、正中本作“榰”。
②“屢”,高麗本作“累”。
【注釋】
〔一〕續經:疑當作“讀經”。《孔叢子·連叢子下》:“魯國孔氏好讀經,兄弟講誦皆可聽,學士來者有聲名,不過孔氏那得成。”本詩之“讀經”指讀誦佛經。《法句譬喻經》卷三:“五百沙門常處其中,讀經行道。”《衆經撰雜譬喻》卷上:“父母歸家,即大布施,奉執禁戒,讀經行道,得須陀洹果。”義浄《南海寄歸内法傳》卷二:“讀經念佛,具設香花。”王建《原上新居十三首》之七:“擬作讀經人,空房置浄巾。”《龐居士語録》卷中:“讀經須解義,解義始修行,若能依義學,即入涅槃城。讀經不解義,多見不如盲,緣文廣占地,心中不肯耕,田田總是草,稻從何處生。”按《寒山詩闡提記聞》云:“續經猶經營,與次下經紀之字義同。”此亦一説,録以備考。
〔二〕機:即織機。《太平御覽》卷八二五引王逸《機賦》曰:“至於織機,功用大矣。上自太始,下訖羲皇。帝軒龍躍,庾業是創。俯系聖思,仰攬三光。悟彼織女,終日七襄。爰製布帛,始垂衣裳。” 軋軋:象聲詞,這裏是織機聲。鮑溶《白露》:“高高拜月歸,軋軋挑燈織。”薛瑩《錦》:“軋軋弄寒機,功多力漸微。”徐夤《贈月君》:“鳴梭軋軋纖纖手,窗户流光織女星。”字亦作“札札”。《文選》卷二九《古詩十九首》之十:“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白居易《朱陳村》:“機梭聲札札,牛驢走紜紜。”温庭筠《七夕》:“鳴機札札停金梭,芙蓉澹蕩生池(一作秋水)波。”
〔三〕噾噾:小兒應和聲。《廣韻》下平聲八戈:“噾,古禾切,小兒相應也。”《宋文鑑》卷一三四載田晝《祭王和甫文》:“童譍孺噾,群舌毛起。”按鮑照《擬行路難十八首》之六“弄兒牀前戲,看婦機中織”,與寒山詩“婦摇機軋軋,兒弄口噾噾”情境相似。
〔四〕拍手催花舞:描寫飲酒行令的情形,拍手以爲節奏,催促花枝在座客間傳遞,聲停時擎花在手者罰酒。《説郛》(商務本)卷三宋孫宗鑑《東皋雜録》:“孔常甫令湘潭日,常誦唐人詩:‘城頭催鼓傳花枝,席上搏拳握松子。’”所云“城頭催鼓傳花枝”,則是以鼓聲爲節奏。徐鉉《抛毬樂辭二首》之二:“灼灼傳花枝,紛紛度畫旗。不知紅燭下,照見彩毬飛。借勢因期尅,巫山暮雨歸。”描寫的則是富貴人家行令的情形。
〔五〕搘頤:以手支頤,是一種閒適的姿勢。王維《贈東嶽焦鍊師》:“搘頤問樵客,世上復何如。”錢起《春暮過石龜谷題温處士林園》:“搘頤笑來客,頭上有朝簪。”賈島《過楊道士居》:“叩齒坐明月,搘頤望白雲。”高輦《棋》:“野客圍棋坐,搘頤向暮秋。”《酉陽雜俎續集》卷三《支諾皋下》:“或隱几搘頤,竟日懶爲一言。”《景德傳燈録》卷二六《婺州齊雲山遇臻禪師》:“搘頤静坐神不勞,鳥窠無端拈布毛。”寒山詩一一九首:“醉後搘頤坐,須彌小彈丸。”
〔六〕歎賀:贊賀。“歎”即贊歎之義。
〔七〕屢經過:頻繁造訪。《藝文類聚》卷二八載宋謝瞻《遊西池詩》曰:“逍遥越郊肆,願言屢經過。”按“經過”即造訪。阮籍《詠懷詩》之五:“西遊咸陽中,趙李相經過。”駱賓王《帝京篇》:“趙李經過密,蕭朱交結親。”白居易《池上早春即事招夢得》:“經過莫慵懶,相去兩三坊。”《祖堂集》卷一一《鹿門和尚》:“僧曰:‘忽有客來,將何祇對?’師云:‘柴户草門,謝你經過。’”
《希叟紹曇禪師廣録》卷一:“上堂:一塢耕樵,門扃緑蘿。富驕時少,貧樂時多。婦摇機軋軋,兒弄口噾噾。澗水松聲交節奏,拍床禪云,何似東山瓦鼓歌。”
家住緑巖下
家住緑巖下〔一〕,庭蕪更不芟。新藤垂繚繞,古石豎巉巖①。山果獼猴摘②〔二〕,池魚白鷺銜③。仙書一兩卷〔三〕,樹下讀喃喃〔四〕。(〇一六)
【校勘】
①“巖”,原作“嵓”,正中本、高麗本作“嵒”,兹從餘本作“巖”。按三字並同。
②《寒山詩闡提記聞》:“‘獼猴摘’,異作‘青猿摘’。”
③“銜”,原作“摉”,高麗本作“怸”,兹從餘本作“銜”。按三字並同。
【注釋】
〔一〕緑巖下:應是指寒巖之下,寒山隱居處。古人多以“巖下”稱山中隱僻之處。如《異苑》卷八:“乃自匿遠山,卧於巖下。”《太平御覽》卷三九二引《孫登列傳》:“適見公和苫蓋,被髮端坐巖下鼓琴。”
〔二〕山果獼猴摘:按盧綸《和太常李主簿秋中山下别墅即事》:“葺橋雙鶴赴,收果衆猿隨。”又《寶泉寺送李益端公歸邠寧幕》:“戀泉將鶴並,偷果與猿同。”方干《山中言事八韻寄李支使》:“緬想遠書聆鵲喜,窺尋嘉果覺猿偷。”李商隱《商於》:“背塢猿收果,投巖麝退香。”杜荀鶴《登山寺》:“有果猿攀樹,無齋鴿看僧。”又《題仇處士郊居》:“閒敲巖果呼猿接,時釣溪魚引鶴争。”孟賁《寄山中高逸人》:“猿共摘山果,僧鄰住石房。”貫休《山居詩二十四首》之二十:“僧採樹衣臨絶壑,狖争山果落空階。”《古尊宿語録》卷三八《襄州洞山第二代初禪師語録》:“問:‘如何是禪不禪?’師云:‘猢猻摘仙果。’”清褚人穫《堅瓠首集》卷四《巖棲草堂》:“有客問眉公山中何景最奇,眉公曰:‘雨後露前,花朝雪夜。’又問何事最奇,曰:‘釣同鶴守,果遣猿收。’”皆與寒山詩“山果獼猴摘”意趣相似。
〔三〕仙書:道教神仙之書。張籍《憶故州》:“疊石爲山伴野夫,自收靈藥讀仙書。”《太平廣記》卷四二《黄尊師》(出《逸史》):“黄尊師居茅山,道術精妙。有販薪者於巖洞間得古書十數紙,自謂仙書,因詣黄君,懇請師事。”
〔四〕喃喃:口中念念出聲貌。《景德傳燈録》卷八《池州南泉普願禪師》:“鉢在我手裏,汝口喃喃作麽?”《五燈會元》卷一五《雲門文偃禪師》:“進步口喃喃,知君大罔措。”《續傳燈録》卷一三《福州聖泉寺紹燈禪師》:“吾年五十三,去住本無貪,臨行事若何?不用口喃喃。”亦作“諵諵”。韓愈《酬司門盧四兄雲夫院長望秋作》:“日來省我不肯去,論詩説賦相諵諵。”《祖堂集》卷四《丹霞和尚》:“舉一例諸足可知,何用諵諵説引詞。”楚按,此字本作“糌”。《説文》:“糌,糌糌,多言語也。”
四時無止息
四時無止息〔一〕,年去又年來〔二〕。萬物有代謝〔三〕,九天無朽摧①〔四〕。東明又西暗〔五〕,花落復花開〔六〕。唯有黄泉客〔七〕,冥冥②去不迴〔八〕。(〇一七)
【校勘】
①“摧”,原作“槯”,據各本改。
②“冥冥”,原作“籆籆”,乃“冥”字别體,兹從各本。
【注釋】
〔一〕四時:四季。《禮記·孔子閒居》:“天有四時,春秋冬夏。”
〔二〕年去又年來:形容歲月流逝。駱賓王《代女道士王靈妃贈道士李榮》:“梅花如雪柳如絲,年去年來不自持。”杜荀鶴《秋宿臨江驛》:“南來北去二三年,年去年來兩鬢斑。”羅衮《清明登奉先城樓》:“年來年去只艱危,春半堯山草尚衰。”
〔三〕代謝:交替變化。陶淵明《飲酒二十首》之一:“寒暑有代謝,人道每如兹。”
〔四〕九天:泛稱天。古人分天爲九,其名目不盡相同。《吕氏春秋·有始》載天有九野:“何謂九野?中央曰鈞天,其星角、亢、氐。東方曰蒼天,其星房、心、尾。東北曰變天,其星箕、斗、牽牛。北方曰玄天,其星婺女、虚、危、營室。西北曰幽天,其星東壁、奎、婁。西方曰顥天,其星胃、昴、畢。西南曰朱天,其星觜嶲、參、東井。南方曰炎天,其星輿鬼、柳、七星。東南曰陽天,其星張、翼、軫。”
〔五〕東明又西暗:形容日夜交替。李商隱《燕臺四首·冬》:“天東日出天西下。”方干《送僧歸日本》:“西方尚在星辰下,東域已過寅卯時。”亦是此意。
〔六〕花落復花開:形容歲去年來。李紳《憶漢月》:“花開花落無時節,春去春來有底憑。”王樞《和嚴惲落花詩》:“花落花開人世夢,衰榮閒事且持杯。”
〔七〕黄泉客:謂已死之人。“黄泉”指墳墓、陰間。《左傳》隱公元年:“遂置姜氏於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黄泉,無相見也。’”《文選》卷二八繆襲《挽歌》:“朝發高堂上,暮宿黄泉下。”李善注:“《論衡》曰:‘親之生也,生(坐)之高堂之上;其死也,葬之黄泉之下。’服虔《左氏傳注》曰:‘天地玄黄,泉在地中,故曰黄泉也。’”
〔八〕冥冥:昏暗貌,形容陰間。曹植《三良詩》:“攬涕登君墓,臨穴仰天歎。長夜何冥冥,一往不復還。”《後漢書·張奂傳》:“通塞命也,始終常也,但地底冥冥,長無曉期,而復籋以纊緜,牢以釘密,爲不喜耳。”
歲去换愁年
歲去换愁年,春來物色鮮〔一〕。山花笑緑水①〔二〕,巖岫②舞青煙。蜂蝶自云樂,禽魚更可憐〔三〕。朋遊情未已〔四〕,徹曉不能眠。(〇一八)
【校勘】
①“笑”,全唐詩本夾注“一作夾”。 “緑”,原作“渌”,兹從各本作“緑”。
②“岫”,四庫本作“樹”,全唐詩本夾注“一作樹”。
【注釋】
〔一〕物色:景物。《西京雜記》卷二:“高帝既作新豐,並移舊社,衢巷棟宇,物色惟舊。”李百藥《雨後》:“晚來風景麗,晴初物色華。”王勃《林泉獨飲》:“相逢今不醉,物色自輕人。”
〔二〕山花笑緑水:謂山花映水開放。“笑”形容花開。劉知幾《史通·雜説》:“今俗文士謂鳥鳴爲啼,花發爲笑。”《樂府詩集》卷四九《西烏夜飛》:“持底唤歡來,花笑鶯歌詠。”顧況《初秋蓮塘歸》:“如何白蘋花,幽渚笑涼風。”李賀《李憑箜篌引》:“崑山玉碎鳳皇叫,芙蓉泣露香蘭笑。”李商隱《李花》:“自明無月夜,强笑欲風天。”
