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一 青春之城
满载着希望的船
满载着希望的船,升起帆
像海鸥振翮展翅,掠过浪
它从不眠的港湾驶离
卸下浮躁的烟尘、莫名的怅惘
它幸运地被大潮托起
它的躯体和轰鸣渐至高昂
欣喜的探险者、激情的弄潮儿
低声发出心底的吟唱
驾着它,向梦中的彼岸远航
拥在甲板,把即将来临的新世界眺望
而高高的桅灯,闪着耀眼的光——那是太阳
使我们在雾海上也不会迷失的太阳!
赶潮
张开翅膀的黎明
掠过浪尖
海边贝壳仍在沉睡
帆船在谛听
赤脚的风踏浪而来
把沙滩踏醒
浪花的裙裾窸窣有声
太阳的欢笑
倾泻在大海的胸脯上
大海泪光盈盈
澎湃而来的潮汐
淹没了黑夜的记忆
花讯飘然而至
把所有的迷惘带走
你在这里重新开始
砍断命运的缆索
呜呜吹响召唤
没有退路,退路
在身后纷纷坍塌
忧欢俱集
刻成密密的年轮
交给风帆吟唱
岁月飞逝
青春的枝叶簌簌作响
而我不再返回
1995年
青春之城
一
青春之城!欲望之城!
一夜之城!不夜之城!
成千上万座打桩机敲击着大地的心脏
铿铿锵锵,响彻夜空,让你不能入睡
让你不能躺在惰性的温床上得到片时的安宁
成千上万台推土机、挖掘机仍在向荒野进军
向地层深处掘进,轰轰隆隆的喧响
把你的精神和身体带到持久而高亢的振奋之中
成千上万个少男少女在成千上万所迪厅酒吧
疯狂痛饮疯狂吼叫疯狂扭摆啊疯狂摇滚
携带着隆隆滚轧在天空和大地上的春天的雷霆
二
从北方到南方
仿佛进入梦幻剧场
纷繁而新奇的事物目不暇接
你终于到达几代人不曾梦见过的地方
你的思绪和灵感在沉睡一冬的脑中闪耀
犹如雷电激活二月天空上的积雨云
一切都在这里碰撞、爆炸、化合
分娩出雷霆和思想
欣喜 困惑 痛苦 焦灼
谁能使你狂躁不安的心灵和身体得到平静
从来没有过 如此强烈地
渴望灵魂的交流 渴望新生活的拥抱
渴望变革和创造席卷一空的风暴
三
我看到人才大市场的春潮涌动
闪亮着无数渴求与挑战命运的眼神
我看到深南大道鲜花簇拥交通堵塞的早晨
满街上都是西装革履的俊男
和打扮时髦的靓女
步履匆匆,追逐着信息与时尚
奔赴谈判桌或写字台、商务约会或私人约会
一个个踌躇满志,气宇轩昂,满面春风
我看到各个培训中心灯火通明的晚上
为了考取“英语、电脑——深圳人二十一世纪的通行证”以及各种资格证
上岗证、合格证、执业证
为了“跳槽”,炒掉一个又一个老板的“鱿鱼”
为了最终自己当自己的老板
那些忙碌了一天的“蓝领”“白领”们
都聚精会神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充电”
我看到酒会、招商会、展示会、洽谈会、新闻发布会日夜在举行
市长们、局长们、经理们、专家们以及老港和老外们等各色人
频频举杯,唾沫横飞,用普通话和广东话、闽南话等各地方言及各种外国语
发出投资邀请,或者大肆吹嘘推销他们最新的产品
四
她是二十岁的少女吗
正值豆蔻年华,鲜嫩水灵
洋溢着青春芬芳的美与活力
魅力四射,光彩照人
他是二十岁的青年吗
如火如荼,如夏如春
新的工作,新的构想,新的偶像
带来新的挑战,新的机会,新的激情
阴郁和冷漠不属于这里
萎靡与衰退不属于这里
没有时间忧愁,没有时间苦闷
没有时间叹息,没有时间呻吟
没有一张安定的椅子让你稳坐不动
没有一杯清茶可以悠悠闲闲地啜饮
只有奋发向上,蓬勃昂扬地向上
只有拼搏竞争,果敢勇猛地竞争
这就是我的二十岁的青春之城
充满喧哗与躁动的气氛
从白昼到夜晚,从夜晚到凌晨
四周轰响的声音
包围着我,裹挟着我,激荡着我
我像坐在沸腾喷发的火山口
像被卷入龙卷风急剧飙升的大气旋流中
像被高高托举在汹涌澎湃的春潮之上
像在超音速列车里朝着远方的黎明风驰电掣
像乘着火箭和宇航船
飞向太阳与火星……
1998年
向开拓者致敬
你,开拓者,一个民族的开路先锋,
肩扛着时代的巨斧和雷电和
闪着早春寒光的犁铧,
劈开冻云,向板结的土地挑战,
向僵滞的季节挑战,
向藤蔓纠结的藩篱和荆棘封锁的禁区挑战。
你曾喊叫着,行动着,沉默着,
高高竖立起一个开放的雕塑和路牌——
把门打开!
