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郑逸梅(一八九五—一九九二),江苏吴县人。本姓鞠,三岁时,外祖父郑锦庭“将外孙作为己孙,改姓为郑”(《郑逸梅自订年表》)。鞠氏原籍安徽歙县,故郑逸梅有时也自称歙人。名愿宗,学名际云,号逸梅。别署郑留、一湄、冷香、拙鸠、陶拙安,自谥文迂、文迂公,又署大迂、大迂居士。自称旧闻记者、补白大王长寿翁、灯下白头人、纸帐铜瓶室主,双梅龛主。
民国元年(一九一二年)考进江苏省立第二中学,因校舍在玉带河草桥之侧,俗称草桥中学,同窗有顾颉刚、吴湖帆、叶圣陶、王伯祥、江小鹣、范烟桥等人。
郑逸梅是我国著名散文作家、文史掌故家。他于一九一三年肄业苏州草桥中学后即向《民权报》投稿,后又为《生活日报》、《申报》、《新闻报》、《时报》等报撰稿。一九二〇年后,先后主编过《游戏新报》、《消闲月刊》、《秋声》、《联益之友》、《金刚钻报》、《明星日报》、《学生生活》、《永安月刊》等报刊。一九三〇年加入近代著名文学团体——南社。还曾任上海影片公司、新华影业公司编辑,编写电影剧本《国色天香》、《红羊豪侠传》、《桃花扇》等。历任中学、大学教职数十年,一九四九年后任上海晋元中学副校长。他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协上海分会会员、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上海普陀区政协常委。
他驰骋文坛八十年,写作超千万字,出版单行本著作近七十种。较著名的有:《梅瓣》、《游艺集》、《茶熟香温录》、《浣花嚼雪录》、《孤芳集》、《花果小品》、《逸梅丛谈》、《瓶笙花影录》、《小品大观》、《人物品藻录》、《淞云闲话》、《三十年来之上海》、《三国闲话》、《上海旧话》、《清娱漫笔》、《民国旧派文艺期刊丛话》、《皇二子袁寒云》、《南社丛谈》、《艺林散叶》(正续)、《艺坛百影》、《影坛旧闻》、《上海书报话旧》等。
无论是从写作时间之长,还是从创作规模之巨来衡量,郑逸梅都应列入现代散文大家之列。一般读者对他知之较少,乃是由于他运用的文体形式是传统的笔记文体,而同流行的白话散文不相类的缘故。在我国古代,笔记文却是极为发达的,至清末为止,刊行的笔记即达三千种之多。那么笔记文的质量怎样?我们应该如何看待笔记文?半个多世纪前,吕叔湘在《笔记文选读·序》中对此说得极为透辟:“我对于中国文学史没有研究,只是有这么一个感觉,从先秦以后到白话文学兴起以前,中间这一千多年里,散文文学是远远落后于韵文文学的。这个时期的大作家,司马迁以外,数来数去就只有诗人的名字。连最有名的散文作家韩愈和苏轼,也好像是他们的诗比他们的文更可取似的。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偏见,也有别人说过。打开《古文辞类纂》之类的书来看看,可以算作优秀的文学作品的实在不太多。其实这一时期的散文文学,如果不限于第一流的作品,还是有相当数量的,只是文集里不多,应该到‘杂书’里去找罢了。所谓‘杂书’,包括多种,而数量最多的是笔记,这里面是有很多好东西的。这个事实应该怎样解释,文学史家一定大有可说。我所能说的只有一点,就是本书初版序文中所说,‘笔记作者不刻意为文,只是遇有可写,随笔写去,是“质”胜之文,风格较为朴质而自然。’笔记文学的为人爱好,这应该说是原因之一。”基于这样的认识,吕叔湘在“为初学文言的青年找点阅读的资料”的时候,就编了一册《笔记文选读》,而入选笔记文的标准是“或写人情,或述物理,或记一时之谐虐,或叙一地之风土,多半是和实际人生直接打交道的文字”,“随笔之文似乎也本来以此类为正体”。