〔三〕禽魚:猶云“魚鳥”。張九齡《南還以詩代書贈京師舊僚》:“松篠行皆傍,禽魚動輒隨。”孟雲卿《新安江上寄處士》:“人遠禽魚静,山空水木寒。”周賀《上陝府姚中丞》:“此心長愛狎禽魚,仍候登封獨著書。” 可憐:可愛。陶淵明《讀山海經十三首》之五:“翩翩三青鳥,毛色奇可憐。”唐明皇《初入秦川路逢寒食》:“可憐寒食與清明,光輝并在長安道。”徐晶《同蔡孚五亭詠》:“幽栖可憐處,春事滿林扉。”劉希夷《秋日題汝陽潭壁》:“魚鱗可憐紫,鴨毛自然碧。”王翰《飛燕篇》:“可憐女兒三五許,丰茸惜是一園花。”芮挺章《江南弄》:“春江可憐事,最在美人家。鸚鵡能言鳥,芙蓉巧笑花。”盧綸《送張成季往江上賦得垂楊》:“垂楊真可憐,地勝覺春偏。”白居易《重寄荔枝與楊使君時聞楊使君欲種植故有落句戲之》:“香連翠葉真堪畫,紅透青籠實可憐。”《太平廣記》卷四六六《徐景山》(出《續齊諧記》):“魏明帝遊洛水,水中有白獺數頭,美浄可憐。”清汪師韓《詩學纂聞·可憐有二義》:“鮑明遠《東飛伯勞歌》云:‘三春已暮花從風,空留可憐誰與同?’按‘憐’字有二解:《莊子·庚桑楚》篇:‘汝欲反汝性情而無由入,可憐哉!’宋玉《九辯》曰:‘惆悵兮而私自憐。’王逸注曰:‘竊内念己自閔傷也。’《五行志》成帝時歌謡曰:‘故爲人所羡,今爲人所憐。’又孫會宗謂楊惲:‘大臣廢退,當闔門惶懼,爲可憐之意。’陶詩:‘榮華誠足貴,亦復可憐傷。’此‘可憐’者,皆謂可閔也。《戰國策》趙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列子》曰:‘生相憐,死相捐。’《魯連子》引古諺曰:‘心誠憐,白髮元。’此‘憐’字與明遠詩所云‘可憐’者,謂可愛也。凡唐詩可憐宵、可憐生,多作可愛意。杜詩:‘君家白盌勝霜雪,急送茅齋也可憐。’”
〔四〕朋遊:共相遊處之友人。陳顧野王《餞友之綏安》:“絲竹邯鄲倡,朋遊鄴中蓋。”朱仲晦《答王無功問故園》:“朋遊總强健,童稚各長成。”戴叔倫《送蕭二》:“又聞故里朋遊盡,到日知逢何處人。”杜牧《張好好詩》:“朋遊今在否?落拓更能無?”《祖堂集》卷一七《正原和尚》:“始從稚子,不狎朋遊。” 情未已:興致未盡。王勃《上巳浮江宴韻得阯字》:“别有江海心,日暮情何已。”
手筆大縱横
手筆大①縱横〔一〕,身才極瓌瑋②〔二〕。生爲有限身〔三〕,死作無名鬼。自古如此多③,君今争柰何〔四〕。可來白雲裏,教爾④紫芝歌〔五〕。(〇一九)
【校勘】
①“大”,餘本皆作“太”。
②“才”,宫内省本、四庫本、全唐詩本作“材”。 “瓌瑋”,宫内省本、四庫本作“魁偉”,“瓌”下全唐詩本夾注“一作魁”。
③“如此多”,全唐詩本夾注“一作多如此”。
④“爾”,宫内省本、四庫本作“你”。
【注釋】
〔一〕手筆:文章。《弘明集》卷一二桓玄《與王中令書》:“來難手筆甚佳,殊爲斐然。”《世説新語·文學》:“樂令善於清言,而不長於手筆。將讓河南尹,請潘岳爲表。”范曄《獄中與諸甥侄書》:“手筆差易,文不拘韻故也。”《妙法蓮華經·普賢菩薩勸發品》:“如是之人,不復貪著世樂,不好外道經書手筆,亦復不喜親近其人。”《陳書·姚察傳》:“察每製文筆,勑便索本,上曰:‘我于姚察文章,非唯翫味無已,故是一宗匠。’”《朝野僉載》卷六:“司刑司直陳希閔以非才任官,庶事凝滯。司刑府史目之爲‘高手筆’,言秉筆支額,半日不下,故名‘高手筆’。”《宋高僧傳》卷四《印宗傳》:“又纂百家諸儒士三教文意表明佛法者,重結集之,手筆逾高,著述流布。” 縱横:形容文章恣肆奔放。劉肅《大唐新語》卷八《聰敏》:“琰之不上廳,語主案者略言其事意,倚柱而斷之,詞理縱横,文筆燦爛,手不停綴,落紙如飛。”
〔二〕瓌瑋:身材長大奇絶貌。《大莊嚴論經》卷三:“而其此子見於王女,儀容瓌瑋,姿貌非凡。”《太平廣記》卷四三四《甯茵》(出《傳奇》):“睹處士形質瓌瑋,言詞廓落。”亦作“瓌偉”。《大般涅槃經》卷一二:“人亦如是,壯則端嚴,形貌瓌偉;老則衰羸,形神枯悴。”《獨異志》卷下:“漢承宫威名聞於匈奴,匈奴欲識,使人求見宫。宫啓帝曰:‘域外重人形狀魁梧;臣貌醜陋,不如選瓌偉者示之。’帝以大鴻臚卿魏應代之。”《太平廣記》卷四五《王卿》(出《原化記》):“天師形狀瓌偉,眉目疎朗。”亦作“瑰瑋”。《太平廣記》卷四八九《周秦行記》:“太后着練衣,狀貌瑰瑋,不甚年高。”慧琳《一切經音義》卷七九引《考聲》:“瑰瑋,身材奇絶長大也。”亦作“瑰偉”。《太平廣記》卷一三六《唐懿宗》(出《杜陽雜編》):“唐懿宗器度沈厚,形貌瑰偉。”按今本《杜陽雜編》卷下作“瓌偉”。亦作“璝偉”。《别譯雜阿含經》卷一:“容貌璝偉,天姿挺特。”
〔三〕有限身:人生壽命有限,故云“有限身”。元稹《酬樂天早春閒遊西湖……》:“勝事無窮境,流年有限身。”鮑溶《與峨眉山道士期盡日不至》:“顧慚有限身,易老白日光。”李敬方《勸酒》:“日日無窮事,區區有限身。”王梵志詩〇一八首:“身是有限身,程期太劇促。”
〔四〕争柰何:即“怎奈何”。《詩詞曲語辭匯釋》卷二《争》:“争,猶怎也。自來謂宋人用怎字,唐人只用争字。”
〔五〕紫芝歌:商山四皓所作之歌。《太平御覽》卷五〇七引皇甫士安《高士傳》曰:“四皓者,皆河内軹人也,或在汲。一曰東園公,二曰角(甪)里先生,三曰綺里季,四曰夏黄公,皆修道潔己,非義不動。秦始皇時,見秦政虐,乃退入藍田山,而作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曄曄紫芝,可以療飢。唐虞世遠,吾將何歸。駟馬高蓋,其憂甚大。富貴之畏人,不如貧賤之肆志。’乃共入商洛,隱地肺山,以待天下定。及秦敗,漢高聞之,徵之不至,深自匿終南山,不能屈也。”後世因以《紫芝歌》爲避世求仙之歌。如張九齡《商洛山行懷古》:“長懷赤松意,復憶紫芝歌。避世辭軒冕,逢時解薜蘿。”白居易《詠史》:“可憐黄綺入商洛,閒卧白雲歌紫芝。”
《古尊宿語録》卷二六《舒州法華山舉和尚語要》:“問:‘可來白雲裏,教你紫芝歌。如何是紫芝歌?’師云:‘不是吴音,切須漢語。’”
欲得安身處
欲得安身處,寒山可長保。微風吹幽松,近聽聲愈①好〔一〕。下有斑白人〔二〕,喃喃讀黄老〔三〕。十年歸不得〔四〕,忘却來時道〔五〕。(〇二〇)
【校勘】
①“愈”,原作“逾”,兹從宫内省本、正中本、高麗本。
【注釋】
〔一〕近聽聲愈好:按《月江正印禪師語録》卷下《松月庵歌》:“江月照兮松風吹,寒山静聽聲愈好。”即用寒山此句。
〔二〕斑白人:謂老人。“斑白”指頭髮花白。《禮記·祭義》:“斑白者不以其任行乎道路。”鄭玄注:“斑白者,髮雜色也。”亦作“班白”、“頒白”。《孟子·梁惠王上》:“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趙歧注:“頒者,班也,頭半白班班者也。”
〔三〕喃喃:口中念念出聲貌。見〇一六首注〔四〕。 讀黄老:讀道家之書。《太平廣記》卷二〇四《吕鄉筠》(出《博異志》):“湘中老人讀黄老,手援紫藟坐翠草。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按“黄老”即黄帝、老子,道家以黄帝、老子爲祖,故亦稱道家爲“黄老”。《漢書·田蚡傳》:“太后好黄老言,而嬰、蚡、趙綰等務隆推儒術,貶道家言,是以竇太后滋不説。”
〔四〕十年歸不得:按張籍《行路難》亦云:“湘東行人長歎息,十年離家歸未得。”
〔五〕來時道:按《長靈守卓禪師語録》:“青山無盡意無窮,何須更覓來時道。”《憨山大師夢遊全集》卷四九《山居十三首》之十:“貪看溪頭雲,忘却來時道。”
《祖堂集》卷八《曹山和尚》:“問:‘如何是十年歸不得,忘却來時路?’師云:‘得樂忘憂。’僧云:‘忘却什摩路?’師云:‘十處即是。’僧云:‘還忘却本來路也無?’師云:‘亦忘却。’僧云:‘爲什摩不言九年,要須十年?’師云:‘若有一方不歸,我不現身。’”
《碧巖録》三十四則評唱:“雪竇道:‘君不見寒山子行太早,十年歸不得,忘却來時道。’寒山子詩云:欲得安身處,寒山可長保。微風吹幽松,近聽聲愈好。下有班白人,嘮嘮讀黄老。十年歸不得,忘却來時道。”
《寶覺祖心禪師語録》:“舉寒山道:‘欲得安身處,寒山可長保。微風吹幽松,近聽聲愈好。下有斑白人,諵諵讀黄老。十年忘不歸,忘却來時道。’僧問:‘作麽生是來時道?’師指香爐曰:‘看,寒山來也,見麽?’僧曰:‘好箇香爐。’師曰:‘慚愧!’師又問:‘是爾適來從什麽處來?’僧曰:‘寮中來。’師曰:‘從寮中來底,如今是記得,是忘却?’僧曰:‘只是自己,更説什麽記忘!”師曰:‘將謂失却,元來却在。’”
《宏智禪師廣録》卷二:“寒山忘却來時路,拾得相將携手歸。”又卷五:“僧云:‘手把過頭杖,逢春點異花。’師云:‘還真箇也無?’僧云:‘直得頭頭是物物渠。’師云:‘十年歸不得,忘却來時路。’僧云:‘爲什麽却如此?’師云:‘直須忘却始得。’”
《希叟紹曇禪師廣録》卷一:“入京歸,上堂:赤脚走紅塵,全身入荒草。費了幾精神,不若居山好。一塢閑雲,千峰啼鳥。聲色純真,是非不到。堪悲堪笑寒山子,十年歸不得,忘却來時道。”
《楚石梵琦禪師語録》卷一六《送徑山莫首座歸鄞》:“君不見,寒山子,歸太早,十年忘却來時道。又不見,明覺老,無處討,十洲春盡花凋殘,珊瑚樹林日杲杲。”
《續古尊宿語要》卷一《湛堂準和尚語》:“今朝臘月十五,切忌葛藤露布。者事直下分明,當處超佛越祖。便與麽去,苦、苦!何故?寒山子,能莽齒(鹵),十年歸不得,忘却來時路。”
