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意义上的精神还乡——读张静散文集《以另一种方式抵达》

文学意义上的精神还乡——读张静散文集《以另一种方式抵达》

李喜林

在陕西的实力派散文作家群体里,张静算是出道晚一些的作家,但她和她的作品已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前几年我们经常在一块儿聚会,张静有些腼腆地坐在一边,偶尔插上一句话,小心翼翼,似乎是一个小女孩坐在一群大人身边。那情形又像她在散文《酒事春秋》中所写的那样,看到父亲酒喝得有滋有味,又让弟弟喝酒……她的文字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问及她的散文创作,她脸上浮出难得的羞涩,说她写的那些东西不好意思拿出手,纯粹是对文字的一种热爱。我当时就想,这个对文字如此敬畏,性情羞怯得像个小女孩的作家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果不其然,两年后张静惊现于宝鸡文坛,她不是从小报小刊起步,而是一开始就在《四川文学》《湖南文学》《厦门文学》《华夏散文》《散文》《延河》等名刊“狂轰滥炸”,令人目不暇接,很快就有出版社与她签约出版《散落的光阴》一书;接着她的散文《风儿往西吹》荣获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并与著名作家红柯同台领奖;紧接着她的散文入选中国散文年选并进入排行榜。短短几年,张静在散文界异军突起,为陕西文坛所瞩目。

我一直以为,一个作家在文坛上最初呈现的状态与其创作实力和精神态势息息相关。这里所说的创作实力,包括生活积淀、学养、对生活的思考、洞察力和表现力,而精神态势是指形而上的,诸如情怀、文学气质、格局和气局、境界的高远。鸡和鹰的态势是不一样的:鸡也能飞,但其充量只能飞过墙头,飞到树上去睡觉;鹰却能搏击长空。从这个意义上说,张静虽然出道晚,但在此之前已经蓄积了充沛的创作能量,也已经具备了足够强的精神势能。她的出现有着闪亮登场的况味,状态是井喷式的,她具备在长空飞舞的精神气象。

《风儿往西吹》是这本集子的压卷之作,也是张静最具代表性的散文作品之一。这篇散文写风,写关中西府人及与之形影相随的风。文章中的奶奶是一个洞明世事、人情练达之人,她能闻得出南风和北风,因为南风是从秦岭方向吹过来的,湿润润的,有草香;北风是从光秃秃的北山吹来的,有呛人的土腥味道,因为他们那个庄子离秦岭远,一年的风大多来自壮如土疙瘩丘陵相连的北山。风在村子里待长了,就来回客串,能将庄东头的饭香味带到庄西头,于是此时的风就已经从自然状态进入了生活状态和社会状态,风的味道成了乡村的味道,风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人的生活和情感。到文章的最后,作者写风将村子吹苍老了,这里的风已经进入时间层面。

写风霜雪月的文章不少,但能像张静这样将风跟人的命运相濡以沫生动展现的并不多。通常我见到的有关风的文章大多没有方向感,没有味道,没有立体感和维度,有的简而化之写为“清新的风,冷冽的风”,没有将风的形象逼真地表现出来,缺乏风的质感——一句话,还是表现力的问题。而表现力最终落实在语言文字上,需要作者敏锐的观察力,捡拾生活细节的能力,这些能力绝不是可以从经典中提取、效仿的,即便能,也只能造出仿品,如假话、假景和假风。表现力来自心力,来自身体的真切感知,眼睛是身心的触爆点,如同点火器,只有心跳加速,灵魂才能急遽飞舞。很难想象,一双在尘世中早患疾病的眼睛如何能准确地传达给心灵真实的存在,再加上心灵尘垢堆积,灵魂自然缺乏飞翔力。张静笔下的风是内心和灵魂生发的镜像,她写的风有出生地,有故乡地理、情感地理、精神地理,能看得到、摸得到、闻得到、听得到,有痛感、顿悟感。她之所以能将风写得出神入化,取决于她对风深刻的理解,对风的理解取决于对乡村人事在风雨飘摇或风化状态中的理解;她是通过风理解乡村的内心,又透过乡村的内心理解风。她巧妙地借助风力深入乡村内心最敏感的地带,同时也进入人心最敏感最柔软的地带。

《乡村药书》《风箱记忆》《油坊记事》《怀念土炕》《远去的笸箩》是写乡村陈年旧事的散文,因为是遥远的记忆,经过岁月的过滤,反倒更真切。这几篇散文的视角和切入点,不是大而是小,与《风儿往西吹》恰好形成对照。前者以实写虚,后者以虚写实,但实并没有写得密不透风,虚没有写得渺无边际,如同形与影。张静在视角切入点的变化中,勾勒了一幅幅乡村的工笔图画,在文字的色彩上始终赋予画里画外灰白的底色,也就是乡村特有的底色。散文是以真为前提的,任何一处不经意的细节失真会使作品露拙,会损伤作品的真实感、与读者之间的信任感。张静的散文不论是文字的感觉还是细节的提取都很好地贯穿了散文的精神内涵,在强烈的现场感中实现了与读者情感和心灵的互动。从她这些散文里能看出天地,看出日光流年的云翳,看出世态人心。

这本集子里还有一些散文是写植物和空间的,如《草木尘香》和《大地飞歌》,这些文章和其他文章共同组成了张静笔下的乡村世界。这个乡村是她的故乡,实际上是那个时间段中国乡村的一个缩影。张静用她传神的笔触,还原了那个依然存在于记忆中的故乡全貌,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精神还乡。她始终以孩子般澄明而天真的目光去看世相,以纯净的童心去感受人心。尽管她走出故乡好多年,她还是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对生活充满想象,常常在不经意间露出羞涩的女孩子。她在如云的岁月中保持了她的初心,在创作中自然就多了独特的发现和独特的表达,多了纯真纯善纯美和诗意。这也是她与其他一些散文作家的不同之处——或者说过人之处。尽管张静的散文仍有提升的空间,但就她目前的创作态势来说无疑是可喜可贺的,是陕西散文界一道亮丽的风景。

(李喜林,生于20世纪60年代,陕西省作家协会第二届、第三届签约作家,入选陕西省“百优计划”。曾获柳青文学奖、冰心散文奖等,现居陕西宝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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