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朦胧,情萌动
伦敦是一个多雾之都,朦胧的雾总是弥漫在空气里,掩盖住蔚蓝的天空,模糊着人们的视线。雾蒙蒙的天气里,一切都若隐若现,甚至看不清迎面走来的人的面容,却也恰到好处地为人们提供了想象的空间。有多少女子幻想着能在街头邂逅一场浪漫,有多少男子期待能在雾中与心仪的姑娘相逢。而更多时候,他们都只是与浪漫擦肩而过。
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的心很容易变得湿润润的,带着湿意,也带着诗意。雾气弥漫的街头,街灯散发着光晕,迷茫而单薄。小灯一盏,让人的心中多了些温暖。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的心也很容易感到孤寂,只身一人走在雾色中,看不到方向,仿佛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人。若是此时,身边有一个人,能与之牵手,或者交心,那孤寂便不在了。
偌大的房间里,一个人的咖啡,一个人的炉火,一个人的时间,一个略带忧伤的小姑娘。公寓中的炉火燃了又熄,熄了又燃,时钟的指针一步一步走得稳健而一成不变,一本书翻阅完毕,便拿起另一本,继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继续体会着相似的心情。
孤单的日子过得总是特别缓慢,那段日子里,陪伴着林徽因的,除了炉火、表针、牛奶、书籍,便只剩下孤单和寂寞了。孤单并不可怕,当那些书中的情节幻化成为一个个场景,浮现在眼前的时候,孤单也就变得轻了许多。而寂寞,那种想与人倾诉,却无人可倾诉的寂寞,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的。她多想有人能与自己共享那一抹斜阳,共享那一抹暖暖的火光,共享那一段浅浅的忧伤。可在那安静得不能再安静的房间中,听不到人语,甚至听不到熟悉的声音,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万般情绪无人诉,那些从书中领会到的感悟也无人分享,都让这个生就感性的小姑娘心中的寂寞更深一分。直到某一天,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相貌斯文的年轻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寂寞,这个年轻人叫徐志摩。
1921年11月16日,林长民的公寓里走进了两位年轻人,一位是刚从美国转学到伦敦的徐志摩,另一位则是伦敦大学的留学生张奚若。对于林徽因而言,父亲的朋友都是长辈,所以初见之时,她并没有过多言语,只是礼貌地问候,便转过身去了茶房。如同平日一样,她静静地将沏好的茶放在客人面前,又摆上精致的茶点,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然后,她便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父亲与这两位年轻人交谈。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影已经一丝不落地映入了徐志摩的眼中,生了根,发了芽,开成了他心上的一朵白莲。
有时,人与人的相遇就是那样巧妙,仿佛上天早已安排好一般,那么偶然、那么意外,却又那么恰好。在遇到那个令自己心动的人之前,天虽然很蓝,却总蓝得有些压抑;水虽然很清,却总清得有些空泛。而遇到那个人之后,天还是那片天,只是多了片云,所以更加生动;水还是那片水,只是多了那尾鱼,所以更有生机。
一次命中注定的相遇,即使只是偶然,也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在遇到林徽因之前,徐志摩也曾期待能遇到一个与自己情定终身的女子,与她发生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一同看朝阳,看落日流水,听音乐鸟鸣,踏海浪。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够在24岁时遇到这个令自己心动至极的女子,而这个女子,竟然是他至交好友的女儿,一个仅仅17岁,从辈分上应该叫他叔叔的小女孩。
说徐志摩是一位才子,世间应无人反驳。那一年,24岁的徐志摩刚刚来到英国,他去拜访林长民,起初因为他想要结识狄更生先生,而林长民恰好与当地的文化名流接触颇深。不承想,当他真正见到林长民时,却发现两人之间有太多相似之处,灵魂上的共鸣使他们俩一见如故,成了好友。
他们彼此惺惺相惜,每次相见都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从社会谈到政治,从政治谈到文艺,再从文艺谈到人生。不能见面的时候,两人还互相写起了“情书”,用虚拟的身份和真实的文字继续着灵魂上的交流。
才子总是多情的,在与林长民互通“情书”的时候,徐志摩假设自己是一位有夫之妇,而林长民假设自己是一位有妇之夫。那种“爱恋”有些压抑,有些难耐,有些激动,有些无奈。但他知道,那种情感只是一种虚构,他真正的情,已经投到林徽因的身上。
起初,他对林徽因的好印象只停留在她的外表,清丽,脱俗,俊秀,面容稚嫩,看上去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而在与林徽因交谈过后,他才发现,自己面对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在她那幼弱的身体里,似乎住着一位高雅睿智的女神。每当他与她一起谈论文学的时候,她所表现出的从容和优雅,都不是其他这个年龄的女孩能够拥有的。每一次听到林徽因谈她对那些知名作家作品的理解和感悟,他都感到惊喜;而那动听的声音,也让他心动不已。
家境、谈吐、才华、样貌,都令徐志摩成为许多女子心中的那一抹温柔的情愫,这些女子中有高贵的富家千金,有情窦初开的小女生,甚至不乏一些寂寞的已婚之妇。徐志摩也在生活中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女子,也曾与她们有过交谈和相处,却没有一人曾使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徐志摩知道,自己真的心动了。
拜访林长民的次数越来越多,与林徽因的接触也越来越多,每一次接触都令徐志摩的心中产生更多的涟漪。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小女孩的感情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程度。
17岁,花一般的年纪。哪个女孩不曾在这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有过幻想,哪个女孩不曾在这最敏感最需要体贴的年纪里渴望过一番充满诗意的生活?若是此时,恰好有一个英俊谦和、温柔体贴、充满文艺气息的青年男子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又有哪个女孩会不动心、会不思念、会不渴望与他共度每一段时光呢?