《續古尊宿語要》卷五《混源密和尚語》:“五祖箇老翁,從來多指注。不是不知歸,忘却來時路。”
《續傳燈録》卷一四《潤州甘露傳祖仲宣禪師》:“良久曰:‘堪笑寒山忘却歸,十年不識來時道。’”
《絶岸可湘禪師語録》:“心不是佛,智不是道,唯此一事,如何尋討。赤水得之非珍,崑岡拾來非寶。寒山子,曾了了,解道‘微風吹幽松,近聽聲愈好’。”
俊傑馬上郎
俊傑馬上郎,揮鞭指柳①楊。謂言無死日〔一〕,終不作梯航〔二〕。四運花自好〔三〕,一朝成萎黄〔四〕。醍醐與石蜜〔五〕,至死不能嘗。(〇二一)
【校勘】
①“柳”,全唐詩本、島田翰本作“緑”。
【注釋】
〔一〕謂言:以爲,認爲。《玉臺新詠》卷一《古詩爲焦仲卿妻作》:“十七遣汝嫁,謂言無誓違。汝今無罪過,不迎而自歸。”李欣《緩歌行》:“結交杜陵輕薄子,謂言可生復可死。”岑參《題李士曹廳壁畫度雨雲歌》:“似出棟梁裏,如和風雨飛。掾曹有時不敢歸,謂言雨過溼人衣。”元稹《青雲驛》:“謂言青雲驛,繡户芙蓉閨。謂言青雲騎,玉勒黄金蹄。謂言青雲具,瑚璉雜象犀。謂言青雲吏,的的顔如珪。懷此青雲望,安能復久稽。”于濆《宫怨》:“謂言入漢宫,富貴可長久。君王縱有情,不奈陳皇后。”《祖堂集》卷九《洛浦和尚》載《神劍歌》:“在匣謂言無照耀,用來方覺轉光輝。”亦作“爲言”。岑參《過磧》:“爲言地盡天還盡,行到安西更向西。”李白《江夏行》:“爲言嫁夫婿,得免長相思。誰知嫁商賈,令人却愁苦。”
〔二〕梯航:梯與船,本是登山渡水的工具。吕温《與族兄皋請學春秋書》:“翹企聖域,莫知所從,如仰高山、臨大川,未獲梯航,而欲濟乎深、臻乎極也。”寒山詩之“終不作梯航”謂終不行善修福,蓋以行善修福爲獲得善報、濟渡苦海之梯航也。
〔三〕四運:四季。陸機《梁甫吟》:“四運循環轉,寒暑自相承。”陶淵明《酬劉柴桑》:“窮居寡人用,時忘四運周。空庭多落葉,慨然知已秋。”李白《日出入行》:“草不謝榮於春風,木不怨落於秋天。誰揮鞭策驅四運,萬物興歇皆自然。”
〔四〕一朝成萎黄:按《大般涅槃經》卷一二:“猶如秋月所有蓮華,皆爲一切之所樂見;及其萎黄,人所惡賤。善男子,盛年壯色亦復如是,悉爲一切之所愛樂;及其老至,衆所惡賤。”即爲寒山詩“四運花自好,一朝成萎黄”二句所從取意,比喻壯年雖好,及至人老年衰,人所惡賤。
〔五〕醍醐與石蜜:兩種美味食品,佛經以喻佛法。《大般涅槃經》卷六:“佛告迦葉:善男子,我般涅槃後,四十年中於閻浮提廣行流布,然後乃當隱没於地。善男子,譬如有甘蔗稻米石蜜乳酥醍醐隨有之處,其土人民皆言是味味中第一。或復有人純食粟米及以稗子,是人亦言我所食者最爲第一,是薄福人受業報故。若是福人,耳初不聞粟稗之名,所食唯食粳糧甘蔗石蜜醍醐。是大涅槃微妙經典亦復如是,鈍根薄福不樂聽聞,如彼薄福憎惡粳糧及石蜜等。”又卷八:“無礙智甘露,所謂大乘典,如是大乘典,亦名雜毒藥,如酥醍醐等,及以諸石蜜,服消則爲藥,不消則爲毒。”《大智度論》卷七三:“又如煮石蜜欲熟時,種種物内中,皆成石蜜,妙味力盛故。菩薩亦如是,般若波羅蜜力盛故,種種諸法,能令皆與般若合爲一味,無諸過罪。”按“醍醐”是由牛乳精煉而成。《大般涅槃經》卷一四:“譬如從牛出乳,從乳出酪,從酪出生酥,從生酥出熟酥,從熟酥出醍醐。醍醐最上,若有服者,衆病皆除,所有諸藥,悉入其中。……言醍醐者,喻於佛性;佛性者,即是如來。”《祖堂集》卷二十《五冠山瑞雲寺和尚》:“故經云:雪山有草,名爲忍辱,牛若食者,則出醍醐。又云:衆生若能聽受諮啓大涅槃,則見佛性。故當知草喻妙法,牛喻頓機,醍醐喻佛。如是則牛若食草,則出醍醐;人若解法,則成正覺。”而“石蜜”即是蔗糖。《正法念處經》卷三:“如甘蔗汁,器中火煎。彼初離垢,名頗尼多。次第二煎,則漸微重,名曰巨吕。更第三煎,其色則白,名曰石蜜。”《太平御覽》卷八五七引《涼州異物志》曰:“石蜜之兹,甜於浮蓱,非石之類,假石之名,實出甘柘,變而凝輕(甘柘似竹,味甘。煮而曝之,則凝如石而甚輕)。”按“甘柘”即甘蔗。
《寒山詩闡提記聞》評曰:“此詩呵無懶年少,令發學道心。‘柳楊’謂衒賣妖色也。‘不作梯航’者,謂沉没生死海中,不求出世船筏也。”
有一餐霞子
有一餐霞子〔一〕,其居諱俗遊〔二〕。論時實蕭爽〔三〕,在夏亦如秋〔四〕。幽澗常瀝瀝①,高松風颼颼。其中半日坐,忘却百年愁〔五〕。(〇二二)
【校勘】
①“瀝瀝”,高麗本作“籍籍”。
【注釋】
〔一〕餐霞子:求仙學道之人。宋之問《寄天台司馬道士》:“遠愧餐霞子,童顔且自持。”亦云“餐霞客”。孟浩然《傷峴山雲表觀主》:“豈意餐霞客,溘隨朝露先。”盧拱《中元日觀法事》:“久慕餐霞客,常悲習蓼蟲。青囊如可授,從此訪鴻蒙。”顧非熊《送内鄉張主簿赴任》:“松窗久是餐霞客,山縣新爲主印官。”亦云“餐霞人”。顔延年《五君詠·嵇中散》:“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錢起《贈漢陽隱者》:“當年不出世,知子餐霞人。”按道家謂神仙有餐霞之術,故稱神仙者多以“餐霞”爲言。《太平御覽》卷六七〇引《九真華妃》曰:“日者霞之實,霞者日之精。人惟聞服日實之法,未見其知霞之精也。夫飡霞之經甚秘,致霞之道甚易,此謂體生玉光、霞映上清之法也。”曹植《驅車篇》:“餐霞漱沆瀣,毛羽被身形。發舉蹈虚廓,徑庭升窈冥。同壽東父年,曠代永長生。”《抱朴子内篇·對俗》:“果能登虚躡景,雲轝霓蓋,餐朝霞之沆瀣,吸玄黄之醇精。”《弘明集》卷六明僧紹《正二教論》:“今之道家所教,唯以長生爲宗,不死爲主。其鍊映金丹,餐霞餌玉,靈升羽蜕,尸解形化,是其託術,驗而竟無覩其然也。”白居易《贈王山人》:“玉芝觀裏王居士,服氣餐霞善養身。”陳陶《飛龍引》:“有熊之君好神仙,餐霞鍊石三千年。”
〔二〕諱俗遊:迴避世俗交遊。
〔三〕論時:猶云“若説”,是引起議論或評論的話。北齊蕭慤《奉和詠龍門桃花詩》:“論時應未發,故欲影歸軒。”王梵志詩二七七首:“論時大罪過,食肉身招病。”又三六二首:“貧兒覓長命,論時熟癡漢。終歸不免死,受苦無崖畔。”又三六八首:“子細好推尋,論時幾許騃。”又三九〇首:“貯積擬孫兒,論時幾許錯。”寒山詩〇九三首亦云:“天下幾種人,論時色數有。” 蕭爽:蕭灑,清爽。杜甫《玄都壇歌寄元逸人》:“鐵鎖高垂不可攀,致身福地何蕭爽。”元稹《古寺》:“古寺春餘日半斜,竹風蕭爽勝人家。”雍陶《和劉補闕秋園寓興六首》之四:“人來多愛此,蕭爽似仙家。”
〔四〕在夏亦如秋:按李頻《送鳳翔范書記》:“西京無暑氣,夏景似清秋。”白居易《新構亭臺示諸弟姪》:“開襟向風坐,夏日如秋時。”又《池畔逐涼》:“風清泉冷竹修修,三伏炎天涼似秋。”李德裕《初夏有懷山居》:“山中有所憶,夏景始清幽。野竹陰無日,巖泉冷似秋。”皆是此意。
〔五〕百年愁:“百年”爲人壽之大限,因稱人生之愁爲“百年愁”。劉綺莊《置酒》:“願逢千日醉,得逭百年愁。”按李涉《題鶴林寺僧舍》:“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即是寒山詩“其中半日坐,忘却百年愁”之意。
妾在邯鄲住
妾在①邯鄲住〔一〕,歌聲亦抑揚。賴我安居②處,此曲舊來長〔二〕。既醉莫言歸,留連日未央〔三〕。兒家寢宿處,繡被滿銀牀。(〇二三)
【校勘】
①“在”,宫内省本、四庫本作“家”,全唐詩本夾注“一作家”。
②“居”,宫内省本、四庫本作“隱”,全唐詩本夾注“一作隱”。
【注釋】
〔一〕妾在邯鄲住:“邯鄲”在今河北省邯鄲市,古代是趙國的都城,趙女善音樂,多爲倡。《史記·趙世家》:“太史公曰:吾聞馮王孫曰:趙王遷,其母倡也。”裴駰集解引徐廣曰:“《列女傳》曰:邯鄲之倡。”《宋書·樂志二》載《雞鳴》:“上有雙尊酒,作使邯鄲倡。”《玉臺新詠》卷一《相逢狹路間》:“堂上置樽酒,作使邯鄲倡。”鮑照《代白紵曲二首》之一:“朱唇動,素腕舉,洛陽少童邯鄲女。古稱渌水今白紵,催絃急管爲君舞。”《樂府詩集》卷三一孔欣《置酒高堂上》:“邯鄲有名倡,承間奏新聲。八音何寥亮,四座同歡情。”又卷七六陸厥《邯鄲行》:“趙女擫鳴琴,邯鄲紛躧步。長袖曳三街,兼金輕一顧。”江總《宛轉歌》:“已聞能歌洞簫賦,詎是故愛邯鄲倡。”顧野王《餞友之綏安》:“絲竹邯鄲倡,朋遊鄴中蓋。”李賀《榮華樂》:“臺下戲學邯鄲倡,口吟舌話稱女郎。”寒山“妾在邯鄲住”詩,所詠即是邯鄲倡也。
〔二〕此曲舊來長:《續古尊宿語要》卷二《芙蓉楷禪師語·鐵鋸舞三臺》:“不是宫商調,誰人和一場。伯牙何所措,此曲舊來長。”按“舊來”即原來、從來、自來。王昌齡《寒食即事》:“晉陽寒食地,風俗舊來傳。”岑參《虢州西山亭子送范端公》:“驄馬勸君皆卸却,使君家醖舊來濃。”杜甫《因許八奉寄江寧旻上人》:“舊來好事今能否,老去新詩誰與傳。”屈同仙《烏江女》:“青春猶未嫁,紅粉舊來娼。”李嘉祐《雜興》:“君心比妾心,妾意舊來深。”姚合《武功縣中作三十首》之七:“自嫌多檢束,不似舊來狂。”皎然《惜暮景》:“夏日舊來長,佳遊何易暮。”張文成《遊仙窟》:“婀娜腰支細細許,籃媂眼子長長馨。巧兒舊來鐫未得,畫匠迎生摸不成。”《太平廣記》卷四四六《王仁裕》(出《王氏見聞》):“放爾丁寧復故林,舊來行處好追尋。”
