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班主任
一夜暴风雨，三年级学生竟然全部成了木偶人！他们整整齐齐地痴坐在椅子上，不会说话也不会眨眼睛了。即使小甜老师大声地喊他们的名字，甚至用力扯淘气包杜晓军的耳朵，他们也毫无反应，每个孩子都僵着脸像一尊尊沉默的雕塑。看着眼前的一幕，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小甜老师差点晕过去。这是她当老师的最后一天，本想完美收尾，没想到……小甜老师张开嘴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她一紧张和害怕，耳朵就会变长。
“请各班班主任注意，带领学生到操场上集合，举行升旗仪式。”校园广播里传来程主任响亮的声音。
按照惯例，每周一的早晨，花溪小学举行升旗仪式，可现在三年级学生全部成了木偶人，小甜老师只能跑去办公室找马校长：“校长，我……我们班的学生变成了木偶人……”
四十多岁的马校长正在抽烟，由于烟抽得太多，他的嘴巴越来越翘，鼻孔越来越朝外翻，加上喜欢眯着眼说话，整张脸看起来像极了小毛驴。
“什么，你再说一遍？”马校长不紧不慢地问道。
“孩子们变成木偶人啦！”小甜老师提高了嗓门儿。
“又是你们班出事！”马校长把烟头扔掉并踩了一脚。
小甜老师还没来得及跟校长解释，学生变成木偶人的消息就迅速传遍了校园，接着蔓延到整个小镇。家长们匆匆涌入花溪小学，将通往教学楼的主路堵得水泄不通，人群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吵闹声。有的家长已跑进教室看孩子，可无论他们怎么拉、吼、抱、拽，孩子们依旧不动，仿佛被钉在了椅子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对孩子做了什么？”一个长了满脸痘痘的胖男人质问校长。
“都别激动，我们先听小甜老师怎么说。”马校长说完，给胖男人递了支烟。
“我，我没做什么，跟平时一样早早起床，洗漱完走进教室，就发现他们成这样了……”小甜老师的眼睛变红了，耳朵也开始微微抖动，面对这么多大人，她有些紧张。
“我早就发现她是个不正常的老师，我早该给孩子转学的。”一个三十来岁的黄发女人哽咽地说。她是杜晓军的妈妈。
“一定是她干的，她常常带孩子们做些奇怪的事。去年秋天，她竟然带着孩子们在花坛里种胡萝卜，弄得我家京京一身泥巴回家……”另一个女人气愤地说。
“还有一回，我看见她蹦着走路，没有一点老师的样子！”又一位家长说。
……
家长们纷纷责怪小甜老师，他们建议马校长立马报警，应该早点开除她，不，还要把她送进监狱。就连其他教师也投来埋怨的目光，谁让她给学校招来这么大的麻烦。尽管小甜老师一再解释，但无人相信：她并没有伤害三年级的学生。
“妈妈一定有办法，我应该回趟森林……”小甜老师心里盘算着，可半年前当她决定变成人类后，就没资格再回到森林了。遇事找妈妈，多丢脸，况且她都十岁了，得靠自己解决麻烦。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学生怎么变成木偶人了？不行，我要重回半年前，找出原因。”小甜老师想着。
小甜老师身高一米五，蹲下身子后显得更矮了。她两手按地，双脚踩在墙壁上，使劲一蹬就跃过人群跳到学校的核桃树上。那棵核桃树在校园里生长了三十多年，枝繁叶茂，小甜老师站在树冠上，众人惊呼。她用核桃树的细枝从耳朵里掏出一朵朵粉色五瓣花，花朵纷纷飘落在人们的头发上、肩膀上、衣服上，地面上铺满了花朵。她的虎牙开始变宽，耳朵也变得更长了。
“小甜老师，你……”马校长的话还没说完，掐烟的手就停在唇边不动了，他的鼻孔还冒着烟。
刹那间，所有人都静止了。
这是一个被众人遗忘的古老秘密：粉色五瓣花能使时光不再流动，但只有最纯洁的心才能唤醒魔法。小甜老师顺着树干慢慢滑下来，然后钻进了核桃树的树洞里。等她再次探出脑袋时，时间已回到了半年前。
