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妙莫测说变化

神妙莫测说变化

七十二般变化是孙悟空的绝艺,也是他西天取经路上降妖除怪的法宝。但凡读过《西游记》这部作品,对其中神妙莫测的变化法术一定印象深刻。不过从作品的描写来看,变化似乎只是神仙妖怪的入门法术,高手如二郎神、牛魔王自不必说,取经成员除唐僧外,个个都会变化,就连坐骑白龙马都会变宫女,西天路上本领平平的妖魔大多也会变上一两样,比如白骨夫人的一套连环骗,让孙悟空吃尽苦头不说,还差点让取经队伍散伙。

变化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它可以隐藏自己的真面目,以出其不意的手段来迷惑对手,制造假象,产生一种出奇制胜的效果。难怪那么多神仙妖魔都热衷于这一法术。不过,对一位武功高强的神仙来说,变化只是一种辅助手段,如果用自己的本尊能解决问题,就没有必要进行变化。以孙悟空为例,他虽然屡屡使用变化手段,但降妖除怪,主要还是靠自己的真功夫。

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最不容易学好。就像下象棋一样,谁都会玩上两手,但真能玩出花样、玩出水准者,就没有几个人了。乒乓球几乎人人会打,但能代表国家参加国际比赛的,寥寥无几。虽然都是变化,里面的学问其实大着呢。《西游记》一书中,会变化的神仙妖魔确实不少,但能像孙悟空变化如此之多之逼真,像孙悟空这样善于利用变化作战者,还真找不出几个。

《西游记》一书对孙悟空的变化有着相当多而精彩的描写。为什么孙悟空如此喜欢和善于变化?这大概和他的出身有关。机智灵巧的猴子也许在变化方面有着先天的便利,不像猪八戒,虽然也有三十六般变化,但每次变化总是很费劲,而且也只能变些粗笨的东西,比如石头、大象之类,稍精致些的东西,就不能胜任了。比如在陈家庄变一秤金,效果就很不理想,还是孙悟空吹口仙气帮忙,才勉强完成任务。

西天取经路上,几乎每次作战,孙悟空都要采用变化战术。虽然花样不断翻新,但变化的基本目的主要有二:

一是为了探听消息。通常的形式是,变成小巧的虫子如蟭蟟虫、蜜蜂、苍蝇之类,飞到妖魔的洞穴中,弄清对手的虚实,做到知己知彼,心中有数。这一情报工作还是有必要的,西天路上,什么样的妖魔都有,贸然出手,有时会吃大亏,因此有必要了解对方情况,提前做好准备。

一是为了戏弄敌人。利用妖魔请长辈吃唐僧肉的机会,借机变化,到妖魔洞穴里走上一趟,占些便宜不说,也可以挫挫妖魔的锐气。比如在火云洞同红孩儿作战,孙悟空被三昧真火烧得发昏,如果不是变成牛魔王赴宴戏耍一番,这口怨气都没有地方发泄。这种变化固然不能解决问题,但富有喜剧效果。有时,孙悟空也和自己人开开玩笑,比如在平顶山,曾变成啄木鸟戏弄懒惰的猪八戒。

光变还不行,还得变得逼真,能迷惑住对方。总的来看,孙悟空的变化大多都能奏效,西天路上,屡屡变化,神出鬼没,骗得妖魔们神魂颠倒,防不胜防,很少有失手的时候。不过,细究起来,也不是没有破绽,破绽就在于变化不够精致,有些部位存在硬伤,比如尾巴。早在大闹天宫和二郎神赌变化时,就因“尾巴不好收拾”,弄出了旗竿在庙后的漏洞,被二郎神一眼识破。在平顶山的时候,孙悟空变成老妖婆,哄得金角大王、银角大王团团转,又是因为尾巴问题,被猪八戒看出破绽,别看这位老兄平时做事马虎,但有时候观察事物还挺仔细,一下子就看出假妖婆后面那根不协调的猴尾巴。

其实,不光是尾巴,好像整个屁股在变化时都有问题。还是在平顶山,孙悟空两次变化,都被猪八戒识破了。第一次是因为尾巴,这是老问题了。第二次则连孙悟空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连猪八戒都糊弄不过去,那还得了。孙悟空为此还专门向猪八戒请教:“这一洞里妖精,都认不得,怎的偏你认得?”猪八戒这才说穿谜底:“你虽变了头脸,还不曾变得屁股。那屁股上两块红不是?我因此认得是你。”于是孙悟空赶紧跑到妖怪的厨房里,弄了一把锅灰,将屁股擦黑。但这只是临时救急,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再说锅灰也不是随时都有的。如果每次变化都准备一把锅灰擦屁股,这样似乎也太麻烦了些。不知道是菩提祖师当年教的口诀有问题,还是孙悟空修炼不够。看来,变化里面的学问还深着呢。