〔三〕日未央:白晝未盡。“未央”即未盡。《詩·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屈原《離騷》:“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王逸注:“央,盡也。”
快搒三翼舟
快搒三翼舟〔一〕,善乘千里馬〔二〕。莫能造我家〔三〕,謂言最幽野〔四〕。巖岫①深嶂中,雲雷竟日下〔五〕。自非孔丘公,無能相救者〔六〕。(〇二四)
【校勘】
①“岫”,宫内省本作“穴”,全唐詩本夾注“一作穴”。
【注釋】
〔一〕搒:划船。韓愈《叉魚招張功曹》:“深窺沙可數,静搒水無摇。”字亦作“榜”。《集韻》宕韻:“榜,進船也。或從手。”儲光羲《同王十三維偶然作十首》之三:“使婦提蠶筐,呼兒榜漁船。”柳宗元《溪居》:“曉耕翻露草,夜榜響溪石。”張籍《城南》:“言尋參差島,曉榜輕盈舟。”元稹《黄明府詩》:“便邀連榻坐,兼共榜船行。”許渾《新興道中》:“夜榜歸舟望漁火,一溪風雨兩巖陰。”白居易《九日宴集醉題郡樓兼呈周殷二判官》:“榜舟鞭馬取賓客,掃樓拂席排壺觴。” 三翼舟:本是戰船,這裏以稱輕舟。洪邁《容齋四筆》卷一一《船名三翼》:“《文選》張景陽《七命》曰:‘浮三翼,戲中沚。’其事出《越絶書》,李善注頗言其略,蓋戰船也。其書云:闔閭見子胥,問船運之備。對曰:船名大翼、小翼、突胃(冒)、樓船、橋船。大翼者,當陵軍之車;小翼者,當陵軍之輕車。又《水戰兵法内經》曰:大翼一艘,廣一丈五尺三寸,長十丈。中翼一艘,廣一丈三尺五寸,長九丈。小翼一艘,廣一丈二尺,長五丈六尺。大抵皆巨戰船,而昔之詩人乃以爲輕舟。梁元帝云‘日華三翼舸’,又云‘三翼自相追’,張正見云‘三翼木蘭船’,元微之云‘光陰三翼過’,其他亦鮮用之者。”
〔二〕千里馬:日行千里之駿馬。《戰國策·燕策一》:“臣聞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馬者,三年不能得。”《洛陽伽藍記》卷四:“遣使向西域求名馬,遠至波斯國,得千里馬,號曰追風赤驥。”梁元帝《金樓子·立言篇上》:“伯樂教其所憎者相千里馬,其所愛者相駑馬。千里之馬不時有,其利緩;駑馬日售,其利急。”駱賓王《疇昔篇》:“五霸争馳千里馬,三條競騖七香車。”
〔三〕造:至,拜訪。《舊雜譬喻經》:“昔有一道士,造婆羅門家乞食。”《世説新語·任誕》:“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又《德行》:“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車不停軌,鸞不輟軛。”
〔四〕謂言:以爲,認爲。見〇二一首注〔一〕。
〔五〕竟日:終日。白居易《秋涼閒卧》:“幽閒竟日卧,衰病無人問。”貫休《題簡禪師院》:“唯有半庭竹,能生竟日風。”
〔六〕自非孔丘公,無能相救者:《寒山子詩集管解》注曰:“《論語·先進篇》:‘子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此篇蓋本於此而言乎?意謂我者先進,而在巖岫深嶂中,雲雷竟日下之幽野,而陸沉者也。孔子既曰‘吾從先進’,則救我之陸沉而用之者,孔子一人而已。雖縱有快搒三翼舟、善乘千里馬者,豈得造我之野,且從我之野乎?《尚書·大禹謨》曰‘野無遺賢’,今翻之,謂野遺之賢乎?”錢學烈《寒山詩校注》曰:“孔丘公,不知何人。若指孔子,則自古以來未有稱‘孔丘公’者。‘孔丘公’疑爲‘浮丘公’之誤。浮丘公,道人,傳説接王子喬上嵩高山,使之成仙。《文選》何敬宗《遊仙詩》李善注:‘《列仙傳》曰:王喬者,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鳴,遊伊洛之間。道人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年後,求之於山上,見恒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於緱山頭。果乘白鶴駐山頭,望之不得到,舉手謝時人,數日而去。’詩中意爲雖在高山中隱居,没有浮丘公相助,不能如王子喬那樣成仙。《文選》郭景純《遊仙詩》:‘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楚按,《寒山詩校注》疑“孔丘公”爲“浮丘公”之誤,可從。阮籍《詠懷詩》之六五:“王子年十五,遊衍伊洛濱。朱顔茂春華,辯慧懷清真。焉見浮丘公,舉手謝時人。輕蕩易恍惚,飄颻棄其身。飛飛鳴且翔,揮翼且酸辛。”謝靈運《登臨海嶠初發疆中作與從弟惠連可見羊何共和之》:“高高入雲霓,還期那可尋。儻遇浮丘公,長絶子徽音。”劉孝威《和皇太子春林晚雨》:“誰堪偶鳳吹,唯有浮丘公。”李渤《南溪詩》:“若值浮丘翁,從此謝塵役。”徐靈府《天台山記》:“周靈王太子喬,字子晉,好吹笙作鳳鳴於伊雒間。道人浮近(丘)公接以上嵩山。三十餘年後,求之不得。偶乘白鶴,謝時人而去。以仙官授任爲桐柏真人右弼王,領五岳司侍帝,來治兹山也。”因知曾獲浮丘公接引之王子喬,後任天台山仙官也。寒山詩“自非浮丘公”數句,言俗人欲造我家,將迷於“巖岫深嶂中”,阻於“雲雷竟日下”,若非得仙人浮丘公接引上升,無由至我家也。
智者君抛我
智者君抛我〔一〕,愚者我抛君。非愚亦非智,從此斷①相聞〔二〕。入夜歌明月,侵晨舞白雲〔三〕。焉能拱②口手〔四〕,端坐鬢紛紛。(〇二五)
【校勘】
①“斷”,宫内省本作“繼”,全唐詩本夾注“一作繼”。
②“拱”,宫内省本作“住”,全唐詩本夾注“一作住”。
【注釋】
〔一〕抛我:謂棄我而不相往來。白居易《嘗新酒憶晦叔二首》之一:“自君抛我去,此物共誰嘗。”又《履信池櫻桃島上醉後走筆送别舒員外兼寄宗正李卿考功崔郎中》:“不論崔李上青雲,明日舒三亦抛我。”
〔二〕斷相聞:斷絶音信往來。白居易《夢微之》:“晨起臨風一惆悵,通川湓水斷相聞。”“相聞”謂音信相通。《後漢書·隗囂傳》:“自今以後,手書相聞,勿用傍人解構之言。”《三國志·吴書·吕蒙傳》:“羽還,在道路,數使人與蒙相聞,蒙輒厚遇其使。”鮑照《還都道中詩三首》之一:“歎慨訴同旅,美人無相聞。”《説郛》(宛委山堂本)梬一一四朱慶餘《冥音録》:“侃既死,雖侃之宗親居顯要者,絶不相聞。”按《樂府詩集》卷八七沈炯《獨酌謡》:“智者不我顧,愚夫余不要。不愚復不智,誰當余見招。”盧照鄰《贈益府群官》:“智者不我邀,愚夫余不顧。所以成獨立,耿耿歲云暮。”應是寒山詩“智者君抛我,愚者我抛君。非愚亦非智,從此斷相聞”四句所從取意。又《世説新語·任誕》:“劉公榮與人飲酒,雜穢非類,人或譏之,答曰:‘勝公榮者,不可不與飲;不如公榮者,亦不可不與飲;是公榮輩者,又不可不與飲。’故終日共飲而醉。”與寒山詩意雖相反而相似。
〔三〕侵晨:至晨。韓偓《無題》:“額波風盡日,簾影月侵晨。”“侵”表示時間進入。如王褒《始發宿亭》:“落星侵曉没,殘月半山低。”梁元帝《和劉尚書侍五明集詩》:“宫槐留曉合,城烏侵曙鳴。”
〔四〕拱口手:按古人交疊雙手以表恭敬,稱爲“拱手”。《禮記·曲禮上》:“遭先生於道,趨而進,正立拱手。”此云“拱口手”者,因“拱手”而連類及口,謂拱手而沉默無言,猶云“拱默”,表示恭慎之貌。
有鳥五色彣
有鳥五色彣①〔一〕,棲桐食竹實〔二〕。徐動合禮②儀〔三〕,和鳴中音律③〔四〕。昨來何以至〔五〕,爲吾④暫時出。儻聞絃歌聲〔六〕,作舞欣今日〔七〕。(〇二六)
【校勘】
①“彣”,宫内省本、正中本、高麗本、四庫本作“文”。
②“禮”,宫内省本、四庫本作“和”,全唐詩本夾注“一作和”。
③此句宫内省本、四庫本作“鳴中施禮律”,全唐詩本夾注“一作鳴中施禮律”。
④“吾”,全唐詩本夾注:“一作君。”
【注釋】
〔一〕有鳥五色彣:“彣”,文彩,色彩斑斕。《説文》:“彣,弄也。”段注:“有部曰:弄,有彣彰也,是則有彣彰謂之彣。彣與文義别,凡是有文章,皆當作彣彰。作文章者,省也。”《廣韻》上平聲二十文:“彣,青與赤雜。”寒山詩别本作“文”者,即“彣”之省。此云“有鳥五色彣”者,謂鳳凰,相傳鳳凰羽毛五色。《論衡·書解篇》:“鳳羽五色,於鳥爲君。”《焦氏易林》卷一二:“神鳥五色,鳳凰爲主,集於王谷,使君得所。”李嶠《鳳》:“有鳥居丹穴,其名曰鳳凰。九苞應靈瑞,五色成文章。”李白《送崔度還吴》:“中有孤鳳雛,哀鳴九天聞。我乃重此鳥,綵章五色分。”韋應物《鳶奪巢》:“鳳凰五色百鳥尊,知鳶爲害何不言。”《太平御覽》卷九一五引《帝王世紀》曰:“黄帝服齊於中宫,坐于玄扈。洛上乃有大鳥,雞頭群喙,龜頸龍形,麟翼魚尾,其狀如鶴,體備五色,三文成字。首文曰順德,背文曰信義,膺文曰仁智。不食生蟲,不履生草,或止帝之東園,或巢阿閣。其飲食也,必自歌舞,音如簫笙。”所云即是鳳凰也。
〔二〕棲桐食竹實:相傳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韓詩外傳》卷八:“黄帝即位,……鳳乃止帝東園,集帝梧桐,食帝竹實,没身不去。”《魏書·彭城王勰傳》:“鳳皇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今梧桐、竹並茂,詎能降鳳乎?”李伯魚《桐竹贈張燕公》:“鳳棲桐不愧,鳳食竹何慚。棲食更如此,餘非鳳所堪。”