半年前，甜星星正式进入花溪小学当老师。花溪小学依山傍水，远离市中心，尽管当时已是秋季，但学校仍有许多青翠的植物，学校后山还有一片小树林可供大家散步游玩。
“我喜欢植物多的地方，想来这里当老师。”甜星星笑着对马校长说。
甜星星是赤脚走进花溪小学、来到校长办公室的。当时，她穿了一件白色毛绒连衣裙，耳朵上戴着叶子式的流苏耳环；她还梳着一条辫子，发尾处绑了个绿色蝴蝶结，腰部挎了个圆圆的南瓜布包。她一笑便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弯成月牙状。
“你成年了？还没许多小学生高嘞。”马校长跷着二郎腿问。
“我二十岁啦，我喜欢小朋友，我能做老师。”甜星星谎报了年龄。
“噢，我们学校暂时不缺老师，再说你……”马校长吸了口烟。
“校长，左老师刚打电话说他调到市里去了，三年级没有班主任了。”戴黑框眼镜的程主任走了进来，她又高又壮，像个大男孩儿。
就这样，由于花溪小学暂缺老师，甜星星如愿以偿成了一名人类教师，成了三年级班主任。
与学生见面的第一个早晨，甜星星打算给每个学生送块用胡萝卜做的饼干。
“孩子们，这可不是普通饼干，是我从家乡带来的，吃了它便能杀掉肚子里的所有蛔虫。”甜星星从南瓜布包里先取了四十块饼干分给学生们，整个教室开始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许多男孩子吃了还想吃，甜星星又从南瓜布包里掏饼干，她的第一堂课就是带大家吃胡萝卜饼干。那个傍晚，花溪小学的厕所坑里堆满了胖胖的蛔虫，三年级学生再也没有人闹过肚子疼。
“你们叫我小甜老师吧，亲切点。”甜星星笑着说道。她负责教三年级语文，时常带学生们去室外读书。成为人类教师后，甜星星喜欢在头发上别一朵紫色勿忘我，或者用一根流苏玉簪把头发挽起来，她还喜欢穿古代美女所穿的粉色纱罗裙，除她之外，花溪小学没谁这样打扮过。有一回起风了，宽大的衣袖随风摆动，学生们惊呼：“小甜老师好像仙女啊！”
“我跟仙女是好朋友嘞，做仙女可不好玩，每天只能住在云朵上，不如做人好玩。”下课后，甜星星对他们说。
她从不大声责骂班上的学生，即使上课时，杜晓军和杨正华叽叽哇哇讲个不停，她也不生气。“下次我们举行说话大赛，比谁话多，谁说的时间长。”每当她在课堂上这样一说，便没人再闹了。
如果遇到拖交作业的学生，甜星星就会带其他学生去花坛里寻找小动物，观察它们如何吃东西、如何走路，或者带其他学生捡树叶制作标本。那些没完成作业的学生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儿，下次便不会拖交作业了。其他年级学生都非常羡慕三年级学生能有一位如此温柔有趣、善解人意的老师。
“当老师要有老师的样子。”马校长时常提醒甜星星，但她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每天放学后，甜星星像小孩子似的蹦蹦跳跳走出校门，然后爬到山顶上悄悄摘云朵，这件事她没让任何人知道。她在路边折了株狗尾巴草，接着朝云彩一挥，天边的云彩就会缓缓飘移到她的身前。甜星星踮起脚，拿着狗尾巴草在云上写道：
“亲爱的妈妈，我在人间一切安好，请勿担心，请代我向雪松爷爷问好。”写完后，甜星星轻吹一口气，云朵就飞走了。如果遇到下雨天，她就只能待在学校里，因为那时候她的心会很痛，眼睛也会变得又红又肿。若是一连下了几天雨，她便几天联系不上妈妈。
甜星星和学生们愉快地相处着，花溪小学的孩子从三年级起就得上早晚自习，可甜星星从不让他们在晚上写作业。
“小孩子不需要那么多时间写作业，小孩子应该享受大自然。”甜星星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晚夜色极好，月亮和星星都出来享受微风吹拂，青蛙在田野里举行“歌王选拔大赛”。甜星星带着学生到操场上玩丢手绢的游戏，他们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捉住他……”孩子们开心地唱着歌谣，奔跑时使出了浑身力气，甜星星则在旁边放一只黑色袋子。当大家玩累了，她便提起袋子走到圆圈中心。