把门开得大些,再大些!
把门框推向两边一直推得开裂!
把陈旧开裂的门框拆下来!
今天,当你老了,本该卸鞍歇息,
你又从头开始,从零开始,从负数开始——
卸掉历史的包袱,
轻装前进,上路!
为突破瓶颈,穿过夹缝,
冲出长长的幽暗的隧道,
指挥着,调度着,大声疾呼着,
让一切走上新的轨道,
走上电缆和光纤铺设的信息高速公路,
让一切高速并且高效地运转起来!
让一道思想的光芒照亮春天的泥泞,
让波澜壮阔的春潮通过你继续汹涌澎湃地奔流,
你筋肉暴突的臂膊仍然迸淌着汗瀑,
你久久压抑的力量也从中喷发出来——
你以抛弃一切和不怕被一切所抛弃的果敢——
仍然站在了时代的最前列!
1998年
走在阳光里,真好
走在阳光里,真好
感觉到自己被融化了
我是从阴影下走出来的人
带着冻僵的身体和大脑
像一块冰,在温暖中
甘愿一点点,一点点地消融掉
包括寒流肆虐的梦魇
以及严冬冷峻的思考
包括心灵深处的一丝余悸
以及微笑背后残留的点滴烦恼
走在阳光里,真好
我回春的血液沸腾如潮
我想化进大地的绿色
我要融入大河滔滔
我想蹽开大步向太阳奔跑
我要张开双臂与浪花拥抱
当柳枝正要再次吹响春天的号角
可为什么北风又打起呼哨?
我将勇敢地扬起鞭子,我将大声疾呼
甚至,我将愤怒地咆哮——
那暗角里刮来的寒风啊
不要,不要把白花花的阳光吹散了!
1999年12月24日
群禽飞临
一
一群鸟儿,翩然遨游在城市上空。
不知道你们,从何处飞来,飞过了几多关山迢递、风雨霜雪的途程。或携老扶幼,或抛伴弃雏,是为了追赶春天的花信风,寻找舒展双翅的广阔天空,还是来觅求安居生息的一方乐土?
为什么,惯于南北迁徙的候鸟,喜欢漂泊流浪的漂鸟,在大地上任何一个角落都可安身立命的留鸟,都从四面八方飞来了,麇集在这座新生的楼厦的丛林?难道,这里,是适宜于所有鸟类生存的欢乐园、理想国?
是来自海边的精卫,依然衔着移山填海的夙愿。
是飞出深山的杜鹃,依旧怀着啼血泣泪的初衷。
是南国村野的布谷,不再低唱插禾收割的古老的歌儿。
是北溟蜕变的鲲鹏,从此舒展挟雷携电的年轻的羽翼。
或于大潮里悠然地戏水逐浪,不时引颈自得地啭鸣。
或在疾风中迅速地转向回旋,偶尔顾影自怜地哀啼。
或像猛射的箭簇,从草莽间直冲九霄,抛撒一串串银铃。
或似断线的风筝,自浮云上翻滚跌落,发出一声声喑哑的呼唤。
无论鹰击长空还是燕掠浅水,你们,都给这片曾是偏僻荒凉的土地,带来灵醒、热情与活力,也带来不安、喧哗和骚动。
另一片森林在你们的呵护扇动下蓬勃生长。
又一轮太阳在你们的催促呼唤中跃然崛起。
你们比翼齐飞的矫健身姿,汇合成一支追寻春天、飞向
未来的队伍。你们此起彼伏的动人歌声,交织成一曲
沉重低昂、恢宏壮丽的乐章。
二
是刚刚从幽禁的笼子逃脱的吗?你的翅膀还有点僵硬,还不习惯于这温煦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和这无羁绊、无遮拦的飞行?
——再没有谁,能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再没有谁,能折断你矫健柔韧的翅膀!
是刚刚摆脱那紧紧勒住你命运的绳索吗?你的身上还带着沉疴旧创,你的眼还流着泪,你的心还滴着血,你的嘴,还留有余悸地颤抖着,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再没有谁,能用钢箍铁圈拶住你的咽喉;再没有谁,能饿你、困你,威胁恫吓你、折磨煎熬你了!