〔三〕徐動合禮儀:謂鳳凰動止有節,合於禮儀。《書·益稷》:“簫韶九成,鳳皇來儀。”孔傳:“雄曰鳳,雌曰皇,靈鳥也。儀有容儀,備樂九奏而致鳳皇,則餘鳥獸不待九而率舞。”《太平御覽》卷九一五引《韓詩外傳》(較今本爲詳):“夫鳳象,鴻前而麟後,虵頸而魚尾,龍文而龜身,燕裂而鷄喙。首戴德頸,揭義;背負仁心,入信;翼採義足,履正。尾繫武,小音金,大音鼓。延頸奮翼,五光備舉。食有質,飲有儀,住即文,來則喜,游必擇所,飢不妄下。其鳴也,雄曰節節,雌曰足足。昏鳴曰固常,晨鳴曰發明,晝鳴曰保章,舉鳴曰上翔,集鳴曰歸昌。夫唯鳳爲能究萬物,通天地,象百物,達乎道,律五音,成九德,覽九州,觀八極。則有福備文武,王下國。故得鳳象之一,則鳳過之;得鳳象之二,則鳳翔之;得鳳象之三,則鳳集之;得鳳象之四,則鳳春秋下就之;得鳳象之五,則鳳没身居之。黄帝曰:於戲允哉,朕何敢與焉。於是黄帝乃服黄衣,帶黄紳,戴黄冠,齊于□,鳳乃蔽日而至。黄帝降于東階,西面再拜稽首,皇天降祉,不敢不承命。鳳乃止帝東園,集梧樹,食竹實,没身不去。”鳳凰動止莊嚴有則有如此者,故寒山詩云“徐動合禮儀”也。
〔四〕和鳴:《左傳》莊公二十二年:“鳳皇于飛,和鳴鏘鏘。”杜預注:“雄曰鳳,雌曰皇,雄雌俱飛,相和而鳴鏘鏘然。” 中音律:合乎音律。《吕氏春秋·古樂》:“昔黄帝令伶倫作爲律。……聽鳳皇之鳴,以别十二律。其雄鳴爲六,雌鳴亦六,以比黄鐘之宫,適合。黄鐘之宫,皆可以生之,故曰黄鐘之宫,律吕之本。”
〔五〕昨來何以至:按《太平御覽》卷九一五引《春秋感精符》曰:“王者上感皇天,則鸞鳳至。”《論語·子罕》:“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何晏集解引孔曰:“聖人受命則鳳鳥至,河出圖。今天無此瑞,吾已矣夫者,傷不得見也。”寒山詩“昨來何以至,爲吾暫時出”二句,反用孔子之意,言當今聖人出世,天下太平,鳳凰來至也。云“爲吾出”,可見作者抱負不凡也。
〔六〕絃歌聲:言以禮樂化導於民,典出《論語·陽貨》:“子之武城,聞絃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邢昺疏:“‘子之武城,聞絃歌之聲’者,之,適也;武城,魯邑名。時子游爲武城宰,意欲以禮樂化導於民,故絃歌。孔子因適武城而聞其聲也。‘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者,莞爾,小笑貌。言雞乃小牲,割之當用小刀,何用解牛之大刀,以喻治小何須用大道。今子游治小用大,故笑之。”
〔七〕作舞:《藝文類聚》卷九九引《琴操》曰:“周成王時,天下大治,鳳皇來舞於庭。”寒山詩“儻聞絃歌聲,作舞欣今日”二句,謂當今天下大治,禮樂化行,故鳳凰亦將欣然作舞也。
茅棟野人居
茅棟野人居〔一〕,門前車馬踈〔二〕。林幽偏聚鳥,谿闊本藏魚。山果攜兒摘,皋田共婦鋤〔三〕。家中何所有,唯有一牀書〔四〕。(〇二七)
【注釋】
〔一〕茅棟:草屋。杜甫《王十五司馬弟出郭相訪兼遺營草堂資》:“憂我營茅棟,攜錢過野橋。” 野人:農人,山野之人。《左傳》僖公二十三年:“乞食於野人,野人與之塊。”杜甫《野人送朱櫻》:“西蜀櫻桃也自紅,野人相贈滿筠籠。”
〔二〕門前車馬踈:按陶淵明《飲酒二十首》之五:“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即寒山詩“茅棟野人居,門前車馬踈”所從取意也。白居易《琵琶行》亦有“門前冷落鞍馬稀”之句。
〔三〕皋田:低濕之田。《文選》卷一〇潘岳《秋興賦》:“耕東皋之沃壤兮,輸黍稷之餘税。”李善注:“水田曰皋。”
〔四〕家中何所有,唯有一牀書:家徒四壁,所有者唯書一牀而已,是隱士生活的寫照。庾信《寒園即目》:“遊仙半壁畫,隱士一牀書。”盧照鄰《長安古意》:“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牀書。”李頎《答高三十五留别便呈于十一》:“妻子歡同五株柳,雲山老對一牀書。”杜荀鶴《書齋即事》:“賣卻屋邊三畝地,添成窗下一床書。”
登陟寒山道
登陟寒山道,寒山路不窮。谿長石磊磊〔一〕,澗闊草濛濛〔二〕。苔滑非關雨〔三〕,松鳴不假風〔四〕。誰能超世累①〔五〕,共坐白雲中。(〇二八)
【校勘】
①“累”,四庫本作“慮”。
【注釋】
〔一〕磊磊:大石累積貌。《説文》:“磊,衆石貌。”段注:“石三爲磊,猶人三爲衆,磊之言絫也。”屈原《九歌·山鬼》:“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悵望歸。”《文選》卷二九《古詩十九首》之三:“青青陵上柏,磊磊磵中石。”
〔二〕濛濛:繁密貌。賈島《送神邈法師》:“柳絮落濛濛,西州道路中。”
〔三〕苔滑非關雨:“非關”,不爲,無關。李白《猛虎行》:“腸斷非關隴頭水,淚下不爲雍門琴。”戴叔倫《江上别張歡》:“長醉非關酒,多愁不爲貧。”皆以“非關”與“不爲”同義對舉。王績《過酒家五首》之二:“此日長昏飲,非關養性靈。眼看人盡醉,何忍獨爲醒。”于鵠《贈不食姑》:“不食非關藥,天生是女仙。”顧朝陽《昭君怨》:“妾死非關命,都緣怨斷腸。”按天台山之莓苔屢見於前人篇什,故寒山詩亦云“苔滑非關雨”。《文選》卷一一孫綽《遊天台山賦》:“踐莓苔之滑石,搏壁立之翠屏。”李善注:“莓苔,即石橋之苔也。《異苑》曰:‘天台山石有莓苔之險。’”孟浩然《寄天台道士》:“屢躡莓苔滑,將尋汗漫期。”
〔四〕不假:不須,不靠。《抱朴子内篇·登涉》:“若道士知一禁方,及洞百禁,常存禁及守真一者,則百毒不敢近也,不假用諸藥也。”王梵志詩三二五首:“知足即是富,不假多錢財。”敦煌本《降魔變文》:“古者養老乞言,不假妄構虚詞。”敦煌本《鷰子賦》:“高聲定無理,不假觜頭喧。”《太平廣記》卷三四《崔煒》(出《傳奇》):“賚珠之意,已露詩中,不假僕説,郎君豈不曉耶?”
〔五〕世累:世俗的拖累。嵇康《六言詩》:“不爲世累所攖,所欲不足無營。”元稹《輞川》:“世累爲身累,閒忙不自由。”劉長卿《罷攝官後將還舊居留辭李侍御(郎)》:“世累多行路,生涯向釣磯。”韓愈《秋懷詩十一首》之十:“世累忽進慮,外憂遂侵誠。”白居易《早春西湖閒遊悵然興懷……》:“野情遺世累,醉態任天真。”温庭筠《杏花》:“情爲世累詩千首,醉是吾鄉酒一樽。”
六極常嬰困
六極常嬰困①〔一〕,九惟②徒自論〔二〕。有才遺草澤〔三〕,無藝③閉蓬門〔四〕。日上巖猶暗〔五〕,煙消谷尚④昏。其中長者子〔六〕,箇箇總無裩〔七〕。(〇二九)
【校勘】
①“嬰”,正中本、高麗本作“攖”。 “困”,《碧巖録》引作“苦”,見篇後附録。
②“惟”,各本皆作“維”,按應作“惟”。參看注〔二〕。
③“藝”,《碧巖録》引作“勢”。
④“尚”,原作“裏”,據各本改。
【注釋】
〔一〕六極:《書·洪範》:“六極: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憂,四曰貧,五曰惡,六曰弱。”孔穎達疏:“六極,謂窮極惡事有六:一曰凶短折,遇凶而横夭性命也。二曰疾,常抱疾病。三曰憂,常多憂。四曰貧,困乏於財。五曰惡,貌狀醜陋。六曰弱,志力尫劣也。”揚雄《逐貧賦》:“惆悵失志,呼貧與語:汝在六極,投棄荒遐。”《廣弘明集》卷八道安《二教論·依法除疑第十二》:“其中伯牛惡疾,回也六極,商也慳恡,賜也貨殖,求也聚斂,由也凶頑。”按“回也六極”,謂顔回貧困早夭也。 嬰:遭受。《後漢書·南匈奴傳》:“墝埆之人,屢嬰塗炭,父戰於前,子死於後。”王維《李陵詠》:“既失大軍援,遂嬰穹廬恥。”按《藝文類聚》卷三五載晉束皙《貧家賦》曰:“余遭家之轗軻,嬰六極之困屯。”即寒山詩“六極常嬰困”之所出。
〔二〕九惟:《藝文類聚》卷三五載後漢蔡邕《九惟》曰:“八惟困乏,憂心殷殷。天之生我,星宿值貧。六極之厄,獨遭斯勤。居處浮抴,無以自在(存)。冬日栗栗,上下同雲。無衣無褐,何以自温。六月徂暑,炎赫來臻。無絺無綌,何以蔽身。無食不飽,永離懽欣。”按《九惟》之文,當是由“一惟”至“九惟”逐段鋪陳,惟原篇已佚,今日得見者,只此“八惟”一段而已,然亦可推知全文内容,乃是發抒貧困苦厄之感慨。寒山詩“九惟徒自論”者,謂《九惟》之文徒然陳述苦厄,終究於事無補也。
〔三〕有才遺草澤:左思《詠史八首》之七:“何世無奇才,遺之在草澤。”孟浩然《山中逢道士雲公》:“奈何偶昌運,獨見遺草澤。”按“草澤”即荒野,以稱民間。高適《效古贈崔二》:“豈論草澤中,有此枯槁士。”李頎《貽友人喻坦之》:“不信昇平代,終遺草澤才。”白居易《飽食閒坐》:“朝廷重經術,草澤搜賢良。”
〔四〕無藝:即無才。“藝”謂才能技藝。《書·金縢》:“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藝,能事鬼神。”按《碧巖録》引此句作“無勢閉蓬門”,意較順。 蓬門:蓬蒿淹没之門,以稱貧家。杜甫《客至》:“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爲君開。”