猪八戒之所以能两次看穿孙悟空的变化,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因为他比妖魔们更高明,眼光更敏锐。这主要是因为他和孙悟空特别熟悉,否则就难以理解,西天路上不少妖怪变化来骗唐僧,为什么他连一个都看不出来。猪八戒和孙悟空朝夕相处,对其身体特征十分熟悉,加上他被妖怪捉走后,一心指望孙悟空搭救,所以看到一点蛛丝马迹,就十分敏感,马上想到孙悟空身上,结果一猜就准。洞穴里的众妖怪对孙悟空本来就不熟悉,又处在紧张忙碌的备战状态,哪里会想到这层,所以往往不容易发现。

屁股尾巴存在问题,好像嘴巴在变化时也不够过关。大战狮驼岭部分曾两次写到这一问题。第一次是孙悟空变成小妖总钻风探听情报,结果因嘴巴过尖,引起小钻风的怀疑。后虽揉了一揉,变得符合要求,但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取得小钻风的信任。幸亏小钻风道行浅,否则也就露馅了。

第一次好不容易过关,第二次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而且还吃了场大亏。变成小钻风进到妖怪洞穴后,孙悟空着实把群魔戏弄了一番,结果得意忘形,露出了原来的嘴脸,一下被三怪抓住。这位三怪可不是等闲人物,不愧是大鹏出身,眼光犀利得很:“他才子闪着身,笑了一声,我见他就露出个雷公嘴来。见我扯住时,他又变作个这等模样。”可见在高手面前,孙悟空的变化功夫还有待提高。作品对此还特意进行了交代:“原来行者有七十二般变化。若是变飞禽、走兽、花木、器皿、昆虫之类,却就连身子滚去了;但变人物,却只是头脸变了,身子变不过来。果然一身黄毛,两块红股,一条尾巴。”看来,变化中最难的是变人,孙悟空在这方面还没过关。好在西天路上能看出孙悟空这个破绽的高手还不太多,否则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也有变化功夫特别高强的,比如那位六耳猕猴。这家伙太岁头上动土,变成孙悟空的模样,而且变得特别逼真,从唐僧到观音,从玉帝到阎王,连照妖镜都用上了,都不能辨出真假,官司一直打到如来那里,才得到解决。能变到天下只有如来能识别的份上,那该是什么水准。幸亏六耳猕猴被孙悟空一棒打死,就此绝种,否则,这个世界上不知道又生出多少是非。

世间事情都是具有双向性的。变化这种法术就像一把双刃剑,既能为我所用,也可为敌所乘。孙悟空固然占了变化的便宜,也就会吃变化的大亏。西天路上,孙悟空屡屡施展变化法术,探听情报,戏弄妖魔。妖魔也时常变化,迷惑唐僧,制造种种障碍。

虽然屁股、嘴巴等部位还不够过关,但孙悟空的变化功夫在神妖世界里已经是一流水平了,能和他媲美的,也就二郎神、牛魔王等少数几人。与孙悟空相比,西天路上许多妖魔的变化可谓小巫见大巫。但尽管如此,那些不高明的变化还是让孙悟空吃尽苦头。之所以这些妖魔变化不高明,一是因为变化不够逼真,孙悟空一眼就能看穿;二是破绽太多,经不起推敲。不管是银角大王所变的老道,还是白骨夫人所变的村姑、老太婆、老汉;不管是红孩儿所变的孩童,还是老鼠精所变的美女。孙悟空都能一眼识破,觉察到其身上的妖气,看到其头上的黑云。即使看不穿,如果仔细推敲一下这些妖魔们编造的谎言,自不难发现其中的破绽。

当然,孙悟空偶尔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比如火焰山借芭蕉扇,孙悟空费了很大功夫,才从铁扇公主手里弄到芭蕉扇。结果得意忘形,火眼金睛失灵,被牛魔王变成的猪八戒,再把扇子收了回去。可以想象孙悟空当时心里的那个懊恼,这正应了一句老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尽管妖魔们这些拙劣的变化手法一一被孙悟空揭穿,但有意思的是,它们全都取得了成功。孙悟空看得出来,取经队伍里的其他成员却看不出来。猪八戒对孙悟空的变化破绽看得很细很准,但遇到妖怪的法术就玩不转了。猪八戒看不出来,沙僧也不会比他更高明,至于唐僧,肉眼凡胎,但凡是个小戏法,他都会信以为真。

对妖魔们来说,能不能骗住孙悟空并不要紧,只要骗得唐僧的信任,就算大功告成。唐僧相信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妖魔也就能靠近他,乘机下手。孙悟空在一边只能是干着急。妖魔们之所以能频频得手,最为关键的,还是其他取经成员对孙悟空的不信任。如果大家充分相信孙悟空的眼力,妖魔们的这点变化自然构不成多大威胁。但问题在于,孙悟空能获得如此充分的信任吗?尽管西天取经路上,无数次的教训一再证明了他的正确,但他始终未能得到这份可贵的信任。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