是刚刚从那狭隘闭塞的幽谷山林里飞出来的吗?你那么兴奋、那么惊喜,欢叫着、扑腾着,真的,你发现了奇异而美丽的一切。
——再没有疯魔瘴气毒害你,再没有明枪暗箭瞄准射击你,再没有恶狼狡狐算计你,再没有荆莽和大森林的噩梦之网拦阻你渴望高高飞翔和放声歌唱的心了!
三
无论暂栖在这钢筋水泥蓬勃生长的枝头,还是倦飞而寻觅永久安居的窠巢——
在这高楼围困的城市的樊笼,你能栖息无忧无梦的睡眠吗?
在这充满喧嚣污染的天地,你能找到宁馨纯净的空间吗?
在这浮躁烟尘、物欲横流的世界,你能重建爱和灵魂的家园吗?
哪里,可以呼吸爽透肺腑的富含负氧离子的新鲜空气?
哪里,可以啜饮澡雪精神的清纯的泉水?
哪里,可以歇栖无枝可依的浪漫纯情的梦幻?
仿佛,是一片浮躁的氛围,轰轰地,刺激着你,撕裂着你,
让你难以平静地梳理你心灵的羽毛?
似乎,是一种疯狂的旋涡,暗暗地,裹挟着你,旋转着你,
使你不得不去追逐身外和心外的一切?
也许,是一个宿命的结局,冥冥之中,呼唤着你,拽拉
着你,令你百无聊赖地沉溺于霓雾烟华和声色犬马?
曾经心气高远的鸟儿啊,难道,你也变得利欲熏心、鼠目寸光?
四
上下翻飞的鸟群啊,你们中的有一些,可能要沉沦,要跌落,要自毁于这城市的泥淖。
但作为生生不息的群体,我相信,你们必将飞过迷雾和低谷,飞向更广阔的境界,去迎接新世纪更旖旎灿烂的曙光,去建造更符合自然天性的乐园。
愿群鸟的精神,永远自由而超越地,遨游在城市上空。
旋转门
离开阳光、天空和大地,走进去
把精神交给物质一小时
眼花缭乱,目迷五色。直到受不了
阶级的气味,大脑因缺氧而头痛欲裂
每个人不由自主地被卷入,或争先恐后
占住其中一格。进进出出,加入流通行列
蓝领白领,欢叫的孩子,兴奋的观光客
一张张热情或冷漠的面孔浮沉隐现
向城市敞开,这欲望的大嘴
经济的大鳄在市场游弋
吃肉不吐骨头,把金钱和灵魂一起吞噬
每个人出来时怅然若失,比先前消瘦
既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的入口
你且扶着它转动世俗生活的法轮
它和你一样会被用旧,被磨损,重又刷新
事物轻轻经过,留下了内心的裂痕和擦伤
在它面前你还犹豫和迟疑什么
透过玻璃,你不能看清一切
总是有更多的人不停地卷进去
当你掉头远离,它仍然在你身后开开合合
2002年1月9日
一棵树
一棵树 被载离故土
一棵树 被削足砍手
一棵树 好像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一棵树 莫名其妙成了一根光棍木头
一棵树 从上到下伤痕累累
一棵树 从内到外浑身是嘴
一棵树 张开一千张伤口的嘴巴
在阳光下 傻傻地久久不能说话
一棵树 孤苦伶仃在远离所有亲情树的黑夜里
一棵树 在阴影中背过身去默默流泪又流血
一棵树 呆呆站在异乡的街头
一棵树 慢慢适应陌生的气候
一棵树 渐渐长出新的繁枝茂叶
一棵树 用绿意葱茏把自我层层包裹起来
一棵树 似乎 早就好了伤疤忘了痛了
一棵树 愣愣地反问你 为什么
一棵树 一定要将它的层层伤疤带血地撕开?
苦
苦啊——
一开春,就听见这种鸟叫声,
如无助的哀告,如深长的叹息,
在梅林一村,在莲花山旁,
日夜不停。
听说,它也是杜鹃的一种,
它不叫“快快布谷”,催人播种,
它不叫“早早插禾”,催人栽秧,
在深圳,在这座新崭崭的城市,
喊什么屈,叫什么苦呢?
我看见它在路灯杆顶,
用一些残枝败叶,搭了个小窝,
觉得不可思议,马路对面
就是莲花山,为何不回归山林?
难道它喜欢灯红酒绿,以及
这化学雾霾,闹市噪音?
问了几个人,有朋友说它是一种候鸟,
南北迁徙,抛妻别雏,把孩子
寄养在别的鸟巢中。
苦啊——
一开春,就听见这种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