〔五〕日上巖猶暗:此句所詠應是暗巖,在天台山,與詩人隱居的寒巖相對峙。《宋高僧傳》卷二二《後唐天台山全宰傳》:“迨乎諸方參請,得石霜禪師印證,密加保任,入天台山闇巖以永其志也。伊巖與寒山子所隱對峙,皆魑魅木怪所叢萃其間。”
〔六〕長者子:按“長者”之稱,佛書與中土皆有之,以稱有德尊高之人。佛書如《維摩詰經·佛國品》:“爾時毗耶離城有長者子,名曰寶積,與五百長者子俱持七寶蓋,來詣佛所。”中土如《史記·項羽本紀》:“陳嬰者,故東陽令史,居縣中,素信謹,稱爲長者。”寒山此詩之“長者子”,乃用中土典故,見下條注。
〔七〕無裩:“裩”即褲,字亦作“褌”、“爏”。“無裩”形容極貧。《世説新語·德行》:“(范)宣潔行廉約,韓豫章遺絹百匹,不受;減五十匹,復不受;如是減半,遂至一匹,既終不受。韓後與范同載,就車中裂二丈與范,云:‘人寧可使婦無爏邪?’范笑而受之。”《南史·吉士瞻傳》:“士瞻少時嘗於南蠻府中擲博,無褌褰露,爲儕輩所侮。”寒山詩“其中長者子,箇箇總無裩”二句,典出《太平御覽》卷四八五引《桓階别傳》:“階貧儉,文帝嘗幸其第,見諸子無褌,文帝搏手笑曰:‘長者子無褌。’乃抱與同乘。是日拜二子爲郎,使黄門賷衣三十囊賜曰:‘卿兒能趨,可以褌矣。’”
《碧巖集》五十則頌:“擬不擬,止不止,箇箇無裩長者子。”評唱:“爾若擬議,欲會而不會,止而不止,亂呈懞袋,正是箇箇無裩長者子。寒山詩道:六極常嬰苦,九維徒自論。有才遺草澤,無勢閉蓬門。日上巖猶暗,煙消谷尚昏。其中長者子,箇箇總無裩。”
《古尊宿語録》卷三八《襄州洞山第二代初禪師語録》:“問:‘承古有言:其中長者子,箇箇盡無裩。如何是長者子?’師云:‘祇你是。’云:‘是箇什麽?’師云:‘貓兒打筋斗。’”
白雲高嵯峨
白雲高嵯峨,緑①水蕩潭波。此處聞漁父,時時皷棹歌〔一〕。聲聲不可聽,令我愁思多。誰謂雀無角,其如穿屋何〔二〕。(〇三〇)
【校勘】
①“緑”,原作“渌’,兹從各本。
【注釋】
〔一〕此處聞漁父,時時皷棹歌:典出《楚辭·漁父》:“屈原既放,遊於江潭,行吟澤畔,顔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至於斯?’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衆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爲?’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復與言。”又《南史·隱逸傳上》:“漁父者,不知姓名,亦不知何許人也。太康孫緬爲尋陽太守,落日逍遥渚際,見一輕舟陵波隱顯。俄而漁父至,神韻蕭灑,垂綸長嘯,緬甚異之。乃問:‘有魚賣乎?’漁父笑而答曰:‘其釣非釣,寧賣魚者邪?’緬益怪焉。遂褰裳涉水,謂曰:‘竊觀先生有道者也,終朝鼓枻,良亦勞止。吾聞黄金白璧,重利也,駟馬高蓋,榮勢也。今方王道文明,守在海外,隱鱗之士,靡然向風。子胡不贊緝熙之美,何晦用其若是也?’漁父曰:‘僕山海狂人,不達世務,未辨賤貧,無論榮貴。’乃歌曰:‘竹竿籊籊,河水浟浟。相忘爲樂,貪餌吞鉤。非夷非惠,聊以忘憂。’於是悠然鼓棹而去。”
〔二〕誰謂雀無角,其如穿屋何:典出《詩·召南·行露》:“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孔穎達疏:“言人誰謂雀無角乎?以其雀若無角,何以得穿我屋乎?”寒山詩此二句謂雀雖無角,而竟穿屋,以喻漁父淈泥揚波、餔糟歠釃之論,而竟令“我”愁思孔多、難以排遣也。
杳杳寒山道
杳杳寒山道〔一〕,落落冷澗濱〔二〕。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淅淅①風吹面〔三〕,紛紛雪積身。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〇三一)
【校勘】
①“淅淅’,原作“磧磧”,宫内省本、正中本、四庫本作“淅淅”,高麗本作“浙浙”,全唐詩本夾注“一作淅淅”,兹從宫内省本等。
【注釋】
〔一〕杳杳:幽深貌。《楚辭》卷四屈原《九章·懷沙》:“眴兮杳杳,孔静幽默。”王逸注:“杳杳,深冥貌也。”
〔二〕落落:孤寂貌。《文選》卷二一左思《詠史八首》之八:“落落窮巷士,抱影守空廬。”李善注:“落落,疏寂貌。”又卷一一孫綽《遊天台山賦》:“藉萋萋之纖草,蔭落落之長松。”
〔三〕淅淅:風聲。杜甫《雨四首》之三:“朔風鳴淅淅,寒雨下霏霏。”又《秋風二首》之一:“秋風淅淅吹巫山,上牢下牢修水關。”亦作“析析”。《藝文類聚》卷八九載梁江洪《和新浦侯齋前竹詩》:“夜條風析析,曉葉露淒淒。”
錢鍾書《談藝録》二二五頁:“寒山詩妥貼流諧之作,較多於拾得。如‘杳杳寒山道’一律,通首疊字,而不覺其堆垛。”
少年何所愁
少年何所愁,愁見鬢毛白〔一〕。白更何所愁,愁見日逼迫〔二〕。移向東岱居〔三〕,配守北邙宅〔四〕。何忍出此言,此言傷老客〔五〕。(〇三二)
【注釋】
〔一〕鬢毛:鬢髮。白居易《歎老三首》之二:“鴉頭與鶴頸,至老常如墨。獨有人鬢毛,不得終身黑。”李涉《岳陽别張祜》:“十年蹭蹬爲逐臣,鬢毛白盡巴江春。”温憲《題崇慶寺壁》:“鬢毛如雪心如死,猶作長安下第人。”
〔二〕日逼迫:謂死之將至,日近一日,如相逼迫。
〔三〕東岱:即泰山,亦作“太山”,又稱“岱山”、“岱宗”,於五嶽中爲東嶽,故又稱“東岱”。按我國古代相傳,泰山爲治鬼之所。《樂府詩集》卷四一《怨詩行》:“嘉賓難再遇,人命不可續。齊度遊四方,各繫太山録。人間樂未央,忽然歸東嶽。”《後漢書·烏桓傳》:“如中國人死者魂神歸岱山也。”又《許曼傳》:“自云少嘗篤病,三年不愈,乃謁太山請命。”李賢注:“太山主人生死,故詣請命也。”《三國志·魏書·管輅傳》:“但恐至太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文選》卷二三劉楨《贈五官中郎將》:“常恐遊岱宗,不復見故人。”李善注引《援神契》曰:“太山,天帝孫也,主召人魂。”庾信《和王少保遥傷周處士》:“冥漠爾遊岱,悽涼余向秦。雖言異生死,同是不歸人。”顧況《傷大理謝少卿》:“空留封禪草,已作岱宗行。”自佛教傳入中土後,中土泰山治鬼之説又與佛教地獄之説相混,《分别善惡所起經》:“四者,死後魂魄入太山地獄中。太山地獄中考治數千萬毒,隨所作受罪。”《孝子經》:“命終神去,繫於太山,湯火萬毒,獨呼無救。”《六度集經》卷七:“或以聞太山湯火之毒,酷裂之痛,餓鬼飢饑積年之勞,畜生屠剥割截之苦。”惠詳《弘贊法華傳》卷一〇《道超傳》:“吾常聞人死,神明必先經太山府君所,然後方得受生。”彦琮《通極論》:“子未陷囹圄,誰信有廷尉;不遊岱宗,便謂無鬼府。”《太平廣記》卷九九《大業客僧》(出《冥報記》):“隋大業中,有客僧行至泰山廟求寄宿。廟令曰:‘此無别舍,唯神廟廡下可宿,然而來此寄宿者輒死。’僧曰:‘無苦也。’不得已從之,爲設牀於廡下。僧至夜,端坐誦經。可一更,聞屋中環珮聲,須臾神出,爲僧禮拜。僧曰:‘聞此宿者多死,豈檀越害之耶?願見護之。’神曰:‘遇死者將至,聞弟子聲,因自懼死,非殺之也。願師無慮。’僧因延坐談説如食頃時,因問神曰:‘聞世人傳説,云泰山治鬼,寧有之耶?’神曰:‘弟子薄福有之,豈欲見先亡者乎?’僧曰:‘有兩同學僧先死,願見之。’神問其名,曰:‘一人已生人間,一人在獄,罪重不可唤來,師就見可也。’僧聞甚悦,因起,出不遠而至一所,見獄火光焰甚盛。神將僧入一院,遥見一人在火中號呼,不能言,形變不復可識,而血肉焦臭,令人傷心。師不欲歷觀,愍然求出。俄而至廟,又與神坐,因問:‘欲救同學,有得理耶?’神曰:‘可,能有爲寫《法華經》者,便應得脱。’既而將曙,神辭僧入堂。”即是民間以泰山與地獄雜揉之傳説。寒山詩“移向東岱居”,即死入陰間之意。
〔四〕北邙宅:指墓地。“宅”即墳墓。《儀禮·士喪禮》:“筮宅,冢人營之。”鄭玄注:“宅,葬居也。”“北邙”即北邙山,在洛陽城外,自漢魏以訖唐代,官僚貴族多葬於此地,因用作墳地之稱。陶淵明《擬古九首》之四:“一旦百歲後,相與還北邙。松柏爲人伐,高墳互低昂。頽基無遺主,遊魂在何方?”沈佺期《邙山》:“北邙山上列墳塋,萬古千秋對洛城。”韓愈《贈賈島》:“孟郊死葬北邙山,從此風雲得暫閒。”白居易《二月五日花下作》:“羲和趁日沈西海,鬼伯驅人葬北邙。”王建《北邙行》:“北邙山頭少閒土,盡是洛陽人舊墓。”徐夤《十里煙籠》:“北邙坡上青松下,盡是鏘金佩玉墳。”敦煌文書伯三六一九載劉希夷《北邙篇》(《全唐詩》誤題《洛川懷古》):“北邙爲吾宅,東岱是吾鄉。”與寒山詩“移向東岱居,配守北邙宅”立意正同。白居易《對酒》:“賢愚共零落,貴賤同埋没。東岱前後魂,北邙新舊骨。”以“東岱”與“北邙”對舉,亦與寒山詩相似。
〔五〕老客:老人,這裏是詩人自稱。孟郊《秋懷》之二:“秋月顔色冰去聲,老客志氣單。”寒山詩三〇七首亦有“養老客”之語。
聞道愁難遣
聞道愁難遣〔一〕,斯言謂①不真〔二〕。昨朝曾②趁却〔三〕,今日又纏身。月盡愁難盡,年新愁更新。誰知席帽下〔四〕,元是昔愁人。(〇三三)
【校勘】
①“謂”,全唐詩本夾注“一作會”。