对于徐志摩的到来,林徽因的心中也有了越来越多的期待。面对这个比自己大了7岁的、风度翩翩的男子,她的心中不是没有一丝的心动,但那种心动更多的是因为他对文学的领悟和造诣。面对他,很多一直压在内心的话终于得以说出,很多积累了多年的感悟终于有人可以一起分享。她的心中是喜悦的,因有人与自己交流而喜悦,因有人愿意倾听自己的心声而喜悦;她的心中是幸福的,因有人能够了解她的感受而幸福,因有人能够陪伴她而幸福。
自此,她的梦不再只属于她一人,她可以不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与自己对话,她可以将自己心中那最美的画卷展开在另一个人面前,看他痴迷的表情,听他赞赏的声音。那一种朦胧的感情,像滴在画布上的水滴,迅速而安静地蔓延开来,形成一片模糊的图案。看不到它的轮廓在哪里,却能感受到它的湿润。
像在雾里看花一般,迷蒙的花朵的影子总是那么美,让人越发想要接近。而当雾气散尽之后,那花仍然在那里静静地绽放,样子却与雾中的不同了。有的花,在雾气散去后,仿佛被洗尽了铅华,纯美如初;有的花,在雾气散去后,却失了神秘,显得突兀而平凡。林徽因便是那纯美如初的花朵。与她见面的次数越多,徐志摩心中的那份爱意便越深。他越发能够确定,自己终于遇到了这一世的真爱,而他心中的那份情,也如火山迸发一般,越来越炽热。
他和她是相似的,他们有着相似的背景,远赴国外,留学异乡;他们都是那样热爱文学、艺术,能够毫无阻碍地畅谈;他们有着同样的浪漫情怀,哪怕不言不语,只要四目相对,便能够感受到对方心中的情谊;他们都是那样的寂寞,期待着能够懂得自己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起看潮起潮落,看云卷云舒。
他和她也是不同的,辈分不同、学历不同、年龄不同,这些都可以置之不理,可唯一不能忽略的,便是徐志摩已为人夫的事实。
是的,在家乡,徐志摩早已娶妻生子,虽然他的心中对这位端庄贤惠的妻子从未有过好感,虽然他只是受家人之命迎娶了她,虽然他的心中还存着满满一腔对真爱的渴望,虽然他还想像风一样自由,翩翩而来,再翩翩而去,但他的肩上已有了身为人夫的责任,以及身为人父的责任。这样的他,要如何去对一位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许下承诺呢?
少女情怀总是诗。少女的情怀,有几人能猜得透,又有几人能说得清呢?怕是连那个怀春少女自己都无法说得清楚。
林徽因知道,徐志摩是懂她的,他懂她展露出的美好,也懂她内心的忧郁,所以他才会一次次前来陪伴她,对她诉说那些美好的事情,听她畅谈那些唯美的梦境。她喜欢与他并肩漫步在康桥边,看那日出日落,看那夕阳的余光落在水面上泛起的金黄,看那银色的月光落在水面上反射出的柔光。她也喜欢听他谈论诗词歌赋,谈那些伟大的文学家们写下的经典句子和片段,谈那种仿佛伸手可及却永远触碰不到的浪漫情怀。可是,若因此便说自己爱他,却又太过轻率、太过不负责任。
那是一种感觉,一种有什么在心中萌芽的感觉,一种略微甘甜又不及甜蜜的感觉,一种与平静的内心有些不相衬的感觉。或许,这样的一种感觉只能称得上是“恋人未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