“孩子们，我刚刚跟月亮和星星要了些光芒，总共四十枚，人人都有份。”甜星星走到学生面前，从袋子里掏出一枚枚光芒，然后贴在孩子们的心脏处。尽管大家都没看见光芒，但还是充满好奇地接受了老师的礼物。
“星光魔法今晚生效。”甜星星笑嘻嘻地说道。
学生们将信将疑。那个深夜，三年级的孩子在梦里长了翅膀，有的飞到了天上踢星星球玩，有的飞到了远方跟爸爸妈妈团聚，还有的竟然飞到了远古森林跟恐龙大战。第二天上早课前，孩子们纷纷激动地分享各自的梦境。
没课时，甜星星喜欢在操场上运动，引得学生赞叹不已。她能头顶着地倒立在操场上，能两手撑地、双腿高举着在地上爬行，还能像蛇一样柔软地随意弯曲身体，或像猴子一样连续翻跟头。天朗气清时，她竟然带着学生去附近田里捉泥鳅。孩子们在水田里弯着腰、卖力地翻稀泥巴，生怕自己一条也没逮到。淘气包杜晓军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站起来时就成了泥人儿，连最爱干净的女生的鼻子上也沾满了泥巴。捉完泥鳅后，大家卷着裤腿高兴地踏回学校时，遭到了马校长的严厉批评，其他学生却羡慕得要命。
“小甜老师，你是从哪里来的？”有一、二年级的小朋友问。
“我来自月球，放假就会去月球度假。”甜星星笑着说。
“老师，我们也想去。”孩子们举起小手说道。
“没问题，不过你们要会唱一百首歌，因为月亮爱听歌。”甜星星露出了小虎牙。
“老师，你的牙齿好尖啊。”有孩子流露出恐惧的眼神。
“放心，我的牙齿不咬人，这是家族标记。”甜星星说。
一切正常啊！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坐在核桃树上的甜星星看着半年前发生的一幕幕，依旧没找到学生变成木偶人的原因。正当她准备放弃时，体育老师朱四塔拉着马校长来到了核桃树下，他们并不能瞧见树上的甜星星。四十岁的朱四塔已秃顶，挺着圆圆的肚皮，跟校长一样爱抽烟。他的体育课从不教体育，只把学生们关在教室里自习写作业，然后自个儿就走了。
每当甜星星带着学生运动时，他总一脸不屑地说：“瞎忙！”
“马校长，就是这里，我今早看见她在这里吃草。”朱四塔指着核桃树下对马校长说。
“啊？吃草？”马校长一脸惊诧。
“是的，像羊一样吃草。我今早五点起床了，看见她独自蹲在这里左嗅嗅、右嗅嗅，接着就啃起青草来。”朱四塔吐了口烟说道。
“怪不得，甜星星行为怪异，原来是精神有问题……”马校长若有所思地说。
“就是，这样的人怎能当老师？会带坏学生的。”朱四塔摸了摸圆肚皮。
“怪不得校长要我辞职，原来是他们发现了我偷吃青草的事！”甜星星站在树上气得直跺脚，耳朵已如香蕉般长了。其实她本可以不用吃草的，遗憾的是她和学生种在花坛里的胡萝卜全被马校长叫人铲除了。
“乱搞，花坛是你种胡萝卜的地方吗？”马校长曾厉声问道。
甜星星回看之前所发生的事情：马校长坚持要开除她，她不得不跟学生告别。昨天晚自习，孩子们的眼泪都可以用来洗澡了，他们发誓再也不拖交作业、不打架、不吵闹，以此挽留甜星星不要走。
“对不起，我也爱你们。可……我再送你们一件礼物吧。”甜星星从南瓜包里掏出一根根绿色的松针。这些松针比平时的至少粗两倍、长两倍。
“这是雪松爷爷送我的。当你们想我时，用它在落叶上写信，然后挂在树上，我就能收到了。你们还可以用它解答难题，遇到不会做的题目时，只要把松针点在题目上，它便会告诉你如何解答。”甜星星说。
孩子们由于忙着检验这件礼物的真实性，暂时忘却了分别的忧伤，一根根松针果然可以说出解题思路。甜星星仍然站在树上，继续琢磨他们变成木偶人的原因。不一会儿，她就靠在树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学生变成木偶人的清晨。
当时没有上课，许多老师都还在自己的家里。
“我，我舍不得小甜老师。她走了，就没人带我们玩儿了。”杜晓军哭丧着脸说道。
“我也是……”
“我也是……”