②“曾”,四庫本作“始”,全唐詩本夾注“一作始”。
【注釋】
〔一〕聞道愁難遣:《太平廣記》卷二七二《李廷璧妻》(出《抒情集》)載其詠愁詩曰:“到來難遣去難留,着骨黏心萬事休。”按《藝文類聚》卷三五載曹植《釋愁文》:“愁之爲物,惟惚惟怳,不召自來,推之弗往。”亦是此意。宋葉廷珪《海録碎事》卷九《愁樂門》引庾信《愁賦》:“攻許愁城終不破,蕩許愁城終不開。何物煮愁能得熟?何物燒愁能得然?閉門欲驅愁,愁終不肯去。深藏欲避愁,愁已知人處。”《續高僧傳》卷三〇《隋杭州靈隱山天竺寺釋真觀傳》載真觀《愁賦》曰:“若夫愁名不一,愁理多方,難得覼縷,試舉宏綱。或稱憂憒,或號酸涼。蓄之者能令改貌,懷之者必使迴腸。爾其愁之爲狀也,言非物而是物,謂無象而有象。雖則小而爲大,亦自狹而成廣。譬山岳之穹隆,類滄溟之滉瀁。或起或伏,時來時往。不種而生,無根而長。或比煙霧,乍同羅網。似玉葉之晝舒,類金波之夜上。爾乃過違道理,殊乖法度。不遣唤而輒來,未相留而忽住。雖割截而不斷,乃驅逐而不去。討之不見其蹤,尋之靡知其處。而能奪人精爽,罷人歡趣,減人肌容,損人心慮。”如此云云尚繁,尤能摹寫愁之情狀。其云“驅逐而不去”,即寒山詩“愁難遣”之意。
〔二〕斯言:此言,指上句“愁難遣”。《詩·大雅·抑》:“斯言之玷,不可爲也。”鄭箋:“斯,此也。”薛能《贈苗端公二首》之二:“至老不相疏,斯言不是虚。”貫休《寄匡山紀公》:“斯言如不惑,千里亦相親。” 謂:認爲。《左傳》僖公二十四年:“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世説新語·品藻》:“明帝問周伯仁:‘卿自謂何如郗鑒?’周曰:‘鑒方臣,如有功夫。’”
〔三〕趁却:趕走,“却”是用在動詞之後表示完成的語助詞。《集韻》上聲二十七銑:“蹨,乃殄切,蹈也,逐也。或作跈、趁。”明李實《蜀語》:“趕曰蹍。〇趕上前人曰蹍上,趕雞曰蹍雞。”按此字即是後世俗語“攆”字,又歧出追趕與驅趕二義,本詩是驅趕之義。《世説新語·德行》“王祥事後母朱夫人甚謹”條,劉注引蕭廣濟《孝子傳》曰:“祥後母庭中有李,始結子,使祥晝視鳥雀,夜則趍鼠。”徐震堮曰:“趍,影宋本及沈校本作‘趁’,是。”“趁鼠”即驅鼠。杜甫《催宗文樹雞栅》:“驅趁制不禁,喧呼山腰宅。”白居易《二月五日花下作》:“羲和趁日沈西海,鬼伯驅人葬北邙。”王建《原上新居十三首》之八:“倩人開廢井,趁犢入新園。”裴度《夏日對雨》:“對面雷嗔樹,當街雨趁人。”王梵志詩〇三八首:“别覓好時對,趂却莫交住。”敦煌本《藏山遠公話》:“就高座上拽下決了,趁出寺門。”《景德傳燈録》卷九《福州大安禪師》:“如今變作箇露地白牛,常在面前,終日露逈逈地,趂亦不去也。”寒山詩一四八首:“南見驅歸北,西逢趂向東。”又一五二首:“家狗趁不去,野鹿常好走。”又一五九首:“羅漢門前乞,趂却閑和尚。”又二四四首:“趂向無人處,一一向伊説。”以上“趁”字皆是驅趕之義。
〔四〕席帽:一種類似笠帽的寬沿帽,亦作“蓆帽”。高承《事物紀原》卷三《蓆帽》:“《實録》曰:本羌人首服,以羊毛爲之,謂之氈帽,即今氈笠也,秦漢競服之。後故以蓆爲骨而鞔之,謂之蓆帽。女人戴者,四緣垂下網子以之蔽,今世俗或然。吴處厚《青箱雜記》曰:‘王衍在蜀,好私行,恐人識之,令民戴大帽。’則世俗之戴蓆帽,始於王衍也。”俞樾《茶香室續鈔》卷二二《席帽裁帽》:“宋葉夢得《石林燕語》云:‘今席帽、裁帽,分爲兩等。中丞至御史與六曹郎中,則於席帽前加全幅皂紗,僅圍其半,爲裁帽。非臺官及自郎中而上、與員外而下,則無有,爲席帽。’按此,知席帽猶今之笠,以皂紗圍其前,即裁帽矣。”清褚人穫《堅瓠九集》卷一《遮陽帽》:“明制,士子入胄監滿日,許戴遮陽大帽,即古笠,又唐時所謂席帽也。”《太平廣記》卷二六一《劉義方》:“唐劉義方東府解試《貂蟬冠賦》,韻脚以‘審之厚薄’。義方賦成云:‘某於厚字韻有一聯破的。’乃吟曰:‘懸之於壁,有類乎兜鍪;戴之於頭,又同乎席帽。’無不以爲歡笑。”薛能《嘲趙璘》:“不知原在鞍橋裏,將謂空佡席帽歸。”因爲席帽有遮陽寬邊,故凡欲自蔽之人,亦往往戴席帽遮頭。如《太平廣記》卷一〇五《張嘉猷》(出《廣異記》):“忽見猷乘白馬自南來,見勞下馬,相慰如平生,然不脱席帽,低頭而語。”又卷一八二《盧彖》(出《摭言》):“及同年讌於曲江亭子,彖以雕幰載妓,微服嚲鞚,縱觀於側,遽爲團司所發。沆判之,略曰:深攙席帽,密映氈車。紫陌尋春,便隔同年之面;青雲得志,可知異日之心。”按宋吴處厚《青箱雜記》卷二:“(李)巽字仲權,邵武人,以《蜃樓》、《土鼓》、《周處斬蛟》三賦馳名。累舉不第,爲鄉人所侮曰:‘李秀才應舉,空去空回,知席帽甚時得離身。’巽亦不較。至是乃遺鄉人詩曰:‘當年蹤跡困泥塵,不意乘時亦化鱗。爲報鄉閭親戚道:如今席帽已離身。’蓋國初猶襲唐風,士子皆曳袍重戴,出則以席帽自隨。”故羅大經《鶴林玉露丙編》卷六《風水》云:“然唐時席帽,乃舉子所戴,故有‘席帽何時得離身’之句。”楚按,盧仝《走筆追王内丘》:“忽然夫子不語,帶蓆帽,騎驢去,余對醁醽不能斟。”云“帶蓆帽,騎驢去”者,言其下第而歸也。寒山詩“誰知席帽下,元是昔愁人”二句,所發攄者,亦爲屢次下第舉子之愧恧愁腸也。
《大慧普覺禪師語録》卷四:“上堂,舉道吾示衆云:‘高不在絶頂,富不在福嚴,樂不在天堂,苦不在地獄。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師云:‘徑山即不然,高在絶頂,富在福嚴,樂在天堂,苦在地獄。誰知席帽下,元是昔愁人。’”
《虚堂和尚語録》卷二:“僧問:‘雪峰見僧來參,低頭歸庵。此意如何?’師云:‘誰知席帽下,有此昔愁人。’”
《景德傳燈録》卷一八《福州長生山皎然禪師》:“雪峰普請搬柴,問師曰:‘古人道:誰知席帽下,元是昔愁人。古人意作麽生?’師側戴笠子曰:‘這箇是什麽人語?’”
《古尊宿語録》卷二六《舒州法華山舉和尚語要》:“問:‘法華曾演汾陽旨,白雲今日事如何?’師云:‘誰知席帽下,元是昔愁人。’”
《續古尊宿語要》卷一《翠巖真禪師語》:“世界闊一尺,古鏡闊一尺。不信道,誰知席帽下,元是昔愁人。”
兩龜乘犢車
兩龜乘犢車〔一〕,驀出路頭戲〔二〕。一蠱①從傍來〔三〕,苦死欲求寄〔四〕。不載爽人情〔五〕,始載被沈累〔六〕。彈指不可論〔七〕,行恩却遭刺。(〇三四)
【校勘】
①“蠱”,宫内省本、正中本、高麗本、四庫本作“蠆”,全唐詩本夾注“一作蠆”。
【注釋】
〔一〕犢車:載人牛車。《宋書·禮制五》:“犢車,軿車之流也。漢諸侯貧者乃乘之,其後轉見貴。孫權云‘車中八牛’,即犢車也。”《釋名·釋車》:“羊車:羊,善也;善飾之車,今犢車是也。”《樂府詩集》卷四六《懊儂歌十四首》之一:“黄牛細犢車,遊戲出孟津。”
〔二〕驀:駕馭。按“驀”字本義爲跨馬,《説文》:“驀,上馬也。”《文選》卷五左思《吴都賦》:“驀六駮,追飛生。”本詩引申爲駕車之義。
〔三〕蠱:一種人工培養用以害人的毒蟲。《文選》卷二八鮑照《苦熱行》:“含沙射流影,吹蠱痛行暉。”李善注引顧野王《輿地志》曰:“江南數郡有畜蠱者,主人行之以殺人,行食飲中,人不覺也。其家絶滅者,則飛遊妄走,中之則斃。”《隋書·地理志下》:“然此數郡,往往畜蠱,而宜春偏甚。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種蟲,大者至蛇,小者至蝨,合置器中,令自相啖。餘一種存者留之,蛇則曰蛇蠱,蝨則曰蝨蠱,行以殺人。因食入人腹内,食其五藏,死則其産移入蠱主之家。三年不殺他人,則畜者自鍾其弊。累世子孫相傳不絶,亦有隨女子嫁焉。干寶謂之爲鬼,其實非也。自侯景亂後,蠱家多絶,既無主人,故飛遊道路之中則殞焉。”《太平廣記》卷三五九《滎陽廖氏》(出《靈鬼志》及《搜神記》):“滎陽郡有一家姓廖,累世爲蠱,以此致富。後取新婦,不以此語之。曾遇家人咸出,唯此婦守舍。忽見屋中有大缸,婦試發之,見有大蛇,婦乃作湯灌殺之。及家人歸,婦具白其事,舉家驚惋。未幾,其家疾疫,死亡略盡。又有沙門曇遊,戒行清苦。時剡縣有一家事蠱,人噉其食飲,無不吐血而死。曇遊曾詣之,主人下食,遊便咒焉。見一雙蜈蚣,長尺餘,於盤中走出。遊因飽食而歸,竟無他。”此字别本或作“蠆”,即大蝎。《詩·小雅·都人士》:“彼君子女,卷髮如蠆。”鄭玄箋:“蠆,螯蟲也,尾末揵然,似婦人髮末曲上卷然。”《三國志·魏書·華佗傳》:“彭城夫人夜之厠,蠆螫其手,呻呼無賴。”
〔四〕苦死:苦苦地。杜甫《送孔巢父謝病歸遊江東兼呈李白》:“惜君只欲苦死留,富貴何如草頭露。”盧仝《常州孟諫議座上聞韓員外職方貶國子博士有感五首》之二:“孤宦心肝直,天王苦死嗔。”敦煌本《鷰子賦》:“不須苦死相邀勒,送飯人來定有釵。”敦煌本《妙法蓮華經講經文》:“公主聞兮苦死留連,慈母見兮殷勤安撫。”敦煌本《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闍梨苦死來相認,更説家中事意看。”《大珠禪師語録》卷下:“諸人幸自好箇無事人,苦死造作,要擔枷落獄作麽?”《圓悟佛果禪師語録》卷三:“業緣苦死相驅逼,隨順還須過道林。”《古尊宿語録》卷一二《衢州子湖山第一代神力禪師語録》:“幸自可憐生,苦死向人前討些子聲色脣吻作麽?”
