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春

立春日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1]。无端风雨，未肯收尽馀寒[2]。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3]。浑未办黄柑荐酒[4]，更传青韭堆盘[5]。　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更没些闲[6]。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7]。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8]？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9]。

[1]“春已归来”三句：美人，美女子，此指作者妻赵氏。是年（1162）辛弃疾年二十三，赵氏年约十七。春幡，立春日旧俗，士大夫家或民居，都要用纸或绢剪成小旗、采胜，插于头上，悬于花枝。《岁时风土记》：“立春之日，士大夫之家，剪裁为小幡，或悬于家人之头，或缀于花枝之下。”这三句是说立春虽标志着春的归来，却仅仅能从美人头上的春幡看得出。

[2]“无端风雨”二句：无端，无缘无故。这是说这一年立春日却无缘无故地刮风下雨，冬日的寒冷还不肯完全收敛其馀威。

[3]“年时燕子”二句：年时，年前，去年。西园，指作者在济南甸柳庄四风闸故居中的花园。燕子为候鸟，去年在家乡所见到的燕子，此刻还在南方，尚未北归。但作者猜想，此夜燕子怕也在作归乡梦吧。

[4]浑未办黄柑荐酒：浑，还。未办，作“不能”“没有”解。未办是宋人常用语，苏轼《书浑令公宴鱼朝恩图》诗，有“不须缠头万匹锦，知君未办作吕强”句。吕强是后汉的宦官，却反对外戚贵幸奢侈。清人查慎行解释后一句时说：“料汝不能作吕强上疏，指斥奢丽也。”知苏诗“未办”作“不能”解。黄柑，指黄柑酒。苏轼《洞庭春色》诗序说：“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谓之洞庭春色，色香味三绝。”安定郡王，宋宗室赵世淮的封爵。太湖洞庭山产美柑，赵世淮用来酿酒。荐酒，进酒，供酒。此句是说还不能酿造黄柑酒庆祝节日。

[5]更传青韭堆盘：更传，更有转折义，意思是岂能，何况。立春习俗，作菜盘，又叫五辛盘。谢维新《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前集卷一五：“东晋李鄂，立春日命以芦菔、芹芽为菜盘相馈贶。唐立春日，春饼生菜号春盘。”苏轼《立春日小集呈李端叔》诗：“辛盘得青韭，腊酒是黄柑。”青韭为五辛之一，所谓春菜，即指五辛。此句是接上句说，哪里还能传唤青韭堆成的五辛盘呢？

[6]“却笑东风从此”三句：却笑，应嘲笑。薰梅染柳，原出唐李贺《瑶华乐》诗句：“琼钟瑶席甘露文，玄霜绛雪何足云，薰梅染柳将赠君。”玄霜绛雪指一种可升仙的药，见《汉武帝内传》。薰梅染柳则指某种仙术，可使枯木逢春，梅柳绽花生叶。词中用指东风催开春色。更没些闲，再没有一些儿闲时候。

[7]转变朱颜：改变年轻人的容颜，朱颜同红颜。白居易《醉歌》：“镜里朱颜醉已失。”

[8]解连环：是一种智力游戏。《战国策·齐策六》：“秦昭王尝遣使者遗君王后玉连环，曰：‘齐多智，而解此环不？’君王后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后引锥椎破之，谢秦使曰：‘谨以解矣。’”齐国的君王后因群臣不能解玉连环，用锥将它击碎，回复秦使。

[9]“生怕见花开花落”二句：生怕见，生怕，只怕，最怕。见，语助词。花开花落，指春来春去。朝来，有朝一日。塞雁，飞往北方之地的雁。这两句意思是，只怕的是，春天来了又去了，而某一天塞雁竟比我更早地回归北方的老家。

【点评】

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1162）春，辛弃疾自山东起义军中奉表南归，被南宋当局授予江阴军签判职务，从此留居江南。据新发现的《菱湖辛氏族谱》的记载，辛弃疾和他的结发妻子赵氏寓居江阴军（即今江苏江阴）。他与赵氏的结合还在其起义反金、奉表南归之前。而这首词则作于宋高宗传位孝宗之前，即本年正月。这首《汉宫春》词，是作者南渡后的开篇之作。从上半阕所写作者居家生活的简朴看，它应作于作者南归所经历的第一个立春日，即绍兴三十二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立春在明年元日之前），作者是携眷在江阴军（今江苏江阴，军为宋代州郡级单位）度过的，词中反映的是作者急切盼望打回山东去的心情：上片说这一年的立春特别寒冷，而第一次在江南度过立春，作者并没有做好迎春的思想和物质准备。过片之后继而说出作者的种种担忧，怕年华消逝，怕清愁不断，但最怕的还是打回老家去的愿望落空。作为《稼轩词》的开山之作，它以清新、雄健的格调，卓荦不凡的立意，带给南宋词坛一片新鲜的气息，显示了作者写作歌词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