笔记文言之有物的内容与朴质自然的风格实际是对唐宋八家及桐城派流弊的一种反拨。一味模拟八家、桐城的末流文字尽管拿腔做调,空洞无物,但长时期以来却变成了文章的主流,其影响至今未息。前几年流行一时的“文化散文”,“大散文”也是其变种。这类文章既无深刻的思想又无实在的内容,但却搔首弄姿、装腔作势,大肆铺排渲染,极尽无病呻吟之能事。“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广大读者是不会长期被蒙骗的,这些年大量出版种类繁多的历代笔记,人们耽读鲁迅、知堂的文章以及孙犁晚期的散文就是明证。近三十年来,郑逸梅的文章不断升温,读者群急剧扩大,也说明了人们喜欢阅读质胜之文。
郑逸梅文章被读者喜爱,绝非偶然,而是自有其妙处在。首先是他的文章内容扎实,极具史料价值。在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他工作生活在苏州、上海这样的人文荟萃之地,耳闻目睹了中国现代史上许许多多的重大事件,结交的又都是一时胜流,阅历深广,无人可比。他把自己亲历的人和事写出来,很多事情是当事人向他亲口叙述或给他的信札中所写,堪称独家之秘。作者本人又是近现代许多文艺团体的成员,对上海文学艺术界的方方面面都耳熟能详,他的文章文化史料尤其丰富,读来如行山阴道上,美不胜收,仿佛一部现代文化史。
郑逸梅又是一个学问渊博的文化老人,一生好学,孜孜不倦。又性喜收藏,纸帐铜瓶室中,图书文物收藏极富。他一生笔耕不辍,将自己学习的心得体会发而为文,就处处显智慧、见学问。举凡诗文词曲、书法篆刻、音乐绘画、戏曲电影,都有文章涉及,读后使人博闻多识。
小品文字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要素,就是要趣味盎然,使人读来轻松愉快,在益智的同时达到休闲的效果,郑文就是这方面的典范之作。他的文章范围极广,如他在《逸梅随笔·前言》中所说:“我写的这些作品,有谈人物掌故的,有谈书画典籍的,有谈简札柬帖的,有谈名胜古迹的,有谈园林花木的,以及风俗习尚、饮食嗜好、人寿颐养、戏曲电影等,涉及面和发表面较为广泛”。在他所写的这些题材本身就足够引人入胜,何况他又将趣味性贯串在这些方面文章的始终,渗透在每篇文章的字里行间。所写多为轶闻趣事,客观叙述,娓娓道来,从不板面孔说教,读来轻松自如,使人神旺心舒。
《世说新语》是中国笔记文的典范,能以简约冷峻的只言片语写出人物的性格。郑逸梅的文章完全继承了《世说新语》这方面的特点。首先是文字简约明快,不繁冗拖沓。他素有“补白大王”之称,这就反映出他写作以短文为主的特点。他用繁洁精炼的语言,短小整饬的篇幅,写出文化生活的点点滴滴。短文比长文难写,短小而内容充实的短文尤其难写。郑文如《世说》文章一样,写人物善于“画眼睛”,一二句话展示灵魂,尽现精神。叙事则截取横断面,纳须弥于芥子,一滴水现大千世界。状物抓根本特点,要言不烦,绝不做无谓的铺排渲染。总之郑逸梅的文章可以使人在轻松阅读中广见闻、长知识、资谈助,兼得消闲破闷之趣。
有鉴于此,我们精选了郑逸梅写人物、谈掌故、品艺事、话图书的文章四百余篇,撷英采华,编成这部《郑逸梅美文类编》。共分人物编、书话编、掌故编、艺事编四辑。所选皆为郑文精粹,而又以类相从,可以合而观之,也可性有偏嗜,各取所好,一编在手,尽享快乐阅读的陶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