〔五〕爽人情:違背人情。“爽”即乖違之義。《詩·衛風·氓》:“女也不爽,士貳其行。”毛傳:“爽,差也。”
〔六〕被沈累:被連累。《祖堂集》卷八《雲居和尚》:“若有毫髮事乃不盡,則被沉累。”
〔七〕彈指:本是佛教習俗,以拇指與中指摩擦,彈出響聲,可以表示贊歎、歡喜、警告、驚嗟等多種含義。本詩之“彈指”,表示嗟歎之意。如孟郊《借車》:“借車載家具,家具少於車。借者莫彈指,貧窮何足嗟。”《太平廣記》卷三四三《李僖伯》(出《乾在子》):“彈指數下云:‘大奇!大奇!’”亦作“鳴指”、“聲指”。《朝野僉載》卷一:“信鳴指曰:‘大異事!’”《太平廣記》卷二〇〇《盧渥》(出《唐闕史》):“有白鬚傳卒鳴指歎曰:‘老人爲驛吏垂五十年,閲事多矣,而未曾見祖送之盛有如此者。’”今本《闕史》卷下《盧左丞赴陝郊請》“鳴指”作“聲指”。
三月蠶猶小
三月蠶猶小,女人來采①花。隈②牆弄蝴蝶〔一〕,臨水擲蝦域。羅袖盛梅子,金鎞③挑筍芽〔二〕。鬬論多④物色〔三〕,此地勝⑤余家。(〇三五)
【校勘】
①“采”,宫内省本、四庫本作“採”。
②“隈”,四庫本作“隔”,全唐詩本夾注“一作隔”。
③“鎞”,原作“籈”,宫内省本作“鎞”,正中本、高麗本作“篦”,四庫本、全唐詩本作“籈”,並同。今從宫内省本。
④“多”,宫内省本作“争”,全唐詩本夾注“一作争”。
⑤“勝”,四庫本作“是”,全唐詩本夾注“一作是”。
【注釋】
〔一〕隈牆:隱身於牆後。《朝野僉載》卷四:“元一於御前嘲懿宗曰:‘長弓短度箭,蜀馬臨堦騙。去賊七百里,隈牆獨自戰。甲仗縱抛却,騎猪正南躥。’”柳宗元《重贈二首》之一:“如今試遣隈牆問,已道世人那得知。”按“隈”即隱蔽之義。慧琳《一切經音義》卷五九:“隈處:於迴反,《説文》一由反,水曲隩也。隈,隱蔽之處也。又作庡,烏輩反。《字林》:庡,翳也。《通俗文》:奥内曰庡。今言庡處,並是也。”因知“隈”(庡)之一字,作爲名詞,則爲隱蔽之處;作爲動詞,則爲隱蔽之事。《全唐詩》卷五八四載段成式句:“隨樵劫猿藏,隈石覷熊緣。”杜荀鶴《途中春》:“牧童向日眠春草,漁父隈巖避晚風。”韋莊《塗次逢李氏兄弟感舊》:“曉傍柳蔭騎竹馬,夜隈燈影弄先生。”路德延《小兒詩》:“傍枝粘舞蝶,隈樹捉鳴蟬。”以上之“隈”,皆是隱蔽之義。
〔二〕金鎞:本是古代眼科醫生所用的金屬手術器械。《周書·張元傳》:“其夜,夢見一老公,以金鎞治其祖目。”“鎞”亦通作“篦”,古代婦女用於掠髮,兼作頭飾。 筍芽:初出之嫩筍。劉言史《與孟郊洛北野泉上煎茶》:“粉細越筍芽,野煎寒溪濱。”
〔三〕鬬論多物色:此句所寫爲古代婦女鬬花、鬬草之風俗。《開元天寶遺事》卷下《鬬花》:“長安士女,春時鬬花,戴插以奇花,多者爲勝,皆用千金市名花,植於庭苑中,以備春時之鬬也。”張籍《同嚴給事聞唐昌觀玉蘂近有仙過因成絶句二首》之一:“千枝花裏玉塵飛,阿母宫中見亦稀。應共諸仙鬬百草,獨來偷得一枝歸。”鮑溶《范真傳侍御累有寄因奉酬十首》之四:“玉管傾杯樂,春園鬬草情。”宋陶穀《清異録》卷二《樓羅曆》:“劉鋹在國,春深令宫人鬬花。凌晨,開後苑,各任採擇。少頃,敕還宫,鎖花(苑)門。膳訖普集,角勝負于殿中。宦士抱關,宫人出入皆搜懷袖,置樓羅曆以驗姓名,法制甚嚴,時號‘花禁’。負者獻耍金耍銀買燕。”清褚人穫《堅瓠首集》卷一《鬭百草》:“鬭百草見隋煬帝曲名。《荆楚歲時記》云:‘三月三日四民踏百草,今人因有鬭百草之戲。’唐鄭谷詩云:‘何如鬭百草,賭取鳳凰釵。’宋王安石詩云:‘春深庭院閉蒼苔,花影無人自上階。共向園中尋百草,歸來花下賭金釵。’”按鬬花鬬草之戲,務以品類多者爲勝。王建《宫詞》:“水中芹葉土中花,拾得還將避衆家。總待别人般數盡,袖中拈出鬱金芽。”所寫即是宫中鬬花之戲。《劉賓客嘉話録》:“晉謝靈運鬚美,臨刑,因施爲南海祇洹寺維摩詰像鬚。寺人寶惜,初不虧損。中宗朝安樂公主五日鬬草,欲廣其物色,令馳騎取之。又恐爲他所得,因翦棄其餘,今遂無。”所云“廣其物色”,即是寒山詩此句之“多物色”。蓋“物色”即物品之義。如宗密《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持念遍數、壇場物色、作法方便、禮佛遠(遶)佛、請僧之限,皆止于七。”
東家一老婆
東家一老婆〔一〕,富來三五年。昔日貧於我,今笑我無錢。渠笑我在後〔二〕,我笑渠在前。相笑儻不止,東邊復西邊〔三〕。(〇三六)
【注釋】
〔一〕老婆:老媪。顧況《杜秀才畫立走水牛歌》:“八十老婆拍手笑,妒他織女嫁牽牛。”
〔二〕渠:他。劉知幾《史通·雜説中》:“渠們底箇,江左彼此之辭;乃若君卿,中朝汝我之義。”《三國志·吴書·趙達傳》:“女婿昨來,必是渠所竊。”《遊仙窟》:“女人羞自嫁,方便待渠招。”《撫州曹山元證禪師語録》:“渠本不是我,我本不是渠。渠無我即死,我無渠即余。渠如我是佛,我如渠即驢。”
〔三〕東邊復西邊:據首句“東邊一老婆”,則老婆居於“我”之東邊,而“我”居於老婆之西邊。“相笑儻不止,東邊復西邊”二句是説,倘若一味地倚富笑貧,則富貧關係將會循環轉化,東邊富者終將轉化爲西邊貧者。
楚按,寒山此詩可與王梵志詩二九三首對讀,梵志詩曰:“吾家昔富有,你身窮欲死。你今初有錢,與我昔相似。吾今乍無初,還同昔日你。可惜好靴牙,翻作破皮底。”
又按,此詩以東家西鄰相對比,類似的筆法可以參看薛逢《鄰相反行》:“東家有兒年十五,只向田園獨辛苦。夜開溝水遶稻田,曉叱耕牛墾塉土。西家有兒纔弱齡,儀容清峭雲鶴形。涉書獵史無早暮,坐期朱紫如拾青。東家西家兩相誚,西兒笑東東又笑,……爲報西家知不知,何須謾笑東家兒。生前不得供甘滑,殁後揚名徒爾爲。”
富兒多鞅掌
富兒多鞅掌〔一〕,觸事難祇承〔二〕。倉米已赫赤〔三〕,不貸人斗升。轉懷鉤距意〔四〕,買絹先揀綾〔五〕。若至臨終日,吊客有蒼蠅〔六〕。(〇三七)
【注釋】
〔一〕鞅掌:事務繁忙。《詩·小雅·北山》:“或棲遲偃仰,或王事鞅掌。”毛傳:“鞅掌,失容也。”孔穎達疏:“傳以鞅掌爲煩勞之狀,故云失容,言事煩鞅掌然,不暇爲容儀也。今俗語以職煩爲鞅掌,其言出於此傳也。”白居易《寄楊六》:“公門苦鞅掌,盡日無閒隙。”按《世説新語·儉嗇》:“司徒王戎,既富且貴,區宅僮牧、膏田水碓之屬,洛下無比。契疏鞅掌,每與夫人燭下散籌筭計。”即是“富兒多鞅掌”之寫照。
〔二〕觸事:凡事,事事。僧肇《不真空論》:“然則道遠乎哉?觸事而真;聖遠乎哉?體之即神。”《佛所行讚》卷一:“心存朽暮境,如歸空塚間,觸事不留情,所居無暫安。”《大般涅槃經》卷一〇:“譬如王子,無所綜習,觸事不成。”《法顯傳》:“道整既到中國,見沙門法則,衆僧威儀,觸事可觀。”《雜寶藏經》卷三《兄弟二人俱出家緣》:“輔相見已,倍生信敬,供養供給,觸事無乏。”《高僧傳》卷四《晉剡沃洲山支遁傳》:“終日慼慼,觸事惆悵。”又卷六《晉廬山釋慧遠傳》:“又體羸多疾,觸事有廢。”韓愈《岳陽樓别竇司直》:“愛才不擇行,觸事得讒謗。” 祇承:應承,侍候。《朝野僉載》卷五:“使至靈州,果驛上食訖,索馬,判官諮:‘意(驛)家漿水亦索不得,全不祗承。’”楊巨源《酬崔博士》:“長被有情邀唱和,近來無力更祗承。”花蕊夫人《宫詞》:“今夜聖人新殿宿,後宫相競覓祇承。”《太平廣記》卷二八二《沈亞之》(出《異聞集》):“侍女祗承,分立左右者數百人。”又卷三二八《漕店人》(出《異聞録》):“被差爲林皐驛馬,祗承困苦不堪。”
〔三〕倉米已赫赤:“赫赤”,赤紅色。《朝野僉載》卷三:“法善燒一鐵鉢,赫赤兩合,欲合老僧頭上。僧唱‘賊’,袈裟掩面而走。”又卷四引權龍襄《喜雨詩》曰:“日頭赫赤赤,地上絲氲氲。”盧仝《寄男抱孫》:“莫引添丁郎,赫赤日裏走。”《古尊宿語録》卷一三《趙州真際禪師語録》卷上:“却言他非我是,面赫赤地。”寒山詩“倉米已赫赤”者,言倉米堆積年久,已腐朽霉爛,蓋粟朽則色紅赤也。《漢書·賈捐之傳》:“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太倉之粟紅腐而不可食,都内之錢貫朽而不可校。”顔師古注:“粟久腐壞,則色紅赤也。”元稹《代曲江老人百韻》:“青鳧連不解,紅粟朽相因。”貫休《鼓腹曲》:“東鄰老人好吹笛,倉囤峨峨穀多赤。”按《後漢書·王符傳》載《潛夫論·貴忠篇》云:“夫竊位之人,天奪其鑒。雖有明察之資,仁義之志,一旦富貴,則背親捐舊,喪其本心,疏骨肉而親便辟,薄知友而厚犬馬,寧見朽貫千萬,而不忍貸人一錢,情知積粟腐倉,而不忍貸人一斗,骨肉怨望於家,細人謗讟於道。前人以敗,後争襲之,誠可傷也。”其中“情知積粟腐倉,而不忍貸人一斗”,即是寒山詩“倉米已赫赤,不貸人斗升”二句所從出也。又按《説苑·貴德》:“孔子之楚,有漁者獻魚甚强,孔子不受。獻魚者曰:‘天暑遠市,賣之不售,思欲棄之,不若獻之君子。’孔子再拜受,使弟子掃除,將祭之。弟子曰:‘夫人將棄之,今吾子將祭之,何也?’孔子曰:‘吾聞之,務施而不腐餘財者,聖人也。今受聖人之賜,可無祭乎?’”孔子所云“務施而不腐餘財”,與本首富兒“倉米已赫赤,不貸人斗升”適成對照。
〔四〕鉤距:本義謂計謀,《漢書·趙廣漢傳》:“尤善爲鉤距,以得事情。鉤距者,設欲知馬賈,則先問狗,已問羊,又問牛,然後及馬,參伍其賈,以類相準,則知馬之貴賤不失實矣。”顔師古注引晉灼曰:“鉤,致;距,閉也。使對者無疑,若不問而自知,衆莫覺所由以閉,其術爲距也。”《舊唐書·劉栖楚傳》:“改京兆尹,摧抑豪右,甚有鉤距,人多比之於西漢趙廣漢者。”白居易《七年春題府廳》:“推誠廢鉤距,示恥用蒲鞭。”後世亦以“鉤距”稱刻意誅剥之詭計。《太平廣記》卷二三九《裴延齡》(出《譚賓録》):“唐裴延齡累轉司農少卿,尋以本官權判度支。自揣不通食貨之務,乃設鈎距,召度支老吏與謀,以求恩顧。乃奏言:‘天下出入錢物,新陳相因,而常不減六七千萬貫,唯在一庫,差殊散失,莫可知之。請于左藏庫中分置。别建欠負耗賸等庫,及季庫月給,納諸色錢物。’德宗從之。但貴欲張名目,以惑上聽,其實錢物更無增加,唯虚費簿書人吏。又奏請,令京兆府兩税青苗錢市草百萬團送苑中。宰臣議,以爲若市草百萬團,則一方百姓,自冬歷夏,搬運不了,又妨奪農務,其事得止。京西有汙池卑濕處,蘆葦叢生焉,不過數畝。延齡忽奏云:‘厩馬冬月合在槽櫪秣飼,夏中即須有牧放處。臣近尋訪得長安、咸陽兩縣界有陂地百頃,請以爲内厩牧馬之地,且去京城十數里。’德宗信之,言于宰臣,宰臣堅執云:‘恐必無此。’及差官閲視,悉爲虚妄。延齡既慙且怒,又因對敭,德宗曰:‘朕所居浴堂殿院一栿,以年多故致損壞,而未能换。’延齡曰:‘宗廟事重,殿栿事輕,陛下自有本分錢物。’德宗驚曰:‘本分錢何名也?’曰:‘此是經義,愚儒常才,不足與言,陛下正合問臣,臣能知之。准《禮經》云:天下賦税,分爲三分,一分充乾豆,一分充賓客,一分充君之庖厨。乾豆供宗廟也,今陛下奉宗廟,雖至嚴至豐至厚,亦不能用一分財賦也。只如鴻臚禮賓,諸國番客,至于迴紇馬價,用一分錢物,尚有贏羨甚多。況陛下御膳宫厨,皆極簡儉,所用外,以賜百官充俸料餐錢等,猶未能盡。據此而言,庖厨之用,其數尚少,皆陛下本分也。用修十殿,亦不合疑,何況一栿。’上曰:‘經義如此,人未曾言。’頷之而已。後因計料造神龍寺,須用長七十尺松木,延齡奏云:‘臣近于同州檢得一谷,有數千株,皆長七八十尺。’德宗曰:‘人云開元天寶中,近處求覔五六丈木,尚未易得,皆須于嵐勝州採造,如今何爲近處便有此木?’延齡對曰:‘賢者、珍寶、異物,皆處處有之,但遇聖君即出。今此木生自關輔,蓋爲聖君,豈開元天寶合得有也。’延齡既鋭情于苛刻,剥下附上爲功,奏對之際,皆恣騁詭怪虚妄。他人莫敢言者,延齡言之不疑,亦人之所未嘗聞。”按裴延齡所云詭怪虚妄之計,即是所謂“鈎距”。寒山詩之“常懷鉤距意”,亦是言富兒時時刻刻,心懷巧取豪奪之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