“那今天无论谁来了，我们也不说话，不发出一点声音，要像石头一样。除非小甜老师留下来，我们只和她说话……”杜晓军提议道。
“好，好，我们同意……”大家纷纷呆坐在椅子上。
甜星星终于明白事情的缘由，她立马钻进树洞里，再次钻出来时，马校长手指夹着烟问道：“甜星星，你疯了吗？”
核桃树下围满了家长，他们叽叽喳喳地叫嚷着，比学生们还要闹腾。
“请大家安静一下，我有办法让学生苏醒。只要你们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欢孩子……”甜星星大声地说。
“行，最后一次机会，不然就报警啦。”一个身形干瘦的中年男人说。
“只要校长别开除我，答应继续让我做孩子们的班主任，他们就会醒过来。”甜星星说完流下一滴眼泪，泪珠滚到地上开出一朵花，她连忙捂住迅速变长的耳朵。妈妈之前说过，每当她哭泣时，耳朵就会变长。
“哎，我家杜晓军总夸她好……”
“我家孩子也是，说她是全校最好的老师。”
“是的。我女儿右手残疾，她说甜星星经常帮她。”
“虽然她确实没有一点老师的样子，但她也没有教得不好。”
“校长，你为什么要开除她呢？”家长们把目光投向马校长。
“这个，这个……”马校长心想，甜星星虽有点与众不同，可她带的学生总是最积极打扫卫生、最活泼开朗，元旦晚会上他们班的节目是第一名嘞，再说她实在没给孩子和学校惹出大麻烦。他没有充分的理由开除她。
“你留下吧。”马校长说。
“真的吗？”甜星星捂着耳朵问。
“嗯，请你当他们班主任，直到他们小学毕业。”马校长肯定地说。
甜星星笑着从树上跳了下来，长耳朵也随之消失了。就在这时，三年级的教室里传来一阵阵欢笑声。
“太好啦，太好啦……”所有学生都恢复了正常，他们跑出教室紧紧抱着甜星星。
甜星星又留在了花溪小学，她回想自己在妈妈肚子里的情景：
那时她特别渴望出生后能做一个人类小女孩儿，她想穿漂亮的花裙子，想梳各种各样的小辫子，最重要的是地球上有好多小孩子，她可以和不同的孩子成为好朋友，一起去探险、玩耍。她的森林之家已经没剩几只兔子了，就连爱讲笑话的鹦鹉们也不见了踪影，她可不愿孤零零地住在森林里。因此甜星星总是用小脚丫踢妈妈的肚子，从早到晚暗示妈妈。妈妈果然猜到她的想法，当晚霞飘满天空时，妈妈温柔地抚摸着肚子说道：“让我爬到雪松上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吧。”
雪松爷爷活了两千年，他知道世间所有的魔法。每次经过他的身边，动物们都会用青草扎一个蝴蝶结扔进树洞里，如果蝴蝶结恰好落在洞里的蜘蛛网上，就表明它们的愿望可以成真。如果愿望无法成真，高大的雪松就会一直抖动枝丫。
“变成人类后，便不能住在森林里了。”雪松爷爷轻声说。但甜星星并没有听他的话，继续用小脚丫踢妈妈的肚子。
“我想，应该尊重每个宝宝的愿望，宝宝也是有思想的。”妈妈说。
“那你爬上来，慢一点儿，我用枝叶护你安全。”雪松爷爷说。
妈妈花了整整五小时，才爬到雪松顶尖上，她站在树枝上静静望着天空。月亮悬在空中，光芒洒在她毛茸茸的皮肤上，两只兔耳朵被照得金光闪闪，每颤抖一下，就会有月光从耳朵上掉下来落在松针上。接着妈妈一手扶着树枝，另一只手伸向天空摘了颗最亮的星星，她把星星放在自己隆起的肚脐处，星光渗透皮肤进入妈妈的肚子里。从此甜星星就有了一颗人类那样的小心脏，尽管它是星光做的，但它也会一天天跳动长大，使她由一只兔子逐渐变成一个人类姑娘。
十岁时，甜星星已完全褪去兔尾巴和兔耳朵，她可以站起来走路了。她身上的绒毛藏进了皮肤里，手指跟人类的一模一样，就连红眼睛也长成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由于还得用牙齿吃东西，因此两颗大兔牙以小虎牙的样子藏在嘴巴里。
每逢下雨，甜星星的心脏就会开始痛；而当她感到难过时，就会暴露出兔子的特征。当然，她依旧最喜欢吃嫩嫩的青草和胡萝卜。
“明天我要写信告诉妈妈，我在人间一切安好。”甜星星望着孩子们，心里默念道。
没有一个学生知道，他们的班主任是一只兔子！
